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秋阳
(重庆邮电大学法学院,重庆400065)
有学者将木斋词体起源发生研究和古诗十九首研究合称为“木斋的两大研究”,将其评论为“开天辟地”“石破天惊”。木斋关于五言诗起源发生、词体起源发生之研究都指明这种发生不在民间,不是由无名氏作者所创作,不是由所谓“贩夫走卒歌女妓女”所创制。上述两大研究加之宋词体演变研究都与精英文人的探索密不可分,五言诗离不开曹操、曹植等建安文人的探索,词体文学的起源离不开李白的创制,宋词体的演变离不开柳永、晏殊、欧阳修、张先、苏轼、晏几道、秦观、黄庭坚、贺铸、周邦彦、李清照、辛弃疾、姜夔、吴文英等精英文人的参与。精英文人的探索对于文学史发展所起到的作用不言而喻,而对精英文人做出精准的坐标定位则更需要研究者具备深厚的功力和对文学史宏观掌握的能力,木斋对精英文人的坐标定位之方法贯穿于其研究中。木斋无意寻觅那些无关痛痒的花鸟意象,他的目光始终驻足于文学史的重大问题上,同时将解决文学史难题视作时代赋予他的使命和责任,正是有此学术担当,木斋的学术研究中始终贯穿着宏观的大文学史观念,在这种观念下,对于精英文人的坐标定位则成为微观上的表达。
木斋相关研究指明一部中国古代诗歌史,并非白话文学史,更非民间创造史,而是以精英诗人作为里程碑的诗人史。木斋认为词起源于宫廷,而不是起源于民间。古诗中所谓的民间“无名氏”所作更是无稽之谈,民间无名氏之说与中国诗歌美学的发展原理相背离。用一个抽象的来自于民间的无名氏,来假定为古诗十九首如此优秀的五言诗的作者,这种说法在逻辑上显然不能让人信服,对于精英文人的诗史定位可以让我们真正看清文学史的发展脉络。
木斋先生以精英文人定位文学史坐标同样也是一个渐进的过程,最初,先生以苏轼为中心的精英文人进行个案研究。《苏东坡研究》一书中,木斋先生构建了自己的理论体系,以宋代的精英文人苏轼为坐标,通过“野性”“雅词”“意境”等全新的角度来阐发宏观之论题,即中国文学的发展,以唐、宋为分野,唐代是古典时期的终结,宋代为近代文学的开端。木斋先生通过对精英文人的定位,论证文学史的大问题,宏观的体系与微观的个体相结合,使得木斋的论证皆无空言,体系恢宏,不人云亦云,不拘泥平稳。此后,以《唐宋词流变》《宋诗流变》《中国古代诗人的仕隐情结》等专著为代表,从宏观角度梳理中国诗歌史从诗三百到宋前的流变历程,其中特别强调精英文人在流变过程中所起的作用,以精英文人定位文学史的优势初显。《中国古代诗人的仕隐情结》将屈原之“美政”、陶渊明之“自然本体”、李白之“虚幻政治理想”、苏东坡之“归去”情节、范大成之“石湖归隐方式”逐一定位,通过对精英文人的深入剖析,阐释中国古代士人的心路历程,展示中国知识分子的心路历程。最后,以《古诗十九首与建安诗歌研究》和《曲词发生史》《曲词发生史续》等专著以及关于古诗十九首和词体起源发生问题相关论文为代表,确立了精英文人坐标定位的范式。木斋先生的词体起源发生研究以李白词真伪为中心,认为词体的创制,是李白天宝初年宫廷生活的产物,同时指出唐五代词以后,以柳永为标志,才发生了曲词市井化的变革。木斋古诗研究,以曹操、曹植等精英文人为中心,推翻了梁启超先生所提出的古诗“东汉说”,认为古诗十九首应为曹植等人所作。古诗十九首写作时间及作者不明确的根本原因就是我们长期被“民间乐府”思想所遮蔽,放弃了在汉魏精英诗人中寻找作者的可能。
关于五言诗的起源发生问题,木斋先生着力较多,因此,以木斋关于五言诗的研究为切入点,谈谈木斋先生对于精英文人的坐标定位方法的具体运用。
