互联网广场狂欢者的被操纵——从巴赫金的终极追求看虚假的“中国式狂欢”

2015-03-20 02:44李伟华
安康学院学报 2015年5期
关键词:巴赫金广场

李伟华

(陕西师范大学 文学院,陕西 西安 710119)

一、互联网广场

互联网是普通民众表达意见、行使言论自由权力的虚拟广场[1]。互联网广场既是和实体广场相对应的一个概念,又是和实体广场文化有着密切联系的客观存在物。随着网络和终端机的出现,互联网广场在我们的生活中无处不存在,它是继实体广场之后又一个人们可以交换思想、演绎狂欢的地方。互联网广场作为新型的传播媒介,有其自身的孕育环境,并正在从形式到内容和效果上向世人展示它所特有的品质。《娱乐至死》曾这样描述20世纪后半叶美国文化的重大变化:印刷术时代步入没落,而电视时代蒸蒸日上;电视改变了公众话语的内容和意义;政治、宗教、教育和任何其他公共事务领域的内容,都不可避免地被电视的表达方式重新定义[2]。与电视一样,互联网广场同样已经和正在向世人展示着自身改变世界和人心的巨大能量。

互联网广场的发展离不开政府的支持。正如《“网络问政”:互联网发展的中国路径》一文所指出的,如果没有政府的支持,很难想象,一个涉及媒体、宣传与意识形态的言论平台,会以超过中国经济增长的速度发展[1]。短短十年内,中国已成为世界互联网业发展最快的国家。在中国传统文化思想和当下社会急剧转型的时代背景下,互联网广场会对中国的舆论生态、传播模式乃至影响力建构产生怎样的影响,本文试用巴赫金的“狂欢化”理论对其予以分析。

二、巴赫金的终极追求

1975年3月7日,米哈依尔·米哈依洛维奇·巴赫金在他莫斯科的公寓里逝世,享年80岁。临终前,他留下的最后一句话是:“我走到你那儿去了”。如果我们不把“你”理解成某一具体的人或物,而是一种精神追求的“彼岸”,一个对话中的“他者”,那么,这的确是巴赫金一生心灵历程的写照[3]。巴赫金追求的理想就是彼此能真正展开对话,不因外界的强压而扭曲人格,背离人的真正本心。虽然这是他一生追求的人生境界和社会理想,但直到今日世界,这种理想状态依然值得我们向往。

巴赫金首先是一位哲学家,他和马克思主义者一样,有着追求抽象理论世界和追求生动世界的哲学目标,“对话理论”就是这方面的代表。其次,他是一位文学理论家,他的“复调理论”,旨在阐释一个生动的对话文本,以将其哲学思想更加生动具体地展现出来。最后,他还是一位文化学家,通过“狂欢化”理论,他一步步将自身的追求具体化、可操作化地展现在世人面前[4]。巴赫金本人也曾明确地表示过自己是哲学家而不是文艺学家。他的哲学思想在那个特定的时代不可能以一般的哲学形式表达出来,因此文艺学成为巴赫金曲折、隐蔽地表达自己思想的一种替代形式[5]。他最终的目的是寻求一种社会形式,哲学世界只是其目标的书面表达。“狂欢化”理论可以认为是他终极追求的理论形态,它曾深刻地影响了时代,使很多人都能够在巴赫金理论中调整自己的存在状态。

巴赫金研究在中国已经有几十年了,关于其“对话理论”“复调理论”“狂欢化”理论的研究在不断地深度展开。巴赫金自己曾经说过:“这个节日的广场,是一种特殊的交往,自由自在,不拘形迹的广场交往方式。而在宫廷、教堂、衙门、私宅中却讲究交往的等级原则、礼节、规矩。在广场上充满了一种特殊、不拘形迹的言语,与官方文学和统治阶级的语言大相径庭,广场语言作为一种自发力量己经闯入他们的语言领地。在节日期间,尤其是在狂欢节期间广场的自发情感或多或少地渗透到各个地方”[6]。可见,巴赫金式“狂欢化”理论的背后,追求的是人与人之间真正意义上的平等对话与思想交融,是在言语空间和沟通渠道中摆脱了身份桎梏和话语霸权后的平等对接,是对沟通本质的热切追求和人性解放的真诚渴望。

