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青铜器考周宣王立年及纪年元年——兼论共和元年为公元前824 年及其它

2015-03-26 11:02陈志烨
湖南行政学院学报 2015年2期
关键词:月相纪年铭文

陈志烨

(湖南大学,湖南 长沙 410082)

关于周宣王之立年及纪年元年,司马迁《史记》之《十二诸侯年表第二》明载宣王立于公元前828年,而纪年元年则为前827 年。对于《史记》的这个记载,史学界迄今罕有为之质疑者。即便上世纪九十年代以来或是掘出或是购回的若干青铜器表明司马迁的这个记载可能存在问题,学者们却仍是没有要离开司马迁主张的意思。笔者于史学,算是槛外人,因想青铜器铭文所载才是第一手资料,更当为学者看重,特别,《史记》所载并非处处无误①例如关于齐桓公午之立年数与纪年数。《史记》之《田敬仲完世家》及《六国年表》均作立七年,在位六年,司马贞《索隐》据《纪年》则称齐桓公卒于齐桓公十九年。因青铜器陈侯午敦铭文记载有齐桓公午十四年事,故《史记》为非,《索隐》与《纪年》为是。,加之,其载宣王时“千亩战”,一处为宣王三十九年,一处则为宣王二十六年,两处显见有差,故拟于本文斗胆据青铜器提出一新的看法,指宣王初立年为公元前825 年,再立年为前824 年,而纪年元年则为前811 年。笔者的看法确当与否,还请多多批评。

一、若干说明

(一)本文对月相词语的理解

依青铜器铭文,判断某王立年与纪年元年之公元年代,历朔断年法无论如何是最后少不了的一个方法。而历朔断年之关键即在对有关月相词语作何理解上。理解有异,结果难免悬殊。笔者认为,以月相来确定时日的时代,普通人因彼时生活节奏不快,时间观念不强,因而在他(她)们当中自然地生发的月相术语当与服务于王家的有关史官对月相术语的含义规定有别。普通人在生活中于时间上关心的问题往往是“根据月相,我们来到什么样的日子了”这类,故此,术语“月吉”、“初吉”、“既生霸”、“既望”、“既死霸”,在其目中当分别指一月之第一天①亦称“初一”。西周时尚处观象授时阶段,彼时所谓初一被用来指一月中其凌晨系首个于东方天空凭肉眼不见残月者。、一月之初一至上弦月(通常为初七或初八)、一月之初八或初九到肉眼所见之月圆日、一月之肉眼所见月圆日、一月之月始亏至月末。其中后三个术语中的“既”字即“来到”之意。这些术语作为定义,应是基于生活中从回答“到哪里了”这类问题的角度来下的。设一个人去往外地,关切者询问这人到哪里了,这人因不知当时地点名称,便只能通过描绘当时之所在附近的大体特征,而回答说到哪样哪样地方了。换成时间问题,便是“我们来到一个月的第一天了”、“我们来到一个月前十个干支即‘初干’中月亮尚未‘凸显’(所谓生霸)的日子了”等等。与普通人不同,史官中的有关专家或因王家之需,对于时日,关心的问题也许是“根据月相,那天是怎样一天”一类,因此,在专家中,便可能出现以特别月相来表述一月当中特定一天的一些术语,如“既死霸”、“旁死霸”、“哉生霸”、“既生霸”、“旁生霸”、“哉死霸”。前述这些术语中的“既”字已转为“至”、“尽”之意,而“旁”、“哉”则分别指“旁近”、“才、刚”之义。如此,专家的所谓“既死霸”、“既生霸”以现代历法讲,便是指“朔日”(即“朔”时所在当天)与“望日”(即“望”时所在当天)了,与普通人所说的“月吉”、“既望”近乎相同。至于文献中出现的“既旁生霸”、“既旁死霸”,则并不应理解为是月相术语,其中的“既”字当是自什么开始之意。值得指出的是,那些造器制铭者,不论其本身在朝与否,也不论其在朝中担任何种职务,制器的目的皆只在抒表自家一种心意,故器铭中所用的月相术语,皆只是普通人的用法。这一点,也可从金文中鲜见“旁死霸”、“旁生霸”、“哉生霸”、“哉死霸”这类专家独用月相词看出。

