二十四史中医学与方术的混淆

2015-03-28 05:51贾先奎
衡阳师范学院学报 2015年4期
关键词:方士传统医学扁鹊

贾先奎

二十四史中医学与方术的混淆

贾先奎

(菏泽医学专科学校;山东菏泽 274000)

中国传统医学是一门建立在深厚理论和丰富实践基础上的学科,但在古代史书尤其是二十四史中往往将之一概归之于方技类,将医师与方士、医术与方术混为一谈,究其原因,在于二者均以阴阳五行学说作为共同的理论来源;均来源于上古巫术,医师与方士的身份界限模糊不清;在传承方式上都具有私密性、神秘性和不可尽传性;都特别注重实际效果,以实用性为根本目的;在应用中都显示出神奇效果。这种混淆的状况直到近代以来才逐渐得以改变。

二十四史;医学;方术;阴阳五行;传承方式;实用性

中国传统医学是一门运用独特的医疗原则、医疗技术和方法以协调人体机能、治疗疾病、促进健康的学科。作为一门科学,中国传统医学与其他学科一样,同样具有客观性、真实性和严谨性,反映了疾病预防诊治的基本规律,构建了系统的理论体系,尤其是经历了上千年的临床实践检验,取得了不可否认的巨大成就。而所谓方术,则是古代方技、术数的总称,其中既包括天文、历法、五行、占卜、风水、相术等研究天道运行、推测吉凶祸福、解释气数命运的内容,又包括医药、房中、辟谷、服气、炼丹等养生保健、祛病延年的学问。方术具有神秘性、主观性、随意性,虽然其中不乏科学的成分,但总体上与科学却有着本质的区别。我国史书在这方面认识往往存在一定的偏差,混淆了二者的区别,而将医学视为方术的一部分,统统称之为方术。这种混淆,在二十四史中体现的十分明显。

表现之一,是将医师和方士混淆在一起。自《后汉书》一直到《宋史》、《明史》,甚至再到《清史稿》,各史均设《方伎传》、《方术传》、《术艺传》或《艺术传》,其传主不仅有从事医药诊疗、养生保健的医师,同时还包括了从事天文、神仙、占卜、相术、命相、遁甲、堪舆等方术的方术士。如《后汉书·方术列传》将名医华佗与费长房、左慈这样的方士并列,新旧唐书将孙思邈与袁天罡、张果、叶法善等术数占相之士及玄奘、神秀、慧能等宗教首领合在一传,均说明了医师与方士的混淆。

表现之二,是将医师的医术和方士们的方术混淆在一起。史书中很多关于医师救治患者的记载以及其采取的诊疗手段和治疗效果,著述者或以医术记之,但实际上却是方术的展现。如《史记》记载扁鹊为赵简子视病一事,简子昏迷数日,扁鹊诊断他不是患病,而是和当年的秦穆公一样神游天帝之所。这故事明显具有神话色彩,扁鹊给人的感觉不是一位名医,而宛然是道术通神的方士。又《旧唐书·方伎列传》记载甄立言断杜淹十一日后午时必死,诊断尼明律误食发而致腹内生蛇。《明史·方伎传》记载李玉为人诊治头痛,曰:“‘此虫啖脑也。’合杀虫诸药为末,吹鼻中,虫悉从眼耳口鼻出,即愈。”[1]P7637从现代科学的角度来看,这种病因、病象和治疗手段简直是不可思议,明显是医术与方术混淆在一起。这样的例子,在古代史书中可谓是比比皆是。

由此可见,关于医师和方士、医术和方术,在二十四史中经常是混为一谈的。甚至在史学家看来,医学与方术二者几乎本来就是一回事,所谓“医卜星象”,“医”只不过是方术的一部分而已。那么,古人之所以混淆二者的区别,我们认为,存在着以下几个方面的原因。