三、貌合神离:巴赫金式狂欢视野中的中国互联网广场狂欢

广场的存在是人类生活方式的一个必然的产物。人需要独立的存在,同时又必须聚集在一起,既需要独处,又离不开集体。没有一项人类进步是个体单独完成的,人类始终离不开广场,当然这个广场并非狭义的广场,它只要是一个大家可以自由讨论的平台就可以了。当前,互联网广场已经日益成为中国民众狂欢的最大广场,并在一些方面具有了巴赫金式狂欢的显著特点。

从很多方面看,中国的互联网广场都是一个热闹的民间广场。从内容上看,广场上的谈资和形式呈现为拼接、扭曲,出现了把所有严肃形式通过滑稽模仿吸引到诙谐文化中予以降格的多种艺术形式。从语言上看,广场上的语言也和巴赫金所说的民间诙谐文学中的语言一样,布满以颠倒逻辑、褒贬融合为特征的民间吃喝、夸骂、发誓、诅咒等语言。这些语言多以“物质——肉体下部”形象为内容,引发和建构了一种不分等级、人人平等的充满欢笑的狂欢节日感受。这些语言既是反语法的陌生化语言,又是反规矩的“物质——肉体性”语言,还是反逻辑的非理性语言[7]。从效果上看,狂欢式话语表达,后现代艺术的拼贴,碎片化地呈现出千奇百态的狂欢化的艺术症候和狂欢节感受的审美效果,从而呈现出众生喧哗的狂欢节精神。

然而,笔者认为,中国的互联网狂欢徒具巴赫金式狂欢的外表而缺乏其神韵,狂欢的话语形式承载的并非真正的对话,而是无法言表的无奈,从而无法体现巴赫金所谓的最佳状态的对话。正如孟繁华先生在《众神狂欢》中指出的:世纪之交,市场经济解放了的“众神”迎来了狂欢时代[8]。文化的众神狂欢,使中心与边缘、精英与大众的界限被打破,一种多元、开放、现代、新质的文化正在生成、展开和传播。消费的大众化、享乐的大众化,正在神话般地进行着文化重构。与此同时,所谓“主流文化”“知识分子文化”和“市场文化”在复杂的关系中纠缠不休,大众文化令人炫目的流光溢彩掩饰不了人们的失落与伤痛。《众神狂欢》揭示出全球化景象下的狂欢只是这个时代的虚假表征,现代性虽断裂了历史经验,但传统却仍在延续,文化冲突无可避免地降临。如果回到巴赫金式狂欢的实质,从狂欢者的关系这个互动者的基本特征出发,我们会发现,中国式狂欢不仅不具有平等交流和人性解放的精神追求,甚至还可能走向这种狂欢追求的反面,那就是为狂欢而狂欢,走进狂欢的牢笼,最后狂欢而死。狂欢助长了话语霸权和文化暴力,窒息了平等交流的精神。从狂欢要达到的效果出发,中国式狂欢的后果更为严重,这种歇斯底里式的狂欢是一种声嘶力竭的呐喊,是一种不计代价和后果的乱舞,因而具有极大的破坏性,从而在本质上是不可持续的。它对于文化的建构更多的是一种“负能量”,而非“正能量”。

四、狂欢者的异化

巴赫金在《拉伯雷和他的世界》中指出:“狂欢节不属于某一特定的社会阶级或阶层,而是一种人人参加、人人都生活于其中的艺术形式。狂欢节是对日常官方生活方式的瞬间超越。把人还给人自身,把人体抬高到与自然、天道同等的地位,它们不是非个人的,而是同社会其他领域紧密相关,带有普遍性和全民性。它本质是成长中的人民自己。犹如‘全世界都在宴饮’一般。在万物的更新中表达人民对幸福前景的向往和追求。”[9]这里面的狂欢者的狂欢是直接指向当时的大的社会背景,有着人性解放的意味,而如今的狂欢则是沉浸在物质的极大丰富,社会的相对稳定之下,这种狂欢在一定程度上使人性淹没。它使人们无意于改造环境,在自己的舒适区内,满足于自身的存活状态。以下分析中国互联网广场上狂欢者的异化。

(一)“约拿”化

约拿是《圣经》旧约里面的一个人物。他本身是一个虔诚的犹太先知,并且一直渴望能够得到神的差遣。神终于给了他一个光荣的任务,去宣布赦免这座本来要因罪恶被上帝毁灭的城市——尼尼微城。他却抗拒了这个任务,他逃到了海上,不断躲避着他信仰的神。神的力量到处寻找他,唤醒他,惩戒他,甚至让一条大鱼吞了他①希伯来神话传说《约拿鱼腹求生》。。最后,他几经反复和犹疑,终于悔改,完成了使命——宣布尼尼微城的人获得赦免[10]。

