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感觉派小说中的摩登女郎

2015-03-28 03:51
湖北文理学院学报 2015年12期

王 丹

(江苏师范大学 文学院,江苏 徐州 221116)



新感觉派小说中的摩登女郎

王丹

(江苏师范大学文学院,江苏徐州221116)

摘要:在新感觉派小说中,摩登女郎是一道常见而又靓丽的风景,她们的形象和活动构成了她们在文学作品中存在的两大理由。形象之美促进了活动之繁,而活动的性质和等级又传达出文学作品书写的潜在话语,与都市密切相连的现代性、颓废化、消费主义、媚俗主义等理论借助摩登女郎这一新颖的视角被展现得淋漓尽致。同时,在结合摩登女郎心理分析的基础上,我们又能进一步预示出摩登女郎的悲剧性未来。摩登女郎们的主动性享乐、堕落,一方面展现出女性对其主体地位的诉求,另一方面展现出她们精神上的懒惰和无能。

关键词:新感觉派小说;摩登女郎;都市文学

在新感觉派小说中,摩登女郎是舞女、交际花、大学生、职业女性,她们都有着共同的特点:摩登,摩登女郎存在的本身就是在彰显都市的新姿态和新景象。现代性以及现代性的附属品:消费、媚俗、颓废,在摩登女郎身上有了存在和发展的空间,摩登女郎成为新感觉派作家群展示现代化都市的一个直接的媒介。刘呐鸥和穆时英是书写摩登女郎的主将,施蛰存极少的摩登女郎书写侧重于精神世界的分析,因此,新感觉小说中的摩登女郎书写偏重于刘呐鸥和穆时英的小说研究。刘呐鸥、穆时英笔下的摩登女郎成为现代化的都市文学符号,她们的衣食住行和吃喝玩乐一一烙上了现代化都市的印记。

一、上海摩登——狭义的现代性

上海摩登,已不再是一个新鲜的词汇,但却代表着一种“新鲜”。现代性反传统、追求革新,带有一定的先锋精神。上海摩登存在的本身就是对现代性的一种彰显,建筑给上海摩登提供了一种广阔的空间,摩登女郎便借助摩登建筑展现出狭义的都市现代性。可以说,1930—1945年都市文学的现代性主要通过两个渠道展现,一是建筑及其附属物,二是摩登女郎。摩登女郎附属于建筑,建筑是物质的,建筑里的人是物质和精神合二为一的。摩登女郎所展现的现代性是物质现代性和审美现代性的融合,你可以说摩登女郎是物质的,亦可以说摩登女郎是美的,美是外在物的展示,物质是内心对金钱、权利的追求。因此,上海摩登可具体化为两个方面:追求时尚和追求金钱。

时尚,可具体为“新”“异”“潮”。这些摩登气息在新感觉派的作品中最浓郁,新感觉派推崇这种“新”“异”“潮”所代表的现代。在穆时英的作品中,摩登女郎住的是直线似的建筑物或花园式洋房,出入皇宫似的舞厅、影院,坐着“一九三二的新别克”[1]237,是名副其实的“Jazz、机械,速度,都市文化,美国味,时代美……的产物的集合体。”[2]104可见这种“新”“异”“潮”实指上海的外来文化,外来文化成为上海人追逐的热潮,也成为摩登的方向,而摩登女郎无疑是这种摩登的执行者和引领者。这种外来文化显现出的“新”“异”“潮”是“时尚”的先锋。时尚,fashion,是摩登(modern)的细化,亦是现代性的细化,摩登女郎为现代性的展现提供了一个天然的舞台。