第一,传统医学与方术都以阴阳五行思想作为共同的理论来源。

阴阳五行是中国古代哲学的基础之一,是人们认识和解释自然的世界观和方法论。所谓阴阳,是宇宙万物本身所固有的两种相反相成、对立统一的属性,阴阳的运动决定着一切事物的生长、发展、变化以及衰亡。所谓五行指的是金、木、水、火、土五种构成物质世界的基本元素,是阴阳相互作用的产物。阴阳的协调衡动和五行之间的相生相克、相乘相侮,构成了事物存在的不同形态。这一思想延伸至中国古代一切思想文化和科学技术领域,包括医学、方术等都深受其影响。

阴阳五行思想与方术有着密切的联系,甚至可以说是方术存在的哲学前提。方士们吸取了阴阳消长及五行相生相克的思想而将之神秘化、神化,作为修炼的基础和指导。如追求长生的神仙术,无论是内丹术还是外丹术,都是以阴阳五行理论为基础。东汉方士魏伯阳的《周易参同契》一书,论述了在烧炼金丹过程中要以阴阳五行、昏旦时刻为进退持行之符侯。后蜀彭晓解释说:“以乾坤为鼎器,以坎离为匡郭,以水火为夫妻,以阴阳为龙虎;以五行为纬而含真精。”[2]P11等等,其实就是以阴阳五行理论来指导炼丹的过程中。另外,诸如甲骨卜、筮封、易占、象占、梦占、星占、杂占乃至相术、望气、星命、测字、揣骨以及奇门遁甲、六壬、堪舆、安宅等预测术,无不用阴阳、五行之生克制化的数理,推测人和国家的吉凶、命运。由此可见方术与阴阳五行结合之紧密。

同样,传统医学也是以阴阳五行思想为基础,来阐释人体的各种生理、病理、药理和功能现象,并用以指导总结医学知识和临床经验,建立起自己独特的疾病预防、诊疗理论。传统医学的经典《黄帝内经》通篇讲的都是阴阳五行与人体健康、疾病之间的关系。《阴阳应象大论篇》提出:“阴阳者,天地之道也,万物之纲纪,变化之父母,生杀之本始,神明之府也。”[3]P11《生气通天论篇》强调:“生之本,本于阴阳”,[3]P6不但整个宇宙自然大系统由阴阳构成,而且人体本身作为一个完整的小宇宙系统,也包含着阴阳两种属性。人体的四肢五干、五脏六腑及其功能都有阴阳之分,而且是阴中有阳,阳中有阴,人体的机能、脏腑只有保持阴阳的动态平衡,才能避免邪气的浸入,保持机体的健康。如果一旦破坏了这种动态平衡,人就会感染疾病,医师的职责就是要“谨察阴阳所在而调之,以平为期。”[3]P198至于五行思想,在传统医学中主要是用来解释各种事物包括人体各部分之间的相互关系,特别是解释五脏与六腑、形体、官窍乃至与五季、五气、五化等之间的关系,构建起天人一体的五脏系统。此系统同样具有五行之间的生克、制化、胜复、乘侮等规律,与整个人体以及自然界构成了一个相互关系的稳定结构,用来阐释病机、指导临床的病理分析、诊断、治疗,这和阴阳的整体协调、动态平衡是一致的。《内经》开篇讲:“法于阴阳,何于术数。”[3]P3指的就是疾病诊治必须遵守阴阳五行规律,也正是从这一意义上,陈邦贤先生认为中国传统医学在数千年的时间中可以说是“哲学的医学”,[4]P257与西方的实证医学差别甚大。

就史书记载而言,医师们几乎没有不以阴阳五行理论作为诊疗的原则、依据的。如《史记·扁鹊仓公列传》中记载扁鹊过虢国为太子治病,在宫门前滔滔不绝地大谈阴阳之变、五行之机,使中庶子“目眩然而不瞚,舌挢然而不下。”[5]P2790淳于意答孝文帝诏问,述自己如何受黄帝、扁鹊脉书及五色诊法,如何在从医中运用阴阳五行理论为患者治疗。又如李杲为王善甫诊病,引启玄子“无阳者阴无以生,无阴者阳无以化”观点,指出甘淡渗泄皆阳药,独阳无阴,所以膀胱不能气化而出;林仲实以劳得热疾,倪维德为之诊曰:“此七情内伤,阳气不升,阴火渐炽。故温则进,凉则退。”[1]P7637等等,都充分反映了传统医学以阴阳五行学说作为临床实践的理论基础。

