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正耀
(道县政府 县志办公室,湖南 永州425300)
“湘学”起步较晚,但对湖南的影响很大,使得一些湖南巨子普遍能吃苦耐劳,重视道德修养,胸襟开阔,追求真理,为人行事,光明磊落,敢为天下先,致使湖南在近、现代以来,人才辈出。创建中华人民共和国的有毛泽东,理政 安民有刘少奇,推倒两个凡是、平反冤假错案的有胡耀邦,打战有彭德怀、罗荣桓与贺龙,抓经济,使中国平稳渡过全球经济危机的有朱镕基,改良水稻品种有袁隆平,绘画有齐白石,编剧有田汉,作曲有谭循,唱民歌有李谷一与宋祖英,写文艺作品有丁铃、沈从文……。随便点一下,便是长长的一大串。如果再往近代史去找,使得清代中兴的名臣有曾国藩、左宗棠、彭玉麟、胡林翼、郭嵩焘、曾国荃,还有主张“师夷长技以制夷”的魏源,以血唤醒变法的谭嗣同。在学术与文艺上有巨大成就的则有王夫之、邓显鹤、何绍基、王闿运、叶德辉、王先谦、欧阳予倩等。清代末朝,为了推翻封建帝制,创建民国,湖南就有黄兴、宋教仁、陈天华、谭仁凤、刘揆一、蔡锷等革命家。上述这些湘杰巨子在各个领域内都是扛大鼎、执大旗的人物。比如左宗棠,常常自比老黄牛,年近古稀,还率领湖湘子弟远赴天山南北,令人抬着棺材随行,寻找敌人拼命,终于平定新疆内乱,将帝俄占据的伊犁夺回来。最后还“新栽杨柳三千里,引得春风入玉关”。维新变法的谭志同,在危急关头,他义薄云天,愿意留下为变法而死,劝梁启超迅速离开,并说:“不有行者,无以图将来;不有死者,无以召后起!”其豪气真可以惊天地、泣鬼神。又如民国的蔡锷将军,湖南邵阳人,1911年10月10日武昌起义,当时他在云南任协统(相似旅长),他首先响应和策动,被大家推选为云南省都督,当时他只有二十九岁。他在任都督期间,关心民瘼,为人民做了许多好事,云南贵州的商贾为了感激他,特地捐款为他铸造一座大铜像。蔡锷敬领大家的情意,却将这笔捐款全部用于赈济饥民。他说:“彰我之功,不若拯民之命也。”伪大总统袁世凯,视这位年轻的将领为自己恢复帝制最大的障碍,将他骗到京城,一面以高官厚禄笼络,一面派人监视。蔡锷机智地应付。待“老猿”坐上皇位时,他从京城潜回云南,首先高举义旗,组织护国军声讨,老猿被活活地气死了,有力地保护共和体制。
湖南过去是块荒蛮之地,历来是罪臣谪居之乡,并不以出产人才著称,数得出的重量级人物仅有唐代的大书法家欧阳询、怀素和北宋的大思想家周敦颐。可是从清代以来,湖南便成了一块向阳的肥沃土地,长出的人才一批一批的,被人誉为“唯楚有才,于斯为盛”,“无湘不成兵,无湘不成事”,甚至还有人这样说:“若道中华国果亡,除非湖南人尽死”。这些话虽然有些夸张,但也有几分实在,陈独秀在1920年,还热情的发表一篇文章《欢迎湖南底精神》,这不能不归功于湘学对湖南人的培育与滋润了。
湘学大本营岳麓书院有一楹联云:“吾道南来,原是濂溪一脉;大江东去,无非湘水馀波。”上联是“湘学”与周敦颐的“濂溪”一脉相承,说明濂学是湘学的源头。下联是说明“湘学”对湖南的影响。事实确是如此,北宋神宗熙宁五年(1072),周敦颐年纪老了,身体虚弱多病,经上级批准,从江西南安军的职位退休下来,定居在江西庐山莲花峰下,因堂前有小溪,水质晶莹,弯弯曲曲,酷似家乡营道营乐里楼田堡(今湖南道县清塘镇楼田村)的濂溪,故名其居曰“濂溪书堂”,以似不忘家乡之意,因此,学者都称他为濂溪先生,对他的学说也称为“濂溪学”。现在周敦颐的故里这条小溪仍在,流入营江,进入潇水,汇进湘江,成为湘江的源头之一,也说明“濂学”是湖南土生土长的学派。这副对联比喻很好,难怪被人到处传颂的。现在我们就进一步研究湘学的创立与发展,探索与“濂学”的关系。
