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欣蔚
我赶到的时候,那个女孩已经毫无反抗之力了。她不停地哭,用双手掩住脸,纪岸在旁边却还是微微笑着。
我看见了她脸上隐约被划伤的血迹,艳艳的,像纪岸的唇色,妩媚却怎么也骄傲不起来。纪岸的一脸理所当然使我恼火,还有旁边站着的几个浓妆艳抹的女生,她们长长的指甲上可能还残留着血迹,她们是这样的人么——可以把血迹抹匀当成指甲油,覆盖在她们晶莹剔透的指甲盖上。
“你干嘛,她招你惹你了?你把她搞成这样,值得吗?你就不能把指甲里的血洗干净了再找我?”
“定瓷,这个贱人背后嘀咕我没品味。”
她无辜地看着我,没理会我的话。我不知道她当时为什么叫我过去看她捅的大娄子,反正我理解成来为她善后了。所以我把那女生扶起来,让她的手臂环住我的肩膀。
“纪岸,我能不能理解为是你的自卑和心虚?”我瞥了她一眼。她终于有些不知所措起来,慌乱地避开我的眼神,这是我所熟悉的,做了错事后的眼神,只是没想到会出现在纪岸那双明亮的双眸里。
“纪岸,你还没意识到吗?你比任何人都更加虚伪了。”我盯着她触目惊心的唇色说。
纪岸有些恼怒地想开口,我转身,扶着那个女生离开了这里。也许,我的态度和举动,让纪岸又要生我气了吧。
把那个受伤的女生安置在医务室后,我逃课了。这是习惯。三年前,遇到纪岸时,她教会我的习惯——在不知所措的时候,去坐一趟无所谓始终的公交车,到了末站再回到原点。再次回到离开的原点时,心情总是会平静下来的。
其实,我最初遇到的纪岸并不是这个模样。
三年前,我第一次见到纪岸的时候,是新生开学那天。她刚进学校,便以优秀的成绩被选为学生代表,在新生开幕式上讲话。
那时候的纪岸穿着干净的校服,梳着马尾,素面朝天,不太精致的脸上却因为自信,焕发着不一样的韵味。可当她一开口,便引得了台下满堂的哄笑,因为尽管十分克制,可一开口还是带着明显的口音。我注意到纪岸听到哄笑时,身子晃动了一下,整张脸都涨红了,可她还是强作镇定地念完了讲话稿。
起初,我只是对纪岸抱着小小的同情,很快便抛之脑后了。
真正与纪岸有所交集,是新生会两三个星期之后。那天下午,我回寝室的途中,听见路边小树林有压抑的哭声,便耐不住好奇地探头上前,想看个究竟。
原来是纪岸。她双手抱着膝盖,把脸埋在双臂里,明显是在哭泣。我犹豫地坐到了她身旁,轻声开口:“怎么了?”
纪岸一直哭着,很久之后,才停止哭泣,回答了我的话。我这才搞清楚,原来在那次新生会后,不时会有其他班级的好事者,在纪岸的班级门口,喊着些什么,嘲笑纪岸的口音与破旧的衣服,土气的装扮。起初,她并不在意,只管做自己的事,可没过多久,班里的人也是一口一个“村姑”,她这才受不了了,一个人跑来这里,偷偷地哭。
心中对纪岸的怜惜又多了几分,我没说话,只是默默地坐在她身边。一直到纪岸起身,我也起身。我没再回寝室,而是陪她回到教室。
就这么莫名其妙地,我和纪岸成了朋友。我们一起上课,一起吃饭,一起去图书馆写作业。我告诉纪岸,不要理会她们,纪岸也学着不去理会他们,只是越发与我好。我渐渐地发现,纪岸是个极优秀的人,不仅成绩优异,还写得一手漂亮的毛笔字。她说,那是她父亲教她的。而且纪岸的脾气也很温顺,讲话细声细语。
这样好的纪岸,却仅仅因为口音与衣饰便被人嘲笑,总令我为纪岸难过。
然而,不久之后,很多东西都在沉默中变了。年级越高,学业压力越重,我很难再做到特地去找纪岸。于是,我们便约定周末一起学习。
很长一段时间里,我并没有发现什么异样,就好像我仍是初次相遇的我,纪岸仍是初次相遇的纪岸。我真正明白的时候,是在纪岸一次又一次的爽约后。
得知纪岸的近况,竟是在别人口中。越来越多人在讨论:“十七班那个‘村姑真的是变了。”“可不是,和那些人混了,能不变?”我听着惊讶,下课后去找了纪岸。
当我看到纪岸鲜红的指甲,不伦不类的妆容时,惊讶得不知所措。
纪岸说:她们才是朋友,教会我打扮收拾自己,而你只会带着我学习,没一点改变。
纪岸说:变得时尚了,我才意识到自己从前多蠢,现在多好,你看,我有那么多朋友了。
纪岸说:娇娇说了,只有变得像她们一样时尚才有未来。
……
我听得麻木,只问了句:“纪岸,你钱哪来的?”纪岸挑着的眉毛垂了下来,一副不愿多说的模样,我便干脆地转身走了。
没多久,我便看到纪岸因偷钱被处分及通校察看的通知。也听说,她通校了,却常宿在外头朋友家。
我劝过,阻止过,得到的不过一声声冷笑。我便不再那样主动去找她,关系也就淡了。
直到今天。
我不知道她的目的是为了什么,我也不愿再多与她谈些什么,现在的纪岸,不是我熟悉的那个干净姑娘了。
我下车后,见到了素面朝天的纪岸,像从前一样的纪岸。面对面的我们,空气中似乎都流动着尴尬,我不说话,她似乎想说些什么,多少话却是最后一句:再见。
我看着皮肤暗黄的纪岸,轻轻开口:再见,纪岸。
擦肩而过,终是曲终人散。
第三天,我听到了纪岸因为严重违反纪律而被劝退的消息。有人说,她爸爸接她回了老家,有人说她是跟着别人走了。也好,也好。就让那个妖艳的纪岸离开吧,无论去哪里,只要活在我心中的,永远是那个带着口音、扎着马尾,素面朝天的纪岸就够了。
(指导老师:黄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