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际金融危机以来西方“马克思热”及其启示

2015-03-21 01:22许晓丽
关键词:自由主义金融危机资本主义

许晓丽

(中国人民大学马克思主义学院,北京 100872)

2008年肇源于美国华尔街的金融危机迅速席卷全球,以美国为首的西方国家在此次危机中遭受重创,其经济社会秩序也面临前所未有的考验。对此,西方社会有识之士开始“重新发现马克思”,希望用马克思的理论解释危机并为资本主义社会探寻新的出路,“马克思热”在西方拉开帷幕。

一、金融危机以来西方“马克思热”及其特点

国际金融危机以来,马克思主义在西方受到热捧。《日本时报》发表了题为《马克思——伟人回归》的专题文章,《经济学家》杂志在2012年将列宁作为封面,《资本论》在全球热销,法国经济学家托马斯·皮凯蒂的新著《21世纪资本论》跃居2014年美国亚马逊排行榜首位,就连英国坎特伯雷大主教威廉斯也给予了主张无神论的马克思以正面评价。各国共产党则抓住时机,积极利用危机来传播社会主义者的观点。以“占领华尔街”运动为代表的各种类型的社会运动,则将群众运动重新带回历史舞台。从媒体到社会,从理论学说到社会运动,西方社会出现了一股“马克思热”。

一部马克思主义发展史是伴随着前进与挫折、高潮与低潮的曲折发展的历史。在马克思主义漫长的发展历程中,曾经历过第一国际的建立和巴黎公社革命高潮、十月革命及欧亚革命高潮以及第二次世界大战后世界社会主义运动的空前高涨。金融危机以来西方出现的“马克思热”,与历次马克思主义发展的高潮时期相比,呈现出明显不同以往的新特征。

(一)知识界表现最为活跃

在金融危机以来西方的“马克思热”中,知识界表现得最为活跃。从研究成果来看,主要集中于四个方面。第一,对资本主义经济增长模式的批判和资本主义制度本身的剖析。法国经济学家托马斯·皮凯蒂在《21世纪资本论》中,以大量数据论证了当代资本主义不平等的现实,并指出这种不平等深植于资本主义体制,“资本主义的自由市场机制是催生这种根源性不平等的温床”[1]序IX。日本首席经济学家水野和夫,近期撰文指出“传统资本主义已经走向死亡边缘”。第二,对西方文明模式的质疑。随着“占领运动”在世界范围内此起彼伏,不少人认为此次危机反映了西方文明范式的整体危机[2]31。哈贝马斯将金融危机归结于具体的政治观念及行为,并批判美国向世界各地输出错误的生活方式的普遍主义[3]9。第三,对全球问题的关注。西方生态学马克思主义者认为资本主义制度本身具有反生态的本性,人类反对资本主义的理由不仅仅在于这是一个促使一些人残酷地剥削另一些人,从而造成人与人之间不平等的制度,还在于这是一个促使一些人无止境地掠夺自然,造成人与自然之间对抗的制度[4]5。第四,对人类未来的展望。“共产主义的回归成了当今一些左派用来标榜自己激进立场的新的政治话语”,霍布斯鲍姆在接受法国记者专访时说,“人们不仅重新找到马克思,而且还重新发现社会主义传统”[5]19。阿兰·巴迪鸥提出“共产主义假设”[6]28。

(二)社会影响力有限

金融危机以来西方“马克思热”虽然形式上轰轰烈烈,涉及西方社会的各个群体,但实际社会影响力非常有限。原因有二。一是重理论轻实践。在此次“马克思热”中,学者论著较多,社会活动或社会运动相对较少,且多是非组织的、零星的,像“占领华尔街”这样有较大影响力的社会运动,也只是自发的、从根本上未超越合法性观念的对抗,更没有带来反资本主义运动的高潮。二是实质性成果不多。知识界的“马克思热”,未能带来马克思主义理论的实质性复兴,也没有成为意识形态的主流;社会团体中的“马克思热”,主要集中于中左翼团体,社会影响力有限;各社会群体中的“马克思热”,更多的只是一时之热,并未留下实质性的成果。正如俞吾金所说:“仿佛资本主义世界已全盘接受马克思,甚至接受了马克思宣判资本主义制度死刑的判决书《资本论》。显然,这样的结论与其说是理论思维的产物,不如说是浪漫主义的幻觉”[7]10。