胡安国(1074-1138),字康侯,宋崇安(今福建武夷山市)人,十九岁进士及弟,提举湖南学士,迁居潭州(今湖南长沙)城南。在官六年,以后又任过中书舍人等职。由于仕途坎坷,干脆辞官退隐,从事传道授业与学术研究。南宋宣和五年,开始著述《春秋传》。南宋建炎年间(1127-1130)抵湘潭,定居碧泉,建立碧泉书院,仍从事传道授业。在此期间,他到衡山办过文定书院,从学者每年数十人,除自己的子侄胡宏、胡寅、胡宪外,还吸收众多的湖湘学子来学习,其中仅长沙就有以治《春秋》和《资治通鉴》著称的谭知礼和黎明等,开始奠定中国学术史上有名的“湘学”派别。
南宋绍兴八年(1138),胡安国著的《春秋传》成书,计30卷,进呈朝廷,高宗阅后称赞他深得圣人之旨,诏加宝文阁直学士。此书后来成为科考必读之书。此外他还著有《资治通鉴补遗》100卷,《文集》5卷。同年四月,胡安国逝世,葬于隐山,赐谥“文定”。胡安国的学说据东安张泽槐先生考证,来自两个方面,其义理之学出自程颐,春秋之学出自孙复,程颐是周敦颐的嫡传弟子,说明胡安国的学术与周敦颐的濂学有着渊源关系。
胡宏(1105-1165)是胡安国之少子,字仲仁,幼时从胡安国学,年长时从二程(颢、颐)的嫡传弟子杨时、侯从良学,为周敦颐的三传弟子,其学术与周敦颐有着深厚的传承关系,自己还有所发展,成为南宋的著名学者,世称五峰先生。初以荫补右承务郎,秦桧当国欲重用之,他不愿与秦桧为伍,严辞拒绝,不随俗波。秦桧死后,又一次被召,仍托病不出,从此终生不仕,在衡山下二十多年,一直以传徒授学为业、潜心研究学问。他常对学生们说:“道学衰微,风教大颓,吾徒当以死相卫。”由于他终生都以发展道学为己任。故其成就巨大,所著《知言》一书,被学者赞扬说:“其言约,其义精,诚道学之枢要。”《宋元学案》作者之一全祖望不仅认为是道学的代表作,同时还肯定他为湘学的创始人。他的说法得到学术界的认同。
张栻(1133-1180)字敬夫,一字钦夫,又字乐斋,号南轩,学者称南轩先生。与南宋朱熹、吕祖谦时称东南三杰。张栻是南宋中兴名相张浚的儿子,汉州绵竹(今四川绵竹县)人。绍兴八年(1138),张浚落职,谪居永州,张栻刚刚六岁,随父迁来永州度过八年。永州与营道相邻,周敦颐五十岁时,已有一定的名气,担任永州通判一年多。除在工馀之暇除讲学外,还写了一篇有名的文章《拙赋并序》,传颂一时,胡安国的侄儿胡寅在这里任知府时,特建康功堂,将该文立碑刻于堂内,濂学之风已经甚浓。张栻在永州开蒙读书,受的影响很深。绍兴二十年,张浚第二次谪居永州九年,张栻已经十七岁,又随父迁来永州,在此期间,他自己到衡山跟胡宏学习。胡宏见张栻睿智过人,读书勤奋,且有“濂学”基础,知其大器,称赞说:“圣门有人,吾道幸矣!”绍兴三十年(1160),有旨令张浚自便,张浚于是寓居长沙城南,建书院于城南妙高峰下,张栻开始在这里收徒教学。宋乾道元年(1165),湖南安抚使刘琪重建岳麓书院,聘请张栻主讲。由于他深得圣门要旨,加之教授得法,从学者千人之众。宋乾道三年(1167),他又特地邀请朱熹来长沙讲学,开展历史上著名的“朱张会讲”,更使得岳麓书院名盛一时,成为“湘学”的大本营。张栻在岳麓书院主讲期间,还经常到宁乡的道山、衡山的南轩、湘潭的碧泉书院讲学,使得道学传遍三湘大地。
综上所述,胡安国、胡宏、张栻、朱熹等,虽然都是外省人,但他们传授的却是周敦颐的“濂学”为核心的学术。学生传学生,到明末清初,王夫之集各家之长,使得湘学更加成熟,因此说周敦颐的“濂学”是“湘学”的源头,还是合乎事实与逻辑的。
“湘学”是对湖南的影响这么大,其原因与根由何在?“濂学”既是“湘学”的源头,不妨先对“濂学”进行探索。周敦颐世称理学鼻祖,名气很大,但著述不多,流传下来的《太极图说》249字,《太极图》的标注24字,《通书》2832字,其他诗文题记6248字,共计9153字。这么少的文字却承载他这么伟大的学术思想,真是文质而义精。窃认为他的“濂学”具有如下特点:
