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 琼
(广州大学 人文学院,广东广州 510006)
关于17世纪欧洲巴洛克文学的艺术风格,宗白华先生在《中西画法所表现的空间意识》一文中曾有精辟的分析:“到了十七、十八世纪,巴镂刻(即Baroque)风格的艺术更是驰情入幻,眩艳逞奇,摛葩积藻,以寄托这彷徨落漠、苦闷失望的空虚。视线驰骋于画面,追寻空间的深度与无穷。”[1]142的确,巴洛克风格的一个突出的特点就是“驰情入幻,眩艳逞奇”。据此考察巴洛克作家之创作,则发现他们往往喜欢将真与幻、奇与常交织在一起,通过现实与理想的摹写、世俗气息与浪漫色彩的融会,来营造虚实相生、新异奇幻的艺术世界,达到一种玄幻多姿、铺张扬厉的艺术效果。下面,笔者拟结合巴洛克文学中一些较有代表性的作品来对其艺术风格进行一番具体的探绎。
一
巴洛克作家们在文学创作中很善于“驰情入幻”,也即通过真与幻的交织,在摹写社会现实、抒写人生感慨的同时,表现其对理想境界的追求。其所以如此,是与作家们所处的时代环境是分不开的。17世纪的欧洲由于战乱频仍,教派纷争,世风浇漓,加之各种相互对立的哲学思想如理性主义、感性主义、虚无主义的影响,巴洛克作家们不可避免地陷入了精神上的彷徨与动荡之中:一方面,作家的使命意识促使他们不能不关注社会现实,摹写国计民生,如格吕菲乌斯等人的爱国主义诗篇以及感情真挚、热烈的情诗,格里美尔斯豪森的《农民颂》等等,都是贴近现实生活并在很大程度上自觉地反映现实生活之本相的;另一方面,人生苦短、及时行乐思想又普遍蔓延,特别是由于创作主体多为贵族阶层中人,因而对贵族生活情趣和思想意识的关注就必然成为叙写的中心内容,几个重要的玄学派诗人如但恩、考利和马维尔等的诗歌创作,都不约而同地表达了对时光流逝、青春不再的哀叹,也流露了放纵情欲、及时行乐的消极意识,西班牙戏剧家卡尔德隆甚至还陷入了宗教狂热与王权崇拜的世俗观念的漩涡。
不过,巴洛克文学在让人们切实地感受到现实的纷杂、动荡、凝重、沉郁的同时,也不时将人们引入一种理想的、梦幻般的世界,使人们感受到一种浪漫神奇的诗意美。最明显的表现是作品中梦幻、魔幻情节的设置。《痴儿西木传》中的梦幻和魔幻情节比比皆是,如第一卷第十五章《西木遭士兵抢劫,梦见了战争情景》、第十六章《西木继续梦见战争生活,懂得小人物向上爬的艰难》、第二卷第五章《群魔带领西木下地狱,在鹅圈里用西班牙美酒款待他》、第六章《西木讲述他怎样进入天堂,饮酒后变成一头牛》以及第七章《西木初当牛犊,大显身手不同凡俗》、第十七章《西木看到了妖魔聚会,自己也加入了妖魔的行列》、第十八章《西木请求大家不要以为他是在吹牛皮》、第五卷第二章《西木虔诚忏悔,魔鬼却来纠缠》、第十二章《西木与精灵们遨游地球中心》、第十三章《西木听魔魔湖王子谈论人、兽、天使和精灵之间的区别》、第十四章《西木与王子继续谈天说地》、十五章《西木和湖王交谈了什么》及十六章《西木被领进海洋深处,看到了稀罕的事物》,等等。《人生如梦》中“梦”的出现成了转捩点,利用迷药、塔楼、荒郊、铁链的特殊情境造梦,最后表现“戏梦人生”的虚幻感,现实情节与非现实情节纠结盘错。情节设置上的艺术处理一方面使得文本自身充满紧张感和冲突性,另一方面也有效地刺激了接受者的破谜心理和解读欲望。《神奇的魔术师》更是加入了神秘奇幻的魔鬼显灵和宗教皈依情节,以人自身的魔性与神性的交锋、罗马帝国时代对基督徒的迫害、宗教教派纷争为现实依据,却将其纳入一个魔幻故事的框架之中,寓意爱情、荣誉的幻灭和基督教最后的灵魂救赎,整个故事构架完全是象征性的。