本文在解析青铜器铭文时,对于月相术语,将限定在上述普通人的用词含义上进行。

(二)本文在“康宫”与“康王”及“周康卲宫”问题上的假设

关于“康宫”与“康王”,本文的假设是:金文中的“康宫”是西周第三任王姬钊当政时筑造的王宫,其得名是时王姬钊为区别前有之宫(如“京宫”)而将其命名为“康”的结果。因这个“康”字实际也寄托了姬钊之大愿,故在姬钊崩后,后继之王便从“康宫”一名谥姬钊为“康王”。同样,金文中“卲宫”是西周第四任王姬瑕将自己当政时所筑造之宫命名得来,而“卲王”则为后继之王给予姬瑕的谥号。它如“成宫”与“成王”、“剌宫”与“剌王”、“ 宫”与“ 王”,亦是一理。至于“周康卲宫”,则只不过指那座筑在成周“康宫”地址范围里的“卲宫”。相应地,“周康 宫”、“周康剌宫”也都只不过指筑在成周“康宫”地址范围里的“ 宫”、“剌宫”。

(三)本文对某王某年、立年数及纪年数的理解

关于某王某年,特别是青铜器铭文所称某王某年,本文认为有可能是从某王即位年(或称立年)起计算的某王某年,也有可能是从某王开建之元年(也称纪年元年)起计算的某王某年。除开开朝之君不论,一王之即位,起因有三:或因前任驾崩,或因前任主动弃位,或因前任被迫退位。故一王之即位年,视起因不同,或即前任驾崩之年,或即前任弃位之年,或即前任被迫退位之年。而一王开建之元年,倘该王之立是因前任驾崩而起,则多数情况下是该王立年之次年,少数则因该王“宅忧亮阴”之故,也可能是立后两年或三年。此外,倘一王之立,是因前任遭逐而来,则该王开建之元年特殊情况下甚至可在立后多年。至于一王之立年数,则是指从该王立年起计算至该王卒年或弃位、退位之年(含该年)止的年数。而一王之纪年数,则是指从该王开建之元年起计算至下一任王开建元年之前一年(含该年)止的年数。

(四)关于“假设”、“理解”与研究目的

对此,仅说两点。首先,无论是“假设”,还是特定的“理解”,就古史考定来说,都是为解决一定问题而来,都是因对前人据以定言定行的准则以及某些情况未可确断而起;其次,研究目的方才是检验“假设”、“理解”的最好标准。“假设”与“理解”好与不好,当检验未行之先,即据有关资料作出判断,或还强立为说,从经济地解决问题的角度看或属应当;不过,还当认识到的是,这种“孰好孰不好”的判断并非不是基于一定的资料以及人的一定的认识水平而来。鉴于资料有时短缺,有时繁多驳杂,有时又还本身错误,以及无论何人的认识能力都并非无限,笔者认为,在检验未行之先,即据“孰好孰不好”的判断或某种假说而拒斥一定假设与理解的做法当属不妥。换句话说,对于“假设”与“理解”,或许我们更应该持这样一种开放的态度:与其娖娖,不如萼萼。

