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威尼斯商人》的悲喜剧因素 ——安东尼奥的悲剧爱情

《威尼斯商人》的悲喜剧因素
——安东尼奥的悲剧爱情

师艺荣，张纪鸽

(延安大学 外国语学院，陕西 延安716000)

摘要：《威尼斯商人》作为莎士比亚的喜剧作品，其喜剧性却丝毫未在男主角安东尼奥身上有所体现，剧中安东尼奥对巴萨尼奥的同性爱恋，因其违背自然和社会规则，无法被社会认可，从而必须向其妥协并以悲剧结尾，引起观众的怜悯与恐惧，符合悲剧特征，因此该剧被称为悲喜剧更为合适。

关键词：威尼斯商人；安东尼奥；同性爱恋；悲喜剧

收稿日期：2015-06-30

作者简介：师艺荣(1991-)，女，山西晋中人，延安大学外国语学院语言学及应用语言学专业2013级硕士研究生，研究方向为英美文学；张纪鸽(1972-)，女，陕西渭南人，延安大学外国语学院副教授。

中图分类号：I561.073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671-8275(2015)04-0081-03

Abstract:Even though The Merchant of Venice is regarded as Shakespeare’s comedy, it is not embodied in the hero Antonio. His homosexual love to Bassanio cannot be accepted by society because it violates nature and social rules, so it must compromise to society and end by tragedy. It arouses the pity and fear of audiences, which is suitable to the characteristic of tragedy. Therefore, it is more appropriate to rank The Merchant of Venice a tragicomedy.

《威尼斯商人》是莎士比亚作品中公认的喜剧代表作品，该剧以三对美满的婚姻结尾，描绘了一幅大团圆的图景，但剧中主要角色安东尼奥却似乎在这团圆的喜庆中找不到自己的立足之地，从他带着忧郁的表情上场，到孤身一人返回威尼斯，都没有体现出丝毫快乐。其实安东尼奥并不是没有爱情，只是爱情没有得到回应，《威尼斯商人》不是安东尼奥的爱情喜剧，换言之，安东尼奥的爱情是一场悲剧，《威尼斯商人》也因此被称为悲喜剧更为合适。

莎士比亚的戏剧可被分为三类：历史剧、悲剧和喜剧，从其为戏剧命名的一贯方式来看，历史剧通常以国王的名称命名，如《亨利四世》《理查三世》等，悲剧通常以悲剧主人公的名字命名，如《哈姆雷特》《麦克白》等，而喜剧通常以较含糊的方式命名，如《仲夏夜之梦》《第十二夜》等。《威尼斯商人》剧名的指向并不像悲剧那样明确，但因其英文名称“The Merchant of Venice”中“商人”一词是单数形式，从而能够推断此剧是关于威尼斯一位商人的故事，该商人是谁就决定了剧中主角的问题。很明显，三对美满婚姻的主人公都不是这位商人，巴萨尼奥是一个挥霍无度的花花公子，除了借来的钱，身无分文，因此不可能是个商人，鲍西亚作为一位女性，在文艺复兴时期不可能拥有如此高的地位并被用作剧名，另一重要角色夏洛克虽然是个精明的犹太商人，但从文艺复兴时期的历史传统来看，犹太人是被打击的对象，不可能与其他欧洲人相提并论，且他的戏份于第四幕就已结束，如果他是剧名中所指的商人，第五幕即为画蛇添足了，因此他也不可能是剧名所指的商人，相较而言，安东尼奥无论是从社会地位还是在戏中所占比重而言，都最有可能是剧名所指的商人。能够证明安东尼奥这位男一号的爱情悲剧结局，即是证明整出剧是一场关于爱情的悲喜剧的重要武器。

一、安东尼奥的爱情悲剧体现

安东尼奥的爱情在剧中有多次较为隐晦的体现，他所爱的对象是巴萨尼奥。其对待巴萨尼奥的感觉不同于对待其他朋友，他可以为之倾其所有，在明知有借无还的前提下依然多次资助这个挥霍无度的花花公子，“我的钱，我的人，我的最后的力量，一概由你使用。”(第一幕，第一景)[1]23此外，为了巴萨尼奥，他连付出生命都在所不惜，为了满足巴萨尼奥去贝尔蒙特求婚的愿望，他冒着失去一磅肉的风险向自己的仇人夏洛克借钱，此种感情在普通朋友之间是不可能存在的，只有爱情可以做出合理解释。

这种微妙的爱情从剧本开始就有所体现。当巴萨尼奥遇见安东尼奥时，其他的朋友都随即离开了。“萨拉尼奥(对安东尼奥)：你的贵亲巴萨尼奥来了，还有葛拉西安诺和罗兰佐。再会吧，你有更好的朋友做伴了。”“罗兰佐：巴萨尼奥，你既然找到了安东尼奥，我们也要告退了。”[1]19(第一幕，第一景)他们的朋友似乎都知道他们之间不同寻常的关系，像给恋爱的男女留出私人空间一般知趣地离开了。

