网络玄幻小说幻想的张力

2015-03-27 16:00冯仰操
河北民族师范学院学报 2015年4期
关键词:玄幻虚构幻想

冯仰操

(中国矿业大学文法学院,中国徐州221116)

网络玄幻小说幻想的张力

冯仰操

(中国矿业大学文法学院,中国徐州221116)

网络玄幻小说的幻想以虚构世界与经验世界的隔离为内部产生机制,并形成了自身的美学张力。在广度上,因与现实的距离而容纳为精英文学所不屑或不能表现的素材和主题,形成了各具特色的虚构世界图景;在限度上,因无视现实而导致平面化、同质化,内容表现为单一的主角、单一的伦理情感以至单一的世界秩序,形式表现为单一的修辞技巧、单一的叙事模式。

玄幻小说;幻想;现实;张力

想象,是当下人们谈论网络玄幻小说特征的一大关键词。或从正面立论,如作家萧鼎肯定玄幻赖以立足的正是想象力,称“想象力,从人类诞生拥有思想的那一刻起,就是人类最弥足珍贵的财富,是想象力推动这人类不停向前发展,催生了无数动人的故事”[1],早期研究者也以想象相推许,冠之以“让想象飞扬”的桂冠[2];或从反面立论,典型者如陶东风认为玄幻小说的想象却是“装神弄鬼”,是“以犬儒主义和虚无主义为内核的一种想象力的畸形发挥”[3]。小说都是对现实的某种想象,更精确一点,玄幻小说的想象可归于幻想。幻想与想象只是程度之分,正如哲学家张世英所言:“一般想象都如前所述有飞离在场的特点,而幻想则比一般想象具有更大程度的飞离在场的特点。……幻想中的自由和一般想象的自由一样,其实都是可能性范围的扩大。幻想把可能性的范围扩大到了平常认为不可能的范围。”[4]玄幻小说作为类型小说,典型的美学特征正是幻想。本文既不信赖正面立论者的笼统判断,也不坚持反面立论者过于强烈的文以载道观,试图结合当下创作从玄幻小说幻想的内部产生机制入手探讨其美学张力,即幻想的广度与限度及背后的原因。

幻想与艺术向来并存,至玄幻小说,幻想更成了不可替代的动力和标识。至于原因,许多人从外部产生机制入手,认为网络新媒介、文化产业引发的启蒙困境等为网络小说的想象提供了创作平台和现实语境[5],而玄幻小说内在的审美规范也同样是不可忽略的原因。玄幻小说作为类型小说,已经形成了若干基本的叙事程式,其中最关键的便是虚构世界(或架空世界)的建构。小说作为虚构性写作,其虚构世界都是对经验世界的模仿和变形,而玄幻小说则公开宣扬虚构世界的极端化,在虚构世界与经验世界之间设置了种种关卡,建构与经验世界的人情物理秩序相去甚远的虚构世界。玄幻小说的虚构世界故意隔离经验世界,容纳和模仿已有的幻想传统,包括本土传统如《山海经》、六朝志怪、明清神魔小说、现代武侠小说以至香港黄易,以及外国资源如西方国家以及日本的科幻小说、奇幻小说(尤其是田中芳树《银河英雄传说》、托尔金《魔戒》)等,并支持和尝试各种古今华洋交错的幻想实践,如人物上人鬼仙佛与精灵矮人齐聚,时空上穿越历史与面向未来并行。正是玄幻小说这一基本的审美规范,幻想不仅得以存在并大行其道。

玄幻小说的虚构世界与经验世界相去甚远,各式幻想得以自由展开,但是虚构世界并不能与经验世界绝缘,而且其广度与深度的形成正赖现实世界的广度与深度,各式幻想又不得不戴着镣铐跳舞。虚构世界与经验世界之间若即若离的紧张性,无疑构成了玄幻小说幻想的内在张力。玄幻小说已有十多年的历史,作为新兴的类型小说,一方面在通俗小说游戏娱乐的固有宗旨下放飞幻想,业已形成了各具特色的亚类型小说,获得了大众的青睐,另一方面受制于种种原因,幻想缺乏广度与深度,流于平面化、同质化,面临如何突破产业化和提高艺术性的问题。