因此,巴洛克文学可以说兼有现实主义的质素和浪漫主义的色彩,能使人们在现实的阴暗中看到诗意的光辉。美学家阿米斯曾说:“小说是更精致的游戏:那些使我们与我们普通世界更接近的小说就是现实主义的,而那些使我们从这个世界摆脱出来的小说就是浪漫主义的,那些使二者兼容并蓄的小说则是伟大的。”[2]76许多巴洛克作家也许算不得伟大的作家,但是,至少在艺术实践上,他们是一类有意识地在真实与梦幻、现实与理想、理性与情感之间极力寻求平衡点的作家。可以说,巴洛克文学作品对幻想与理想境界的营造,诸如对田园牧歌与乌托邦社会、典雅爱情与贵族道德意识以及对梦幻、魔幻世界的描摹等,不仅是作家对理想世界的艺术呈现,也寄托了彼时人们对美好生活的浪漫遐想。作家在真实与虚幻之间的徘徊与游走,恰恰反映了这样一种文化心态:以理想世界的优美和谐,来反衬现实世界的晦暗残酷;以理想世界的浪漫奇丽,激起人们超越现实、追求理想的渴望,致使人们在“真”与“幻”的两极之间,产生一种既厚重又轻灵、既现实又浪漫的独特审美感受。
二
与“驰情入幻”相应,巴洛克作家还擅长“眩艳逞奇”,这使其作品在不同程度上带上了新异、神奇甚至怪诞的艺术色彩。例如,玄学诗中诸多出人意表的比喻(像但恩把爱情、情人之间的关系喻为“黄金”“原子”“毒药”和“圆规”等),就堪称“奇喻”。塞缪尔·约翰逊曾指出,玄学诗人往往“从普通诗歌读者所不大经常造访的幽僻处汲取他们的奇喻”[3]6。至于田园牧歌《阿多尼斯》写情人死后变成一朵美丽的玫瑰花;《波吕斐摩斯和伽拉苔亚的寓言》写阿客斯被独眼巨人波吕斐摩斯推下的山头压死后,变成了一条河流;马维尔在《花园》中不仅以斑斓纵横的想象描画美丽的“花园境界”,“把一切创造出来的,都化为虚妄,变成绿荫中的一个绿色思想”[4]196,而且借鉴古希腊美丽的神话故事,写阿波罗追逐河神的女儿达芙尼,达芙尼向母亲呼救而被变成了月桂树;潘神追逐仙女希壬克斯,仙女变成芦苇,而潘神用芦苇制成排箫,吹出美丽动听的曲子。诸如此类的想象、描写,无不瑰丽神奇,变幻莫测,令人陡然生出无限遐想。另外,像但恩在诗歌《爱的炼金术》中把恋人梦幻的破灭比作炼金术士的徒劳无功,在《图像蛊术》中把爱情的蛊惑比作女巫通过制作模拟像而后进行毁坏以戕害他人;戏剧《人生如梦》中所写的迷药设局,亦真亦幻,梦如人生,人生如梦;《神奇的魔术师》写人鬼订约、鬼魂践约;《痴儿西木传》中描写豚尾牛脚的“怪人”“梦幻人生树”、肯布罗峰的妖魔聚会、魔魔湖水世界等等,则又显得曼衍虚诞、光怪陆离,流溢着一种神异怪诞的魔幻气息。
如此“眩艳逞奇”,无疑为作品平添了几多审美奇趣。
首先,巴洛克文学在情节构思上的着意造奇,让接受者产生了独特的艺术感知和审美体验。《痴儿西木传》中的奇境、奇遇比比皆是。第二卷的第十七章《西木看到了妖魔舞会,自己也加入了妖魔的行列》,第二十五章《西木变成了一个小姑娘,他讲述如何受到危险的调情》、第二十六章《西木被当作叛徒逮捕,又被当作妖人带镣示众》、第二十九章《西木讲述一名士兵在“天堂”里的情况》、第三十一章《西木叙述魔鬼怎样偷了教士的油脂,而使猎兵平添了许多是非》等等,单凭这些目录就可以想到西木仿佛是在一个亦真亦幻、如梦似幻的环境里穿行、游历,人生充满了变数和惊异,读者也跟着人物进行一次奇异的旅行。