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 琦
(吉林工程技术师范学院,吉林 长春 130052)
1840年以后,随着西方列强经济入侵的步步深入,西方文化的影响也在逐步加深,西方文明正在不断地被中国士大夫所接受。到19世纪下半叶,越来越多的人深切地感受到世界的变化,开始对中西文明从体到用进行严肃而深刻地反思:在反思中第一次真切地认识到中国的文明并不是世界唯一的文明,中国的伦理道德秩序也不是唯一完美的秩序,它存在着巨大的缺陷与不足。面临着政治与民族生存的危机,以儒家为主体的传统伦理道德观念正日渐从士人的头脑中淡出,并在寻找新的挽救时局的武器。梁启超先生受西方进化论的启发,将西方文化与文学理论引入文学创作中,提出文学改良以“新民”。1896年,梁启超在《变法通议》上提出了革新小说内容的主张,他认为文学的样式中,小说最具感染力,因而提倡写“新小说”。1902年梁启超在《论小说与群治之关系》中正式提出“小说界革命”的口号,并创刊《新小说》杂志,为“新小说”的创作和理论探讨提供了重要阵地,由此掀起了声势浩大的小说革新运动,出现了一大批针对当时社会重大问题而发的政治小说。
在政治小说中有一大批反映妇女问题的小说,主要是宣传妇女解放运动,张扬女权意识,被称为女权小说。这类小说在阿英的《晚清小说史》中提到的有20种:如颐琐的《黄绣球》、静观子的《六月霜》、思绮斋的《女子权》《中国新女豪》、王妙如的《红闺泪》(女狱花)、南武静观自得斋主人的《中国之女铜像》、称天启的《天足引》、陶报癖的《小足捐》、吕侠人的《惨女界》、吕侠的《中国女侦探》、南浦蕙珠女士《最近女界现形记》等,但大部分作品已经散失,只有《黄绣球》《六月霜》《女子权》《女狱花》《小足捐》还能见到。此外还有海天独啸子的《女娲石》、蹉跎子的《最新女界鬼蜮记》、绩溪问渔女史《侠义佳人》,毛乃庸《中国十二女杰演义》、佚名《娘子军》等6部。另外被阿英列入“种族革命小说”里的《自由结婚》和《东欧女豪杰》反映了妇女问题,也应列入其中[1]。对此,中国台湾黄锦珠女士在她的《晚清小说中的新女性研究》中有较为详尽的统计[2]。这些小说一个最显著的特点是受了西方女权思想的影响,中心议题是女性解放,男女平权;其妇女解放的具体目标是放足、让女子受教育、向男性革命。
女权主义是西方一个以女性经验为来源与动机的社会革命和政治运动。它起源于法国资产阶级革命和启蒙运动以后,与欧洲工业革命同步。最初是追求男女平等,争取选举权。中国的改良主义思想家受西方女权主义影响,积极倡导妇女解放,虽然这一时期还没有上升到理论高度,但是已经有了较多的实践活动。中国的女权主义是在国家处于危难之际,从爱国主义、挽救民族危亡的角度提倡争取男女平等,体现女性自我精神与能量的一种女性思想、社会言论及政治协助行为。男女平等是女权主义最基本的目标。这些内容在女权小说中都有具体体现。
1904年发行的海天独啸子著的《女娲石》,为“闺秀救国小说”,书中的主人公金瑶瑟被誉为“爱种族爱国家为民报仇的女豪杰”,她一腔爱国热血,做了女子改造会的领袖,为挽救堕落的政府官员,自己到妓院去学习歌舞,“意欲在妓院普渡亡国奴才”。小说以乌托邦理想的形式表现了中国近代女性为挽救民族危机而投身革命的理想和行为。她们受西方女权思想和西方文明影响比较深,思想与行为较为激进,体现了作者对女权主义的无羁遐想。
在这类小说中,颐琐《黄绣球》是女权小说中比较优秀的代表作,它最初发表于1905年《新小说》,阿英认为它是当时妇女问题小说的最好代表。所写的内容是黄绣球为女界光明而奋斗的经过。女主人黄秀秋,受了西方文化的影响和法国大革命妇女革命的楷模罗兰夫人的感召,深感中国男女的不平等,因而提出应该男女平权。她认为“男人女人都一样的有四肢五官,一样的穿衣吃饭,一样是国家百姓,不应该有所偏枯”。于是她发誓要改变现状,要将地球锦绣一新。遂将名字改为绣球,投身于妇女解放活动中[3]。她先提倡放足,这是中国妇女运动不同于西方的一个方面。中国封建的男权统治,在精神和肉体上对女性进行了极尽的摧残,要求女子裹足的习俗,不仅摧残了女性的肉体,而且由于行走的不便,使女人不能走出闺门。黄绣球认识到要想女子投身革命,走出闺门,就必须有健康的体魄,有健康的体魄,就必须先放足。这与梁启超的主张是一致的,梁启超尖锐地指出缠足陋习是:“毁人肢体,溃人血肉,一以人为废疾,一以人为刑戮,以快其一己耳目之玩好,而安知有学,而安能使人从事于学,是故缠足一日不变,则女学一日不立。”(《中国近代学制史料》第一辑下册,第872—875页)1897年,谭嗣同和梁启超等人在上海发起成立不缠足会,其章程规定:凡入会者所生之女子不得缠足,其所生男子不得取缠足女子。黄绣球在实践着梁启超等人的主张,虽然她曾为此下狱,但出狱后,她继续奋斗,办起了学校,让女子都受教育,都争取自由。这是《黄绣球》的主旨,也是妇女解放的目标,这与西方女权运动所追求的在教育和立法方面与男性平等的思想是一致的。