二、西周宣王世之完全鉴器与宣王立年及纪年元年

径考青铜器铭文,可以确定在西周宣王世,有如次三件完全鉴器①本文所谓“完全鉴器”是指铭文中王年、月份、月相和干支俱全且可率先判断属于某一王世,从而可以作为标准以鉴定它器亦是否属于某王世的青铜器。:四十二年逨鼎、四十三年逨鼎和吴虎鼎。两件逨鼎之可判断为属于宣王之世,是因为:一者,器主逨制作的另一器“逨盘”上有铭文已言及“剌王”,按“剌王”为谥号,可知当逨制作逨盘时,剌王②史籍中多称作“厉王”。已经去世;二者,从逨鼎和逨盘的铭文内容对比看,逨鼎的制作时间要晚于逨盘③这主要可从两器铭文见出。逨盘铭文曰“令女疋荣兑,顜司四方吴林,用宫御”,而四十三年逨鼎铭文则云“昔余既令女疋荣兑,顜司四方吴林,用宫御”。;三者,逨盘言及时王“天子”是在言及逨之父考享辟剌王之后即言及的,中间并未再言它王;四者,继宣王之幽王立年数即使依《史记》也仅有12 年,无法容纳纪年达四十余年的逨鼎;五者,继幽王之平王立年数照《史记》虽长达52 年,但从逨盘铭文反映出的逨之父龔叔单享辟剌王,故即便活过剌王世,亦应是年事已高,因而逨必定早在剌王世即已出生看,逨鼎亦无可能作于平王世。如若不然,则当逨在平王世制鼎时,即便不从《史记》置共和期于剌王奔彘与宣王即位之间,其年纪也至少会有宣王世46 年④《史记》谓宣王世纪年数46 年,笔者下文将证其非。与幽王世11 年和平王世前面42 年之总和,即至少会有近100 岁,而这几无可能。吴虎鼎之属宣王世是因为:一者,其上有铭文“申剌王命”,按“剌王”为谥号,可知吴虎鼎当制作于剌王世之后;二者,吴虎鼎之王世纪年有十八年,非短于18 年的共和期与幽王世所能洽;三者,“剌王命”难有可能经宣王46 年和幽王11 年之后才于平王十八年再来重申,何况吴虎鼎之铭文历日也没有可能合于从周平王卒年即公元前720年,按周平王立年数52 年或51 年逆推算来的周平王之十八年⑤这个十八年,此处可以不论是从立年起算的十八年,还是从纪年元年起算的十八年。。

关于上述三件完全鉴器之公元年代。因周平王卒于前720 年,设平王、幽王与宣王各自纪年数果如《史记》所言分别为51 年、11 年和46 年,则宣王卒年确应为《史记》所载之公元前782 年,而立年与纪年元年则确应依次为公元前828年与公元前827年。那么宣王之立年与纪年元年是否果真如此?对此,先请看宣王世之完全鉴器四十三年逨鼎。是鼎铭文载历日曰“六月既生霸丁亥”,查张培瑜《三千五百年历日天象》[1](为便利见,下文简称《历象》),我们发现无论是以宣王立年起算的四十三年即公元前786 年,还是以宣王纪年元年起算的四十三年即公元前785 年,因各自六月均不包含干支丁亥,故无论于月相词语持何种理解,且不说与本文的理解是否相同,四十三年逨鼎均无法合历。再看另两件完全鉴器四十二年逨鼎与吴虎鼎,我们发现情况也是一样,即无论对月相词语作何理解,它们均无法合历。可见,司马迁《史记》以平王、幽王与宣王纪年数分别为51年、11 年和46 年,从而认为宣王立年与纪年元年分别为公元前828 年与公元前827 年的见解,从青铜器看,无论如何都不能成立。

现假设平王、幽王与宣王各自系立年数而非纪年数分别为51 年、11 年和46 年,从前述周平王卒年逆推了去,则宣王卒年应为公元前780 年,而立年则应为公元前825 年。那么宣王之立年是否果真如此?对此,仍先请看宣王世之完全鉴器四十三年逨鼎。查《历象》,当宣王立年为公元前825年,以是年起算的四十三年即公元前783 年,该年6 月癸酉朔,丁亥为望日之前一天,属既生霸,正合于四十三年逨鼎历日所载。不过,前述情形下,若据四十二年逨鼎,则宣王立年或开建元年当为公元前824 年,以是年起算的四十二年亦即公元前783年,该年5 月癸卯朔,乙卯为月之十三,月相属既生霸,正合于四十二年逨鼎历日。另外,当前述情形,若据吴虎鼎,则由《历象》可知,宣王之立年或开建元年只有两种可能:或为公元前822 年,或为公元前811 年。其中前822 年,借助 簋即可排除。 簋铭文“用作郑皇考龔伯尊簋”表明 之父考是龔伯,而逨的父考是龔叔,可知 与逨应是从兄弟,其活动时间与逨当相去不远。此外, 簋铭文中有“王各于宣射”句,如从“康宫”与“康王”一例理解“宣射”与“宣王”,则 簋铭文所称之王,一者无有可能是宣王以前之王,二者不是没有可能即为宣王。特别, 簋历日显示的时王元年,在由三件完全鉴器表明的宣王世,除了正好可以为公元前811 年之外,不能再为其它年份;而从幽王、平王及更远的几乎没有可能的桓王之可能元年看,簋历日又都不能与洽。总之,宣王世之三件完全鉴器,显示出宣王立年或开建元年有而且必有三个年份,依次是公元前825 年、前824 年和前811 年。考虑到开建元年只能有一个,且时间上相对立年应当居后,则公元前811 年当是宣王之开建元年,而前825 年和前824 年则只能是宣王之立年,且这两个年份中的前一个当是宣王之初立年,而后一个则是宣王之再立年。

