菠菜源考

周惠民

每个时代的人，都认为自己处于一个科技进步，知识发达的时期，超过前人许多；还认为古人保守闭塞，思想落后，生活原始，有如井底之蛙，全不知世界为何物？历史工作者查检物种源流时，却赫然发现，前人的交通网络远比现代人想象的要发达，对远方的物产一点也不陌生。十九世纪后期以前，航行海上得冒极大风险，交通尚且如此发达；欧亚陆块原本相连，人来人往又有何困难？

考古学者认为，近东地区最早驯化小麦，开始种植，大约是一万年前的事。中国出现小麦，约在四千年前，这么久远以前，小麦已能流传万里，能说古代人的世界不够宽广？到了希腊时代，人类交通技术更为发达，物种传播速度加快。古代近东地区最早种植香菜，地中海一带，包括埃及、希腊、罗马人都食用香菜。四世纪左右，中国也出现了食用香菜的记录。学者因此相信，亚历山大大帝促进东西交通，贸易随之发达。菠菜也就在八九世纪时，随着商贸或征战的队伍，传播各地。

欧洲学者相信：八世纪时，阿拉伯人把菠菜带到伊比利半岛，然后逐渐传往欧洲各地。菠菜品种甚多，大小不一，食用方法也有别。九世纪以后，德国医书中出现有关菠菜的描述，菠菜原本当作药用，治疗消化方面的疾病特别有效。十一世纪以后，菠菜才逐渐成为一般人的桌上佳肴。可是西方菠菜长的甚为粗壮，不适合当生菜，如果剁碎煮熟，拌上鲜奶油，味道还行。还有人将菠菜垫底、绞肉调味后，卷入面皮，烤成“菠菜泥派”吃。

许多外来物种进入中国，国人给起名字时，总要特别表示一下这本非中国之物，例如胡琴、胡饼或是胡乐。但有些外来物种光从名称看不出来，得要考而证之，菠菜就是。菠菜名称有两种说法，一说是来自波斯，先称为波斯菜，后简化为菠菜，甚至将“波”字从“丱”。另一种说法指出菠菜出自颇棱国，即今日之尼泊尔。唐代刘禹锡博闻强记，当过曾任太子宾客，同僚乃称他为刘宾客。其侄辈韦绚把他讲的掌故记录下来，成为《刘宾客嘉话录》一书。书中记载：菠棱本非中国之物，僧侣引进其种子，传播各地。因从颇棱国，故讹为菠棱。要是根据《嘉话录》的说法，中国在八世纪以前已有菠菜。《新唐书》成书的年代较晚，在《新唐书西域传》中也记载了泥婆罗国在唐太宗贞观二十一年，遣使入献“波棱、酢菜、浑提葱”。

菠菜能适应各种生存环境，耐寒、耐沙壤或粘土，到处可以种植，传播甚快，全国各地都有。苏东坡就有咏《菠菜》诗：北方苦寒今未已，雪底菠棱如铁甲，岂知吾蜀富冬蔬，霜叶露芽寒更茁。赞美菠菜为人民服务。明末清初，移民入台之时，也将菠菜带入台湾，《台湾府志》介绍台湾物产时，提到“颇菱，种出西域颇菱国，俗呼为赤根菜，方士隐名为波斯草”，至今，闽南语仍称菠菜为菠菱菜。菠菜的根部色红，叫赤根菜未免过于白描，文人雅士称之为“红嘴绿鹦哥”，虽也写实，意境还是高一些，简直可以当成贡品了。中国广大群众的确有与人分享的热情，尤其喜欢招待皇上，到处都有皇帝出巡的传说。有个故事与乾隆下江南接上轨，说皇帝南巡，微服私访，受到民家热情招待，吃了“红嘴绿鹦哥”与“金钩挂玉牌”两样菜，回宫后还念念不忘，指名要御厨制作。御厨查访半天，才知道就是烧菠菜与虾米烧豆腐两样。

中国医学全从实践而来，在没有太多化学知识的时代，中医已经把菠菜当做补血圣品。本草纲目说菠菜能“通血脉，开胸膈，下气调中，止渴润燥”。20世纪80年代以前，民间都知道猪肝波菜汤对孕妇与产妇甚佳，当时猪肝价格极昂，专为病人保留。生活富裕以后，专家认为内脏累积化学物质，不愿多吃，内脏成了宠物饲料，糟蹋东西。■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