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小凤
(广西师范学院,广西南宁530001)
精神王国的建构——论爱斐儿散文诗的精神架构
罗小凤
(广西师范学院,广西南宁530001)
爱斐儿在她的非正式“处方”和非真实“废墟”上建构了一个独特的精神王国,她在这精神王国里书写着她的独特体验,架构了她独有的精神气质,形成了独特的散文诗系列。
精神王国;散文诗;爱斐儿;精神架构
第一次遇见爱斐儿是在鲁迅文学院,一见面,我便被她雍容典雅、淡定容、静水流深的气质吸引住,无论是话语、动作,还是神态,都是舒缓有致,轻重有度。这或许跟她既是医生又是诗人的双重身份不无关系,其养生、养心、养气的生活之道化入诗中,让她在文字中建构起一个独特的精神王国,正如她自己所坦陈的:“爱上诗歌是一件多么幸运的事啊!她让我的世界无端多出了一个辽阔无际的空间”[1]。在这个纸上王国里,她是君临天下的“君王”,人间草木都是她的“文武百官与子民”[1],文字是她的刀枪剑与权杖。爱斐儿以这个精神王国对抗如临深渊的孤独感,尽情展开心灵的舞蹈,在现代文明的大背景下进行疗伤与救赎,或许正是因此,她与她的诗获得了独特的气质与气场。
写诗,是很多诗人用以对抗孤独的一件有效武器,爱斐儿更是将这件武器运用得物我合一、器神一体。写诗让她“生长出强健的心肌去对抗孤独感的夜袭”,“在一种如临深渊的孤独感中,她帮我平息庸恶世事与高蹈精神间的风暴”[1]。无论是爱斐儿的《非处方用药》还是其《废墟上的抒情》,以及她目前正在进行的其他散文诗创作,都是她用以对抗孤独感的秘密武器,她以诗为兵,以文字为剑,开辟了她自己的江山,建立了自己的王国。
依据存在主义哲学,人本身就是一种孤独的存在,正如海德格尔的“被抛理论”所指出的,人是被无缘无故地抛掷在世的,他绝对地孤独无助。[2]孤独是生命的存在方式之一,生命就是一种孤独的存在。与生俱来的最本源最重要的生存体验,便是喧嚣尘世里的深切的孤独感。人被莫名地抛入这陌生的世界,孑然一身孤立无援。而在现代,孤独感更成为通病。正如弗洛姆所说:“在现代社会中,个人刚从曾经使生命具有意义和安全的所有束缚下解脱出来,就陷入了孤独、无权力和不安全之中。我们已经看到,人是不能忍受这种孤独的,作为一种孤独的存在物,人是无力与外部世界抗衡的。”[3]现代社会使人与自然、人与人、人与自我越来越疏远和对立,人,成了孤立的个体,失去了安全感。甚至可以说,孤独成为人存在的最本质状态。
面对孤独,不同的人拥有不同的处理方式。日本著名心理学家箱崎总一把孤独分为两类:消极性孤独和积极性孤独。他把能借助与人交往、共处而解除的孤独称为“消极性孤独”,而把有助于创造、发展的孤独命名为“积极性孤独”。他认为“消极性孤独”者是以强烈的依赖心,希望借着与他人交往来消除孤独的想法为中心所形成的,人只要停留在这种“消极性孤独”的阶段,便难以独立,无法确立自我的自主性;相反地,“积极性孤独”是不打扰他人,自我判断,自己冷静探讨人生前途时的必要状态,能存在于“积极性孤独”中的人,必能肩负起自己的责任[4]。一个真正有所作为的人必须忍受孤独寂寞,承担起孤独的重力,以孤独为支点,托起人生的生命重量,从而超越孤独,升华孤独。无论集体还是个人,超越孤独都是非常重要的。“作为一个独立自主的人,如果没有忍耐孤独的精神,和缺乏控制孤独的创造力,则无法存在于社会。”[4]确实如此,大凡有所成就者,无一不是能甘于孤独,并能享受孤独,利用孤独,化孤独为力量的孤独者。尤其对于从事创作的人而言,“孤独是创造的原动力。”[4]创作者们在孤独中都以文字为武器来排遣孤独,救赎孤独,超越孤独,在语词里构筑心灵世界凌驾于孤独之上的精神空间。他们将孤独感由我及彼上升为整体性的、有意义的精神情愫,将纯粹个人的孤独升华为对全人类普遍孤独的关注,并转化注入艺术创作之中。在他们那里,孤独意味着灵魂的净化、生存的考验、认识的升华,它能使情感得以释负,使心灵达到平静与安宁之境,从而凝聚艺术家内在生命的力量,使得艺术家的心灵和灵魂穿越孤独的隧道,在孤独的尽头,焦虑、彷徨、孤独感将被一扫而光,达到的是生命本体自由实现、艺术家生命和灵魂闪光的境界。