周敦颐的宇宙生存论《太极图说》:“无极而太极”,将“无极”作为宇宙的本源,宇宙生存进化的程序是:无极—太极—阴阳—五行—万物,这些程序无一不是物质的运动,说明宇宙的进化,既不是盘古与女祸的操作,也不是上帝与耶稣的推动,完全是宇宙自身的运动。人同宇宙一样(天人合一),自身也具有自力更生的本能,只要自己运用与发挥,就能吃苦耐劳,就能创造许多奇迹。
《通书·诚上第一》:“诚者,圣人之本。大哉乾元,万物资始,诚之源也。乾道变化,各正性命,诚斯立写,纯粹至善者也。”周敦颐认为:宇宙的本源“无极”出现时,道德本源“诚”也随之派生生出来,“诚”的内容是中正仁义(或仁义礼智信),是纯粹至善的,故人一生下来,正如《三字经》说的“人之初,性本善”,在长大的过程中,由于环境的影响,便会出现程度不同的性恶,因此人生下来,必须加强修养,周敦颐不承认有“天纵至圣”,只有“修养至圣”,他著的《通书》四十章,有十七章论及修养,占47.5%,可见为人修养之必要。由于人的素质不同,所以他在《通书·志学第十》号召:“圣希天,贤希圣,士希贤”,各个层次不同的人都必须加强修养,修养只有好处,“不及亦失于令名”。
《通书·顺化第十一》:“天以阳生万物,以阴成万物。生、仁也,成,义也,故圣人在上,以仁育万物,以义正万民。”周敦颐认为:“一个人自己修养好了,还要使别人通过修养也得到好处。”他是这样主张,也是这样实践的。一次他的好友潘兴嗣劝他提早退养,他回答说:“束发为学,将有以设施,可泽于斯民者。必不得已,止未晚也。”他在病危期间,听闻宋神宗重用王安石进行改革,他写信给他的内兄蒲宗孟说:“吾独不能补助万分之一,又不得窃须臾之生,以见尧舜礼乐之盛,今死矣,命也!”感到自己不能参加改革,心理觉得很悲哀。
“濂学”的上述特点注入湘学,使得湘学极富如下的激励机制:能吃苦耐劳,如同骡子,能够负重远行;作风凌励,锐志进取,敢为人先;经世致用,重视实践,关心天下大事。一些湖湘巨子,受到这些机制的影响,平时努力学习,积累知识,重视品德修养,不断磨练意志,到了关键时刻,便挺身而出,起到扶大厦之将倾,挽狂澜于既倒的作用。例如中兴名臣曾国藩,二十七岁考中进士,当了十几年的京官,升至礼部侍郎兼兵部侍郎。咸丰二年(1852),因母亲逝世,回到湖南湘乡荷叶塘老家守丧,突然接到朝廷的圣旨,令他就地办团练,负责消灭太平军。他想到:太平军从广西金田起义,不到两年时间,就攻占岳阳,直扑武汉,而且越战越强,要消灭这样一支彪悍的敌军,谈何容易;办团练,兵勇要自己招,饷械要自己筹,自己的官职还不如一个巡抚(省长)大,真是不好办的事;特别是清廷一贯不信任汉人,带兵又是最遭忌的事,还有些不办实事的大臣,喜欢在皇帝耳边嚼舌头,搞得不好会惹来杀身之祸。他想到这,不寒而栗。他毕竟是位理学宗师,受湘学的影响很深。他转过来又一想:如今国难当头,大丈夫应当挺身而出,自己已经被推到风口浪尖上,没有回旋的余地,现在只能认真对待了,说不定正是建功立业的机会。他想到这里,信心足了,办法有了。他利用知识分子十载寒窗,饱读诗书,欲报效国家,苦无进身之阶的思想,将他们团结在自己身边,交给任务,严明赏罚,这些人在当地都有一定的威信,故招兵筹饷的事很快得到解决。但团练办起来,遇到的问题确实不少。在长沙训练时,首先就遭到绿营兵的妒忌,他们打战不行,惹事生非还真有一套,与团练干了几架狠狠的。曾国藩知道,绿营是满人的嫡系,小不忍则乱大谋,只得移到衡阳来训练。训练还未成熟,朝廷就几次催战,犹如铁尚未烧红怎能槌打,自然失败的多,靖港一战,自己几乎连性命都丢掉,还引来不少的风言风语。好在他很能忍耐。他通过在战争中学习战争,不断总结提高,苦战十一年,终于将太平军扑灭,使得清廷多维持四十多年。他自己因功被封为一等候,官至总督,管辖两三个省,开满人对汉人的最高礼遇。跟随他的左宗棠、彭玉麟、胡林翼也都官至总督,左宗棠还被封为二等侯。其余的人、文的官至巡抚、知府;武的官至都督、总兵,长长一大串。