木斋先生对于五言诗发生的主要观点是:汉代的五言,还仅仅是涓涓细流,尚未进入到五言诗的成立期,而仅仅是发生期,十九首乃是建安诗歌的重要组成。诗歌发展至汉代出现了五言诗体的新形式,逯钦立先生《先秦汉魏晋南北朝诗》大致收录汉代五言诗70首左右,这其中部分作品的写作时间是有争议的,如逯钦立先生在《先秦汉魏晋南北朝诗》中班婕妤《怨诗》下按语“此诗盖魏代伶人所作”,又如学界长期有争论的十九首、苏李诗(实际上产生于曹操之后)等作品。如果先将这些作品搁置,从其余作品的艺术水准来看,汉代还处于五言诗成立之前的酝酿阶段。郦炎诗,赵壹诗《秦客诗》《鲁生歌》的真实性争议比较少,基本可以认为是东汉之作,然而这些作品大多质木无文、空乏言志。汉代五言诗中少数将个人生命史信息融入作品之中的是蔡琰的五言《悲愤诗》,然而学界对于其真伪也争论不休,其真实性仍然有待考证。如果将上述作品排除在外,那么汉代诗坛的五言诗可谓寥若晨星。如木斋先生所言“两汉之际,直到孔融之前,都还是五言诗的发生期而非成立期。”孔融现存五言诗为《临终诗》,其中“生存多所虑”句,有抒发个人情感的倾向,但其余诗句基本采取散文体的写作方式,如胡应麟所言“孔融懿名,高列诸子,观《临终》诸诗,大类箴铭语耳。”尽管孔融五言诗是散文体五字诗,但他已经开始有意写作五言诗,从“生存多所虑”句看,也有抒发个人情感之趋势,尽管这种抒发是无意识的。因此,孔融五言诗可以视为曹操五言诗的先声,从孔融开始,五言诗的写作已经处于酝酿和准备的阶段,而真正对五言诗进行的探索的应该是曹操。
木斋将曹操作为精英文人加以定位,认为曹操是最早的真正意义上的五言诗作者,对于五言诗的兴起和成立,起到了至关重要的作用。从曹操诗歌创作内部看,从《薤露行》《蒿里行》再到《苦寒行》清晰地展现了曹操对于五言诗的探索历程,以及由四言诗向五言诗转型的痕迹。在曹操早期的五言诗中,明显地依靠使用虚字将四字凑为五字,到后期,逐步掌握五言诗都体现了曹操对于五言诗的孤独探索。从建安诗歌外部创作环境看,曹操时期还没有可资借鉴的五言诗,说明曹操没有见过十九首和苏李诗以及班婕妤《怨诗》等。通过对曹操五言诗创作分析以及对曹操诗史地位的定位,进而得出五言诗成熟于建安十六年之后的结论。将曹操作为精英文人的坐标加以定位,可以更加全面地看到曹操之于诗歌史的贡献:曹操是屈原后,有意作诗的第一位诗人。曹操是第一个将五言诗与乐府形式结合的诗人。曹操五言诗显示了由言志向抒情转型的痕迹。曹操创作了第一首完整意义上的山水诗。曹操五言诗的表达方式、句式方式对建安诗坛之繁荣起到了奠基作用。
首先,唯物辩证法主次矛盾原理。唯物辩证法认为,事物发展过程中存在着主要矛盾和次要矛盾,各种矛盾所处于的地位不同。主要矛盾在事物发展过程中起决定作用,处于支配地位。次要矛盾处于从属地位,对事物发展不起决定作用。对于精英文人进行定位,就是区分了主次矛盾,换言之,精英文人其实就是主要矛盾,精英文人作为里程碑,对于文学史的发展起到了决定作用。《宋词体演变史》中所论述的宋初体、柳永体、晏欧体、瘦硬体、东坡体、小晏体、少游体、山谷体与方回体、美成体、易安体、稼轩体、白石体、梦窗体等十四种词体正是宋词演变史的主要矛盾,对于这些词体寄予词体性质和词史地位的重新认知,即是抓住了宋词演变中的主要矛盾。这些主要矛盾在文学史发展、变革中起到了决定作用,构成了文学史的主要脉络。
