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传统话语体系的秉性、境遇与创造性转化

2015-03-23 09:57蔡先金
东岳论丛 2015年7期
关键词:创造性话语体系

蔡先金

(济南大学,山东 济南 250022)



历史研究

中国传统话语体系的秉性、境遇与创造性转化

蔡先金

(济南大学,山东 济南 250022)

当代中国哲学社会科学话语体系的构建应该根植于中国传统文化,这是中国话语体系建构历史与实践已经证明了的结论。而中国传统话语体系是传统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具有自己固有的秉性:民族性、系统性、开放性、时代性、先进性,但回顾与审视近代以来中国传统话语体系的生存境遇,不免令人唏嘘不已,既经历过消解的历程,又遭遇不同立场的争论,还迎接对其价值地位的重估以及全球化发展趋势的挑战。面对如此局面,在继承的过程中,传统话语体系的创造性转化与创新性发展就成了当务之急,为此我们就应该运用思想的武器,树立传统话语体系的自信,创建适用于创造性转化的平台与环境,激发创造性转化与创新性发展的活力。在提供实现创造性转化的前提条件下,我们还应该从九个方面去衡量与引导创造性转化与创新性发展的效果:思想的深度、证据的充分度、关键概念或范畴的力度、话语的真诚度、伦理的普适度、话语的完美度、他人接受度、话语的权威度、人类贡献度。然后高标准地实现传统话语体系从古代话语向现代话语、从本土语言向他者语言、从东方话语向西方话语、从民间话语向主流话语、从话语劣币向话语良币的转化,最终在守望与坚守中实现传统话语体系创造性转化与创新性发展的历史使命。

传统话语;中国传统;话语体系

倘若要完成当代中国哲学社会科学话语体系的构建,我们不但不能忽视或绕过中国传统文化,而且应该根植于这个文化,否则就可能会出现如沙上建塔般的流动不居现象。如果只是单靠拿来主义或简单移植他者的话语体系,即完全依靠“进口”,那既会失掉了自己的身份属性,也是不现实的。如果硬是脱离传统文化,另起炉灶、生搬硬造出一个话语体系,那也只能是一厢情愿而已,因为中国的话语体系建构的历史与实践已经给出了充分的证明。而中国传统话语体系是传统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我们要是构建当代中国哲学社会科学话语体系的话,那么就应该充分认识中国传统话语体系的秉性、价值与地位,并努力在继承中实现中国传统话语体系的创造性转化与创新性发展。

一、中国传统话语体系秉性

所谓哲学社会科学话语体系,其实就是一整套建立在一定思想基础之上、价值取向明确、修辞风格鲜明且具有一定影响力的哲学社会科学语言符号系统。而所谓传统哲学社会科学话语体系,则是指在历史上形成并作用于当下的哲学社会科学话语体系,可简称为传统话语体系。中国是世界上最早建立起自己话语体系的国度,这一话语体系可谓奠定了世界东方学的基础,并辐射宇内。从历史文献记载来看,早在尧舜时期,《尚书》的《尧典》《舜典》已有较为成熟的社会主流话语体系;而《连山》《归藏》《周易》也已构建起较为完善的巫教话语体系;至所谓的世界“轴心时代”,诸子蜂起,百家争鸣,那又建立了与其他民族抗衡甚或过之的强大的诸子话语体系。随后,儒学及其经学话语体系一尊独大,并稳居主流地位。这一状况直至清季方由于遭遇外部冲击而渐趋式微。然而,传统历来都是处于当下的,否则就不会称其为传统,而只能称之为过去。中国传统话语体系同样具有稳定性力量,离开其源头愈远,愈能迸发其蓬勃而旺盛的生命力,并显现出独特的生命特质*黑格尔说:“传统并不是一尊不动的石像,而是生命洋溢的,犹如一道洪流,离开它的源头愈远,它就膨胀得愈大。”黑格尔:《哲学史讲演录》(第一卷),贺麟,王太庆译,北京:商务印书馆,1959年版,第8页。。