安东尼奥在遇到巴萨尼奥之后询问的第一件事就是他想拜访的一个女人，“安东尼奥(对巴萨尼奥)：你告诉我，你发誓要去秘密拜访的那个女人，到底是谁，你今天答应告诉我的？”[1]23(第一幕，第一景)安东尼奥急切的心情表明这是他最关心的事情，他的问题带着浓浓的醋意，他是在嫉妒那位女士，只有爱情能够导致这样的嫉妒。

在巴萨尼奥启程去贝尔蒙特之前，与安东尼奥分别的场景就像恋爱中的男女那样依依不舍，“萨拉里诺：(安东尼奥)眼眶里满是泪，转过了脸，向身后伸出了他的手，很热烈地握了巴萨尼奥的手，就这样离别了。”“萨拉尼奥：我想他只是为了他才恋着这尘世。”[1]85(第二幕，第八景)安东尼奥像个女人一样的行为更加说明他在这段感情中所付出的是女性对男性的爱恋。

巴萨尼奥在贝尔蒙特期间收到一封来自安东尼奥的信，“亲爱的巴萨尼奥，我的船全失事了，……我若能在死前见你一面，你我之间一切债务就一笔勾销。”[1]123(第三幕，第二景)在法庭上，安东尼奥完全放弃了对夏洛克的抵抗，他唯一的要求就是“让巴萨尼奥来看我替他还债，我便毫无遗憾了”。在这世上，他已不再在意任何人和事，不再有其它任何诉求，他唯一的要求就是巴萨尼奥能够在他身边，陪他度过生命的最后一刻，他的爱情是真诚而纯粹的。

但巴萨尼奥心中所爱的并不是安东尼奥，他对他只是普通的朋友之情。他感激安东尼奥并不是因为他对自己的爱情，而是他对自己的资助。安东尼奥很清楚这一点，他知道在巴萨尼奥心里鲍西亚才是最重要的人，在他给巴萨尼奥的信中有如下表述：“但是，你酌量吧，如果你的爱人不劝你来，不要为了我的信就来。”他称鲍西亚为巴萨尼奥的“爱人”，并劝巴萨尼奥不要为了他而违背爱人的心意，他并没有将自己的爱强加于巴萨尼奥。他知道爱情与友情不能共存，因此他选择成全巴萨尼奥和鲍西亚，为了他们的爱情而牺牲自己，这也是他在法庭上放弃抵抗的原因。“请替我问候你的夫人：告诉她安东尼奥死的经过；告诉她我是如何爱你，……让她评判一下，巴萨尼奥有过知心朋友没有。”[1]157(第四幕，第一景)

最后，因鲍西亚的机智，安东尼奥免于血肉之灾，但也输掉了与鲍西亚之间的爱情之争。他向鲍西亚许诺，巴萨尼奥会保管好她的戒指，不会再将它送给别人了。“我现在敢再来作保，我以我的灵魂作抵押，你的丈夫再也不有意的背誓。”[1]191(第五幕，第一景)他无法获得心中所爱，唯一可做的就是为他祝福。他独自一人回到了威尼斯，他与巴萨尼奥之间的爱情没有结局。他们的爱情是个悲剧。

二、安东尼奥的爱情悲剧起因

同性爱恋自古以来在各种文化中都不被认可，“严肃的性道德准则的具体表现建立在由基督教创立并保留至今的世界观基础之上。”[2]72在代表基督教起源的圣经文化中，可以找到反对同性爱恋的直观表述:“不可与男人苟合，像与女人一样，这本是可憎恶的。(《利未记》18:22)”“人若与男人苟合，像与女人一样，他们行了忤逆的事，罪要归到他们身上。(《利未记》20:13)”“男和男行可羞耻的事，就在自己身上受着妄为得当的报应。(《罗马书》1:27)”[3]但丁在作于十四世纪的《神曲》中，将同性恋者放于地狱第七层的内圈，这一圈放置对上帝施暴的人，在所有施暴者中，罪过最重，同性恋者被看作是对上帝权威的挑战，由此可见，在中世纪之前，同性恋者没有任何可为自己辩护的机会。到十六世纪莎士比亚所处的文艺复兴时期，同性爱恋的地位也没有丝毫上升，这样的行为依然会招致社会所不齿的坏名声，因此也成了许多作家笔下探讨的焦点问题，“强烈的同性情感和缠绵的异性情爱的对比是文艺复兴时期道德哲学的基本主题。”[5]35莎士比亚将这种同性爱恋隐晦地放置于安东尼奥和巴萨尼奥之间，使这部戏剧增添了悲剧色彩。