现代性是“与传统的断裂,对新奇事物的感觉以及对生命之短暂的敏锐感受,通过它,我们感知现实生活的短暂性与偶然性。”[3]6摩登女郎拥有着敏锐的洞察力,现实世界的无望、人生的无常使她们紧紧地抓住金钱的稻草大步前行,因此,追求金钱成为了另一种具体化的现代性,也成为了上海摩登的另一个方向。《游戏》中的女郎选择拥有“卓别林式的胡子,广阔的肩膀”[4]6、可以给她“飞扑”的商人;《热情之骨》的玲玉谈情说爱却是为了赚取金钱;《上海的狐步舞》中的蓉珠为钱嫁给富商然后与丈夫的儿子谈着“一九八〇年的恋爱”[1]237……追求金钱,从而获得了物质上的享乐,获得了精神上“欺骗性”的满足。追求金钱虽是现代性的一种,但可以看出现代性对此持的是批判的态度。因此,我们可以说现代性是一切主义的来源,消费、媚俗、颓废皆因于此,而现代性的存在又在于对自身的否定。

仔细翻看新感觉派的小说,你会发现这些摩登女郎的形象都比较模糊,她们的出场是为了展示自己的身体,展示新的生活,展示身边的男性,她们占据了作品的最大篇幅,却又千篇一律地拥有相似的形象。因此在新感觉派的小说中,摩登女郎的存在和出现是一种意义符号,这种符号的指称又是现代性的一种,现代性除了具体的意义之外,也影响了文学的表现形式。现代性是摩登女郎的主要烙印,由此烙印我们又可推及以下的颓废风气、消费主义、媚俗主义以及女权思想。

二、颓废风气——末日享乐中的空虚

上海的颓废气息是显而易见的,刘呐鸥、穆时英的作品散发着颓废,茅盾的作品批判这种颓废,张爱玲将这种颓废化为苍凉。把爱情当做游戏是颓废的直接表达,摩登女郎游戏爱情、玩弄男性、放纵享乐,一改传统女性的形象,传统的贞洁、三纲五常在这些女郎的身上被颠覆了。

西方的颓废主义缘于基督教的末日论,而1930—1945年都市文学中的颓废风气与末日论有一定的关系,这种末日论建立在西方殖民者强加的意识之上,这种意识试图同化上层阶级的国家、民族意识,从而达到控制整个中国的欲望。建筑为西方殖民者传播末日论提供了场所,这些出入西式建筑的摩登女郎是他们的直接利用工具,他们以摩登女郎为途径腐蚀中国男性。同时,当时的上海局势、中国局势以及“花无重开日,人无再少年”的自然原理,亦使人们看不到未来。于是,“及时享乐”便加速了颓废风气的形成。这种颓废就像流行性感冒一样,波及了大多民众。但本时期上海文学所展现的畸形病态都会让人产生包容的胸怀,不好的永远都可以被原谅,颓废也是一样。邵洵美擅写都市的颓废,只是他笔下的颓废和新感觉笔下的颓废主人翁不同,颓废有千百种颓废,但颓废气息永远都散发出相同的感觉。邵洵美注重表现大上海一群“古人”的颓废,新感觉派的关注点则在新式男女的情感周旋上的颓废。

爱情上颓废、生活上放纵,让新感觉派的小说失去了未来感和希望感。陌生人之间的一夜情、颠覆家庭伦理的私情、追求刺激和冒险的玩乐等等都成为新感觉派小说欲说还休的主题。穆时英在《上海的狐步舞》中将这种颓废表现得淋漓尽致:华东饭店里,二楼、三楼、四楼皆是“白漆房间,古铜色的鸦片香味,麻雀牌,四郎探母,长三骂淌白小娼妇,古龙香水和淫欲味,白衣侍者,娼妓掮客,绑票匪,阴谋和轨迹,白俄浪人……”[1]240摩登女郎的身影被隐藏在“香水和淫欲味”的背后,但与此同时她们精神上的空虚和无助亦被展现出来,这种空虚和无助建立在“资本商品逻辑的种种陷阱中:她的年轻美貌与价值息息相关,因此容颜的消逝实际就意味着价值的消逝;她作为摩登女郎的身份位置的基础,恰是她所扮演的‘男性消费者的视觉消费客体’的角色;她所提供的免费性感则似乎将自己与妓女相等同。”[5]360《Craven“A”》中的余慧娴已逐渐色衰,她的孤独无助、空虚悲哀在她那浅灰色的烟雾中弥漫开来,于事无补的她只能继续颓废,“每天带着一个新的男子,在爵士乐中消费着青春,每个男子都爱着她,可是每个男子都不爱她。”[6]144余慧娴悲哀的未来可以预见,而新感觉派小说中摩登女郎们的未来似乎也是同样的悲哀。