(一)民族性。共同语言是民族形成的重要因素。华夏民族在五千年的文明赓续中形成自己独特的语言体系及其文字符号系统,在世界语言版图中属于汉藏语系,在世界文字版图中属于象形文字,既古又新。在这种鲜活的民族语言基础之上,华夏民族形成了世界上独一无二的话语体系,而这些话语却来源于我们中华民族五千年来伟大的生活实践。对于一个既脚踏实地又善于仰望天空的民族*康德说:“有两样东西,我们愈经常愈持久地加以思索,它们就愈使心灵充满不断更新、有加无已的赞叹和敬畏:在我之上的星空和居我心中的道德法则。”康德:《实践理性批判》,张永奇译,北京:九州出版社,2007年版,第317页。,我们的话语体系充分体现出固有的民族性。从某种角度说,民族就是一个具有特定价值取向的强大的话语体系的产物。无论是儒家及其经学话语体系还是诸子话语体系,也无论是道家话语体系还是禅宗话语体系,无不土生土长于这块中华大地。语言是存在之家(海德格尔语)。《圣经》中有个巴比伦塔的故事,说的就是不同语言之家的形成过程。民族的话语体系一定是本民族的,可谓是民族的根系,至于鹦鹉学舌或邯郸学步,结果只能是忘掉了自己而故弄作态而已。我们应该为我们自己拥有的话语体系感到骄傲与自豪。洛克认为:“语言是社会最大的公用纽带。”*转引自特伦斯·鲍尔,詹姆斯·法尔,拉塞尔·L.汉森编:《政治创新与概念变革》,朱进东译,南京:译林出版社,2013年版,第1页。正是由于拥有某些公共概念,我们才构成自己生活于其中的共同体,人们一旦丧失共同语言,就会丧失共同体,也就会毁灭共同世界。因此,我们社会应该建立属于自己的核心价值体系,具有体现我们价值取向的“公共概念”。传统语言体系无疑是我们社会的“公用纽带”,我们应该对其多一份尊重,多一份思考。这不仅仅是话语体系自信的问题,而且关系到对于本民族及其传统文化自重的问题,因为世界上没有一个数典忘祖、背弃传统的民族能够屹立于世界民族之林。

(二)系统性。中华民族传统话语体系具有强大的系统性,可谓一以贯之,独立自洽,而非零散的支离破碎,并且承载着丰富的思想内涵及其产生的实践力量。中华民族之所以是世界上古老民族中唯一没有中断文明的民族,我们也可以从传统话语体系中寻找因由及其逻辑,因为该话语体系上下五千年自成系统而从未破碎,纵横几万里囊括泽披而从未中断。以儒学话语体系为例,那可谓祖述尧舜,上承三代,至汉武独尊,下启理学心学,乃至新儒学,显示出强大的话语体系的系统性与一贯性,支撑起了几千年主流意识形态,如此强大而系统的话语体系胜过一切武器的力量,可以征服一切征服者,是世界上其他民族很难望其项背的。中国从来没有向外侵略与扩张,依靠的都是修文修德,然后众心归附,结果是近者安之,远者来之。“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天平”(张载语),是中国传统话语体系的神圣使命。

(三)开放性。中华民族话语体系历来具有开放性的天下视野,而闭关自守不是话语自身,而指的是统治者的锁国政策,带来的结果往往就是话语体系的开放性与锁国政策之间的冲突,这也就可能招致焚书事件的发生以及“文字狱”的大兴。传统话语各体系之间是开放的,彼此遵循“和而不同”的和合哲学观,儒道释之间既可以相互诘难,又可以相互融通。传统话语体系又是向整个世界开放的,既善于吸收外来文化中积极的因素,又具有不附加任何条件的向其它民族“馈赠”的气度。池田大作就曾说过:日本必须对“文化大恩国”中国报恩。这也充分说明华夏民族历来具有天下情怀,并以天下为己任,而自己形成的话语体系既不专属于自己,也不专属于一家,而是属于天下。“大道之行也,天下为公”(《礼记·礼运》),是中国传统话语体系的天下情怀。

(四)时代性。华夏民族每个时代有每个时代的话语体系,而不是一成不变的,更不是僵化的,正可谓与时俱进,历久弥新。“一种文化只有反应时代脉搏、体现时代精神、回应时代呼声,才有其活力和生命力,才会产生世界性的影响。”*丰子文:《增强文化发展的时代意识》,《中国社会科学报》,2014年12月31日第5版。在中国传统强大的阐释系统中,传统文化在不同时期赋予了不同的时代内涵,如有关“道”的讲法历代有所不同,不同时期也发挥着不同的作用;不同时代又有所转化与创新,如文学体系可以从诗经楚辞到汉大赋,从唐诗宋词到元曲,无不是绝唱。倘若我们的话语体系缺乏与时俱进特性,那么我们民族的精神与思想就会停滞甚或枯竭。历史已经证明,无论是纯粹理性还是实践理性,我们每个时代都具有历史影响力与穿透力的话语体系,而且切近现实,富有时代感。“变则通,通则久”,“苟日新,日日新,又日新”,这是中国传统话语体系永恒的主题。