当然,传统医学在应用阴阳五行原理时有时失于含混,缺乏严密的科学性。如《宋史·方技传》记载名医钱乙至京师为皇子治病:“乙进黄土汤而愈。神宗召问黄土所愈疾状,对曰:‘以土胜水,水得其平,则风自止。’”[6]P13522这种“以土治水”的解释,牵强运用五行学说,是缺乏科学依据的,这也是传统医学历来为人所垢病的根本原因之一。

第二,传统医学与方术都从巫术发展而来,医师与方士的身份界限往往模糊不清,二者之间存在千丝万缕的关系。

中国自古以来就有巫医不分、医道同源的传统。上古时代,巫既主管祈祷、祭祀、占卜、降神等,又凭借其医药知识给人治病。此后医学虽逐渐独立,但在漫长的时间内,巫医并没有得到完全的分开。譬如说借符咒禁禳来治疗疾病的祝由之术在传统医学中长期存在,一直到清代才从官方医院中消失;《外台秘要》、《圣济总录》、《时病论》等医籍中都载有符咒、禳解等富有巫术色彩的医疗方法;经络针灸中所谓的“子午流注开穴法”、“灵龟八法”等,“巫术的占推色彩大大超过了经验的实证因素。”[7]P253巫术不但是医学的起点,同时也是方术(包括“道术”)的前身。有学者指出:“方术在自然崇拜的基础上整合巫术、蓍筮而成。”[8]P39“方士是从原始的巫师阶层演变而来的。”[9]P47方士们在驱鬼降神、占卜望气、修丹炼药的过程中,往往也兼修医术。葛洪《抱朴子》云:“是故古之初为道者,莫不兼修医术,以救近祸焉。”古人所说的“借医弘道”、“援医入道”等主张,均是这一传统的体现。

基于这一传统,古代的许多医师往往同时精通术数,方术士往往也通晓医术。传说中的黄帝,不但精通医道,撰著《内经》,成为传统医学的开创者,而且还是最早的方士之一,曾经在鼎湖炼丹,最后乘龙飞天。东晋人称“仙翁”的葛洪既著有内容驳杂,论述炼丹、黄白、辟谷、服药、导引、服炁、召神、符箓各种方术知识的《抱朴子》,又著有《金匮药方》、《肘后备急方》等医药典籍;南朝陶弘景,既是著名的道士、上清灵宝派的开创者,撰有《集金丹黄白方》、《太清诸丹集要》等丹术著作,同时还是医术高超的名医,撰有《本草集注》、《陶氏效验方》、《补阙肘后百一方》等医药名著。唐代“药王”孙思邈本身也是道士,擅长阴阳、推步,养生等术,既撰有医药经典《千金方》,又撰有《摄养论》、《太清丹经要诀》、《枕中方》等多种方术著作。清代徐大椿“探研义理,好读黄老与阴符家言。凡星经、地志、九宫、音律、技击、句卒、嬴越之法,靡不通究,尤邃於医,世多传其异迹。”[10]P13877这些人物都是兼通医术和方术的代表,当世人评价他们的时候,就非常容易混淆他们作为医士和方士之间的角色差别。如《旧唐书》列孙思邈入方伎传,对其医学成就言之寥寥,而对其修道长生、妙于占测则津津乐道,显然是以方士视之。