(三)传统左翼政党未能摆脱困境

按照历史经验,资本主义的危机有利于西方左翼政党的发展。但此次例外。由于中右翼政党并未改变其强势地位、西方政治出现的“极化政治”和“冷漠政治”、左翼政党在金融危机中表现欠佳以及自身出现分化等原因,传统左翼政党没有能够在金融危机以来西方的“马克思热”中恢复元气、获得力量的实质性增长,也未能摆脱其处于政治格局“边缘地带”的处境。在2009年的欧洲议会选举中,社会民主党团仅获得736个议席中的184个,英国工党、法国社会党和德国社会民主党,纷纷创下最低得票记录。西方共产党,无论其成员还是支持者,都依然是社会中的少数人群,大多在各自国家处于二流或三流政党地位。

(四)国际共运高潮未能随之到来

尽管金融危机以来在西方出现的“马克思热”,给国际共运带来了难得的发展契机,令国际共产主义者欢欣鼓舞,但是国际共运高潮并未随之到来。

纵观整个马克思主义发展史和国际共运史,当马克思主义发展出现高潮时,往往也是国际共运的高潮时期,反之亦然。此轮“马克思热”却明显不同以往,西方左翼学者提出的各种解决危机的方案,并未超越资本主义制度的框架,在此次国际金融危机中,社会主义甚至没有被当作一种可供选择的替代方案提上议事日程,自苏东剧变以来陷入低潮的世界社会主义运动,至今仍未振兴。与此同时,由于各主要资本主义国家正逐步走出危机的阴影,继续延续着资本主义的生命力,广大人民群众虽对资本主义不满,但也并未全面接受社会主义,在可预见的一段时期内资本主义仍是西方各界青睐的社会制度。可以说,国际共运的复兴依然任重道远。

二、金融危机以来西方“马克思热”成因分析

马克思主义的发展史是两个多世纪以来世界历史和国际共运史发展的缩影,其中胜利与挫折相伴,高潮与低潮更替,呈现出冷热交替的发展态势。金融危机以来西方出现的“马克思热”,也是当今资本主义发展状况的反映和马克思主义生命力的表现,与资本主义发展现状和马克思主义理论科学性紧密相关。

(一)资本主义发展进入“瓶颈”期的反映

在马克思主义发展史上,马克思主义的发展与资本主义发展状况紧密相连。当资本主义发展处于繁盛时期,其自身矛盾在可调节范围内时,马克思主义的发展就会受到压制,从而出现低潮,而当资本主义发展出现危机,其思想界就会以各种形式“回归马克思”,从而出现马克思主义发展的高潮。可以说,伴随着资本主义的发展历程,“西方国家思想界是在‘把马克思逐出欧洲’和‘回到马克思’这两种观点之间相互转换的”[8]4。

当前传统资本主义发展模式已经进入“瓶颈”期,特别是2008年爆发的国际金融危机,使资本主义自身的矛盾和弊病暴露无遗,资本主义的经济秩序、意识形态、文化模式、社会制度等方面均出现危机。同时,与宣告破产的新自由主义理论相比,马克思主义理论在危机中得以充分印证。因此,马克思主义受到热捧。可以说金融危机以来的西方“马克思热”,是西方综合性危机的一种表现形式,是当前资本主义危机在思想理论界的反映。

(二)分析解决金融危机的现实需要

为了解释国际金融危机的原因与实质,探寻解决危机的出路及当代资本主义的发展方向,西方各界重新将目光转向马克思。可以说,此次“马克思热”出现的最直接原因是分析解决国际金融危机的现实需要。