当然悬念、误会、巧合也是作家增加作品趣味性的常用手段。第一卷第六章《西木初遇隐士,吓得魂不附体》,他见到的隐士其实就是他的亲生父亲,因为战乱而死了妻子留下了孩子,永远失去了他们的信息。第二十二章《西木听说他亲爱的隐士是怎么样的一个人》,第二十三章《西木当了侍童,得知隐士之妻在兵荒马乱中失踪》里,西木知道了他所仰仗的、把他当作小丑来对待的哈瑙的司令官,原来就是隐士的妹夫,也就是他的亲叔父。隐士生前还向教士谈及了西木的模样很像他的爱妻的事情。但是故事并未在此时交代那个战乱中幸存的儿童,就是今天的小侍童西木。直到第五卷第八章《西木再次成婚,他邂逅阿爸,知道了自己的来历》,才让人物解开了身世之谜。这样的误会、巧合使得故事奇巧曲折,令人扼腕,也使故事结构前后照应、浑然一体,自然更增添了故事的可读性。加之处于战乱频仍、宗教纷争的时代大背景,不由人不产生世事无常、宿命因缘之慨叹,唤醒读者对身世飘零、心为形役的独特生存境遇的理解与同情,由此获得一种别样而独特的生存体验和人生感悟。
其次,在人物塑造上,巴洛克文学善于描绘人物的奇行异举,使之带有“巨人”和“怪异之人”的色彩,使读者诧异于人物的非同凡响。如《痴儿西木传》中小丑式国王形象、肉体收割形象、筵席舞会形象和怪诞人体形象等,就传达了一种带有民间狂欢精神的奇诞意味。而“巨人”“人形兽”“兽形人”——卡尔德隆《人生如梦》主人公波兰王子齐格蒙特的塑造,也充满了夸张和怪诞;至于魔术师的化身“魔鬼”就更是令人惊异:知识渊博、引人堕落、神通广大、行事诡异,是一个“恶”与“善”之对立统一体,虽然坏事做尽,却只是一个信史,因而被尊奉为“上天的魔术师”“神奇的魔术师”。这个形象对众人心灵的冲击力,也可从剧中几个次要人物的惊叹得以体现:“多么惊奇!”“多么混乱!”“多么神奇!”“多么惊异!”[5]454
再次,在环境描写上,巴洛克文学则善于通过对环境之虚幻离奇的刻意渲染,来营建一种象征性、隐喻性的人类生存处境,由此引发读者多层级的人生感悟和哲理反思。如果说田园牧歌体诗歌与小说的环境背景,多是虚幻化、理想化的背景,究其用意,乃在于躲避现实的混乱、残酷和冷漠,表达人们对理想的精神家园的向往和皈依,那么,巴洛克小说戏剧则比较热衷于隐喻性、象征性人生境遇的设置。《痴儿西木传》《人生如梦》《神秘的魔术师》和《对十字架的崇拜》等作品中的环境设置,就令人感到“奇幻”以至“奇骇”。例如《人生如梦》中的波兰王子被囚禁在波兰宫廷郊外的一座荒山秃岭下孤独的塔楼中,戴着铁链、身穿兽皮,在梦幻与现实中苦苦挣扎,充满着清醒时的糊涂和糊涂中的清醒,其生存环境蒙上了一层荒诞不经的迷雾。《神秘的魔术师》则干脆设置了一个人魔共处的幻想世界。西普里亚诺由于“偶像崇拜”和“野心勃勃”而“迷失了方向”。而魔术师化身成的魔鬼,就利用美色来欺骗、诱惑学者出卖灵魂走向堕落。然而,魔鬼的承诺只是陷阱,他并没有践约把真实的胡斯蒂娜带到西普里亚诺身边。西普里亚诺怀中的胡斯蒂娜“只剩下一个骷髅,它能很快地飞走或下沉,如同被风吹走一样。”当西普里亚诺迷惑于这恐怖的变化时,“尸体”告诉他:“世上的一切荣耀/都是这样。”正如“一具尸体化作灰尘和烟雾/飘然而去,留下了它携带的华丽的装饰”[5]425。可见,人物关系和环境均显示出象征性、隐喻性。