三、消费主义——大众文化的高雅化

消费是头等大事,而摩登女郎所展现的是都市文学中最早的消费主义,当然这种消费主义建立在殖民者的欲望之下。在刘呐鸥的作品中,“探戈宫”、影戏院、赛马场、咖啡厅、百货商店是摩登女郎消费的场所,粉、香水、法国式的绸缎、丝袜吊带等是其购买的对象。这些场所和物品,借助摩登女郎也成为了一种象征:消费主义。

“在资本主义交换价值的支配下,原有的‘自然’使用价值消失了,从而使商品变成了索绪尔意义上的记号”[3]124,因此消费便是对记号的消费。摩登女郎的消费,可视为“炫耀性消费”,它建立在带有某种记号的商品上,通过记号商品的消费,她们获得她们所期望的的地位和声望。这种消费主义和媚俗主义密切关联,消费是媚俗的前提,又是媚俗的结果,消费和媚俗相辅相成,媚俗扩大了消费,消费又推进了媚俗。

在上海,摩登女郎“衣”要百货公司的时尚衣,“食”要选在高档餐厅,“住”要在豪华酒店或花园住房,“行”要有别克或福特汽车代步,舞厅、剧院、跑马场、酒店、百货公司成为她们固定的活动空间,她们出入的场所、代步工具都是西方殖民引进来的现代产物,在大上海的地盘上,这些现代产物象征着优越、地位、财富。一件物品除去自身的实用价值外本无其他象征,但当人们对其另眼相看时,使用价值就发生了改变,并具有自身以外的审美功能。因此,消费是对物质的消费,但通过物质消费,摩登女郎们获得了精神上的愉悦和满足。

这种消费闪现的金钱至上原则情有可原,在当时的上海,人们看不到未来,在什么都看不清的情况下,抓住眼前的东西固然重要,但还要抓住眼前最可靠的东西——金钱。刘呐鸥在《热情之骨》中借女郎之口说出这种观点:“你说我太金钱吗?但是在这一切抽象的东西,如正义,道德的价值都可以用金钱买的经济时代,你叫我不要拿贞操向自己所心许的人换点紧急要用的钱来用吗?”[7]51言下之意,你可以说“我”太物质,但都是有缘由的。这是整个时期女性的所有心理,即使到了时期之末,张爱玲笔下的白流苏们仍是抓住最后的稻草——范柳原们,不期待幸福但求有保障的生存着。女性的不安原谅了女性的势力。不管怎样强大的女性,她们的内心都是需要寻求安慰和依靠的。

这种消费文化是大众文化,但在上海,这种大众文化的消费群体仍是经济上富有的人群,这就不可避免地将大众文化误以为精英文化和高雅文化。摩登女郎是一个独特的群体,她们的消费带有富裕的象征,但她们的消费又带有着媚俗,她们的媚俗主义推动了大众文化的“高雅化”,这对于精英文化、高雅文化而言,是对它们自身等级的拉低。