美国著名人本主义心理学家马斯洛定义这种退缩为“约拿情结”(Jonahcomplex)。“约拿情结”是个体普遍存在的对成长退缩、逃避的心理结症。“人不仅害怕失败,也害怕成功。”“约拿情结”使大多数人不能认清自己的命运和天性,失去了成长的勇气,不敢承担自己应尽的职责,因而严重地妨碍了自我实现。无论是城市中充满罪恶的市民还是约拿,都是这种“普通人情结”的沾染者。可以说,城市是滋生“约拿情结”的温床。因为个人要单独面对多变的外部环境,在失去了产生于故土家园的安全感的同时,携带着城市带给人类的心理焦虑[11]。中国互联网广场上的狂欢者多数是生活在城市中的年轻人。转型时代的中国面临着快速城镇化带来的各种问题,单独的个人生活在陌生缺乏温情的城市,网络为他们提供了玩乐、消遣,成为短暂逃避生活的避难所,因而狂欢者极容易沉浸在“约拿情节”中,从而无法自我实现和自我证明。

在“约拿情结”的影响下,那些优秀的个体便学会通过贬低自己来避免他人的敌视和打击。他们放弃了自己最大的可能性以及实现自己的全部潜能的权利。这种潜力的放弃及有害后果的最具戏剧化的表现,便是导致人格分裂。其中,受到否定与压抑的潜能最终以另一种人格的形式逃离出来。在这种情况下,戏剧化地出现了新的人格,一般来说更加自私,追求享乐,难以拒绝诱惑。于是,大多数优秀的人所做的便是更广泛地向社会妥协。但同时,他们又因为恐惧而感到紧张,从而掩饰或隐藏自己的正常冲动,使这些冲动带上罪恶感来使他们的恐惧得以减轻,同时也消除了其他人的敌意。成长与表达的冲动同恐惧纠缠在一起。在这种情况下,成长是以一种扭曲、痛苦、毫无欢乐的形式发生的。安吉尔说,这样的人可以说是在“逃避自己的成长”,逃避一项适合他的特性的任务,他为之而生的任务,逃避自己的命运。这时候恰逢全民在互联网广场上,暴露着来自不同层面的狂欢表达,吸引大众的眼球,越陷越深。普遍化的大众沉浸在染缸中,无法自拔。独裁者所拥有的权力,从来都是那些甘心放弃自己权力或权利的人聚沙成塔授予的[12]。

(二)普遍化

普遍化是指参与互联网广场狂欢的人来自不同背景,参与者运用终端机来实现这种参与,而且彼此的话语会相互影响,甚至最终无法从一个人的话语来判断人们的不同身份,似乎大家同时都在被某种事物吸引着,做着类似的事情。来自官方的和来自大众的显示在同一界面。因此在互联网广场上,暴露着来自不同层面的狂欢表达,吸引着大众的眼球,而且为了吸引眼球,什么都干得出来。人人都为自己出彩而使自身妖魔化、异化,这样最终导致整个互联网广场内部趋于同一化。

但是,趋同化并不意味着互联网广场上的大众自我解放和平等交流,并非追求生命力的彰显和自我价值的实现,而是意在影响和控制他人,同时又为他人所影响和控制。此外,无底线的趋同往往带来恶性竞争,使吸引眼球本身就变成了一种手段,从而使狂欢者个体的主体角色客体化,限制了狂欢者的自由度。因而,从真正意义上讲,我们并没有真正做到巴赫金所说的那种狂欢,我们的狂欢只是原始意义上的操纵与被操纵。

(三)虚拟化

虚拟化是指互联网广场将人们的生活抽象化、娱乐化,使生活原本丰富而充实的意义受到了最大程度的侵蚀,虚拟空间逐渐获得对我们生活和精神越来越大的掌控力。在互联网作用下,每个人都成为娱乐的素材,并虚拟化地生活着。似乎生活的目的就是为了分享。人们不是在进行分享,就是在创造分享的路上。但是在别人那里,自我的生活却是片段化和图片化的存在。虚拟的存在逐渐取代了实体存在的意义,虚拟本身成为了关注的目标和追逐的对象,人们甚至主动或被动地沉浸在虚拟之中不愿解脱。例如,日本学者认为人类就像是拿着手机在玩弄的猴子,语言已经不是用来沟通和交流,而是引起别人的注意,背离了它诞生时的初衷,人类出现了返祖的现象。