种种虚构世界的建构,刺激了当代人自由自在的想象力,为精英文学所不屑或难以表现的素材、主题(包括政治、伦理的禁忌)提供空间,可以成为种种极端想象的试验场。从已有小说来看,玄幻小说虚构了人类各种可能或极端的境遇,形成了各具特色的世界图景,而且奉献了一系列特色鲜明的典型形象。

根据虚构世界的差异,玄幻小说涵盖了不同的亚类型小说,其中典型者有仙侠修真类、未来星空类、穿越历史类、盗墓类、网游类、同人类等。各亚类型小说的虚构世界大致遵循了某些相似的规则,如仙侠修真类多以“怪、力、乱、神”为世界背景,以修真等级为世界秩序,未来星空类则以高科技世界或末日等为世界背景,以新的物理法则(科技或人力)为世界秩序,而穿越历史类则以固有历史为世界背景,以现代穿越者或历史人物改变历史为世界秩序等。不同的世界容纳了不同的幻想,具体而言,仙侠修真类更多继承了俗文化传统,在人鬼神妖的世界里探索凡人的成长、欲望等,以萧鼎《诛仙》、管平潮《仙路烟尘》最为突出。未来星空类受惠于现代科技的发展,虽然没有科幻小说的周密,但对未来世界有独到甚至绚丽的设计,zhttty《大宇宙时代》、猫腻《间客》探索未来人类的政治秩序,天下飘火《黑暗血时代》设计末世生存的丛林法则,而玄雨《小兵传奇》、方想《师士传说》等纯粹架空类对星战、机甲等全新世界的构想同样可圈可点;穿越历史类不同于循规蹈矩的历史演义,而是在固有历史的背景下改变或重组历史进程,或表现出对历史叙述的清醒反思,如灰熊猫的《窃明》,更多表现出穿越者利用现代常识创造历史的主动性,如月关《回到明朝当王爷》、阿越《新宋》、酒徒《指南录》等。玄幻小说不仅奉献了众多宏观而瑰丽的虚构世界,而且难得可贵地为典型人物形象填了陌生的面孔,尤其是痞子类形象,如烟雨江南《亵渎》中猥琐的罗格、禹岩《极品家丁》中机智的林三等,此外《诛仙》中的张小凡、《庆余年》中的范闲、《都市妖奇谈》中的妖怪均有独特而丰满的形象。

幻想并不能完全脱离现实,玄幻小说幻想的魅力同样依赖对现实世界的模仿和提炼。好的玄幻小说,不仅有一个绚丽的虚构世界框架,而且有纤细入微的仿真细节。玄幻小说的仿真性,体现在物理规则、社会世界理性规则以及日常生活规则等方面,并依据各自虚构世界的特点有所变形。如仙侠修真类的精品莫不以凡人的凡俗生活为开端,并以世俗的欲望、情感为贯穿始终的主要动机,而绝非一味的升级打怪。《仙路烟尘》一书以市井风俗开场,工笔细描的功力甚高,忘语《凡人修仙传》更是抓住了“凡人”、“修仙”两大关键词,至今牢牢占据了起点中文小说网“书友推荐榜”的首位。另如穿越历史类的精品多以历史真实为基础,通过政治、经济、社会风俗等历史细节还原历史场景,穿越者或历史人物依循历史规律实现对历史的变革。阿越《新宋》通过对宋朝官制、民俗的具体刻画,月关《步步生莲》通过对混乱的北宋初年的详细摹写实现了高度的细节仿真性。当然,玄幻小说的仿真性是有限的,一部书往往头重脚轻,如《凡人修仙传》虽然开端近于写实,但在长达四年的更新中,结构同样演变为为升级而升级,主角韩立最终被简化成冰冷的修真机器,而《步步生莲》执意讲述小人物杨浩统一大宋的发迹史,将改变历史的动力托于各种情爱与权谋,与历史真实大相违背。韦勒克等人曾提及虚构世界的判断标准:“虽然一个小说家的世界的模式或规模和我们自己的不一样,当他所创作的世界包括了我们所发现的所有普遍性范围内的必要因素,或虽然所包括的范围是狭窄的,但其所选的内容却是有深度的和主要的,而且当这些因素的规模或层次对我们来说好像是一个成熟了的人具有一定的容纳量的时候,我们就会衷心地称这个小说家为伟大的小说家。”[6]这一标准同样适用于玄幻小说的虚构世界,好的玄幻小说同样需要在狭窄的虚构世界里追求“有深度的和主要的”内容。