四、媚俗主义——审美现代性和物质现代性的融合

当艺术“作为社会地位的标志被创造和购买”[8]258,当众人以金钱标准判定一切的时候,大众的审美就受到了金钱利益的腐蚀,“追求地位和炫耀财富”[8]258便造就了媚俗主义。试看新感觉派笔下的摩登女郎,金钱和地位成了支撑她们生活的必需品,也成为了她们享乐的支撑品。在享乐主义的驱使下,她们的媚俗使她们变成智力上的低能人和体能上的懒惰者,精神世界的空虚和低俗,使她们的生活变得扭曲和畸形。这种媚俗主义建立在审美现代性的基础上,但在物质现代性中实践,并通过物质现代性来展现。在享乐主义和金钱主义的主题下,摩登女郎形象具有相似性和符号化,摩登女郎的衣食住行和吃喝玩乐处处显示出媚俗的倾向。

《良友》画报为刘呐鸥和穆时英作品中的摩登女郎提供了对照的模本,《良友》画报刊登的摩登女郎形象代表着本时期上海的时尚风标,她们的外貌以及打扮引领着上海时尚界的潮流,但正是因为这些时尚追求展现了她们媚俗的心理状态。服饰是上层社会的敲门砖,光鲜亮丽的服装代表着一个等级,进入上层等级之后,地位和金钱自然而来,这种炫耀性消费只追求物质上的丰富和自我欺骗性的满足。这是种悲哀,长期的自我欺骗性满足导致她们从未意识到自己生活的畸形。在茅盾《秋的公园》中我们可以发现这种只认服装不认人的悲哀,“公园是卖门票的,而衣衫不整齐的人们且被拒绝‘买’票。短衫朋友即使持有长期游园券,也被拒绝进去,因为照章不能冒用。”[9]

除穿着的时尚外,摩登女郎出入和玩乐的场所也是媚俗主义的一个具体表现,舞厅、电影院、酒店、跑马场等是摩登女郎消费和享乐的场所,她们唱歌、跳舞、赌博、谈情说爱甚至放纵肉体,摩登女郎连同出入的场所都成为一种低俗的商品,商品本无低俗之意,商品后来的属性是人为强加的产物,舞厅、电影院、酒店、跑马场等场所亦可为高雅文化,区别在于场所消费者的精神层次。摩登女郎的精神层次在于追求归属和爱的需要,但她们追求归属和爱的方式却是低俗的享乐主义和利己主义,因此她们出入的场所不可避免地被染上大众文化和媚俗的标签。追求物质财富和身体享乐所代表的庸俗文化,使她们走向精神变态的边缘,但新感觉派小说把摩登女郎们还是留在了变态前的状态。

现代的媚俗在还没来得及采取有效的阻止措施之前便就终结,到了当代媚俗主义再次出现,精神世界的找寻便是文学界新的任务。媚俗的存在也闪现出了她们精神世界的空虚,建立在消费主义之上的媚俗崇尚的是大众文化,但在消费者心中,大众文化已成为标记地位和金钱的炫耀性商品,因此舞厅、电影院、酒店、跑马场等都染上大众文化的标签。

五、主动性——摩登女郎的反向命运

刘呐鸥和穆时英为本时期的文学建构了一个天堂,天堂里提供一切娱乐放纵的设施,从此天堂人声色犬马、纸醉金迷。在天堂的舞池中央,摩登女郎带领着舞伴们转动着、欢快着;在天堂的另一景,她们夜夜春宵;在宇宙的星辰散去之时,她们另寻舞伴。

这种生活展现出摩登女郎掌握着主动的权利,并且一改传统文学中女性软弱、无知的形象,她们集狡黠、智慧、美貌于一体,在都市文学中舞出一片现代性的领域,她们成为都市的产物、现代性的产物,在20世纪30年代的都市文学中熠熠生辉。女性的主动性主要表现在两个方面:主动交往和主动分手。刘呐鸥的《流》中青云和晓瑛对镜秋的主动挑逗皆因“一时的闲散,工作正多呢,哪里有时间爱着你”[10]40,《游戏》中的“她”抛句“忘记了吧!我们愉快地相爱,愉快地分别了不好么”[4]12便主动地离开,《热情之骨》中玲玉对比也尔的爱情缘于“钱”,最后又以“诗的内容已经变换了”[7]52而主动离开……在刘呐鸥的小说中,痛苦、忧郁的都是男性,摩登女郎们是自私、狡黠的混合物。

