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石磊,许永宁
(1.中央民族大学,北京100081 2.南京大学,南京210093)
从《三叶集》看郭沫若早期新诗观念及其他
孙石磊1,许永宁2
(1.中央民族大学,北京100081 2.南京大学,南京210093)
《三叶集》是宗白华、田汉、郭沫若早期的通信集,其中涉及到关于新诗的讨论以及其他,从中可以看到早期白话新诗在创作过程中的一些问题与探索,并了解不同诗人在早期不同的诗歌观念。
《三叶集》;郭沫若;诗学观念
《学灯》编辑宗白华通过作者来信结识郭沫若,又引荐郭沫若于田汉,三人于1920年5月出版了书信集《三叶集》。该集收录了三位作者从1918年初至1920年初的20篇书信,并附有三篇序言共23篇。其中宗白华书信8篇,郭沫若7篇,田汉5篇。《三叶集》中虽然宗白华所作篇数大于郭沫若,但其篇幅却远远低于郭的长篇宏论及浅唱低吟。可以说《三叶集》是以宗白华倡导,郭沫若主导,田汉参与的一场诗学观念及其他的讨论。从中不仅可以看出三人诗学观念及其他(如婚姻、爱情等)的差异,亦可体现早期白话新诗在创作过程中的一些问题及探索。
与此同时在通信中夹杂有郭沫若的诗歌20首,其中旧体诗3首,译诗8首,新体诗9首。宗田二人均无。除去旧体诗3首,本文拟就通过郭沫若新体诗9首和译诗8首来探讨郭沫若早期新诗观念。
宗白华在致郭沫若的信中言道:“沫若,你有lyrical的天才,我很愿意你一方面多与自然和哲理接近,养成完满高尚的‘诗人人格’,一方面多研究古昔天才诗中的自然音节,自然形式,以完满‘诗的构造’,则中国新文化中有了真诗人了。”[1]10从上述可以看出宗白华对郭沫若的“热忱的希望”以及朋友间的友情。郭沫若在复信中就此问题进行恳切的谈论,并就此谈到“真诗人”上说:“我不是个‘人’,我是坏了的人,我是不配你‘敬服’的人,我现在很想能如Phoenix一般,采集些香木来,把我现有的形骸烧毁了去,唱着哀哀切切的挽歌把他烧毁了去,从那冷净了的灰里再生出个‘我’来!可是我怕终竟是个幻想罢了!”[2]18-19在这里郭沫若谈及其阅读《少年中国》的“感怀”诗:
我读《少年中国》的时候/我看见我同学的少年们/一个个如明星在天/我独陷没在这styx的amoeba/只有些无意识的蠕动/咳!我禁不着我泪湖里的波涛汹涌。[2]18
这一现实的处境让郭沫若发出上述的慨叹,他希望像凤凰涅槃一样重塑一个新的自我,这一点在与田汉的通信中也有体现。通过他对宗白华以及田汉的自白中,郭沫若的赤子之心以及做一个真的人的强烈愿望明显凸现出来。
关于“真诗”郭沫若在复宗白华的信中阐释到:“我想我们的诗只要是我们心中的诗意诗境底纯真表现,命泉中流出的Strain,心琴上弹出来的Melody,生底颤动,灵底喊叫;那便是真诗,好诗,便是我们人类欢乐底源泉,陶醉底美酿,慰安底天国。”[2]13同样他也在诗歌实践中体现出其真切的意义来。例如《新月与晴海》[2]48-49:
儿见新月/遥指天空/知我儿魂已飞去/游戏广寒宫
儿见晴海/儿学海号/知我儿心正飘荡/血随海浪潮
但这还不足以表达郭沫若作为一个真诗人创作真诗的心境,他随后写道:“我看这两行诗,硬译还不及我儿子的诗真切些咧!”[2]48那郭沫若时值三岁的和夫在看到新月时:“Oh,moon!Oh,moon!”看见晴海则喊道:“啊,海!啊,海!爹爹,海!”这一随口而出的童言流露出来的“真”被诗人郭沫若借以来表现作为一个真诗人的心态,从中也可看出对待新的诗歌他所表现出的热忱与真情。另外一首《独游太宰府》(又名《登临》)的长诗正是诗人对此的又一次映照。
终久怕要下雨吧/我快登上山去/山路儿淋漓/把我引到了山半的庙宇/听说是梅花的名胜地/哦,死水一池/几匹游鳞/喁喁地向我私语/“阳春还没有信来,梅花还没有开意。”
庙中的铜马/还带着夜来的清露/驯鸽儿声声叫苦/驯鸽儿!你们也有什么苦楚/口箫儿吹着/山泉儿流着/我在山路儿上行着/我要登上山去/我快登上山去/山顶上别有一重天地!