亚里士多德在《诗学》中将悲剧定义为“悲剧是……借引起怜悯与恐惧来使这种情感得到陶冶。”[6]30“怜悯是由一个人遭受不应遭受的厄运而引起的，恐惧是由这个这样遭受厄运的人与我们相似而引起的。”[6]48安东尼奥的同性爱情并不像某些文学作品中描写的那样猥琐卑劣(如《神曲》中同性恋者被称为“鸡奸者”)，相反，他一直以高尚的态度面对这份感情，为这份感情舍弃了许多自己的利益，这样的爱情并不比异性爱情卑微，但依然没有得到社会的认可，最后到达不得不放弃的地步，的确引起了观众的怜悯。观众对爱情(无论同性或异性)不被承认或多或少会有感同身受的经历，即便过去没有，也极有可能在未来发生，在安东尼奥身上，他们似乎能看到自己的影子，因此也引起了他们的恐惧。安东尼奥的爱情悲剧符合亚里士多德对于悲剧的定义。

此外，安东尼奥的爱情与悲剧“鼻祖”俄狄浦斯的悲剧一样，是对自然的反抗。俄狄浦斯的悲剧源于杀父娶母这种违背自然规律的行为，“他破解了自然这双重性质的斯芬克斯之谜，必须还作为弑父的凶手和娶母的奸夫打破最神圣的自然秩序。……智慧，特别是酒神的智慧，乃是反自然的恶德，谁用知识把自然推向毁灭的深渊，他必深受自然的解体。”[7]62类似的，同性爱恋也是对自然的反抗，在《神曲》中，同性恋者之所以会被看作是对上帝权威的挑战，是因为他们“冒犯了上帝的创世原则”[2]84，他们无法像异性爱恋那样遵从自然的繁衍规律，因此安东尼奥对巴萨尼奥的爱情无法得到自然的承认，就如同俄狄浦斯的智慧，是“反自然的恶德”，安东尼奥的爱情也因此受到“自然的解体”，成为俄狄浦斯式的悲剧。

悲剧诞生于古希腊的日神文化与酒神文化，尼采在《悲剧的诞生》中将日神与酒神的本质分别形容为“梦”与“醉”的状态，“日神只承认一个法则——对个人界限的遵守，即希腊人所说的适度。但酒神冲动不断打破这一法则，将过度显现为真理。这两种冲动经过长期斗争，终于达成和解，在希腊悲剧身上庆祝其神秘的婚盟。”[7]23安东尼奥对巴萨尼奥的同性爱恋就如同酒神的冲动，他被狄奥尼索斯的力量所左右，妄图在这份感情中获得幸福，但他们所处的社会只遵循日神的法则，要求每个人都遵守社会既定规则，在日神强大力量的压迫下，酒神不得不做出让步，向日神媾和，就如同酒醒时分的安东尼奥，不得不面对社会的压力，向异性爱情妥协，将自己的同性爱恋埋在心底，他的爱情悲剧由此诞生。

三、安东尼奥的爱情悲剧结局

《威尼斯商人》被大多数评论家定义为莎士比亚的爱情喜剧，但其男主人公安东尼奥对巴萨尼奥的爱情却在其甘愿付出生命的前提下依然输给异性爱情，导致了主人公的爱情悲剧。通过对古典文化及社会道德的分析可以探究其原因是因为安东尼奥的同性爱恋无法被社会接受，自古以来的社会道德准则将同性爱恋置于有罪的地位，在作者所处的文艺复兴时期根本无法得到社会认可，人们将其看作对自然规律的违背，如同俄狄浦斯般会受到自然的报复，在此压力下，代表酒神冲动的同性爱恋，只能向代表日神冲动的社会习俗妥协，接受自己的悲剧性。莎士比亚小心地将安东尼奥的这种爱情隐晦地在戏剧中体现出来，并且用悲剧的结局来引起观众的怜悯与恐惧，使之符合亚里士多德的悲剧定义。安东尼奥作为主人公的爱情悲剧构成了《威尼斯商人》喜剧中的悲剧因素，是该剧成为悲喜剧的重要原因之一，因此该剧被称为悲喜剧更为合适。

参考文献：

[1]梁实秋.莎士比亚丛书——四大喜剧《威尼斯商人》[M].北京:中国广播电视出版社,2002.

[2]菲利普·阿里耶斯.西方人的性——对同性恋历史的考察[M].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03.

[3]Good News Bible[M].New York:United Bible Societies,1966.

[4]但丁.神曲·地狱篇[M].南京:译林出版社,2005.

[5]Bruce R.Smith: Homosexual Desire in Shakespeare’s England: A Cultural Poetics[M].Chicago:The University of Chicago Press,1994.

[6]亚里士多德.诗学[M].上海:上海世纪出版集团,2006.

[7]尼采.悲剧的诞生:大字版[M].北京:中国盲文出版社,2014.

责任编辑：之者

TheMerchantofVenice’s Tragicomic Factor

——Antonio’s tragic love

SHI Yi-rong,ZHANG Ji-ge

Key words:TheMerchantofVenice; Antonio; homosexual love; tragicomed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