爱斐儿由于只身闯京城,丈夫和女儿均不在身边,面对一个个孤独的黑夜,她便以散文诗对抗孤独的夜袭,并超越了孤独,升华了孤独。小月河、废墟等都成为她最忠实的伴侣,是她克服孤独、超越孤独的助缘。如小月河一直被诗人认为是她生命的一部分:“就像一种天意,这条安静无波的小河成为我生命中一部分。”[5],废墟亦与诗人的生命密切相关:“这座废墟就像我心灵相契的友伴”“我对它有一种宿命般的钟情,于是,我把自己大部分时间交给了废墟”[5]。因而她的诗基本上都是围绕小月河、废墟展开,一事一物,一情一景,都是小月河与废墟画卷中的具体细节,而《非处方用药》中的那些植物,亦大多与诗人在小月河边、废墟上相遇。
或许正是因为与孤独的对抗,爱斐儿的诗里总是有一个“你”和“我”的对话,这个“你”是万物,或虚拟,或有现实对应物,但都是被诗人虚拟化了的抒情对象,如写“小月河”:“小月河,你是否也像我一样,已搬开心头的乌云,请回了牡丹与蔷薇,坐于它们身旁……你只说,‘只有激流才可以让河床更深’。”“小月河,我饮下了你因绝望而绝望的神情,你不能拒绝前来入梦,听我呓语,‘爱着的灵魂必然沾满尘土’。虽然你时常捧出天光迷离的倒影,给深暗与清透不同的光感,让我忘记惊涛,忘记枯荣……”,“你”仿佛是情人,仿佛是知己,在“我”与“你”娓娓道来的对话与倾诉中,爱斐儿的情绪、心理与想象得到了最好的发挥与延展。正是在这种对话中,诗人克服了孤独,超越了孤独,并形诸文字而升华了孤独。
散文诗不仅使爱斐儿可以与孤独感展开艰苦卓绝的搏斗,也让她“展开心灵的舞蹈”,供她“把灵魂打开”“抖落那些碎屑与红尘,真诚地面对自己内心的黑暗和光明”“让灵魂回归真正的自由状态”[1]。而这心灵的舞蹈主要通过想象实现。读爱斐儿的散文诗,你无法不被她纵横驰骋、上天入地的想象力征服。正是这风度恣肆的想象力,让她在古代场景、历史深处与现代、现实之间自由穿梭,出入自由,她在想象、幻想、联想中展开了一个文字上建立的崭新世界。具体而言,她是通过幻想、自由联想与典故的联串而建构了一个丰富自足的想象世界的。
首先,爱斐儿总是在其诗中幻想一个抒情对象“你”,然后以此为支点展开心灵的舞蹈。几乎是在爱斐儿的所有诗中都有一个幻想的“你”,这个“你”其实不是现实中存在的人或物,而是在现实之人或物的基础上经过诗人虚化处理的纯属于幻想的“你”,诗人仿佛只要跟“你”对话,便思绪飘飞,遐想联翩,拓殖出一个崭新的想象空间。因此,这个“你”是诗人展开想象的触发点,是她展开心灵舞蹈的牵引者。爱斐儿在《非处方用药》中把每一味药都称为“你”,都想象成抒情对象,想象成“人”,每一味药都拥有人的情感、动作、神态,由此她以每一味药为基点生发各种想象,纵横古典与现代,历史与现实,真实与虚构,如《虞美人》中的“你”是“虞美人”,历史对应点是虞姬,她以此为基点,将一段“美如神话的爱情”与垓下之战等历史故事糅合于诗中,由此让丰富的联想、想象翩翩起舞,从而实现了诗人自由的心灵舞蹈。《丹皮》《木笔花》《芙蓉》等诗亦是如此。《废墟上的抒情》里的诗也不例外,“废墟”事实上是爱斐儿建构起来的“爱氏”废墟,与历史上真实的“废墟”肯定有极大的出入,在诗中爱斐儿亦是以“你”称呼“废墟”,将其想象成人,想象其各种场景、情节,事实上,爱斐儿的意图不是还原历史,不是返归古代场景,亦不是打捞历史的影子,追寻历史踪迹,而是以此为基点展开抒情,“废墟”只是她抒情的基点而已,是她展开想象与心灵舞蹈的一个平台而已。
