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守强
我出生在胶东海边,却和我的兄弟们随转业的父母来到了大东北。为了支援林区建设,又从农垦区转移到林区,在山林里度过了我们的童年、少年和青年时代。那些年的林区交通闭塞,远离世界,人们生活贫困而艰辛,而大自然却是一个丰盛的天堂,尤其是大东北的冰雪给我们带来了无限的快乐和深远的记忆,让我时常想起那山,那雪,那些年……
大东北的冬天漫长而寒冷,却是孩子们最快乐的时光。几场雪过后,整个世界就变成了银色的童话天堂。厚厚的积雪覆盖了村庄、道路、田野和山林,河流也结上了厚厚的冰,偏远的林区就更加闭塞和宁静。然而孩子们总能在大自然中创造出自己的快乐。打冰嘎、滑冰板、放爬犁、挖雪洞、打冲锋、堆雪人、打雪仗、摔跤、斗鸡、做冰灯、玩雪雕、打松鸭、套兔子……孩子们成帮结伙的在雪地里疯。那时的天气比现在寒冷,可我们不知道何为雪地鞋、羽绒服和风雪帽,孩子们都是穿着母亲做的棉乌拉、棉裤袄和狗皮帽,也有的穿着露脚跟的破棉鞋,冻得手脚通红,却也经常在冰天雪地中玩得热火朝天,汗气蒸腾。
打冰嘎是最简单而安全的冰上活动。孩子们将选好的木料锯成合适的木段,再用菜刀一点点削砍,制成一头钝尖的陀螺,有条件的再找到一棵图钉或滚珠嵌到尖头上以减少摩擦力,用布条或麻丕子做成鞭子,在冰面上啪啪地抽打着,比谁的冰嘎好看、转得稳、时间长。
大一点的孩子就会照着鞋的大小锯两块木板,镶上两根8号铁线,两侧钉上钉子做成冰板,用麻绳绑在脚上到结冰的河面上搞滑冰比赛。那是一项有趣但很危险的运动,由于这种自制冰板简陋、笨拙,稍不小心就会摔伤。我有两次实实地摔了个仰躺,后脑磕在坚硬的冰面上,天旋地转,眼冒金星,好一会才爬起来,头脑晕乎了好些天,长大后才明白,那其实是脑震荡。
那时山里的孩子基本上都没见过火车,可我们却在冰雪中坐着自己的“火车”。一大帮孩子,将几个或十几个爬犁扛到山顶,用绳子连接到一起,大大小小的孩子满满地坐上爬犁,由司机兼车长发号施令,从山顶上放下来,其速度和壮观的场面不亚于一列呼啸的列车。也有人仰车翻的时候,却因有厚厚的积雪保护,很少有人受伤。
孩子们热衷这样的游戏,从一大早能玩到炊烟中母亲们的一声声召唤,在有月亮的夜晚,甚至能玩到很晚,衣裤、鞋子都挂满了厚厚的冰雪,也时常把唯一的衣服鞋子刮破,回到家免不了挨一顿惩罚,却依然乐此不疲。
山里的孩子没见过外面的世界,却以大带小一代代自然地传授着技艺,都会自制玩具。山里有的是木头,于是我们的冰鞋、冰爬犁、雪爬犁、大刀、手枪、都由我们自己手工制作。可是那时想弄到一根铁丝、几颗铁钉是十分困难的。1970年冬,我和二哥已在很远的镇上念初中了,为了给五弟做一个带飞机头的冰爬犁和一副铁撑钎,很是费了一番心思和镇上铁木社的师傅套近乎,终于在放假前搞到了钉子和两根半米长的铁筋,为小弟做出了那些孩子中最好、最快的冰爬犁。有一天小弟玩得起劲,不知怎么竟滑到了水里,湿透鞋和裤子,冻得够呛,回到家母亲却把我狠狠地训斥了一顿,真是冤枉啊。
六十年代后期的某一年冬,一夜醒来,大雪封了家门。厚厚的积雪2米多深,将整个窗户、房门堵死。军人出身的父亲用尽了力气和办法终于打开了一条缝隙挤出了门外,为我们开凿了一条通道。这厚厚的积雪成了我和兄弟们的战场。我们把雪洞挖得像迷宫一样,藏猫猫、打冲锋,并穿过深厚的积雪想办法和外面的孩子们取得联系。