(五)先进性。中华传统的优秀文化及其话语体系历来为世界上有识者所赏识。法国启蒙思想家、文学家、哲学家,被誉为“法兰西思想之王”、“欧洲的良心”的伏尔泰宣称“世界的历史始于中国”*忻剑飞:《世界的中国观》,上海:学林出版社,1991年版,第201页。。法国《百科全书》主编狄德罗在该书《中国条目》中盛赞“中国民族,其历史悠久,文化、艺术、智慧、政治、哲学的趣味,无不在所有民族之上”*转引自《学习时报》编辑部:《落日的辉煌——17、18世纪全球变局中的“康乾盛世”》,北京:中共中央党校出版社,2001年版,第7页。。德国哲学家康德·凯瑟琳(Count Keyserling)如许赞叹:“古代的中国,他们苦心经营,完成最完美的社会形态,犹如一个典型的模范社会。……中国创造了为今日人们已知的,最高级的世界文明。……也可以说,中国人,是所有人类中最有深度的人。”*Keyserling,Creative Understanding,转引自威尔·杜兰:《东方的遗产》,北京:东方出版社,2003年版,第661-662页。而现代诺贝尔奖获得者们亦认为人类要生存下去,就必须回到二十五个世纪以前,去汲取孔子的智慧*1988年1月诺贝尔奖获得者在巴黎召开的主题为“面向21世纪”的第一届诺贝尔奖获得者国际大会上,参会者经过四天的讨论所得出的结论之一。文见《堪培拉时报》(Canberra Times)(1988年1月24日)帕特里克·曼汉姆自巴黎报道《诺贝尔奖获得者说要汲取孔子的智慧》。。这充分说明中国传统文化及其话语体系具有无限的魅力,穿透时空,作用于当下,适应于未来,具有其先进性以及未来引领性。

二、中国传统话语体系近代以来的生存境遇

倘若从学理角度审视中国传统话语体系,那就无所谓“危机”说,因为该体系并没有产生内生性“危机”;倘若从接受角度看近代以来中国传统话语体系,那么其境遇也就不容乐观了,但是却并未阻止其在当下一直发挥着效应。传统话语体系对于民族来说无疑是一个严肃的话题,因为任何民族也不能总说着别人的话语而忘却自己的语言。现在如果有人说中国传统话语体系出现了“危机”,那也可能是“被危机”了,其实“危机”的不是传统话语体系本身,而是当下我们自己,因为中华传统的优秀文化是我们中华民族之魂,是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最重要的源泉,也是实现中国梦的文化基因。我们应该坚信,我们一定能够在各种所谓“危”中找到机遇,而且也能够迎接由于机遇带来的各种挑战。

(一)近现代以来的消解。近现代以来,传统话语体系遭受所谓“外部危机”,即遭受外部的冲击与消解,大抵来自于两个主要方面:一是近现代传入中土的西方话语体系对于传统话语体系的冲击,如现代学科分类体系取代传统的目录学体系。19世纪末至20世纪初,我们从西方借用了大量的语汇,要么用新词,如国体、博物馆、图书馆,要么改造已有的旧词,采用“旧瓶装新酒”的办法,如国学、民主、文学。二是新革命性话语体系对于传统话语体系的消解,尤其是“文化大革命”期间,整个传统话语体系被搁置一边,并遭到无情的批判,这是世界上罕见的历史文化现象。后来这些外在的“危机”渐渐消退,随着国人的觉悟,渐渐又出现了“国学热”。

(二)当下价值地位的重估。我们是历史唯物主义者,我们肯定不会抹杀传统话语体系在维护中华民族永续方面所作出的贡献,亦不会低估其当下及其未来的价值与地位。然而,传统话语体系毕竟是属于传统的,虽然说传统中包含着当下,但毕竟不能等同于当下,而且失掉了曾经拥有的主流支配地位,那也是时代使然。如此看来,传统话语体系也就遭遇了其价值地位重估的问题。我们不能简单地用“官方”或“民间”的二分法去将其定位,更不能将其置于当下主流话语体系之外,因为当下主流的话语体系并不是悬空的,也是建立在传统话语体系基础之上的。因此,我们应该以传统的和合思想为指导,正确地去审视传统话语体系,在包容与共生中构建出新的话语体系。