德国国际政治分析师米夏埃尔·道德尔施代特认为,德国的知识分子中出现了“马克思主义复苏”的迹象,是因为“金融资本体制引发的危机给马克思主义带来了新的现实意义”[9]。安德鲁·克莱曼运用马克思主义经济学的观点来解释经济危机,认为马克思的资本有机构成变化而引起的一般利润率下降趋势规律,是造成危机和衰退的根本条件。[10]13肖恩·塞耶斯在其发表的《马克思主义和资本主义危机》一文中写道:“资本主义全球金融危机再一次证明自由市场是具有自身异化的属性,是不可控的、具有内在不稳定性的”[11]77。英国学者克里斯·哈曼指出“我们需要明白的最重要的问题是,这次危机不仅仅是缺少金融管制或是银行家的贪婪造成的,而是系统性的”[12]12。连美国总统奥巴马也承认“是华尔街的贪婪与不负责任造成今天这样的局面”。

(三)新自由主义危机的充分暴露

新自由主义是一个内容混杂又众说纷坛的理论体系。根据已有研究,可将其分为理论层次、实践层次和意识形态层次的新自由主义三大类。2008年国际金融危机的爆发,使得新自由主义在理论层面、实践层面和意识形态层面都受到极大冲击,西方社会不得不另辟他径,对资本主义进行重新思考,这也是此次“马克思热”出现的重要原因。

英国著名学者大卫·哈维通过历史考察和个案分析,考察了新自由主义的来龙去脉,指出新自由主义作为一种解决全球矛盾和问题的方案是行不通的[13]49。原新自由主义经济理论的坚定支持者,日本经济学家中谷岩在被其称为忏悔录的著作《资本主义为什么会自我崩溃?——新自由主义者的忏悔》中,指出新自由主义让世界蒙受了巨大灾难,已经走向反社会反人类的死胡同,必须打破对新自由主义的迷信,对全球化资本主义加以控制[14]59。哈贝马斯也明确表示:“我希望,人们不要再对新自由主义信以为真,而是让新自由主义离开舞台。”[15]14

(四)马克思理论科学性的再次印证

“不去阅读且反复阅读和讨论马克思,将永远都是一个错误”[16]14,雅克·德里达的这句话在危机后的西方社会已获得众多支持。此次危机的爆发,使马克思理论的科学性再次得以印证。

第一,马克思经济危机理论再次得到验证。马克思认为资本是一种社会关系,资本具有贪婪逐利的本性。在此次危机中资本贪婪逐利的本性,表现为信用资本的投机性,而“相对过剩”则更多是体现为整个社会的购买力的降低。对于经济危机爆发的原因,马克思认为,“一切真正危机的最根本原因,总不外乎群众的贫困和他们的有限的消费,资本主义生产却不顾这种情况而力图发展生产力,好像只有社会的绝对的消费能力才是生产力发展的界限。”[17]5482008年国际金融危机始于美国的次贷危机。大量不良债权的出现造成了资金链的断裂,使房地产市场供大于求,从而使房地产价格下跌,产品的使用价值和价值之间的平衡遭到破坏并由此引发危机。这些都未超越马克思关于经济危机的论断。正如弗雷德里克·詹姆逊所说:“我认为,通过近来世界上所发生的事件,马克思对于资本的叙述已得到了完全的印证,并在今天依然有效”[18]3。

第二,马克思关于资本主义制度的剖析再次得以验证。马克思认为危机根源于资本主义制度,“只要这个制度还存在,危机就必然会由它产生出来,就好像一年四季的自然更迭一样”[19]606-607。资本主义基本矛盾是爆发经济危机的根本原因。当代资本主义的基本矛盾,具体表现为社会生产力的高度全球化、社会化与国际金融高度垄断于美国华尔街一小撮金融寡头手中形成高度私有化之间的矛盾。只要不改变资本主义私有制,“危机永远只是现有矛盾的暂时的暴力的解决,永远只是使已经破坏的平衡得到瞬间恢复的暴力的爆发”[20]277,无论是新自由主义理论,还是各国政府的救市措施,都只能暂时缓解而不能从根本上解决经济危机。