再者,史书中记载的一些医师、方士,其经历非常奇特。如《史记》记载长桑君以药授扁鹊:“‘饮是以上池之水,三十日当知物矣。’乃悉取其禁方书尽与扁鹊。忽然不见,殆非人也。扁鹊以其言饮药三十日,视见垣一方人。以此视病,尽见五藏症结。”[5]P2785从这段记载看,长桑君是医师还是方士,传授扁鹊的药和禁方书是什么药方,此后扁鹊行医用的是医术还是方术,让人颇为迷惑。又如《后汉书·方术列传》记载郭玉从医经历,郭玉的祖师、师傅都是具有神秘色彩的隐士,郭玉从其不但学习“方诊六微之技”,也学习“阴阳隐侧之术。”[11]P1040又如宋代的王怀隐,初为道士;明末清初的蒋平阶,少习形家之学即风水学;像这些人物的生平行事、经历,交叉于医士与方士、医术与方术之间,自然容易导致人们对他们角色、身份的混淆。

第三,传统医学和方术在传承方式上十分相似,都具有私密性、神秘性和不可尽传性等特点。

方术的神秘性注定它不可能公开广泛地传播,而只能通过师徒或者是家族世代相传的方式私相传承。就史书所记载而言,如费长房学道于市中老翁,鲍靓由仙人阴君授道诀,吴猛从邑人丁义授神方;又如叶法善自曾祖三代皆传摄养占卜符箓之术,杜不愆就外祖郭璞学《易》卜,黄泓从父受天文秘术,袁忠彻随其父袁珙学其术等等,至于多数方士的师承来历,史书或者是语焉不详或者是无考,亦证明了方术传承的私密性、隐秘性。当然,也有相反的例子,如《晋书》记载王嘉弟子受业者数百人,然而却无一人闻世,这是从反面证明了这一点。

同样,传统医学和医术的传承,也是以师徒传授与家传两种方式为主。就第一种方式而言,如《黄帝内经》记载雷公从师于黄帝,黄帝从师于岐伯,歧伯从师于僦贷季。又如史书中记载的扁鹊从师于长桑君,淳于意受师同郡公乘阳庆;李杲从师于张元素,而罗天益又从师于李杲;戴思恭受学于义乌硃震亨,震亨师金华许谦,又学医于钱塘罗知悌,知悌得之荆山浮屠,浮屠则河间刘守真门人;再如盛寅受业于郡人王宾,王宾则受业于金华戴原礼。从这些例子,可以看出医学是师徒私相传授、渊源有自。裴松之注三国志中,记述华佗传授樊阿服用青黏以益精养生,樊阿对此秘而不宣,后来“近者人见阿之寿而气力强盛,怪之,遂责阿所服,因醉乱误道之。”[12]P456樊阿在酒醉之后才误将此法说出来,这个例子足可见医学传承的私密性。

家传也是医学传承的重要方式。医药世家在一代代的传承过程中,积累了丰富的医学经验与智慧,这在面对变化莫测的病情时及时采取合适的方法和措施,具有重要作用。历史上,这种家传医术的例子非常多。如南北朝的徐之才,祖传六代出名医11人;元代倪维德,祖、父三代皆从医,危亦林家族更是累世业医,其《世医得效方》总结了他家五代行医的经验,明代的沈之问著《解围元薮》,汇聚了其祖父三代治疗麻风病的经验;《本草纲目》的作者李时珍,其祖、父两代也均是名医,其父曾封太医院吏目。《礼记·曲礼下》云:“医不三世,不服其药”,[13]P13依郑玄、孔颖达等人解释,如果作医师而没有三代传承经历的,不可轻易服用他所开具的方药,这也证明了家族相传在医药临床实践中的重要性。

可以说,数千年来,传统医学和医术主要是依靠以上两种方式传承的,和方术的传授方式极其相似,具有近乎同样的私密性和神秘性。当然,这种传授方式对于医学的扩散和发展存在一定的消极影响,如受“传子不传女”等保守思想的影响,往往导致一些验方秘术失传。不过,在古代信息不发达,医学又是一门实践性极强的技艺的情况下,这种方式或许不应该一概否定。现实的证据是,学校式的医学教育自南北朝就已出现,唐代医学校——太医署甚至已有相当的规模,但几乎是始终缺少优秀人才的出现,似乎正可以从反面说明医学私传的合理性。