其次是爱斐儿善于以自由联想展开心灵的自由舞蹈。爱斐儿在展开想象的过程中,她善于通过自由联想而营造“心象”,完全依靠自己的想象和意识将一些毫无关联的场景自由地组贴串联起来,她故意切断“联锁线”,意象的跳跃转接极其迅速,生成一个个拟想性的情境,充满跳跃性、跨越性和延展性。爱斐儿笔下的意境大都不是现实化的,而是拟想性的,是她以内在心灵世界的时空意识牵引诗思,神游万里思接千载地纵横驰骋想象,打破了时空囿限,打破了彼与此的逻辑联系,打破了常规或常识,完全沉浸在想象空间和拟想性情境里自由舞蹈,如《王不留行》中一开篇便是“我决定挂印封金,不再领受君王之命”,完全是一种拟想性的情境,以此诗句开篇,为全诗奠定了一种充满剑光侠气与古典气息的基调,让人一开始便身临其境地进入到一个古典情境里,而这一切都是诗人以“王不留行”为基点生发的想象,完全是诗人内心“心象”的外在投射。
另外,爱斐儿还善于挪用典故展开想象。爱斐儿善于用典,几乎每首诗里都埋有典故,但她都是不着痕迹,总是把典故顺手拈来,化合于想象的跃动与联想的游弋中,蕴涵深厚文化韵味的典故成为想象与联想张开的触媒,也成为自由驰骋想象的起点。在爱斐儿笔下,古典获得了新诠,历史获得了诗意的新的生长,如《小月河·剧情》里爱斐儿化用了“婵娟被逐”“在水之湄”“水调歌头”“秦时明月汉时关”“西出阳关”“荆珂刺秦”“霸王别姬”等各种典故与古典诗句,拓展了一个充满古典与历史想象的诗歌空间;《茵陈》一诗中爱斐儿征用了“涸泽而渔”“桃园结义”“逼上梁山”“荆轲刺秦”等各种典故,在这些典故的联串中,一幅内涵丰富的历史画卷呈现于文字之间,让人在对历史的遐想联翩与感叹中目不暇接,深深沉醉。而《虞美人》中的“霸王别姬”“三足鼎立”,《木蝴蝶》中的“梁祝化蝶”,《丹皮》中的“祸起萧墙”“红颜祸水”,《豆蔻》中的“黛玉焚诗”等等,都是挪用典故驰骋想象,尽情地进行心灵的舞蹈。
爱斐儿认为诗歌能“为我疗伤,为我强筋健骨,给我热爱的理由和动机,让我生长出强健的心肌去对抗孤独感的夜袭”[1]。确实,写诗本身就是一种疗伤手法,诗歌的疗伤功效自古代便已有陆游之诗驱除病痛:“不必更求芎芷药,吾诗读罢自醒然。”杜甫之诗亦可治病:“白岩朱公气痛,每当疾发时,取杜诗朗诵数首即止。”(清代青城子:《志异续编》)国外一直非常重视诗歌的疗病功效,自美国心理学家阿瑟·勒内首倡诗歌疗法后,美国、意大利、日本、英国、德国等都纷纷设立专门的诗疗机构或“诗药公司”。所谓“诗疗”,具体指通过诗歌欣赏和诗歌创作,治疗精神性疾病,特别是在突发事件中进行有效的心理危机干预。国内亦有不少学者和诗人关注与研究诗疗,如王珂、王利群等教授。爱斐儿作为一名医生,虽然并未鲜明地提倡诗疗,但其散文诗已经成为疗伤的良药,不仅为她自己,也为读诗的人。
爱斐儿的诗首先是可疗现代文明之伤。孙晓娅曾专门从生态诗学内涵的视角分析了爱斐儿的诗歌特点,确实,现代社会的现代文明带来各种弊病,现代文明之伤无处不在,自波德莱尔的《恶之花》集中暴露城市之恶、现代文明之恶后,不少诗人都纷纷批判、暴露现代文明之伤,但能开出药方者却甚少。爱斐儿作为一名医生,更清醒地意识到现代文明给人类带来的病与伤,她明确写道:“城市,终究是个坏东西”(《月浅灯深》),因而她以诗笔开出“非处方用药”,这是为现代文明之伤开出的“药方”。不惟《非处方用药》如此,她的其他诗都是如此。尤其值得注意的是,爱斐儿所塑造的“废墟”意象所具有的内涵其实远远超出爱斐儿自己书写时的初衷,“废墟”本指元大都遗址,但文本一经写出,便不再受作者自己的意识控制。“废墟”,从更高更远的层面看,可以被视为现代文明背景下的城市其实就是一片“废墟”,与“荒原”一样具有丰富的象征内涵。爱斐儿将“废墟”发掘出来,其实附着了一种现代文明危机的预警意义,正如她的一句诗所揭示的“废墟……意味着鲜活的生命如同泥土与草芥”(《阳光照耀北土城》),虽然当下是和平年代,但在现代文明的背景下,鲜活的生命其实也如同泥土与草芥被侵蚀着,杀害着,只不过一切不是在可见的刀光剑影中进行,而是在不为人知的背后潜行。无论社会如何发展如何进化如何文明,最终都将变成一片“废墟”,现代社会就像一片“废墟”,表面繁华,潜藏的都是废墟一样的恶与伤,因而“废墟上的抒情”这一诗集名本身充满了象征与隐喻意义,就像波德莱尔的《恶之花》一样。