穆时英的《被当作消遣品的男子》中,蓉子把男子当作消遣品,谈着高速度的恋爱——“友谊的了解这基础还没造成,而恋爱已经凭空建筑起来啦”[2]103,而男主角明知道自己是消遣品但仍深陷其中,最后当蓉子出现在别人的身边时,消遣品唯独就是悲哀着。这场爱情游戏中,蓉子扮演着主动的角色,而“我”一直处于被动的享受中。蓉子的抛弃展现出摩登女郎的一种生活态度:她们掌控着整个游戏的主动权,享受着主人翁的姿态,但这种形式化的题材使故事显得不真实,或者说,作品中孤独、苦闷的男性从不是大亨,而是多愁善感的文人。

但刘呐鸥小说中的摩登女郎与穆时英小说中的女郎有着不一样的内心情怀和生命体验,刘呐鸥笔下的女性是偏于符号化的,穆时英笔下的女性是复杂的,刘呐鸥写出摩登女郎的享受,而穆时英刻画出摩登女郎的悲剧意蕴。在刘呐鸥的小说中,摩登女性一如既往地扮演着主动调戏男性的角色,在放纵享乐的背后摩登女郎缺少鲜活的生命感,她们的存在是为了表达都市的速度、机械,她们的存在使她们定格在“现代都市化的产物”上。而在穆时英小说中,摩登女郎除了拥有主动调戏的权利外,她们还散发着悲剧的气息,并且男性也被染上了这种气息。

就像穆时英在《我的生活》中自述:“我拼命地追求刺激新奇,使自己忘了这寂寞,可是我能忘了她吗?不能的!”[11]寂寞感围绕着他们,余慧娴如此说寂寞:“一种切骨的寂寞,海那样深大的,从脊椎那儿直透出来,不是眼泪或是太息所能洗刷的,爱情友谊所能抚慰的——我怕它!我觉得自家儿是孤独地站在地球上面,我是被社会切了开来的。”[6]151男女两性的寂寞使穆时英的小说要比刘呐鸥要深刻,像是要互补似的,施蛰存代替他们二人用弗洛伊德心理分析去透析人的内心世界,施蛰存的小说中虽也有摩登女郎但不如刘呐鸥、穆时英涉及之多,他关注的是人物的内心世界。

六、主体地位的诉求——“解放”与“未解放”

中国女性的解放都源于五四的力量,五四解放了一大批女性,摩登女郎的形成与五四亦有甚大关联。五四思潮,为后期的社会提供了女性得以谋生的职位,使女性走出家庭,迈进稍宽广的社会。新感觉派塑造的摩登女郎大多都是自愿沉迷于享乐,自愿加入这个畸形的社会。她们试图以这样的行为昭显自己非一般的地位和光环,但是从生理学的角度上来说,她们的开放恰是对自己健康的挑战,她们的开放是对自身的伤害。她们自身的确有女性解放的行为,但更多的是对女性解放的误解。

借用刘呐鸥在《流》中对女性的评价:“近代的男性化了的女子”[10]27,刘呐鸥自认为他笔下的摩登女郎已化为男性,但这男性化的女郎并没有获得男性应有的主权。刘呐鸥认为女性的解放行为在于女性对男性的主动挑逗和主动抛弃,男性或曾患有女性嫌恶症,视女性为危险的混合物,但在交往中他们忘记了病症,分手后便染上了忧伤、悲哀。在摩登女郎的衬托下,男性都是忧郁的,而摩登女郎却是充满活力的,二者构成了反调,这种反调使摩登女郎成为了往昔的“主权男”,而男性则代替了传统的“家庭女”。刘呐鸥小说中受伤的只有男性,女性总是高高在上,“像是把几世纪来被压迫在男性底下的女性的年深月久的积愤装在她口里和动作上的”[12],摩登女郎的确有这样的动机,所以她的自由和大胆,她的主动和放荡是女性解放的一个动机。史书美在《现代的诱惑》中认为:“在摩登女郎对性别、种族、文化和民族身份等等方面所做出的僭越行为中,我们可以读到一种世界主义的男性主体性之欲望和崇拜的理想投射”[5]339,这种投射闪现出女性对男性主体地位的渴求和崇拜,而女性主义就建立在这种渴求之上。