另外,无论是医术还是方术,都存在不可尽传的现象。方术的传授,除了要记忆、了解有关知识、技巧,方法,同时还离不开修炼者的“悟”,要结合自身和环境、对象实际,达到对方术的通晓和掌握。由于修习者个人性格、爱好、悟性的不同,技艺就会有高低的区分。《后汉书·方技传》记载费长房学道,践荆棘于群虎之中,长房不恐;以朽索悬万斤石于其上,众蛇竞来啮索且断,长房亦不移。然而其师又使之食粪,长房意恶之。其师曰:“子几得道,恨于此不成。”[11]P1041费长房因为不能够完全做到不为外界变化惊扰所动,所以本领差了一点,最后为众鬼所杀。同样,医术的传授不但要看师傅的本领,还要看接受者的天赋和悟性。《后汉书·方技传》中名医郭玉曾说“医之为言意也。腠理至微,随气用巧,针石之间,毫芒即乖。神存于心手之际,可得解而不可得言也。”[11]P1040-1041医学基本知识可以传授,医疗经验也可以言传,但还有许多感悟则只可意会不可言传,只能依靠学习者个人的思考、悟性。《旧唐书·方伎传》又记载许胤宗语:“医者,意也,在人思虑。又脉候幽微,苦其难别,意之所解,口莫能宣。”[11]P4088同样表达了这一思想。医术的不可尽传性和方术在这方面是相似的。所以《明史·方伎传》指出,医学家与方技之士,“攻其术者,要必博极于古人之书,而会通其理,沈思独诣,参以考验,不为私智自用,乃足以名当世而为后学宗。”[1]P7633意思是不单要读书学习知识,还要善于思考会通,在实践中检验锻炼,才能传承弘扬这一门技艺。

第四,传统医学和方术都特别注重实际应用效果,以实用性为根本目的。

在中国传统文化观念中,一向有“道”与“术”两种不同层次的概念。“道”是规律、理论、原则、方略;“术”是具体的实践、方法和手段,是规律、理论等的应用。所谓的方术,从其字面意思来解释就是方法、技术,无论是气功、辟谷、房中、炼丹,还是天文、神仙、遁甲、堪舆、占卜、相术等等,其实都是一门门专门的知识、学问和技能,都是以实用性、实效性为根本目的的。《后汉书·方术传》序云:“风角、遁甲、七政、元气、六日七分、逢占、日者、挺专、须臾、孤虚之术,及望云省气,推处祥妖,时亦有以效于事也。”[11]P1038“效于事”也就是发挥实际作用。《晋书·艺术列传》云:“艺术由来尚矣。先王以是决犹豫,定吉凶,审存亡,省祸福。曰神与智,藏往知来;幽赞冥符,弼成人事;既兴利而除害,亦威众以立权。”[14]P2467将方技的实用功能列举殆尽。又《明史·方技传》云:“夫艺人术士,匪能登乎道德之途。然前民利用,亦先圣之绪余。”[1]P7633认为方技属于“术”的范畴,主要意义正在于其实用功能。

就传统医学来说,人们常常将之称为医术,忽略了它包含的理论、原理,而看重的是其实际治疗效果。《汉书·艺文志》中列“方技略”,将关于医学的医经、医方与关于养生、长生的房中、神仙术并列,称“方技者,皆生生之具。”[11]P534韩愈在《师说》一文中,将“巫医乐师百工之人”并称,都是从实用性这一方面来讲的。也正在从这一点上,古人将医术和方术混淆在一起而统称之为方技、方术或者是艺术、术数,在分类上是存在一定的合理性的。

从大的范畴上讲,古代的各种工艺技术,以其共同的实用性特点,都可以叫做方术。《清史稿·艺术传》所说:“自司马迁传扁鹊、仓公及日者、龟策,史家因之,或曰方技,或曰艺术。大抵所收多医、卜、阴阳、术数之流,间及工巧。夫艺之所赅,博矣众矣,古以礼、乐、射、御、书、数为六艺,士所常肄,而百工所执,皆艺事也。近代方志,于书画、技击、工巧并入此类,实有合於古义。”[10]P13865-13866以现代学科分类方法来看,虽然这里把科学与迷信、自然科学与社会科学、技术与艺术的区别混淆在一起。但认为医术、占卜、阴阳、术数、书画、技击、工巧等均属于技术工种,同样也是就他们的实用性和实用效果来说的。