血潮儿沸腾起来了/山路儿登上一半了/山路儿淋漓/粘蜕了我脚上的木履/泥上留个脚印/脚上印着黄泥。
脚上的黄泥/你请还我些儿自由/让我登上山去/我们虽是暂时分手/我的形骸终久是归你所有。
唉,泥上的脚印/你好象是我灵魂儿的象征/你自陷了泥涂/你自会受人蹂躏/唉,我的灵魂/你快登上山顶!
口箫儿吹着/山泉儿流着/伐木的声音丁丁着/山上的人家早有鸡声鸣着/这不是个交响乐团么/司乐的人/你在哪儿藏着?
啊啊!四山都是白云/四面都是山岭/山岭原来登不尽/前山脚下,有两个行人/好象是一男一女/好象是兄和妹/男的背着一捆柴/女的抱的是什么/男的在路旁休息着/女的在兄旁站立着/哦,好一幅画不出的画图!
山顶儿让我一人登着/我又感觉着凄楚/我的安娜!我的阿和/你们是在家中么/你们是在市中么/你们是在念我么/终久怕要下雨了/我要归去。[3]63-66
田汉在2月29日复郭沫若的信中对这首诗做了精彩的点评:我对于你的诗的批评,与其说你有诗才,无宁说你有诗魂,因为你的是首首都是你的血,你的泪,你的自叙传,你的忏悔录啊。我爱读你这样纯真的诗[4]72-73。这是对郭沫若“真”的诗学观念的一次肯定与褒扬,也是对“真诗人”人格的一种赞叹。
郭沫若后来在《论诗三札》又一次强调了他这一观念:“因为诗——不仅是诗——是人格的表现,人格比较圆满的人才能成为真正的诗人。真正的诗,真正诗人的诗,不怕便是吐诉他自己的哀情,抑郁,我们读了,都足以增进我们的人格”[5]338。这段话正好印证了他作为一个真诗人做真诗的一种观念,并与《三叶集》中的思想互为佐证。
在郭沫若这里我们可以看到,从宗白华的热忱的希望到郭沫若自觉地实践再到其积极地倡导,早期新诗的创作景观以及新诗人的精神风貌,也可以看出一个真诗人所写的真诗真情流露出来的真实的情感,“真”无疑成为其早期新诗创作以及社会活动的一个切实的出发点。
如果说“真”是郭沫若诗歌创作和诗歌观念的一个起点,那么“质”则是其内核,通过具体而丰富的理论与实践展现了一个“东方未来大诗人”。郭沫若在其寄给宗白华的信中通过这样一个公式来表达,我认为是比较恰当的表现了他早期诗歌观念的基本内容[2]16:
诗=(直觉+情调+想象)+(适当的文字)
InhaltForm
他从内容与形式两个方面着手,基本涵盖了任何一种文学类型的构架,但诗的不同就在于这两个方面所包含的具体的材料。在这封信中,郭沫若简单从“人底问题”和“艺底问题”角度笼统的概括。在写于1918年2月16日给宗白华的信中就进一步用打比喻的方式进行了具体阐释:“直觉是细胞的Kern,情绪是Protoplasma,想象是Centrosoma,至于形式只是Zellenmembran,这是从细胞质中分泌出来的东西。”[2]49这一次我们清晰的看到他将“情调”换成“情绪”,逐渐将“艺的问题”淡化,认为是从“情绪”中分泌出来的,并对此进行了一番颇费周折的阐释,形成了其独特的“情绪”诗学观念,并成为其诗歌的内核。
Inhalt的元素在郭沫若看来就是直觉与情绪,再加上想象,而情绪成为他多次谈论的重点,也构成了郭沫若的“情绪”诗学观。在2月15日的致宗白华的信中借用哥德《浮士德》第一部中《天上序曲》的《献词》来表现他“Resignation的情绪”,在同一封信中又附上一首他作为“情绪”表达真实内心的新诗《叹逝》[2]53-54:
泪眼朦胧的太阳/愁眉不展的天宇/可是恨冬日要别离/可是恨青阳久不至
岸舟中睡的那位灰色少年/可不是我的身体/一卷海涅Heine诗集的袖珍/掩着他的面孔深深地