需要说明的是,巴洛克文学虽然“眩艳逞奇”,但并不忽视或排斥对常情常理世界的描摹。实际上,作家们所擅长的乃是把发端于现实的人和事传奇化,做到奇出于常、常中见奇。例如,拉法耶特夫人创作的《克莱芙王妃》就是如此。本来,在俊男美女如云的宫廷中,人们对于一般意义上的“仪容修美”已经习以为常了,但小说中的两位主人公却被写得具有“异乎寻常”之美。德·沙特尔小姐的“秀雅”与“妙丽”容貌一再引起他人的“惊讶”,克莱芙王子初见她便“一直以惊奇的眼光注视她。”而德·内穆尔先生“诙谐风趣,既讨男人也讨女人喜欢,无论什么活动他都显得异常活跃,衣着打扮一向受人模仿,但又是无法模仿的;总之,他从上到下有一种神态,无论出现在什么场合,总能成为众人惟一瞩目的对象”[6]5。“这个王子是个名副其实的美男子,从未见过他的人,乍一见无不感到惊异,尤其是这天晚上,他来之前着意打扮了一番,浑身更增添了几分神采。同样,初次见到德·克莱芙夫人,也很难不诧为奇事。”[6]20而德·克莱芙王妃的另一位崇拜者德吉兹骑士也认为德·内穆尔先生“实在幸运,同她(指克莱芙王妃)初识就异乎寻常”[6]21。这样的起笔、铺陈,的确为叙写一段传奇、浪漫的爱情故事做好了铺垫,引发人们关注主人公感情归宿和未来命运的强烈愿望。
三
巴洛克作家因为善于“驰情入幻,眩艳逞奇”,同时又比较注意真与幻、奇与常的交融,这就使其作品既能立足于现实人间,蕴含较为深广的时代生活内容,又充满了浪漫、神奇的理想色彩。
首先,巴洛克文学与它所处的时代生活、社会心理、风习时尚等是声息相通的。从沙龙文学描摹的宫廷争斗和倾轧,到玄学诗人笔下的爱情虚幻、人生晦暗,再到格里美尔斯豪森叙写的战争灾难和宗教迷惘,无不向人们传达这样一种信息:17世纪欧洲各国的现实生活是滞重沉闷而充满情感心灵的焦灼与苦闷的,文学恰恰反映了时代的呼吸与脉搏;至于它所描绘的衣食住行、风俗民情,包括节日庆典、酒宴舞会以及各种集市、集会等,则是彼时社会风习的形象表征。
就拿诗歌作品所表露出的着意好奇、游戏人生的态度来说,就可见出那个时代的普遍情感心态。但恩的《计算》一诗就这样写道:
从昨日算起,在最初的二十年里,
我一直无法相信,你竟然会离去;
以后四十年,我靠过去的恩宠度日,
又四十年则靠希望,希望你愿让恩宠延续。
泪水淹没了一百年,叹息吹逝了二百岁;
一千年之久,我既不思想,也无作为,
义无旁骛,全部身心只念着一个你;
或者再过一千年,连这念头也忘记。[7]123
诗歌开头可谓一往情深,泪水、叹息、思念……丝丝缕缕,绵绵不绝,但最后却来一句“或者再过一千年/连这念头也忘记”[8]51-52,致使此前精心营造的爱情神话刹那间土崩瓦解,其浮靡、玩世的意味暴露无遗。这种夸张轻飘的爱情叙写,颠覆了深情脉脉的传统,由单纯质朴、情真意切而降格为浮靡轻放、谐谑调笑,这可以说是巴洛克时代浮靡情感的一种真实流露。
其次,巴洛克文学通过“幻”“奇”构设,形象地表现了彼时人们渴望超越现实的浪漫情怀。斯蒂文森在《闲话浪漫》中曾说:“虚构小说之于成年人就如游戏之于儿童,正是在小说中,他才改变了自己的生活的气氛和情调,当游戏特别有趣以至他把全身心都投入其中的时候,当它处处令他欢快不已,当它令读者乐于回味,并且以无穷的乐趣使人忘怀其中时,这部小说才称得上浪漫。”[2]124阿米斯也说:“浪漫是一场游戏,就是一种娱乐、它不是让人们生活得更充实,而是让人们在生活中得到一种松弛。浪漫就是从真实向梦境的飞行。”[2]130巴洛克诗歌作品中大量出现的古希腊神话传说和典故,就以远离现实、神秘瑰丽的想象,把人们带到了远古的神话世界,使人们享受到了单纯优美的情感交流、活泼奔放的生命体验,当然,也感受了神界的人情人性。田园牧歌体诗歌与小说则虚构了牧羊人与牧羊女的缠绵悱恻的爱情故事,在虚幻的时空中构筑精神的乌托邦,充满瑰丽的想象和诗意的柔情。例如马维尔的《花园》,即以斑斓纵横的想象为人们描绘了一个远离尘嚣的美丽的花园境界:
在这儿,在滑动着的泉水的脚边,
或在果树的苔痕累累的根前,
把肉体的外衣剥下,投到一旁,
我的灵魂滑翔到果树的枝上:
它像一只鸟落在那里,高歌,
然后整理、梳拢它银白色的翎?
在作更远的飞翔尚未准备好,
在无色光芒中挥动着羽毛。[4]196-197
PON已经历了好几代技术变革,ODN网络也已基本完成部署,功率预算达到32 dB。50 G PON需要兼容已有ODN网络,功率预算是重大挑战。数据中心使用25 G激光器,其发射光功率在0 dBm左右,不能满足32 dB光功率预算要求。25 G雪崩光电二极管(APD)接收50 G PAM4时的接收灵敏度大约为-20 dBm@1E-3,通过均衡补偿高频响应。虽然当前灵敏度有所改善,但要满足32 dB功率预算仍存在挑战,需要产业链进行突破。
诗人感叹自己在这样的境界里找到了“宁静”“天真无邪”和“甜蜜的幽独”,感到自己摆脱了现实的羁绊而幻化成一只善歌的小鸟,把“粗鄙”和“不开化”远远抛在脑后,憧憬自由地飞翔和超越。
另外,《痴儿西木传》中“妖魔聚会”和“魔魔湖的和谐世界”也都是极好的例证。这部作品的浪漫色彩还体现在诸多神怪场景与情节的构设上,如怪诞人生树、莫名其妙的桃花运、水下世界旅行、矿泉的发现等等。
浪漫美好的情怀不仅洋溢在幻想的世界里,巴洛克写实小说中,浪漫主义笔法也随处可见,《克莱芙王妃》中典雅爱情的渲染和处理就令人印象深刻。作者是将人物放在激情与理性对立冲突的漩涡里,来描写人物的艰难抉择的,刻画了人物丰富生动的心理,赋予了人物真挚深邃的情感能量,从而塑造了一位优美高雅而又带有明显的自我受难者性质的贵族妇女形象,引起读者广泛的同情、怜悯、伤感,带给人们复杂难言的情感心理体验。
总之,巴洛克作家笔下的真幻奇常交汇变换,既流泻着较为浓郁的现实生活气息,又承载着那个时代人们的诗意情怀和浪漫精神。
四
从审美特征上说,巴洛克文学的真幻相间、奇常交汇,还营造了一种气韵生动、颇富张力的动态之美。这种动态美,主要是借作品动态的结构与活泼的语言得以呈现的。不过,在抒情性作品与叙事性作品中其具体表现也有所不同。抒情性作品,如“玄学诗”、德国抒情诗、西班牙贡戈拉的夸饰主义诗歌和克维多的警句主义诗歌,往往是在虚实相生的意象之间,在本体与喻体之间、在外在韵律与内在节奏之间形成一种动态美感。而叙事性作品《痴儿西木传》《波吕斐摩斯和加拉特亚的寓言》《孤独》《人生如梦》等作品,则是在以虚济实的情节构设、亦真亦幻的人物形象塑造等方面使作品获得富于张力的动态美。
以“玄学诗”而言,诗中普遍存在的“玄学奇喻”,不仅在语言上显示了华丽繁复的美(有些则流于雕琢和堆砌),同时也造成一种“飞动”的态势。奇喻在修辞上指“把两个似乎不相干的事物或情景,以或经明示或不经明示的词句建立意外的类似”[10]282。苏联美学家舍斯塔科夫认为:“‘机智’对于巴罗克理论家来说,这就是用譬喻、隐喻来思考,在一瞬间把彼此相距很远的概念结合起来,很快地透过现象深入本质的一种能力。”“至于‘玄学派’诗人,更在使用精心推敲的‘奇喻’发挥复杂的推理方面走火入魔。”[10]287但恩的《赠别:禁止伤悲》中,诗人先是运用了两组对比:地震与“天震”(“九天穹隆的震荡”)、世俗恋人的爱情与“我们的精纯爱情”进行对比,表明诗人注重对立、冲突元素的并置和比较,思维跳跃,富于变化。在赞美灵魂的永相随、不离分时,作者写道:
Our two soules therefore,which are one,
Though I must goe,endure not yet
A breach,but an expansion,
Like gold to ayery thinnesse beate.
If they be two,they are two so
As stiffe twin compasses are two,
Thy soule the fixt foot,makes no show
To move,but doth,if the’other doe.[8]39
作者将灵魂(soules)的“延展”(expansion)隐喻为黄金(gold)的“錾打成薄片”(ayery thinnesse beate);将灵魂(soules)隐喻为圆规(compasses),一个为稳坐于圆心的定脚,一个为围绕圆心活动的边脚。圆规两脚的“紧固相连”(stiffe twin compasses)正好隐喻了两个相爱灵魂的相依相随、不离不弃,而灵肉一体、不能分离的爱情又契合了黄金内涵上的无限性、延展性。这种比喻意义的确是“从字面表述开始逐步发展的复杂意义”之中逐渐酝酿的,在“终极外延”和“终极内涵”之间最终衍生出了一种特别的意义。[11]116这样,“黄金”和“圆规”意象的植入及其生动传神的活动情状描绘,就让读者耳目一新,在陌生化技巧的引领下,语言获得了奇异的力量,具象与抽象的远距离,能指与所指的跳跃性,最终统一在一个整体意境之中:意象新奇灵动,内蕴饱满丰厚,各类奇喻浑然一体,不仅丰富了人们对爱情本质的理解,亦共同构成了整首诗的张力美感。
《痴儿西木传》中的现实情节与魔幻情节,隐喻性人物“怪人”与西木的映衬,西木自身的痴傻愚顽与睿智过人的比照,也呈现了相反相成的动态美。更有意味的是,作者还以行星的结构变化,来映衬西木人生的升降浮沉,把有关金木水火土以及太阳、月亮等的星相学知识,融入作品的象征式隐形结构分析之中。[12]7由此可见,巴洛克作家对象征性“对应结构”的热衷与关注。而贡戈拉的《孤独》显然在神话故事和现实世界的交替轮转中,为主人公安排了精神上、心灵上的探索之路。《人生如梦》的梦境与现实的合一处理方式与《神奇的魔术师》中魔鬼与人类的订约仪式,以及最后的灵魂升天处理,使得作品的情节结构与隐喻式主人公设置再次具有了更广大的阐释空间。据考证,十八世纪歌德《浮士德》中的人魔订约和灵魂皈依,就取鉴于《神奇的魔术师》。
巴洛克文学由真幻相间、奇常交织而营造的动态美,就如刘熙载所说:“庄子之文如空中捉鸟,捉不住则飞去。”正因为有这样一种难以捕捉的“飞动之趣”,所以人们在阅读巴洛克文学的一些经典文本时,才会不时地感到其间充满了一种意蕴丰富乃至迷离惝恍的审美张力,从而获得难以言喻的审美快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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