(三)全球化发展趋势的挑战。全球化浪潮来势汹汹,当代德国社会学家贝克(Ulrich Beck)指出“全球化”趋势的效应主要表现在两方面:第一是所谓“解民族化”,第二是“解疆域化”,而这些效应都是在“全球化”与“本土化”的激荡中产生与发酵的。传统的话语体系如何迎接全球化浪潮的挑战,这是一个现实的问题。不迎接挑战可能就意味着抱残守缺甚或举手投降,如此也必将在失掉了自己的同时也失却全球化发展的机会,结果就有可能会让位于强权或霸权话语体系。因此,我们应该迎接全球化挑战,在传统话语体系的基础上构建出具有中国特色、中国风格、中国气派的话语体系,实现华夏民族话语体系的伟大复兴。

(四)不同立场的认识。由于立场不同,人们对于传统话语体系价值的认识造成巨大的差异。历史虚无主义者可能会无视传统话语体系的存在,极端保守主义者可能会盲目排外,死抱全盘西化的爬行主义者可能会唯洋人马首是瞻,机会主义者又可能会视传统话语体系为巨大包袱,这些极端立场与认识皆不足取。但是当下人们对于传统话语体系的认识确实存在差异,犹如苏轼诗所言“横看成岭侧成峰,远近高低各不同”。因此,这就更需要我们从历史与现实的角度,以唯物辩证法以及历史唯物主义为指导,统一认识,则将利在当代,功在千秋。

三、中国传统话语体系的创造性转化

中国传统话语体系自身是一埋藏财富的矿藏,可谓取之不尽而用之不竭。西方人也在挖掘我们的话语资源,比如约瑟夫·耐的“软实力”话语体系就是受到中国老子思想的启发,西方的阐释学同我们古代的“诠释”体系同样有异曲同工之妙,劣币驱逐良币的“格雷欣法则”(Gresham's Law)与公元前2世纪西汉贾谊的“奸钱日繁,正钱日亡”论不谋而合,唐诗传到英国产生了意象派,中土艺术传到法国诞生了洛可可风格,甚至西方娱乐界也试着使用我们的话语体系来改编《花木兰》。他人况且如此,我们应该如何在继承中实现传统话语体系的创造性转化与创造性发展呢?

(一)充分认识创造性转化的使命。当代中国哲学社会科学话语体系,就是指能够根植于中国文化生活基础、代表当代中国发展实践方向、具有中国风格与中国气派、特色鲜明且具有世界影响力的话语体系。现在处理传统话语体系与当代话语体系之间关系的重要任务,就是如何将传统话语体系创造性地转化为适应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实践的当代话语体系。中国传统话语体系的创造性转化与创新性发展是时代赋予我们的艰巨而又光荣的历史使命,无论是“照着讲”还是“接着讲”,也无论是“我注六经”还是“六经注我”,我们都应该始终牢记这一使命。当代中国哲学社会科学话语体系不能失去传统,一旦失却了传统,就会成为无根之萍。当然,但继承传统并非简单地延续传统,而应该实现“纵向”与“横向”的转换,“所谓纵向转换,就是传统文化向现代文化的转换;所谓横向转换,就是文化的民族性向世界性的转换”*丰子文:《增强文化发展的时代意识》,《中国社会科学报》,2014年12月31日第5版。,而横向转换的目的不是用世界性排斥甚或取代民族性,而恰恰是用世界性来提升和增强民族性,以便我们的话语体系更具有旺盛的生命力。

语言是有力量的。每一次社会重大的变革,无论是文艺复兴运动还是法国启蒙运动,无不是从建立新的话语体系开始。我们要彻底完成我们的改革任务,也就应该着力构建我们的话语体系;我们要实现我们民族的伟大复兴,同样需要去实现传统话语体系创造性转化的使命。