又如黄兴,字克强,湖南善化县(今长沙县)人,是同盟会仅次于孙中山的革命领袖。他幼读私塾,15岁以优异成绩考入岳麓书院,受“湘学”的影响很深,他在这里一边学习文化,一边练习拳术,励志成为文武全才。1898年,他24岁,被学校保送到武昌两湖学院深造,同年他见维新变法失败,六君子被杀,认为清廷已无可救药,只有采取革命手段推翻,中国才有出路。从此他积极进行革命活动。1903年,他在明德任教,与宋教仁、陈天华等热血青年,成立革命团体“华兴会”,被推为会长。经研究决定,次年11月16日(阴历10月初十),趁慈禧太后七十岁生日大办筵席时,联络各个会党,在长沙起义,“直捣幽燕,驱逐鞑虏”。为了解决革命的经费问题。他将在长沙东乡凉塘的遗产全部卖掉,毁家革命。这次起义因联络的会党泄密,未及发动即遭到失败,他立即经上海逃到日本。1905年,他见到孙中山,两人积极联络各个革命团体,成立同盟会,孙中山被推为会长,负责全面工作,他被推选为庶务(相当协理),主要精力是组织起义,在同盟会里是仅次于孙中山的革命领袖。1907年,他从日本来到越南,先后在广西的镇南关、钦州、防城港、广州、上思以及云南的河口,多次发动起义,都因弹尽援绝而失败。他败了从不气馁,越败越革命,清兵被搞得焦头烂额。1910年11月13日,他与孙中山、赵声等相见于南洋的槟榔屿,总结过去起义失败的原因,主要革命力量过于分散,故决定募集巨款,集中人力发动一次大的起义,先占领广州,然后由黄兴率领一支军出湖南,进攻湖北;赵声领一支军出江西,向南京推进,会师长江,继续北伐。1911年4月,他们由香港进入广州,在总督衙门附近的小东营5号设立起义指挥部,由于人数集中过多,怕目标暴露,几经周折,一再改期,原来的部署被打乱,起义人数大减。4月27日,因形势逼迫,只得起义。黄兴率领赵声、林觉民、朱执信等百余人,臂藏白布,脚穿胶鞋,螺角一响,攻入广州总督衙门,进入后堂,发现总督张鸣岐已经逃跑,返回总督衙门时,恰好与调来的卫队相遇,展开激战,许多革命党人牺牲,黄兴也被击断两个手指。最后他发现只剩下他一个人,且战且走,退到衙门外,用肩膀撞开一家货店的门,双枪左右射击,连毙数人,敌人不敢再追,便从后门跳到香港住院治疗。这次起义又告失败,后收殓革命的殉难者,得尸体72具,合葬在广州郊区的黄花岗,世称黄花七十二烈士。同年10月10日,武昌新军起义,这时黄兴正在上海,闻信急忙跑来武昌指挥,与清军激战十多日,各省纷纷宣布独立,清帝被迫退位。次年元月一日,孙中山就任临时大总统,黄兴被任命为陆军部长。袁世凯在帝国主义支持下,玩弄两面手法,抢夺民国大总统。孙中山、黄兴等认为革命不是为了当官,现在清政府已经推翻,民国建立,革命的目的已经达到,因此只得相让。谁知老“猿”抢夺大总统后,还嫌不过瘾,1915年,又恢复帝制。蔡锷在云南首举义旗,组织护国军声讨。这时黄兴正在美国,他积极宣传反“猿”的意义,动员华侨捐款支援护国军。老“猿”被活活气死,黄兴次年回国,病逝于上海,享年42岁。他的灵柩通过长沙时,万人挥泪。同盟会的元老胡汉民评价说:“黄兴是一个标准的‘湖南骡子’,更隐藏着‘老子不信邪’的脾气,其雄健不可一世。”章大炎笔下的对联评价更高:“无公则无民国,有史必有新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