当下玄幻小说的幻想面临大的挑战,与现实若即若离的幻想,在很多情况下蜕变为毫无原则和基础的空想,流于平面化和同质化。这一倾向突出表现为“小白文”的盛行,以唐家三少、我吃西红柿、天蚕土豆、辰东等人为代表,文字或华丽或平实,均浅显易懂,情节结构均以升级打怪为主。玄幻小说的畸形幻想虽然来源于现实,却是对现实某些人情物理的极端抽象和夸大,并将单一的规则作为虚构世界的全部,内容表现为单一的主角、单一的伦理情感以至单一的世界秩序,形式表现为单一的修辞技巧、单一的叙事模式。

玄幻小说的内容与形式实际上不可分离,只是便于叙述而已。太多的玄幻小说目中无“人”,往往只写一个主角,其他角色围绕着主角的世界而存在,并被固定化、符号化。在这方面,正与角色扮演网络游戏相似,所有角色只具备固定功能,只是整个游戏环节中冰冷的零部件。方想是一位极富才情的作家,但是从《师士传说》到当下的《不败战神》,人物塑造方面一直都很浅薄。在他的小说中,永远只有一位主角,次要角色即便有特色,也只是为了烘托主角,而且伴随主角的空间转移被很快抛弃,然后循环往复。幻想的简陋还体现为情感伦理的单一性,而且往往是腹黑学一类的野心、欲望乃至前启蒙社会的伦理秩序。男主角征服世界和女人,女主角同样征服世界和男人,在征服世界的路上无所不用其极,伦理道德四分五裂。在这方面,六道《坏蛋是怎样炼成的》最为代表,而种马小说或女尊小说更是波澜壮观,极端地宣告狭隘的性别中心意识,即便是月关也难逃此劫,他笔下的男主角从来都是女人杀伤器,似乎所有的女人只是为男主而存在。与单一的角色、情感伦理相应,玄幻小说构造了一个极端的单向度世界,这个世界多表现为强者为尊、丛林法则主导的世界。尤以修真类小说为典型,所有人的能力和意义以修真体系为标准,所有人的追求则是站到修真金字塔的塔尖。我吃西红柿的作品最为典型,最近的一部《莽荒纪》纯粹以修真等级结构全文,从后天、先天、紫府、万象、元神、返虚、天仙、真仙、天神、真神、世界境、道君、帝君、主宰直到至尊的修真体系代表了整个世界的能力甚至价值秩序。

将玄幻小说与“五四”以来精英小说相比,无论整体思想深度还是具体叙事技巧均差距甚大。自清末民初以来中国小说经历了叙事模式的变迁,叙事时间、角度、结构的变迁均指向深层审美意识的变革,诸如作家主体意识强化、小说形式感加强和小说人物心理化倾向[7]。玄幻小说基本未继承这一精英文学传统,更像是倒退到了为此传统所排斥的通俗文学传统,如基本采用全知叙述视角、单一的连贯叙述、以情节为中心的叙述结构。