由于大雪,森林里没有了食物,野鸡、狍子、野猪都纷纷串入村子寻找食物。一天,我们一帮孩子正在外面玩耍,远远地就看见一大群野猪在村头乱串,我们纷纷拿着木棍、大刀和手枪在大哥和几个大孩子的带领下呼啸着向野猪群杀去。好在野猪们闻声而逃,如若发生冲突,后果可就难说了。回到家里向父母禀报,大哥免不了又被父亲狠狠地教训了一顿。
林区生活的重要燃料是木材,于是冬天拉柴就成了一件很重要的工作。那时没有运输工具,家家户户的烧柴都要在冬天有雪的时候用爬犁拉回来,锯断、劈好、码垛。父亲有一套很完整的木匠工具,这为我们提供了极大的方便。我们上山自己选料,自己动手,锯、锛、砍、凿,稍大一点的孩子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爬犁。我们扛着或拖着自己的爬犁,脚下趟着厚厚的积雪,嘴里呼着一团团白气,或三五成群嬉笑打闹,或独自一人静静蹒跚,偶尔停下来歇一会,望一眼白雪皑皑起伏的群山,唱一嗓子“穿林海、跨雪原”。上到山上,挑选那些树干顺溜、粗细适合的树木,踢开积雪,下锯开伐,截成段,装满爬犁,捆实,下山。
放爬犁可是很危险的技术活。高高的山坡、长长的雪道,速度和高山滑雪差不多,人在爬犁前面,双腿支撑,风驰电掣,一旦失控就会人仰爬犁翻,摔到雪窝里还好,撞到树上或爬犁骑人就会造成严重后果。因此我们后来都发明了“操纵杆”和“刹车”,以控制速度和方向。
每个冬天家家都要准备好足够一年烧的柈子。我家弟兄多,都是好劳力,连最小的五弟也会拉着小爬犁和小同学一起上山,因此我家的柈子垛总是像城墙一样围成院墙。
采伐是东北林区最重要的一项工作。只有冬季树桨下沉了才好下锯,冰雪平了地面才好运输,因此采伐必须在冬季。我的最后一次采伐记忆留在1980年冬。
那个冬天五弟大一,而我还有半年毕业,为了减少家里的经济压力,我们趁寒假勤工创收,跟随林场职工上山采伐。大雪纷飞或天气晴朗,迎着寒风踏着冰雪,我们背着铁锯扛着斧头,到很远的山场上采伐建筑用材。那个冬天雪很大,我们每天在山上淌着很深的雪,砍伐、下材、码垛、归楞,鞋里灌满了雪,头上热气蒸腾,渴了吃把雪,饿了,燃起篝火烤馒头,干得热火朝天。半个月,我们挣到了240多元,五弟将这份收入全给了我,这笔钱成了支撑我最后一个学期的保障,这也成了我们在山里的最后一次劳动。
从那以后,我和五弟都离开了东北的山里,再也没有机会回归山里的生活。但我们无法忘却大山给予我们的恩赐,无法忘记冰雪带给我们的快乐。是东北的大山养育了我们,锻炼了我们,造就了我们,使我们成为了真正的山林之子。
如今时代发生了巨变,信息、网络、交通改变了每一个角落。人对自然的认识也有了很大的变化,林区不再砍树,全面实施了天然林保护工程,让生态得以修复,为人类更好地提供生态保障。山,依然是那些山,雪依然是白色的雪,但山区早已不再是过去的山区。回想起来,那山,那雪,那些岁月,已都成了我们生命历程中最美好的记忆。
(本文作者为绿色中国行主题摄影联盟成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