至于宣王何以会有这样两个立年和一个开建元年,这其实只要联系宣王之前任剌王曾遭驱逐,宣王初立后又废而再立,以及又还有过“共和”时期便可得解。这里,笔者的看法是:公元前825 年当即是剌王遭驱逐奔彘之年,亦即宣王初立之年,而前824 年则是宣王继上一年初立之后的复立之年①宣王有过复立之事,可从《诗经》之《桑柔》句“天降丧乱,灭我立王”、《史记》之《周本纪》言厉王太子静处记召公“乃以其子代王太子,太子竟得脱”以及有关青铜器铭文见出。详细论证较繁琐,故此处即不赘。,此年也是共和②关于共和,本文取《史记》注《索隐》第二说,即解之为“龔和”。元年。自前824 年至前811 年,正是共和14 年,此年从 簋铭文情况看,若龔伯和即 之皇考龔伯,则龔伯和或非还政宣王,而实因卒故③簋铭文曰“惟二年正月初吉,……用作郑皇考龔伯尊簋”,可见 之父龔伯当不晚于前811 年即已去世。,致宣王得以亲政而开建元年。读者一定已经看出,笔者的上述结论及看法与史学大家司马迁的观点完全不同。司马迁在《史记》一书中认定的宣王纪年元年与共和元年以公元年代计可分别是公元前827 年与公元前841 年。那么,究竟是笔者弄错了,还是司马迁限于资料没搞对?这个问题,此处暂且放下,容下面第三部分再讲。

从笔者的上述见解,按宣王初立年为公元前825 年,依宣王立46 年,则宣王当卒于前780 年,如此,则幽王立于前780 年,次年即前779 年当是幽王之开建元年。按幽王立11 年,则幽王当卒于前770 年,如此,则平王立于前770 年,次年即前769 年当是平王之开建元年。依平王立51 年,则平王当卒于前720年,如此,则桓王立于前720年,次年即前719 年当是桓王之开建元年。但情况真是这样吗?我们知道,逻辑推求是一回事,而事实却不乏是另一回事。何况与这里的结论不同,在《史记》中,桓、平、幽三王之开建元年可分别是公元前720 年、前770 年及前780 年。为此,下面即从两件青铜器和一处史料来做个验证与说明。

先看纪年为二十八年的 盘。从条件上讲,该器只可能入在平王世。理由如次:一是它与只能断为宣王时器的伊簋④伊簋器形为Ea Ⅵ式,是Ea 亚型中最晚的,专家认为“该式簋流行于宣王及其后,目前尚未发现有早到厉王的例子”[2]P459,又因该器纪年高达27 年,无有可能为幽世器,故一般断为宣王时器。但查《历象》,除非可以将“既望”自满月宽定到月之二十三日,不然,它将无法合于《史记》所定宣王世之历。但若从笔者前文对宣王立年之见,从宣王再立年前824 年起算之27 年即前798 年,该年正月癸酉朔,丁亥为望日,则正合伊簋铭文所载之历。不合历,故不能入于宣王世。事实上,该器无论从《史记》对宣王世的年代规定,还是从笔者前述对宣王世之年代看法,它都合不了宣王世之历;二是 盘铭文提及史淢为时王所呼“册锡 ”,而这位史淢,从器主 制作的簋(今称“师簋”)在器型纹饰二面很接近颂簋,颂的父考为龔叔,同于逨的父考,因此颂与逨应是兄弟等情况看,应正是在四十三年逨鼎中“受王令书”的那位史淢,可见, 盘之制作时间应与宣世之完全鉴器四十三年逨鼎相去不远;三是通过分析 盘和师 簋铭文,可知 盘当作于师 簋之后①在师 簋, 尚为王驱遣“正淮夷”,虽有功,但不见时王对其有何赏赐。而在 盘则不同,除从王所得赏赐颇丰外,且右者已为宰。,而师 簋之整个器型已非常接近春秋早期的同式簋[2]P438-439;四是 盘若是入在幽世,虽上距逨鼎下距春秋早期同式簋都还近,但幽世本身仅有十余年,容纳不了纪年高达28 年的 盘。至于桓世,虽距春秋同式簋近,但距逨鼎却遥,况且彼世也只有24 年,照样容纳不了 盘;五是 盘若是入在平王世,不仅时间上与春秋早期同式簋接近,与四十三年逨鼎也不远,而且该世有五十余年,足可容纳 盘。但 盘能否入进平王世?从历日看,设平王之开建元年果真是司马迁所定的公元前770 年,则无论是从兹开建元年,还是立年公元前771 年看, 盘因均合不了历而入不了平王世;不过,若按笔者前边推定的平王之开建元年(前769 年),则 盘却正好可以合历。而且不仅如此,即 盘铭文“用作郑皇考郑伯郑姬宝盘”亦可得一新解:所谓“郑伯郑姬”非是指“郑伯”与“郑姬”两人,而是特为强调所指郑伯是郑姬伯,即姬姓郑伯。虑平王时姬姓郑伯即郑武公一族,特别,郑武公正卒于平王二十六年,故 盘器主很可能即郑武公之次子。