虚拟化的力量和影响初步显现。正如许知远在“压抑的狂欢”一节中所说:“每天,中国一亿网民中的大多数都会浏览新浪、搜狐、网易等门户网站,它们曾是新科技、新文化的象征,现在却是留言与滥情的最佳集散地。一些人曾经期待着它能解放人的情感与智力,却发现它酿成了新的暴政。没什么比统计数字更让人冲动的了,浏览量、收视率、发行量主宰一切,‘最有人气’是最高指标,似乎离开了手机短信与网络投票,一切都丧失了意义。”[13]《黑镜》第一季第二集《黑镜之一千五百万的价值》就深刻、形象地展现了在虚拟化的生活之下,个体的可笑、无助的悲喜剧,以及大众的冷漠洪水般地对个体的吞噬。个体在虚拟的生活下找不到真实的生活。真是娱乐至死方休!马尔库塞在《单向度的人》中论述了文化异化的发展过程。正如他所言,大众文化不是通过否定或拒绝高级文化中的反抗因素、怀疑因素、否定因子来抵抗不同文化间的差异,而是把高级文化并入既定的秩序中,在软化、吸收了高级文化的悲剧精神、痛苦意识和怀疑、否定因子后,以再生形式再现,重现于大众视野中。这部影片的悲剧在于,想从娱乐里脱身?除非娱乐至死!

虚拟化最大的影响还在于对网络时代狂欢者的分化和彼此关系的重塑。网络狂欢者被网络牢牢地捆绑的同时,也成为很多人控制的对象。罗振宇在《罗辑思维》中说,以后谁能够在互联网广场上聚集很多的人来做一件大事,那他一定会产生巨大的影响。最终操纵着互联网广场的会是谁,将从整体上改变我们的存在状态①《罗辑思维》微信语音版2014年10月第25期。罗振宇,自媒体视频脱口秀《罗辑思维》主讲人,互联网知识型社群试水者,资深媒体人和传播专家。。可以说,罗振宇在教会我们如何思考互联网社会的同时,其自身也利用互联网传播实现着自己的商业目的。乔治·布什曾经在演讲中说:“人类千万年的历史,最为珍贵的不是令人炫目的科技,不是浩瀚的大师们的经典著作,不是政客们天花乱坠的演讲,而是实现了对统治者的驯服,实现了把他们关在笼子里的梦想。”[1]在貌似公平、明显的自由表达的背后,却拥有着一双双操纵一切的黑手。狂欢节看似赋予全民以自由,实际上却在谋求利益,排除异己,同时还在灌输观念,传播价值,塑造认同。当这一虚拟广场上聚集的被控制者越多,操纵者便能最大化、低成本地实现目的。

(四)边缘化

边缘化是指向人或事物发展主流的反方向移动和变化。边缘化是一个比较抽象的说法,就是非中心、非主流,或者说被主流(主流社会、主流人群、主流意识形态、主流文化、主流经济……)所排斥,所不包容。

互联网广场上的狂欢者的边缘化可以从关注内容的边缘化(关注问题脱离社会需求和主流人群),存在时空的边缘化(任何个人在网络空间都是不重要的,网络兴趣和关注热点的极强变化性带来了人的虚无和无价值),以及边缘化压力的存在(时代和网络的快速发展让人时刻都有被边缘化的压力)上来分析。互联网广场上的狂欢者为了建立认同感,为了吸引注意力和赢得虚拟观众的信任,许多人发现自己难以抵挡“宽衣解带”的诱惑。密尔在19世纪写道:“现在个人迷失在人群中”,公众舆论潜入到“私人生活的道德和社会关系”之中[14]156。今天的社会比密尔的描述更为同质化,我们不仅做着和其他人一样的事情,或者是其他人告诉我们应该做的事情,我们还试图通过把自己尽可能全面地暴露给他人来证明自己是值得信任的。而内在于纯粹关系的那种情感的亲密性只有在隐私的情境下才可以实现。“亲密关系是隐私的另一面,或者说,它至少只有当实质性的隐私存在时才成为可能(或可欲)的。”[15]如果在隐私与暴露之间作一选择,许多人会选择暴露,因为这是大众的要求。然而,就如同公共的亲密关系是一种错觉,希望通过满足大众永无止境的裸露要求来使自己不同于他人,也注定是虚幻的希望。最后,我们只会像密尔所说的那样越来越彼此相像,我们既是观众,又是演员,心甘情愿地牺牲自己的隐私以换取虚无缥缈的情感联系和安全感。当我们发现这是一个魔鬼契约的时候,也许一切都为时已晚[14]157。另一方面,宽松的网络环境能够给我们以自由,虽然常常得为此付出一定的代价,但我们必须认识到,在这种环境中我们会生活得更好。事实上,在中国,危险常常更多地来自另一方面:监管部门管理过严而使隐私权过于有限[14]227。整个狂欢的大众无时无刻不在监控之下。狂欢的内容仅限于一些不痛不痒的事情上。一旦超越这个界限,那就不仅仅是被边缘化了。新的传播手段把越来越多的人联系在一起,产生了流动于各种媒体之间爆炸性增长的信息,人们用各种各样的方式谈论各种各样的话题,在此情况下,“公众”失去了原有的实体性的意义,变得非实体化和无形化。新的公众不仅没有形体,甚至也没有空间位置。建构它的是社会的多样化空间中发生的公众谈话,有几乎无穷无尽的声音参与进来。借用沃尔特·李普曼1927年的著作《幻象公众》中的说法,公众现在成了一种“幻象”[14]4,他们最终沦为边缘性、符号性的存在,实体淹没在信息之中。