(二)实现创造性转化的前提条件

任何转化都是需要前提条件的,传统话语体系的创造性转化同样如此。在话语体系竞争中,自信力是非常必要的,甚或说,是第一要素。自己都不自信,别人怎么会产生认同呢?西方话语体系是建立在古希腊传统话语体系基础之上的,东方话语体系当然应当建立在中国传统话语体系基础之上了。我们的话语体系传达的是中华民族的精神世界与现实生活,是华夏民族创造出的辉煌思想与文化。其次,要有思想体系的支撑。话语体系实质上就是思想的语言表现而已。话语体系建设,本质上是思想建设。有价值的话语体系传达的应是有价值的思想。我们应该进行传统思想再造,实现在弘扬中继承,在创新中接续。莱布尼兹发明的二进制就是受到传统易学中阴阳二卦符号启示后的典型再造,倘若没有这种再造,我们也就不可能进入现在的网络时代。要成为思想家,其重要标识就是建立起属于自己的一套话语体系,反之亦然。因此,我们要适应时代发展潮流,让传统思想文化与时俱进。再次,要创建适用于创造性转化的平台与环境。有好的平台与环境可能就更能促进转化,既要搭建让传统话语发声的媒体平台,又要提供良好的社会环境以及必要的国际舞台,积极参与世界文明对话,将中国的传统话语以崭新的面目传达给世界。第四,要激发创造性转化的活力。创造性活力的激发主要取决于内部与外部因素,内部因素关键是要解除主体遭遇不必要的所谓“禁忌”,因为“带着镣铐跳舞”总是跳不好的;外部因素重要的是要赋予主体更大的创造性的自由空间,使主体从各种有形或无形的束缚中解放出来,因为语言表述的边界大小与语言表述的自由度是紧紧相关的,同时也会直接关系到话语体系的创建问题。

(三)创造性转化话语体系的衡量标准

倘若要实现这种创造性的转化,表面看来是一个语言的问题,实质上是关系到整个社会系统问题。要实现这种转化,我们应该确定我们努力的方向,明确话语体系的评价指标,此一般可以从九个方面去衡量:

1.思想的深度。话语不仅仅是一个语言形式的问题,而重要的是语言传达的思想内容。话语的厚重程度(重言)主要取决于其承载的思想的重度。从思想的角度衡量话语体系,这既要看其对于现实世界的解释程度,也应包括对于未来世界预言的可信度。

2.证据的充分度。话语体系既然是历史的产物,那么肯定是建立在一定证据基础之上,因为无论其表述或推论都需要依据证据,有一份证据说一份话,无证据则无说服力。当然这种证据是多方面的,并不是简单的数学、法律的证据,人类的生存发展需要同样也可以作为证据,即不是在幻想或幻象中的胡言乱语。

3.关键概念或范畴的力度。组成话语体系的关键概念或范畴是坚实的,是牢不可破的,因为这些概念或范畴是话语体系的核心,而且核心就应该表现其核心的力量。

4.话语的真诚度。话语体系是建立在人类的社会实践基础之上,就应该表现出对于人类的真诚。真是所有话语体系的基本底线,虚假则可能导致虚伪,无真则有可能滑入谬误的泥淖或“话语陷阱”。

5.伦理的普适度。话语体系应该是向善而非向恶,纳粹主义的话语体系可谓强大于一时,但最终必将遭到世人的唾弃;恐怖主义的话语体系仅能代表一小撮人之邪恶的价值取向,最终一样令世人不齿。话语体系代表的伦理价值应该符合人类方向,代表最为广大的人类的利益,而非某一集团的一己之私,即没有普适度的话语体系是不会具有生命力的。

6.话语的完美度。话语体系本身应该是美好的,同时又能够引导整个世界向往美好。话语也应该是优雅的,犹如“子所雅言”。话语也应该富有修辞的味道以及恰好的表述方式。

7.他人的接受度。一套话语体系如何?一定是要看其影响力的,没有影响力的话语体系往往是处于自说自话的状态。只有得到了他人的认可与接受,方可发挥其影响力。

8.话语的权威度。一套话语体系应该具有权威性,既需要依靠外在的力量又需要内生力量;既需要官方的强力宣传,还取决于发布话语自身的权威性,即“打铁还需自身硬”。在自由与公平的语境下,话语权威的获得一定应遵循竞争性与共识性法则。

9.对人类的贡献度。构建话语体系者一定要具有天下情怀,也只有具有天下情怀方可以有利于人类的进步与发展,如“己所不欲,勿施于人”话语就可以成为世界公认的国与国、人与人之间相处的黄金法则。也就是说,有利于唤起人性与发展人性的话语体系一定是具有生命力的。