当然,在诸多实用性技术中,古人大概认为,医术作为方术的一类,效果更突出一些,作用更普遍一些。《北史·艺术列传》指出:“夫阴阳所以正时日,顺气序者也;卜筮所以决嫌疑,定犹豫者也;医巫所以御妖邪,养性命者也。”[15]P1593这是将阴阳占卜与医术并列,指出医术的维护生命健康的实际功能。又《宋史·方技列传》指出:“然而天有王相孤虚,地有燥湿高下,人事有吉凶悔吝、疾病札瘥,圣人欲斯民趋安而避危,则巫医不可废也。后世占候、测验、厌禳、禬,至于兵家遁甲、风角、鸟占,与夫方士修炼、吐纳、导引、黄白、房中,一切焄蒿妖诞之说,皆以巫医为宗。”[6]P13495这段话特别指出了医术在治理天下、调和阴阳、养身保健、趋利避害等方面的重要作用,甚至特别强调了医术在诸方技、方术之中的首要地位。

第五,传统医学和方术都具有神奇的效果。

方术最吸引人的特点无疑是它的神奇性。方士们占卜吉凶、禳灾转祸,甚至呼风唤雨,驱遣神鬼,无所不能。这些神奇的行为不但流传在民间传说中,甚至在史书中也有着斑斑记载。如费长房修道后医疗众病,鞭笞百鬼;左慈明于六甲,精于变化;李淳风占候吉凶,若节契然而不可测,袁天罡相人福禄,生死无不奇验;张果饮毒酒不死,坠齿复生等等奇迹,无不使人目眩神迷。而史书中记载的许多医师,莫不身怀绝技,无论是处方还是针灸、推拿,无不妙手回春,药到病除,应手而愈,简直具有起死回生之能,这和方士们的神奇莫测的方术具有很强的相似性。

比如,传统医学中的针灸术可以达到调整人体阴阳平衡、舒筋活络、开关通窍、舒畅经脉等目的,但是在不了解针灸术原理的人们看来,针灸的功能简直和方术一样神奇。《史记·扁鹊仓公列传》记载扁鹊过虢,虢太子已经昏死半日,扁鹊为之针灸按摩,服汤二旬而复故。“故天下尽以扁鹊为能生死人。”[5]P2792《旧唐书·方伎传》记载:“隋鲁州刺史库狄鏚苦风患,手不得引弓,诸医莫能疗。(甄)权谓曰:‘但将弓箭向垛,一针可以射矣。’针其肩隅一穴,应时即射。”[11]P4088《明史·方技传》记载李玉“有跛人扶双杖至,玉针之,立去其仗。两京号‘神针李玉’。”[1]P7652这几位针灸大师一针下去手到病除,充分显示出医术的高超性和神奇性。又如《北史·艺术列传》记载:马嗣明作练石法:“以粗黄色石如鹅鸭卵大,猛火烧令赤,内淳醋中,自有石屑落醋里,频烧至石尽,取石屑曝乾,捣下簁,和醋以涂肿上,无不愈。”[15]P1626马嗣明的这种炼石法,从科学原理上解释,应该是利用石中的矿物质及其化学反应治疗疾病,这也是传统医学利用自然外物治病的常见方式,但在不了解原理的古人看来,这和方士的金丹度人术有什么区别!再如名医许智藏:“会秦王俊有疾,上驰召之。俊夜梦其亡妃崔氏泣曰:‘本来相迎,如闻许智藏将至。其人若到,当必相苦,为之奈何?’明夜,俊又梦崔氏曰:‘妾得计矣,当入灵府中以避之。’及智藏至,为俊诊脉曰:‘疾已入心,即当发痫,不可救也。’果如言,俊数日而薨。”[15]P1629秦王俊急病攻心,不可救治,这是医疗中常见之事,但这段记述却将医术的力量描写的惊动神鬼,其神奇性不言而喻。