互联网广场的狂欢者,尽情地表达自己的狂欢,但是随着这种表达范围不断扩大,人群不断增多,话语游戏不断升级,最终达到一种见怪不怪的状态。极端手段的使用,最终也只是变成了“狼来了”的故事般的悲剧。大家都在狂欢,任何人都无法真正去解决一个需要解决的问题。狂欢变成一块垃圾堆般的存在,成为社会问题无法化解的一种无助的发泄方式。它最终的效果就是使狂欢者在成长的道路上越来越边缘化,脱离了社会发展的正常轨道,看不清主流社会,脱离了主流人群,看不清主流意识,其实也就是被社会边缘化了。等一切都散场之后,没有谁会为这一切买单。马尔库塞在《单向度的人》中指出:决定人类自由程度的决定性因素,不是可供个人选择的范围,而是个人能够选择的是什么和实际选择的是什么[16]。在这样的社会,狂欢也许是人们能够选择和实际选择的方式。边缘化将是狂欢大众长期的存在状态。

(五)原子化

人的原子化是指个人利用人机互动,无需和外界交流,通过虚拟化的世界满足人类精神上的各种需求。在《黑镜》中,每个个体住在自己的虚拟化的房间里,足不出户就可以参与外界的一切变化,自己的模拟人完全可以随时显示自己的喜怒哀乐,参与到广场上的事情中。电影《她》真实形象地展示了人是如何被原子化的。该影片虽然讲述的是“人机畸恋”,但却是借这个特殊角度,探讨了外界阻力之外的爱情消亡的规律——恋爱的一方设定为无肉体的电脑操作系统。在斯派克看来,性吸引是无法逾越,却又让人沮丧的。它是人类交往体系里无法割除的阑尾,也是阻碍人们自我认同的障眼法。人与人之间与他人建立牢靠的关系有两种方式,一是沟通,二是妥协。沟通是人最紧迫又最困难的事。但是成年人的沟通成本很大,这与勇气和诚意无关,而是因为每个人都生活在自己的世界里。既然最完美的亲密关系都是意淫的产物,那么人机相恋一点也不奇怪。沟通带来安全感、愉悦感、被需要感,正是一切美好情感的起点,可惜亲密感的消亡,远比建立容易得多。因为越想沟通,越沟不通,人生只能派妥协出场了。所以只要选择带上耳机,打开自己的视频,浏览自己的网页。所有的感触都是从自身出发,辐射到四周,自身就像是一个原子,不再需要和别人进行交流,每个个体在互联网广场上欣赏着自己的世界,根本无需做沟通和交流,因为自身已经是一个敏感的感受器,它拥有转变喜怒哀乐的能力,结合自己的真切的、细腻得连自身都无法表达的触角,蔓延至无边的虚拟空间,完全沉浸在自己的臆想之中。

人的原子化是人与人之间关系的一次巨变,人与人之间纽带的松弛,个人与个人之间维持关系的规范松垮、失灵。貌似存在的纽带在网络化之下变得不真实,人和人在一定程度上,不需要真切的联结。各自为营,成了丰满的游勇。看似强大,实则全是一个个虚幻的个体。