但女性也有许多未解放的层面,这未解放便酿就了女性的悲剧。在穆时英的作品中,我们便可见到这些摩登女郎的悲剧。当青春逝去,摩登女郎的光环便也不再,在《Craven“A”》中余慧娴逐渐老去,曾经非她不可的情人却个个视她为瘟疫,往昔的情人嘲笑她:“我们都跟她说过爱她,可是谁是真的爱她呢?那么Cheap的!”[6]141这样,无形间摩登女郎成为了弃妇,就像余慧娴说的:“说我玩弄他们——他们是真的爱我不成?屁!”[6]152这场游戏,男女主人公各自都心怀诡计,但多愁善感的文人男比较可怜,因为他们做不到如此豁达。余慧娴是一个受害者,但同时也是位施害者。刘呐鸥笔下的“男性化了的女子”仍然是女子,且是地位低下的女子。摩登女郎的这些行为不是纯粹的女性主义彰显,却折射出女性对主题地位的渴望和诉求,摩登女郎处于“未解放”与“解放”的中间地带,她们从未真正的解放但又挣脱出了未解放的边缘地带。我们无须吹捧她们的男性化身份,但也无须否定掉她们的僭越行为,她们的存在有其必须的理由。

新感觉小说中的摩登女郎已和如今的摩登女郎有着很大的不同,但在追求时尚和消费主义方面却仍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不管是现代还是当代,摩登女郎的称呼都符合女性自身求夸赞的优越感,稍有不同的是,新感觉派笔下的摩登女郎除了其享受的光环以外还承受着常人难以想象的孤独、寂寞、感伤、悲哀、无助以及歧视与不安。新感觉派文学中摩登女郎是个复杂的生命集合体,她们的身上承载着作家的思想印记——现代性以及在现代性折射下的颓废风气、消费主义、媚俗主义和女性思想,这些思想印记使得摩登女郎在1930—1945年都市文学中有着极其重要的意义。摩登女郎是鉴赏都市文学的一个窗口,是了解中国现代性的一个有效渠道,她们惹人爱但也招人评,她们的美、乐和她们的忧、悲构建出一道别样的都市文学景观。

参考文献:

[1]穆时英.上海的狐步舞[M]//穆时英小说全编.上海:学林出版社,1997.

[2]穆时英.被当作消遣品的男子[M]//穆时英小说全编.上海:学林出版社,199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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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穆时英.Craven“A”[M]//穆时英小说全编.上海:学林出版社,1997.

[7]刘呐鸥.热情之骨[M]//都市风景线.杭州:浙江文艺出版社,20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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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茅盾.秋的公园[M]//浪淘沙——名人笔下的老上海.北京:北京出版社,1999:193.

[10]刘呐鸥.流[M]//都市风景线.杭州:浙江文艺出版社,2004.

[11]穆时英.我的生活[M]//穆时英全集:第3卷.北京:北京十月文艺出版社,2008:8.

[12]刘呐鸥.风景[M]//都市风景线.杭州:浙江文艺出版社,2004:15.

(责任编辑:倪向阳)

中图分类号:I207.425

文献标志码:A

文章编号:2095-4476(2015)12-0045-05

作者简介:王丹(1989— ),女,江苏徐州人,江苏师范大学文学院2013级硕士研究生。

基金项目:江苏省2014年度普通高校研究生科研创新计划项目(KYLX1422)

收稿日期:2015-09-2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