海潮儿的声音低低地/好像是在替他欷歔/好像是在替他诉语/引起了无限的情绪
他不恨冬日要别离/他不恨青阳久不至/他只恨错误了的青春/永远归了过去
自然现象的变化“海潮儿的声音”引起诗人“情绪”上的变化,像是在“欷歔”,又像是在“诉语”,用流行语来说就是随心而动,诗学观念就是传统的“兴”这一点在后文有所展开。诗人对此的解释是:“然于自然流露之中,也自有他自然的谐乐,自然的画意存在,因为情绪自身本是具有音乐与绘画之二作用故。情绪的吕律,情绪的色彩便是诗。诗的文字便是情绪自身的表现(不是用人力去表示情绪的。)我看要到这体相一如的境地时,才有真诗好诗出现”[2]47-48他把诗歌的观念进一步纳入到艺术的层面,不仅是诗歌,音乐、绘画等理论观念也融入进“情绪”这一神髓,大大的扩展了早期新诗创作的实践范围,并为之进行理论先导和指引。“音乐、诗歌、舞蹈都是情绪的翻译,只是翻译的工具不同,一是翻译于声音,一是翻译于文字,一是翻译于表情运动。而这翻译工作却是执行于不识不知或半意识的状态里。这从未开化人的歌舞与儿童游戏起,以至于所谓表示‘灵感’的伟大作品止,都可以得到满足的说明。我相信艺术的本质是这样,文学的本质也就是这样。这样一推论起来,我们还可以断言:文艺的本质是主观的,表现的,而不是没我的,摹仿的”[6]350。在郭沫若看来,“情绪”是音乐、诗歌、舞蹈的质,而音乐,诗歌,舞蹈是其工具,也就是不同的艺术形态而已,他们的呈现方式不同,但内在的本质是相同的。所以可以看出郭沫若早期的“情绪”诗学不仅仅是Inhalt的质,也是诗歌的质,更是所有艺术形态的质。
与此同时,郭沫若并没有忽视Form的重要性,相反,他把“形式”作为诗人建立自己独特风格和独特魅力的另一翼,虽有主次之分,但不可或缺。他说到“文学的本质是有节奏的情绪世界。[6]352”这一节奏不仅仅是内在的“情绪的自我消长”,也有外在的文字结构或音乐安排。我们在第一节中引用的《新月与晴海》一诗,在两节诗对仗工整,第一节押“ong”韵,第二节押“ao”韵。又如旧体李白的《日出入行》[2]25一诗:
日出东方隈/似从地底来/历天又复入西海/六龙所舍安在哉/其始与终古不息/人非元气/安得与之久徘徊
草不谢荣于春风/木不怨落于秋天/谁挥鞭策驱四运/万物兴歇皆自然
羲和!羲和/汝奚汩没于荒淫之波/鲁阳何德,驻景挥戈/逆道违天,矫诬实多/吾将囊括大块,浩然与溟涬同科
在这里只是将李白的《日出入行》进行了重新的排列组合,在郭沫若认为“他简直成了一首绝妙的新体诗”[2]26。每一种新的形式背后都蕴藏着无限的想象与思考,这种新形式糅合了郭沫若对新诗形式的思考与探索,这不仅仅是一种简单的排列组合了,而是融入了现代人的宇宙与时空感念,蕴藏了现代人的情感与思想,用现代人的思考方式与行为处事对其进行了情感性与思考性的处理。
郭沫若在谈到“形式”问题,也就是“艺底问题”时提出:“形式方面我主张绝端的自由,绝端的自主。”[2]49这“绝端”是“他人已形成的形式是不可因袭的东西,他人已形成的形式只是自己的监狱”,故强调自主与自由,而这自由一定是带有诗人自我的独特风格与独特魅力的。如他《梅花》一诗:
梅花,梅花!/我赞美你!我赞美你!/我从你的“自我”当中/吐露着清淡的天香/开放着窈窕的好花/花呀!爱呀!/宇宙底精髓呀/生命底源泉呀/假使春天莫有花/人生莫有爱/到底成了个什么的世界/梅花呀!梅花呀!/我赞美你!/我赞美我自己!我赞美这自我表现的全宇宙底本体!/还有什么你/还有什么我/还有什么古人/还有什么异邦底名所/一切的偶像在我面前毁破/破!!破!!破!!/我要把我的声音唱破!