其次,唯物辩证法质量互变原理。唯物辩证法认为,事物发展过程中存在着量变和质变的形式。量变表现为数量上的增加或减少,是连续的、不显著的变化;质变则是渐进过程中的中断,是由一种质的形态向另一种质的形态的突变。从木斋对于五言诗起源发生的研究可以看出,从诗经时代,偶尔出现的五个字连用,到两汉的五言诗,都是五言诗的量变过程,五言诗的发生是从量变开始的,当这种偶然为之的五字诗和两汉空乏言志的五言诗达到一定的界限时,量变就转化为质变,五言诗的性质就发生了变化,由两汉发生时期空乏言志的五言诗作转变为建安“穷情写物”的五言诗,而曹操正是量变到质变的关键节点。通过对精英文人的坐标定位,可以清晰地看出质变和量变互相渗透、相互依存、相互贯通的过程,曹操之前的五言诗是五言诗质变的必然准备,而曹操开辟的建安五言诗则为两汉五言诗发展的必然结果,诗歌史正是在质量互变规律中体现渐进性和飞跃性的统一。
木斋先生曾说:“我之哲学观,不仅仅承认渐变进化,更为承认在渐变进化基础之上的质变飞跃理论。”[1]两汉之际,一直到孔融,只是五言诗的发生;曹操之际的建安,才标志着五言诗的成立。发生是个人的、偶然的,成立则是群体的、必然的。从哲学角度看,五言诗是在两汉之际渐变进化的基础上发生,在曹操的探索下实现了质变,在建安文人手中实现了质变的飞跃,最终得到确立。同样的道理,词体的创制,是李白天宝初年宫廷生活的产物,有着从宫廷乐府诗、宫廷诗歌到宫廷应制此,再到以词体抒发个人情怀的演进过程。
木斋之于学术研究,是痴迷的、纯粹的,更是勇敢的。真正做到这三者并不容易。痴迷如他,在生死边缘,命悬一线之时,首先想到自己的研究,研究者对于研究对象全身心的投入自然不必多言,但将学术视若生命,也将学术研究与个体生命融为一体者,木斋也。纯粹如他,在浮躁不安的现实世界中,能摒弃杂念,不为名利所扰,不被功名所累,将学术研究视为一己之责任者,木斋也。勇敢如他,不愿因袭,敢于怀疑,诚如鲁迅先生所言“从来如此,便对么?”质疑胡适以来学术界盛行的词体起源民间说,打破梁启超以来的十九首东汉说的传统,敢于颠覆旧说、挑战权威者,木斋也。精英文人的坐标定位是木斋学术研究的方法,而木斋又何尝不是当代学者中的精英文人呢?木斋之于学术,可谓苦心孤诣,又脚踏实地,如他自己所说,“平心而论,余之所得,皆源自于呕心沥血,昌黎《进学解》曾描述其学问之甘苦:‘焚膏油以继晷,恒兀兀以穷年。’余之探索历程,有过之而无不及矣!其所论证,皆无空言。”[2]学术研究是木斋先生生命形式的依托,他对于学术的痴迷、纯粹和勇敢,都是基于他在学术研究中的孤独、放逐与探索,他之欢乐欣喜在于斯,他之悲伤流离亦在于斯。
最后,我想借用德国学者费希特在《论学者的使命》一书中的一段话作为结语:“学者的使命主要是为社会服务,因为他是学者,所以他比任何一个阶层都更能真正通过社会而存在,为社会而存在。因此,学者特别担负着一个职责:优先地、充分地发展他本身的社会才能、敏感性和传授技能……他应当不断研究新东西,从而保持这种敏感性,并且要尽力防止那种对别人的意见和叙述方法完全闭塞的倾向,这种倾向是经常出现的,有时还出现在卓越的独立思想家那里……因为他掌握知识不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社会。”
[1] 木斋.文学史写作与个案研究[J].琼州学院学报,2013,(4):25-26.
[2] 木斋.整体的流变的大文学史观[J].琼州学院学报,2014,(4):23-2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