次看纪年为十九年的 鼎。该鼎铭文提到“史留受王令书”,学者们认为这个“史留”即“史籀”。因许慎《说文解字·叙》言及史籀为宣王时太史,故学者们认为“本器年代属宣王时无疑”[2]P457。可鼎能入在宣王世吗?从《史记》对宣王世之年代规定,以 鼎历日“四月既望辛卯”检以《历象》,我们发现无论对月相作何理解,也无论是从宣王立年起算十九年(前810 年),还是从纪年元年起算十九年(前809 年),因所得年份之四月均无干支辛卯,故鼎在历日上无论如何也合不了宣王十九年历。那么 鼎有无可能合于《史记》对幽、平、桓诸王世的年代规定?检以《历象》,我们发现亦都无可能。不过,若从笔者前述对桓王世之年代推定,则 鼎正合于桓王世以纪年元年(前719 年)起算的十九年历。以是,设“史留”即“史籀”,则许慎或误原本是桓王时的太史籀为宣王时了,抑或,“史留”与“史籀”非为一人。特别,更有可能者,诚如王国维所言,书《史籀篇》首句疑为与“仓颉造字”相类的“太史籀书”,当中“籀”字古与“读”字同音同义,故并非是有太史名籀,而是实为太史“籀书”。总之,说有古文字材料可以证实周宣王时期史籀存在,现在看来是难以成立的。

再请看一处史料。关于幽王以郑桓公友为司徒。《史记》之《郑世家》注《集解》引韦昭云“幽王八年为司徒”[3]P1584,而《索隐》则进一步注曰“韦昭据国语以幽王八年为司徒也”[3]P1584。可见,若《国语》不误,则郑桓公友为司徒必在幽王八年。此年,按《史记》之谓即前774 年。然此年郑桓公友能否为司徒?请看《郑世家》如次说法:“二岁(指郑桓公友为司徒二岁——引者),犬戎杀幽王于骊山下,并杀桓公。”[3]P1585依此,设《史记》关于幽王纪年元年不误,则幽王与桓公皆死于前772 年,即幽王十年。也意味着平王立于前772 年,而纪年元年则为前771 年。可是,《史记》之《十二诸侯年表》却是明载幽王为犬戎所杀系幽王十一年,即前771 年,而平王纪年元年则是前770 年。可见,若《国语》与前述《史记》所言“二岁犬戎杀幽王”不误,则《史记》本身定幽王纪年数为11 年必非。

三、共和元年与宣王纪年元年当分别为公元前824 年与公元前811 年

回说共和元年与宣王纪年元年。《史记》以此二元年分别为公元前841 年与公元前827 年,除了前已指出的与宣王世三件完全鉴器之铭文历日存有矛盾外,另还可证与两处史料亦是不谐。