五、狂欢效果:扁平化、无目的

巴赫金的理论从“对话理论”到“复调理论”再到“狂欢化”理论,呼吁大众能产生一种改变世界的推动力,即站在平民大众立场上反抗霸权独语的文化策略,理论归宿是建立平民大众的理想世界。狂欢化是对大众最具操作性的呼吁。而本节从异化的狂欢效果的扁平化和无目的来分析,认为互联网广场的狂欢者们无法完成这一使命。

(一)扁平化

扁平化是指由于参与狂欢的个体力量的弱小,以及参与者个体无欲使自身成为潮流的领导者,造成了表达效果在总体上对现实的干预和改造上力量分布的扁平化,就像是失去了动力势能的一池死水,而非飞流直下三千尺的瀑布。这样少力度的冲击,最后只能任这一潭死水在自身的存在环境下演变成和社会生活相左,变成现实生活的丑态浓缩。

在狂欢舞台城市化、网络化和终端化的背景下,个体狂欢者加入了这一互联网广场。就个体而言,他的力量和生活被细碎化,个体被妖魔化、异化,生活被虚拟化。然而整体的狂欢式表达的大众内部却不断被同一化,更加成为受人控制的木偶,被网络牢牢地控制住。互联网广场上的人们接受到的信息组成他们的生活,他们发表的内容同时也深受接收信息的影响,这样就架空了现实生活,现实生活也因为这些虚拟的存在而变得破碎化。最后,互联网广场的人成为终端机,心甘情愿地被牢牢控制住,一旦有人要实施什么计划,那他大可以通过控制这张网来遥控所有的木偶。而互联网广场上的大众也心甘情愿成为整个事件的参与者,其实是被利用者,如同被施咒一样。因为互联网广场上的言说者不具有真正掌握话语权的能力,而是被这一狂欢化摧毁神经的普通人。这一普通人无论资源的获取、信息的发出,无不受这一庞大的异化个体的侵染。

(二)无目的

哲学家的目的不仅在于认识世界、改造世界,而且在于自上而下地惠及人类。改变世界的力量有观念、科技和权利。存在方式改变观念,存在方式又受观念、科技、权利的无形影响,这就形成了一个推动力。这种推动力首先是由掌握着观念、科技、权利的一方引导的,它引导的是人的存在方式,三个方面的任何一个方面发生了变化,都会推动观念的改变,进而改变存在方式。然而凡物不平则鸣,无论是怎么样的声音,只要无法凝聚起来,就还是停留在无力感的状态中。破碎的呼喊,犹如一地鸡毛,无法飞向理想的国度。

对于言说的个体来说,言说就是目的,表达就是生活。然而,生活虚拟化,精神虚无感,互联网广场上的表达陷入了无奈和困境。对话理论之下的狂欢化不是最完美的对话的状态。一地鸡毛的生存状态也不是人类理想的栖居场所。城市化、网络化、终端之下形成的大众化、约拿化、边缘化和原子化的言说者不是指明人类当下处境的可靠言说者,零散化、破碎化的言说内容和扁平化、无意化、无目的言说效果无法真实改变自身处境。相反,这些正是当下言说陷入困境和窘态的真切表现。清醒地认识自身的处境,看到社会的最强大的推动力,才是最健康的关照方式。然而作为个体,很难有足够的高度去审视自身的存在状态,只能一日复一日的重复着无意义的狂欢。

六、结语

巴赫金最终的目的是寻求一种社会形式,狂欢场理论只是他实现目标的书面表达,是反抗霸权独语的文化策略。他最终的追求是改变世界,建立平民大众的理想世界。

然而,当代的中国互联网狂欢场在热烈欢迎巴赫金式狂欢的外在表象时,在精神实质上与其渐行渐远。狂欢者出现了以“约拿”化、普遍化、虚拟化、边缘化、原子化为特征的异化,狂欢效果也出现了扁平化、无目的的异化。科技、观念、权利表面看是将无限的自由和狂欢赋予了大众,互联网广场看似为自由狂欢提供了优良的舞台。然而,真实情况是狂欢者的理想关系始终无法建立,平等对话并不存在,话语霸权和文化暴力司空见惯。狂欢者在强势操控者的手里不断被催眠、被控制,最终自愿认同操控者的价值观,从而成为受控制的话语和精神奴仆。从巴赫金的终极追求来看,中国式互联网狂欢是一种虚假的狂欢,这种狂欢的本质是一种对话的困境和控制的过程。由于中国特有的规模和文化,正在指数级地使中国互联网广场上的虚假狂欢呈现出令人咂舌的过度扭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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