第三,马克思关于全球化的理论再次得以验证。在《共产党宣言》中,马克思论证了经济全球化是社会生产力和劳动分工高度发展的必然结果和客观要求,也是资产阶级在世界市场逐利扩张的历史进程,“资产阶级由于开拓了世界市场,使一切国家的生产和消费都成为世界性的了”[21]35。对于全球化的消极后果,他指出,资产阶级“使生产资料集中起来,使财产聚集在少数人的手里”[21]36,加剧了资本积累,导致世界范围内的两级分化。这些都在此次危机中得到验证。

三、金融危机以来西方“马克思热”的启示

金融危机以来西方出现的“马克思热”,再次印证了马克思主义的生命力和社会主义的优越性,也给社会主义的中国带来不少启示。我们不仅要从理论上发展马克思主义,更要在实践中深化改革,使马克思主义和社会主义的优越性得以充分发挥。

(一)马克思主义理论必须与时俱进

与时俱进是马克思主义的理论品质。金融危机以来西方“马克思热”呈现出的新特点,充分说明了马克思主义理论时代化和大众化的紧迫性。马克思主义必须始终与不断变化的实际相结合,实现其自身的发展和完善。

第一,结合当代资本主义发展的现实。资本主义生产关系状况是马克思主义理论产生和发展的现实基础。当前资本主义已经由国家垄断进入到国际金融垄断资本主义阶段,金融化已成为资本主义的主要特征,同时它又与新自由主义和全球化相互交织,使得当代资本主义表现出了新的特征。马克思主义理论的研究应当结合当代资本主义这些新特征,对其传统理论加以拓展和引申,使之更好地反映现实。

第二,避免使马克思主义教条化和僵化。如托马斯·迈尔所说:“马克思的理论至今持续产生了两种影响:第一是它自身具有的极大诱惑力,从而使人们将其作为一种方法论加以接受;第二是最细致的文本注释学形成的教条主义和‘神圣化’文本的倾向,同时拒绝每一个与其不同的方法和批判路径”,“这两种影响看起来能使人们达致马克思理论的整体,最后却几乎简化了马克思的所有理论”。[22]155当前中国化的马克思主义也应避免出现马克思主义理论的教条化和僵化。

第三,实现马克思主义的大众化。虽然中国在此次金融危机中未能幸免,但由于中国政府强有力的应对措施,中国经济受危机影响已降至最低,并较早地走出危机阴影,这与西方资本主义的境遇形成鲜明的对比。同时,西方社会掀起了“马克思热”。可以说这是我们推进马克思主义大众化的最好契机,应该充分利用这个契机,引导民众,使马克思主义进一步回归大众,不断提升马克思主义理论的认可度。

(二)继续深化改革,使社会主义优越性得以充分发挥

国际金融危机使得社会主义的优越性再次得以显现。在危机的冲击下,资本主义世界的统治秩序受到严峻挑战,整体实力呈现下降趋势,而中国政府在中国共产党的领导下,将宏观调控和市场机制有机地结合,有效化解了金融风险,中国经济成为“一枝独秀”,“中国模式”引来国际社会热议,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得到国际社会普遍认可。可以说“传统左翼党派的口号‘进入社会主义,还是退回野蛮社会’,如今看起来不再是花里胡哨的表面文章,而是振聋发聩的警世箴言”[23]13。

随着全球经济的逐步复苏,新自由主义经济学也许并不像有些马克思主义经济学家乐观预言的那样,完全寿终正寑,但它神灵般的地位将一去不复返。在此情况下,中国经济需继续深化改革,反思并完善当前的金融监管体系,完善社会主义市场经济体制,进一步推进经济体制改革及相关配套措施的改革力度和步伐,在充分发挥市场积极作用的同时,最大程度上对资本的逐利性加以调节和控制。同时,在意识形态方面要继续防范新自由主义理论的侵蚀,高举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理论旗帜,坚定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的理论自信和道路自信,从而使社会主义的优越性得到最大程度的发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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