邱小波
雪花纷飞中,一辆班车“嘎”的一下停在三岔路口,徐文步履蹒跚下了车,脚虽踏上了熟悉的地方,但仿若站在昨夜的火车上一般,地在颠。他知道,不是地在颠,而是脑子在颠。放假前,徐文忘了早点买票,花了两个小时,攥着一张站票挤出买票的长龙,虽是站票,徐文却一点也不失落,否则,恐怕大年三十也到不了家。
小河上,芦花在风雪中拖曳。村口那山洪暴发时叫人心颤的木桥不见了,不知啥时候架起了一座水泥桥。估计刚建成不久,桥面上还没沾上太多的泥巴。这不,老支书站在风雪中,站在桥上,微笑着,抽着烟,他那双糙糙的老手,轻轻地抚摸着雕花的栏杆。
徐文走上桥去,向老支书打着招呼。突来的声响,让老支书收敛了笑容,好像突然遭一个大雪球一击,打了个寒噤。见是徐文,淡淡地应了句:回啦!这两个字,比雪还冷。徐文“嗯”了一声,背着包儿头也不回地向家中走去。心里话,这老头,怎么变得这般冷漠了。当年,徐文考上重点高中时,支书看着自己的眼光是多么热辣啊!三年后,徐文成了村里第一个大学生,支书不但眼光火辣辣的,话语也暖洋洋的,还号召全村的青少年向徐文学习,似乎为当支书的他脸上贴了金,为徐家祖宗积了德。
走着,就到了家门口。徐文发现,两年没归,对面堂弟徐武家老房子不见了,换了一座称得上别墅的玩意,在整个村子里应当是最靓的,犹如万绿丛中的一朵耀眼的红花。院子里还停着一辆外地牌照的奥迪车,更是锦上添花。透过不锈钢栅栏围墙,厨房边的小院里,一只肥猪“嗷嗷”叫着,几个汉子手忙脚乱,有的拿棍,有的躬身,在院子里追赶逃下屠凳的大肥猪。一个俊俏的女子抱着娃儿,正笑嘻嘻地看着过年猪最后的闹剧。徐文猜想,那肯定是徐武的老婆。
徐文出生后一个月,徐武也来到了世间。两家人是亲戚,还是邻居。徐武父亲说,你家孩子叫文文,那我家小子就叫武武吧!一听名字,似乎是双胞胎兄弟。后来两人一同上学,一同放学,可就是成绩不同,徐文在全班排第一,而徐武却让老师和父母伤透了心,老是倒数第一。一文一武,一高一低,徐文家墙上贴满了奖状,徐武的脑子里充斥着老师的批评和父亲的训斥。
九年前,初三还没读,徐武就卷着一副铺盖,和外村两个中途辍学的用支书的话叫“混小子”的人一起南下了。听说在外面先是做挑砖拌泥的小工,后来跟着师傅学电焊学切割。这小子,也许有切割电焊的天份,一块几寸厚的钢板,不用划线,经他的手一弄,比高级裁缝剪一块布还切得齐整。哪家厂子的锅炉漏了,他可用焊枪补得天衣无缝。手艺精了,身价涨了,工资就高了。徐文考上大学那年,徐武在外地掘得了第一桶金。
“喂,徐文,回来啦,发什么呆呢?来帮帮啊!”徐文循着声音望去,是自己的初中同学雷子,一个靠杀猪发了小财的壮汉。徐文慌忙将行李丢在家门口,在风雪中,加入了“围追堵截”的行列。说不管用吧,还真管用,多了一个人,虽没帮上大忙,但徐文站的地方,猪却不往这边跑了。几个汉子将肥猪逼进了院子里的一个死角,费尽了力气,七手八脚将猪死死地按在了屠凳上了。然后,徐武的漂亮媳妇用一只手蒙住了儿子的眼,再就是猪一阵撕心裂肺的嚎叫……
徐文回到了家中,父母正在后院忙着做粉皮。父亲:“回来啦!”徐文照例是“嗯”了一声。母亲说:“平安到家了就好!来,先吃块粉皮垫垫肚子,晚饭可能要晚点。”说着,她从厨房中的锅内,捞起一个粉皮盘,用筷子沿盘边划了一圈,在手中一颠,再用手一卷,就塞到了徐文的手里。徐文还真有点饿了,抓着就大嚼起来。全没了从前的斯文劲。
“唉,看把你饿的,人都瘦一圈了。”父亲叹了一声,“看看你,一个大学生,灰溜溜地回家过年。看看人家徐武,现在是房子票子车子漂亮女孩子,一样没缺。我白费钱送你念书了。”
“胡叨叨什么呢?你以为徐武什么都不缺吗?他缺少知识。”母亲拿着粉皮盘走了出来。“你信不信,他笑得早,文文肯定是笑得最晚的。”
“我看不见得。”父亲反驳着,“你儿子这一世还能战胜武子?”
“你等着吧!会有那么一天的。”母亲说着,转头又对徐文说,“文文,自己到灶头炉罐里打热水洗下头洗下脚,好好睡一觉,养足精神,明天徐武要请你和你的同学吃杀猪饭的。”
“哦,好!”徐文说着,洗完就一头倒下,睡了。
第二天中午,天空放晴,徐武家院子里桌子凳子摆得满满的,小队里各家的户主和徐武的同学都来了,老支书和村长也来了。院子里还摆放着音响设备,流行音乐与交谈声交织在一起,闹哄哄的。徐文和父亲坐在靠围墙边的一桌。
门外有人燃起了爆竹,炸得震天响。爆竹响过,音乐声也骤然停了。徐武西装革履走上了大门前的平台,拿起了话筒:“徐支书、李村长,各位乡亲,各位同学:大家好!谢谢大家光临寒舍。大家能抽空赴宴,这是看得起我。我徐武要一如既往,富不忘乡亲,多为村里做力所能及的事。好,我就不多说了,下面请徐支书徐老伯做重要指示。”
徐老支书接过了话筒:“武子太客气了,又不是办喜事,却弄得这么排场。这么多年了,我觉得徐武这小伙子太讲义气了。他当年是被我骂出门的,想不到九年工夫,他就混得有头有脸有钱了。今年他不但为自家建了新房,还为大家修了桥。这太可贵了,这太值得大家学习了。”
徐支书话还没讲完,突然,下面有人站了起来,是杀猪的雷子:“老支书,我问你一个问题,我记得当年徐文考上大学时,你要大家向他学习,今日,你又说要向徐武学习。我都不晓得你到底要我们向哪个学习啊?”
有人也跟着起哄:“徐支书,我们到底是学文还是学武哟?”
徐支书一时语塞。
徐武从这时有点傻愣愣的老支书的手中拿过了话筒:“说起这事,我也叹气啊,老实说,我要是像徐文一样能上大学,将来的事业会更辉煌。所以,我在这里宣布一个决定,我要以年薪二十万聘请徐文为我们新新机械厂厂长助理。请徐文兄为我这半个睁眼瞎保驾护航。”
院子里顿时响起了热烈的掌声,那声音,胜过雷鸣,徐文带霜的脸上也漾起了春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