其次,爱斐儿的诗还可疗灵魂之伤。人在红尘中摸爬滚打,心灵与灵魂自然沾满灰尘,伤痕累累,而诗能疗灵魂之伤。爱斐儿的《非处方用药》里的诗都是一些“以生命为‘君’,以灵魂为‘臣’,以思考为‘佐’,以热爱为‘使’”的药方,具有“温和疗效”,具体是“以温暖抚慰为主,以寒凉提醒为辅”(《非处方用药》),而这些药方都是治疗心灵与灵魂的,正如爱斐儿自己所言:“我只想用我的诗歌开出一副心灵的处方,它的药引是爱,它的疗效是大爱无疆。”[6]爱斐儿的其他诗亦有这种功效,总是潜流着一股宁静、淡定、典雅、大气,读者在阅读时自然沾染上这些“气息”,获得“温和疗效”。此外,爱斐儿的诗都是她自己对人生、自然、生命、宇宙等的思考与体悟,有一种铅华洗尽、淡定从容、达观超脱的超拔之气,读之能获得不少人生体悟,亦能为灵魂疗伤。面对现代生活节奏的快,她的诗里呈现的是“慢”,如“冲破壶口的禁锢,最终到达一种缓慢和平静”(《跋》);面对现代生活的喧嚣,她的诗呈现的是“静”,如“让山还是山,让水还是水,让我还原一名观众的角色,站在山水的一隅安静地欣赏”(《柔软的冬季》)、“进入深秋,场景在静美中排好秩序”(《逆光》);面对现代生活的浮躁,她的诗呈现的是“淡定”,如“在一句话里,不争主谓,在一剂药方内不争君臣。守住自己的基调,安坐自己的宾位,不急不躁,不温不火”(《旋复花》)、“阳光中行走着那么多老人,眼里蓄满江湖风波”(《阳光照耀北土城》)。这些诗,都对灵魂之伤具有特殊疗效。
爱斐儿在她的非正式“处方”和非真实“废墟”上建构了一个独特的精神王国,她是这个王国的君主,她坚定地安静地不为外物所动地书写着她的独特体验,架构了她独有的精神气质,形成了独特的散文诗系列,由此她成功地“征占”了散文诗的一片江山,但愿她的王国更加强大。
[1]爱斐儿.非处方用药[M].北京:中国青年出版社,2011.
[2]冯姚平.冯至与他的世界[M].石家庄:河北教育出版社,2001.339.
[3][德]埃里希·弗罗姆.逃避自由[M].陈学明,译.北京:工人出版社,1987.331.
[4][日]箱崎总一.孤独心理学[M].李耀辉,译.北京:作家出版社,1988.
[5]爱斐儿.废墟上的抒情[M].郑州:河南文艺出版社,2013.
[6]孙晓娅.文本间性和自然的神谕:女诗人笔下意象的生态诗学内涵——以爱斐儿和徐红为例[J].中国诗人,2012,(5).
The Construction of Spirit Kingdom——On the Spiritual Construction of Ai Fei-er's Prose Poetry
Luo Xiao-feng
(Guangxi Teachers Education University,Nanning 530001,China)
Ai Fei-er constructed a special spirit kingdom on her“informal prescription”and“non-real ruins”,where she expresses her special experience,nurtures her special spiritual temperament,and sets up unique prose poetry series.
spirit kingdom;prose poetry;Ai Fei-er;spiritual construction
I206
A
2095-3763(2015)03-0073-04
2015-03-19
罗小凤(1980-),女,湖南武冈人,广西师范学院教授,硕士生导师,文学博士,研究方向为中国现当代文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