菜豆腐（外一题）

罗 蔓

有朋自远方来，不亦悦乎！高兴之余，就想着拿什么招待远方客人呢？旅途劳累的人，以清淡可口的家常饭为宜，而家常饭里，又非菜豆腐莫属。一碗热乎乎的菜豆腐下肚，心里胃里的那个爽啊，都没法形容！

祖母、母亲那代人做菜豆腐的方法很古老，头天晚上把黄豆泡上，待第二天黎明时，黄豆胀大一倍多，就在石磨上磨。石磨分大、小石磨。大数量豆腐就用大石磨磨，而小石磨叫手磨，专做菜豆腐用。一根半尺长的手柄垂直镶在上磨扇上，一只手推着转圈，一圈一圈，黄豆从磨眼里灌下，从上下两扇的磨缝里流出时已是牛奶一样白白的豆汁。泡一碗黄豆，磨出的豆浆就够全家人美美吃一顿。

豆浆磨出后，倒进铁锅熬，待熬到沸腾，就开始扬浆，即舀起一瓢，倒下，舀起一瓢，倒下；同时将火压小。如此反复十次八次是为了不让豆浆溢到锅外。舀着倒着，豆浆的香味就出来了，纯纯的、绵长的豆浆芳香四溢，飘到院子里村庄里，馋嘴的小娃娃小媳妇们嗅着香喷喷的豆浆来了，你舀一碗她舀一搪瓷缸子，吸溜溜、吱溜溜喝得好不舒服。而祖母或母亲把锅底的火温到只有红红的炭火糟，隔那么两三分钟加一次酸菜浆水汤，第一勺浆水汤入锅后，浓浓白白的豆浆就起了反应，触到浆水汤处像厚冰凿开了一个窟窿，窟窿内米粒大，进而聚成指甲大的豆花起伏，豆浆依稀变清。再加浆水汤，锅中间像在白云里慢慢犁出了一条河流，河流里漂浮着小到麦粒大，大到小菊花状的豆花，悠悠翻动如雪白的浪花。而锅沿一圈的豆浆汁依然似沉睡的雪漠。缓缓地再往没分离的部分加浆水汤，豆浆支离、凝聚成块或朵状的豆腐。锅底的小火慢慢熬着，锅里的豆花慢慢凝聚着，豆浆与水彻底分离，豆花是软软的豆花，汤是清汤。火升大，将切成菱型的薄面片入锅煮沸，豆花便面做成了。

出锅后，调入油泼辣子蒜，加入芫荽末，白的豆花、红的油泼辣子、绿的芫荽，色香味俱全，入口滑润可口，后味醇厚绵长，那个香呀，真是没得说。曾经用菜豆腐招待远方的友人，吃了一碗还想吃，就一碗一碗盛，盛到第五碗时实再不敢盛了。友人撑得坐在沙发上起不来还嚷嚷着要吃，许诺下顿还做豆花面时才罢休。大家都骂他胀死鬼，而其他人也都一个个打着饱隔。有人担心吃得太撑闹肚子或引起胃痛啥的。晚上一觉睡醒，第二天个个都猴子一样活蹦乱跳。

两当菜豆腐好吃，但最好吃的是云屏的菜豆腐。云屏的碧水青山养人，菜豆腐更是一绝，小手磨磨出的菜豆腐吃上一次，留给味蕾上的绵长韵味经久不散。男人们骑上摩托车，后座上驮着媳妇孩子，逛一趟黄疙瘩，坐在街道上的小饭馆或农家乐的院子里，要两海碗菜豆腐面看着老婆娃娃吃。油泼辣子蒜和芫荽经菜豆腐一浸，洇出一种奇特的味道，很是馋人。男人看着女人娃娃吃，不时提醒一句，慢慢吃，小心烫着！女人娃娃吸溜溜香喷喷吃得满脸是汗。女人娃娃吃饱了，男人捧起碗底的汤，吱溜溜一口渴光。女人说，还说不饿不饿，看，连碗底的汤都喝了！就来一碗嘛，吃一碗怕啥，能把人吃穷？男人说，看着你娘俩吃就等于我吃了，回去还要给摩托车加油哩，下回吧！下回咱们一家人一人一大碗！

罐罐茶

早起在小火盆里煨罐罐茶，是一种古老的生活习俗。

一个小茶罐，注小半罐清水，水滚开后撮一小撮茶叶放进去，煮开，再添满水，噗噗地煮沸。茶罐里是要放一个比牙签长一点粗一点的小木棍的，用小茶棍搅动几下，将茶汁倒入鸡蛋大的小茶盅里，再给茶罐里注满水，再煮，再用小茶棍搅。火盆里的火毕毕剥剥燃着，切成一牙一牙的馍馍烤着。小口喝着小罐清茶，吃着烤得金黄的馍馍，慢条斯里的心境，颐养出一种泰然自若的性情。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寂然，荒野里劳作的苦焦，在一杯一杯罐罐茶的熬煮中，慢慢地晕化开来，化作一种精神，一种力量。一辈子与土坷垃打交道的人，是罐罐茶给了他们坚守土地的信心和力量。

罐罐茶分清茶和炒茶两种。炒茶的茶罐要大一号，跟喝水的玻璃杯差不多大，熬好的炒茶也要倒差不多一玻璃杯。喝炒茶的器皿也不是那么讲究，杯子也可，小碗也可，也没茶瘾；不像喝清茶，到那个钟点上不喝，人就瞌睡连天困乏难受。而且男女老少皆宜，是小娃娃的最爱。把茶叶和麦面，核桃仁、杏仁、几颗花椒、几颗生姜丁、盐拌在一起，搅成面团，入大油里炒，待炒到黄津津时搛一小疙瘩，放入噗噗开的大茶罐里熬，煮沸了，渗黄的油滋滋地冒泡，就用小茶棍搅一搅，再煮沸，再搅动，溢两三次后，味道升起来了，茶香里混合着核桃香、花椒香、杏仁香、生姜香，总之各种味道齐聚，就成了一种浓郁的茶香，喝上一口，心里胃里都舒泰。吃着烤得焦黄的馍馍，喝着生津养神的茶，就觉得日子过得呀，好舒服！

小时候，祖母常天不亮就起床，生起火，一杯一杯熬茶，给懒床的我们端来，每次接过她手里的茶盅，咣的一口喝了，她就特别高兴。这高兴里，浓缩了她对茶的敬重，还有喂罐罐茶的乐趣。她曾不至一次骄傲地说，你们都是我用炒茶一罐一罐喂大的。母亲说，可不是嘛，那时没有奶粉，一窝娃娃像雌燕一样叽喳叫，是祖母每天天不亮就起床，煨一罐炒茶，这个一杯、那个一杯，娃娃们都被罐罐茶喂得白白胖胖。

罐罐茶待客是一种最高的礼遇。来了客人，生起火煨罐罐茶，一杯热茶捧到客人手里，顿觉温暖。一杯一杯喝着茶，聊着天，温暖、亲切、真情在茶香里氤氲起来，孕育出一种质朴的人性。明月轮回中，积聚着一种向善的文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