玄幻小说形式的单一性典型表现在情节模式的单调上。修真类小说的情节模式与单一的世界相应,可称之为打怪升级模式。在无限升级的结构下,众多细节不断被重复,如擂台斗法、秘境探险、绝境升级等不胜枚举,典型如《飘渺之旅》中的古阵探险、《诛仙》中的奇兽宝物,为后来修真小说的滥觞。其他亚类型小说的情节安排大都幼稚,如《师士传说》整个情节围绕一个人展开,经常是刚展开一个线索,但因主人公的离开而放弃,这使得作品成了有干无枝、有枝无叶的光秃秃的直线模式,玄雨为了给《小兵传奇》增加叙事线索,几乎是毫无逻辑的拼凑细节,如唐小兵父母的强大以及网上同学聚会邮件的出现等线索,均显得突兀,而天下霸唱的《鬼吹灯》名为长篇却实在是中篇的集合,众多盗墓历险之间毫无衔接,从东北到西藏再到云南的每一次探险都引人入胜,但究其根本仅仅是地域上的变化。

玄幻小说幻想的美学张力,只是意味着不同的可能性,而当下幻想的畸变更多受制于作家本身的素养和外在的网络文学制度。玄幻小说作者的知识结构值得探讨,从几位代表人物的自述来看,他们所汲取的是通俗文学传统,而非近百年的现代精英文学传统。从百度百科的介绍来看,管平潮自幼喜看《聊斋》《蜀山》,如萧鼎坦言最爱的是金庸,萧潜则迷恋《水浒传》、金庸、古龙,均具代表性。而被卷入文化产业的网络文学制度更为重要,玄幻小说不得不依存于整个网络文学制度。作者为了收入,不得不重视文学网站的各种排行榜,不得不积极更新。因此玄幻小说不得不以读者为中心,为获得读者认可,必须强有力地吸引、刺激读者,而且是长时间地吸引、刺激。为刺激读者,玄幻小说主题往往追求奇中出奇,为长时间刺激读者,玄幻小说不得不从十万字稀释成数百万字,其质量显然受到冲击。因此玄幻小说的前景不仅需要作家超越自身、突破成规的勇气,更需要整个网络文学制度的改进与完善。

[1]陈香,萧鼎.玄幻需要睿智的评论,显然还没出现[N].中华读书报,2006-7-5.

[2]苏晓芳.网络小说论[M].北京:中国文史出版社,2008.105.

[3]陶东风.中国文学已经进入装神弄鬼时代?——由“玄幻小说”引发的一点联想[J].当代文坛,2006,(5).

[4]张世英.论想象[J].江苏社会科学,2004,(2).

[5]黄子祺.“梦境的文本形式”:网络小说解析的又一视角[J].当代文坛,2014,(1);邵燕君.在“异托邦”里建构“个人另类选择”幻象空间——网络文学的意识形态之一种[J].文艺研究,2012,(4).

[6](美)勒内·韦勒克,奥斯丁·沃伦.文学理论(修订版)[M].刘象愚,邢培明,等,译.南京:江苏教育出版社,2005.250.

[7]陈平原.中国小说叙事模式的转变(第2版)[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10.231.

The Imaginary Tension of Internet Fantasy Novel

FENG Yang-cao

(School of Humanity and Law,China Mining University,Xuzhou,Anhui 221116,China)

The fantasy of illusory novel takes the isolation between the fictionalworld and experience world as the internal generation mechanism,and forms its own aesthetic tension.In breadth,because of the distance to the reality,it accommodatesmaterials and themeswhich are disdained or impossiblly expressed by the classic literature,and forms distinctive fictional world pictures.In limit,ignoring reality,it becomes flat and homogenization,with content expressed as a single protagonist,a single ethical emotion even a singleworld order,in the form of the performance of a single rhetorical skills,a single narrativemode.

fantacy novel;fantasy;reality;aesthetic tension.

I206

A

2095-3763(2015)04-0057-04

2015-06-03

冯仰操(1985-),男,江苏徐州人,中国矿业大学文法学院讲师,南京大学文学博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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