我们在传统话语体系创造性转化的过程中,应该考虑以上九条原则,这些原则既是衡量话语体系的标准,又是创造性转化与创新性发展的导向。

(四)实现创造性转化的路径

传统话语体系的创造性转化与创新性发展存在着各种路径,无论是通过何种路径,结果都应该是殊途同归,为构建当代的哲学社会科学话语体系服务。现选取几个路径述说如下:

首先是从古代话语向现代话语转化。古汉语表述的方式显然不能适应于现代的需要,我们也不可能回到古代的语境中去。所以我们应该用现代汉语去表达传统话语体系,这应是创造性转化中的重要一环。

其次是本土语言向他者语言转化。话语体系的传播可以通过各种途径,但是从语言角度来说,无非两种办法,一是直接使用汉语,这是最好的也是最能确保不失真的,所以我们应该对自己的语言树立自信心,能够使用汉语的场合就应该尽量使用汉语。二是通过翻译,这里就有可能存在失真现象,真正能够做到“信达雅”是很困难的。我们也曾存在很多生硬翻译的现象,尤其是一些关键词,比如“书法”就应该音译,其他的一切意译都不能准确传达书法的含义。我们应该向世界在语言方面多做出贡献,比如“道”“禅”“功夫”“豆腐”“不折腾”等已成功进入西方语汇。

再次是东方话语向西方话语的转化。在话语版图上,世界上产生了东方话语体系和西方话语体系,分属于东西方两大世界。东西方两大世界之学术相互之间砥砺摩荡,东学西渐与西学东渐交互往来,如近代洋务派曾经提出“中学为体,西学为用”,目的是“师夷长技以制夷”。借鉴西方话语范式,也许有助于传统话语体系的转化,但不是照搬照抄西方话语体系。两大体系历来都是处于对等状态,这样才有可能发生真正的对话与交流,同时方可实践那句老话:只有民族的,才可能是世界的。

第四是民间话语向主流话语转化。在现行的国家体制中,社会话语体系一般可分为主流话语与民间话语两大体系。民间话语具有草根性,但却是鲜活的,代表着民众的愿望,因此民众常常期望其话语上升为主流话语。目前传统话语在民间是活跃的,如何正确对待其现实状况,整合优化为主流话语体系,也是必须面对的问题。

第五是话语劣币向良币的转化。在语言世界中也会发生“劣币驱逐良币”现象,优良的话语体系未必能够战胜劣等的话语体系,劣等的话语体系可能在包装中流通与消费。这里既关系到话语权威的问题,人微言轻说的就是这个道理;又关系到话语传播的问题,话语传播就有可能带来话语殖民。这正如萨义德在著名的《东方学》中所指出的:“欧洲文化的核心正是那种使这一文化在欧洲内和欧洲外都获得霸权地位的东西——认为欧洲民族和文化优越于所有非欧洲的民族和文化。此外,欧洲东方观念本身也存在着霸权,这种观念不断重申欧洲比东方优越、比东方先进,这一霸权往往排除了更具独立意识和怀疑精神的思想家对此提出异议的可能性。”*萨义德:《东方学》,王宇根译,北京: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1999年版, 第10页。在人类社会的竞争场中,往往是谁控制了语言,谁就控制了思想;谁控制了思想,谁就控制了人;谁控制了人,谁就控制了世界。

中国传统话语体系不乏强有力的范畴与术语,而且有些已经获得世界性的认可,我们应该是在传统话语体系的守望与坚守中实现创造性的转化与创新性发展,然后予以有力的发声。无论何种话语体系总是要发声的,发出什么样的声音当然是很重要的,洋腔洋调肯定是不在调门上的,因为说的不是自己的话,自己感觉别扭,别人听着也不舒服;侉理侉气肯定是自说自话,因为别人听不懂,自己也感觉很委屈。板着面孔,像太师爷一样给人说教,自己也会感到很累,别人也未必就能听得进去;油腔滑调,像喜剧演员一样满嘴跑火车,那仅可聊作一笑耳。因此,我们应该在总结经验的基础上守正出新,做好传统话语体系创造性转化、创新性发展这篇大文章,为更好地构建当代的哲学社会科学话语体系做出应有的贡献。

[责任编辑:翁惠明]

蔡先金(1965-),男,历史学博士,济南大学副校长、教授、博士生导师。

K203

A

1003-8353(2015)07-0034-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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