写真师!写真师!/我们在寻你!我们在寻你!/哥德也在这儿/席勒也在这儿/你替他们造铸铜像的在那儿/我的诗,我的诗/便是我们的铜像,便是宇宙底写真师/不用他求只表自己/去!!去!!去!!/我们再去陶醉去![2]136-138
这首诗借助《青鸟》的剧情,梅花的风格,一方面来展现“一切的偶像在我面前毁破”的破坏性,另一方面表达“我的诗,我的诗,便是我们的铜像,便是宇宙底写真师”的建设性。它的破坏性打破了原有的诗歌韵律,整齐的句式,既不同于传统诗词的双声叠韵,又不沉浸在浅唱低吟的小调,创造性的连用一系列的赞叹或重复,注重内在情感的节奏与变调,突出个体自我在宇宙中的形象,这双重的变奏在这里交织在一起,让诗人傲然于天地之间,兴奋之情溢于言表。同时我们也可以从中看到对后来《凤凰涅槃》的影响,实为《凤凰涅槃》的出现吹响了奏鸣曲。如其中的质问:“还有什么你/还有什么我/还有什么古人/还有什么异邦底名所。”同《凤凰涅盘》中“你为什么存在?你自从哪儿来?你坐在哪儿在?[7]36”又如其中的“力”的表现:“破!!破!!破!!”“去!!去!!去!!”与“欢唱,欢唱!欢唱![7]46”,但最重要的应该是在这一精神内核中的破坏与建设中,犹如更生的凤凰一般,为诗歌探路。
郭沫若将内容与形式统一于“情绪”的变化,但却又不拘囿于这一藩篱。他的探索与实践,理论与创作都是是为中国现代新诗流变的一个探路过程,用他自己的“文学的本质是有节奏的情绪世界”这句话来总结,我认为是极为恰当的,这就成为郭沫若早期诗学观念最重要也是最核心的组成部分。
在追寻了郭沫若诗学观念的起点和核心之后,我们不禁对这一观念的来源产生兴趣。诗人是独特的个体存在,这一存在是独立于世界之外,更是独立于其他诗人所展现出的一种生命体态,不然其标示度不够,则往往泯然于众人。研究郭沫若在新诗的初创期所创作的新诗,则很好的体现出其对于生命本真的爱和理想,将个体的生命融入于时代大潮,随波不逐流,真正意义上显现出现代诗人内心的纠葛与苦闷,也展现出时代大潮中诗人对于国家民族的热爱与期盼。
[1]宗白华.宗白华致郭沫若[A].田汉,宗白华,郭沫若.三叶集[C].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90(15).
[2]郭沫若.郭沫若致宗白华[A].田汉,宗白华,郭沫若.三叶集[C].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90(15).
[3]郭沫若.郭沫若致田汉[A].田汉,宗白华,郭沫若.三叶集[C].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90(15).
[4]田汉.田汉致郭沫若[A].田汉,宗白华,郭沫若.三叶集[C].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90(15).
[5]郭沫若.论诗三札[A].郭沫若.郭沫若全集[C].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90(15).
[6]郭沫若.文学的本质[A].郭沫若.郭沫若全集[C].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90(15).
[7]郭沫若.凤凰涅槃[A].郭沫若.郭沫若全集[C].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90(1).
Viewpoints Reflected in the Modern Poetry——A Case Study of the Collection of Three Leaves by Guo Moruo
SUN Shi-lei,XU Yong-ning
(1.Minzu University of China,Beijing 067000,China 2.Nanjing University,Nanjing 210093,China)
The Collection of Three Leaves,which includes some discussions and new poetic viewpoints about the modern poetry,is originally a collection of correspondences between Zong Baihua,Tian Han and Guo Moruo. The book contains their concerns and probing attempts into modern poetry during the early stage of composition and creation;it also includes several important views of different poets at that time.This essay mainly focuses on the poems composed by Guo Moruo and his viewpoints about the modern poetry as to have a better understanding of Guo Moruo's early works and his composition activities.
The Collection of Three Leaves;Guo Moruo;Poetic view
I206
A
2095-3763(2015)03-0058-04
2015-01-15
孙石磊(1986-),男,满族,河北承德人,2015级中央民族大学美术学院博士研究生,研究方向为艺术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