二十四史的观点可以说是代表了当时社会人们的正统看法,其中这些混淆医学与方术、医师与方士的记述,说明在漫长的时期,人们对传统医学的科学性还缺乏足够准确的认识,这种认识直到近代以来才得以逐渐改观。《清稗类钞·方伎类》记述道:“方技二字始于汉,其在唐时,医卜星相诸流皆入焉。惟医为正当之学科,实未可与卜星相之迷惑社会者同日而语也。”[16]P4537指出了医学与其它方技、方术的不同。《新元史》、《清史稿》等史书虽依旧杂糅医、卜、阴阳、术数乃至书画、技击、工巧诸类,但记载医师事迹时,则几乎完全屏除了神怪荒诞之说。如《清史稿·艺术传》记述名医叶天士时,一方面赞赏了他“治病多奇中”的高超医术,一方面又明确指出叶“当时名满天下,传闻附会,往往涉于荒诞,不具录。”[10]P13875中国史学,从此克服了以往医、巫不分、医学与方术混淆的缺陷,具有了现代科学理性精神。

[1]张廷玉.明史[M].北京:中华书局,1974.

[2]彭晓.周易参同契通真义[M].郑州:中州古籍出版社,1988:12.

[3]杨永杰,龚树全.黄帝内经[M].北京:线装书局, 2009:3.

[4]陈邦贤.中国医学史[M].上海:上海书店, 1984:1.

[5]司马迁.史记[M].北京:中华书局,1959:9.

[6]脱脱.宋史[M].北京:中华书局,1977:11.

[7]何裕民,张晔.走出巫术丛林的中医[M].上海:文汇出版社,1994:3.

[8]王静,梁勇.秦汉时期方术、方士与政治文化之关系[J].河北大学学报(哲社版),2010(3).

[9]程丽芳.论秦汉时期的方士文化[J].美与时代2011 (3).

[10]赵尔巽.清史稿[M].北京:中华书局,1977:2.

[11]二十五史[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上海书店, 1986:12.

[12]陈寿,裴松之注.三国志[M].天津:天津古籍出版社,2009:12.

[13]崔高维.礼记[M].沈阳:辽宁教育出版社, 2000:3.

[14]房玄龄.晋书[M].北京:中华书局,1974:11.

[15]李延寿.北史[M].长春:吉林人民出版社,1995.[16]徐珂.清稗类钞[M].北京:中华书局,1984:12.Abstract:Chinese traditional medicine is a subject that is based on profound theory and rich practice,but in ancient history books,It often are attributed to Magical Technique Category,It confused physician with alchemist and medicine with mystic techniques.The reason as follows,both of the theory has the same source of theory in Yin-Yang and five elements;which originated from the ancient sorcery,the identify boundary of physician and alchemist is blurred;in the way of inheritance have privacy,mysterious and not to be entirely taught;Pay special attention to the actual effect,practicality as the fundamental purpose;They have shown that magical effect in the application.This confusion condition gradually changed until modern times.Key words:twenty four histories;medicine;mystic techniques;theory of Yin-Yang and five elements;mode of inheritance;practicality

On Confusion of Traditional Chinese Medicine with Mystic Techniques in Ancient History Books

JIA Xian-kui
(Heze Medical College,Heza Shandong 274000,China)

K207

A

1673-0313(2015)04-0121-05

2015-04-26

山东省高等学校人文社会科学研究项目:“二十四史与中国传统医学研究”(J14WE09)。

贾先奎(1975-),男,山东巨野人,讲师,硕士,从事古代文学和文化研究。

猜你喜欢
方士传统医学扁鹊
成功也会上瘾
宰相府的门与方士的驴
宰相府的门与方士的驴
从“扁鹊兄弟治病”看双安全防控工作
MINORITY REPORT
中等收入国家传统医药使用情况调查
后世文学对《搜神记》“方士”故事的继承
扁鹊与牛黄
扁鹊兄长,你在哪里?
讳疾忌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