史料一:《史记》注《索隐》依《系本》和谯周之说谓晋献侯籍即晋侯苏[3]P1487。设《系本》与谯周之说不误,现在来看青铜器“晋侯苏钟”。该钟铭文一再曰及王卅又三年“王亲令晋侯苏”、“王至晋侯苏师”、“王呼善夫曰:‘召晋侯苏。’”、“王亲赍晋侯苏”等等,现在的问题是,前述铭文所指之王究竟是何王?若从晋献侯籍元年在公元前822年,按《史记》正当宣王六年,而谓铭文所指之王为宣王,则不仅晋侯苏钟之历日既无法排入宣王立三十三年(前796 年),也无法排入宣王纪年三十三年(前795 年),且与晋献侯籍在位仅十一年亦是不合;如改谓铭文所指之王为剌王,则一者,当剌王三十三年时,从《史记》,当时居晋为侯者乃是晋献侯的祖父靖侯宜臼;二者,囿于当时礼制,李学勤先生以铭文为晋侯苏即位后对此前跟随厉王东征所获功绩与赏赐之追记的观点[4],恐怕也行不通。正如杜勇、沈长云先生指出的[5]P264,彼时苏既非晋侯,时王又何得以晋侯相称?总之,只要晋献侯籍果真即晋侯苏,则《史记》关于共和元年与宣王纪年元年之论,便难成立。

史料二:《史记》之《周本纪》曰宣王三十九年“战于千亩”,可在《史记》之《十二诸侯年表》中则谓宣王二十六年晋穆侯“以千亩战”。按《史记》谓宣王立年与纪年元年分别为前828 年、前827 年,则宣王三十九年从立年讲乃前790 年,从纪年讲为前789 年,而宣王二十六年从立年讲乃前803 年,从纪年讲乃前802 年,总之,不论从立年讲还是从纪年讲,宣王三十九年与宣王二十六年都只能是两个不同年份,如此,则宣王时代某一年的“千亩战”便要发生在两个不同的年份,可见,《史记》对宣王立年与纪年元年的规定,亦难成立。

现回到笔者之见。当宣王再立年即共和元年为前824 年而宣王纪年元年为前811 年,情况又会怎样?关于史料一。巧得很,在以晋侯苏即晋献侯籍的情况下,晋侯苏钟铭文所指之王完全可以解释为剌王。一者,由晋侯苏钟历日,检以《历象》,我们发现其与前825 年,除一处显系晋侯苏钟误刻外,其它正合,说明晋侯苏钟历日所属之王世可以即是剌王世,且剌王世或是立年或是纪年元年为前857 年;二者,只要我们不僵从《史记》之《晋侯世家》谓晋献侯立于晋釐侯十八年,而是解为立于晋釐侯十五年,并以晋釐侯十五年至晋釐侯十八年为晋献侯之亮阴期,则以晋侯苏钟铭文所指之王为剌王,将毫无问题。关于史料二。从笔者前面关于宣王立年与纪年元年之见,宣王三十九年从宣王再立年讲即前786 年,而宣王二十六年从宣王纪年讲正也是前786 年,如此,则前述《史记》面临的“千亩战”问题亦不复存在。

四、其它:关于《史记》之误由

智者千虑,或有一失。特别,对于一位史学家来讲,如果他拥有的资料,特别是第一手的资料尚不完备,则结论难免疏误。总括起来,司马迁在当时所见资料情况下,之所以未能就宣王立年等得出正确结论,主要有以下几方面:一是误宣、幽、平诸王各自立年数为纪年数了;二是没有考虑共和期是否可能在宣王期范围里;三是忽略了新王即位之初或有之亮阴现象。但最主要者,还应该是当彼之世,埋在地下的某些青铜器尚未掘出之故。设司马迁活在今世,一个已掘出了逨鼎与吴虎鼎等器的时代,则他还会坚持《史记》西周史部分而不做改写吗?笔者之见:他,那么一个忍辱负重、视真理高于一切者,当然不会!

[1]张培瑜.三千五百年历日天象[M].郑州:大象出版社,1997.

[2]彭裕商.西周青铜器年代综合研究[M].成都:巴蜀书社,2003.

[3]司马迁.史记[M].北京:中华书局,2011.

[4]李学勤.晋侯苏编钟的时、地、人[N].中国文物报,1996-12-01.

[5]杜勇,沈长云.金文断代方法探微[M].北京:人民出版社,20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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