普中华
在我九岁的时候,双目失明的老祖公普仲先生曾经给我讲过一个凄美的彝族版本的天仙配故事。他一边讲一边抹眼泪,我也一边听一边抹眼泪……
远古时候,大火吞噬了世界,整个人类只有阿吾和阿阶兄弟跳进深潭躲过了这场浩劫。跳进深潭中的吾阶兄弟变成了阿波(青蛙),潭水变成了路采(石肥肉)。蚂蚁神带领千军万马用了一千年的时间,从悬崖的侧面啃咬出一条通道,路采融化了,变成阿波的吾阶兄弟,跳出深潭后又变回了人的模样。
天神听说地上还有吾阶俩兄弟活着,决定派自己的第七个姑娘到地上传人种。七仙女已经喜欢上了神龙的三个儿子“雷”、“电”、“霹雳”,死活不愿意到人间传人种。但天意不可违,哥哥月亮背着哭泣的妹妹七仙女来到人间,送与吾阶兄弟俩成亲。婚礼之后“咪古”(种地即交媾)传人种,七仙女三个月就要生一次娃娃,一次就能生出一千个娃娃,生娃儿就像青蛙生蝌蚪。没有多长时间,吾阶和七仙女的娃娃就成千上万,人类又一次迅速得到了繁衍。
龙家三兄弟“雷”、“电”、“霹雳”见到七仙女已经完成传人种的任务,便要接走七仙女。但七仙女深深挂念着丈夫吾阶和孩子,不愿意离开。龙家三兄弟发怒了,雷声隆隆,电光闪闪,暴雨倾盆,山崩地裂。为了保护自己的爱人和孩子,七仙女变成了一棵枝繁叶茂的参天大树。
之后,人们给七仙女取了一个天人合一的名字“密枝”。“密”为地,“枝”为天也为太阳。
千百年来,为了不忘先祖母亲护佑人类躲过劫难的恩德,彝族阿哲人年年岁岁都要在密枝节里举行隆重的祭祀密枝女神的活动。
彝族阿哲人现实中的婚俗与古远的神话传说一脉相承。
大清早,在一阵阵唢呐声和鞭炮声中,亲友们忙着给新郎挂红。不知何时起,原本一家只挂一条红布、红绸的习俗变了味。人们互相攀比摆阔,竟然把一床床毯子甚至被盖一起捆扎在新郎身上,弄得新郎气都喘不过来,如果新郎不小心翻倒在地,爬都爬不起来了。
中午,新郎家把家电、摩托车、农机等嫁妆彩礼装上汽车,抱上一只象征驮七仙女下凡的凤凰的“起飞鸡”,浩浩荡荡地出发去娶亲。
闺房中,六位心情沉重的伴娘陪伴着哭泣不停的新娘。一次次送进来的饭菜摆满了房间,几乎没有人动过筷子。即将离别爹娘的新娘原本有很伤感的“哭嫁调”,但如今的姑娘们已经不会唱“哭嫁调”了,只会和母亲抱头痛哭。不过那哭声却也很真诚动情,有的哭得脱了气,掐了人中才活了过来,犹如七仙女哭嫁。
新娘胸前的“照妖镜”是不能不挂的,那是当年“月亮舅舅”摘给七仙女当做护身符的一颗星星。
新郎最期待的就是那只“起飞鸡”尽快端到面前。然而,或许是嫁妆、彩礼和先前谈妥的数量不符,或者是新郎家怠慢了操办伙食的师傅,那只“起飞鸡”就是迟迟不给宰杀。“起飞鸡”不到,休想把新娘娶出家门。这种情况下,新郎家就要忙着清点嫁妆、彩礼,采取补救措施,还要不停地给厨师们递上香烟、糖果。如果新娘家和厨师们满意了,就会快速把“起飞鸡”宰杀煮熟后端到新郎面前。新郎见鸡行事,立即起身到闺房去请新娘上路。
新娘的哥哥背起还在哭泣的妹妹走出家门,一直背到在村口等待的迎亲车前,亲自扶上车后与妹妹依依惜别。
伴娘们在哥哥背着妹妹出门时,就要给新娘撑起一把伞,一直陪送到夫家。当年七仙女下嫁人间时,漫天泪雨纷飞,是六位姐姐撑着伞把妹妹送到人间的。
迎亲的车子走走停停,磨磨蹭蹭。陪郎们时而跟伴娘们要糖果、香烟,时而跟伴娘们嬉戏打闹,直到太阳偏西才把新娘接到村外。新郎新娘下车后换乘轿子到新郎家的院子外举行“退车马”仪式。在仪式中,婚礼司仪撒五谷,宣读结婚证书,祝颂新人早生贵子,恩爱百年。新郎新娘祭拜天地神灵之后,司仪高声宣布:“诸神退位,新郎新娘入洞房……”
在呜哩哇啦的唢呐声中,婚宴开始了。宾客们在一声声令人陶醉的酒歌声中猜拳行令,开怀畅饮,好不热闹。
过去,参加婚礼的客人要自带被褥来住上两三天。如今村村通了水泥路,乡亲们有了汽车、摩托车,人们乘车来赴宴,宴席散了又乘车离去,山里人也多了几分安逸,多了几分潇洒。
很小很小的时候,村里的孩子们最喜欢玩的游戏就是过家家“娶新娘”了。在“婚礼”中,我的角色多半是“月亮舅舅”,背起“嘤嘤哭泣”的妹妹出门坐轿,要么当吹唢呐的吹鼓手,捏着鼻子,扯着嗓子,鼓着腮帮子,学着唢呐的腔调唱《迎亲调》。
然而,当我的姐姐和妹妹出嫁时,我都当兵在外,没能把姐姐妹妹背出家门送上路,这是我此生一件非常遗憾的事情。在外甥们面前,我总觉得我这“月亮舅舅”是徒有虚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