涉及女子参政问题的小说是《女子权》,这部小说发表于1907年,应该说是受西方女权思想影响最深的,是中国女权小说的深化。阿英说这是妇女解放的理想作品。著者题为思绮斋,在作者看来,男女平等应该体现在女子参政上,这与西方的妇女解放目标完全一致。
静观自得斋主人的《中国之女铜像》主旨更加鲜明,倡导女权两件事:一是让女子和孩子放足,一是教女子读书;但是小说却写了一个女性解放的悲剧,胡仿兰的公婆是极其守旧的顽固者,因而对她的行为横加干涉,最后逼迫她吞吃鸦片自杀了。她的惨死说明了封建伦理制度对女性压迫的深重,也昭示着妇女解放的举步维艰。为了纪念她,女界集资为她铸了一座铜像。
女作家王妙如创作的《女狱花》则以倡议女权为己任。小说中的女主人公沙雪梅痛恨让女子受苦的社会现实,读了斯宾塞的《女权篇》,立志要改变现状。她所受的是激进女权主义的影响,以较为激烈的方式进行提倡男女平等和女子参与政权。她挑战的是整个男性社会,她将男性和女性完全对立起来,认为男人是敌人,是压迫者,而女人是被压迫者,因而提出要向男性革命。
综观这些反映妇女问题的小说,无论在文学史方面还是在社会史方面都具有其进步的意义。
社会学史的意义:首先是反映了近代维新派思想家伦理思想的变化,标志着近代新伦理思想的诞生。任何时代的伦理学说和道德规范都与当时的政治背景、经济状况和文化思想密切相关。在西方近代资产阶级政治伦理思想不断传入中国的形势下,梁启超、严复等仁人志士开始对中国传统伦理道德进行深刻的反思,他们从社会政治伦理的角度对中国传统道德中的君臣关系、天人关系以及三纲五常等进行了认真的分析和研究,以他们对西方政治和伦理学说的理解,加上他们对中国传统伦理道德的深厚修养,试图构造出兼有西方政治伦理体系的新的中国伦理道德观[4]。期间,他们特别注意关于妇女的社会伦理问题。他们分析了中国封建伦理道德体系及宗法制度对妇女的摧残。(《男女平权论》《女学报》第五期,梁启超《变法通议论女学》)指出了女子受压迫的政治和道德根源。因而提出:男女同为天地所生,女子应与男子享有同样的权利,男女应该平等,互相独立。他们把妇女解放和中国的独立富强结合起来,认为中国要救亡图存,要兴国智民,就要首先使妇女获得解放,要得到与男子同等的社会地位和政治经济权利。近代女权小说的主题都是围绕妇女解放而展开,集中宣传了维新思想家的进步思想和政治主张,并对中国几千年来摧残女性的不人道的伦理制度进行了彻底的批判,为近代中国革命奠定了先进的思想基础。
其次是它反映了中国近代社会妇女解放的思想和特点,为后来的女性解放和女性人类学的研究积累了宝贵的经验,也为以后的妇女解放运动指明了道路。
在“女性解放”这个概念里,其内容是抽象的,是指女性从女性存在的各个方面的解放,它包括女性的自然存在、社会存在和精神存在;因此,社会、男性、女性自我就成为女性解放的具体对象,从而构成了女性解放的基本内容和模式,即社会革命、男性批判、女性的自立。
女性解放运动,是一场社会革命运动,也是女性为在社会中确立自己的主体地位所采取的一种革命方式。无论中西方的女性解放,目标都是反对性别歧视,争取女性与男性平等的社会权利和地位。但是,女性解放运动受当时的社会政治、文化、经济、法律等背景条件的影响和制约。社会背景不同,解放运动的目的与内容也有明显的差异。欧美女性解放运动的第一目标是争取女性参与政治的权利;而近代中国的妇女运动是伴随着资产阶级登上政治舞台而拉开序幕的,妇女解放是将争取男女平等与民族解放融为一体的。这一特点支配着近代中国妇女运动的趋向,并成为民族解放运动中不可缺少的力量。这使中国的妇女解放运动的意义与作用超越了女性的自身解放。也使妇女解放运动的进程始终与民族解放的进程相一致,成为民族解放的一部分。
对男性的批判,源于女性对男性及社会的认识。在中西方社会,整个社会是男性文化主宰的,男性成为社会的主要力量。因而在女性看来,是男性压抑了她们,造成了他们的不平等,所以她们把男性看成是她们的敌人。激进的女权主义便要否定男性,对男性进行彻底的批判。美国的女权主义者宣称男子的出现,是生物学上的偶然事件,声称要把男性从所有权力机构中清除出去,建立一个只有女性统治的理想王国。《女权宣言》的诞生,就是对男性批判的产物。受西方女权主义思想的影响,中国近代女权小说都具有很强的性别意识。《女娲石》中的天香院就是在西方这种女权思想的影响下幻想出来的女性理想王国。她们提出“三守”:“世界暗权明势都归我妇女掌中,守着这天然的权力,是我女子分内事;世界上男子都是附属品,女子是主人翁,守着这天然主人资格,是我女子分内事;女子是文明先党,一切文化都从女子开创,守着这天然先党资格,是我女子分内事。”显然带有理想与激进主义的色彩。
在现实中,对男性的批判还体现在家庭革命中,批判的对象是自己的丈夫。一些长期受压抑的女性们把自己的丈夫看做是夫权的代表,是批判男性的第一目标,把对男性社会的所有不满和怨恨都发泄在丈夫身上,如《女狱花》中女权意识所表现的就是这种家庭批判方式。主人公沙雪梅读了《斯宾塞女权篇》忽有所悟,认识到女子处于被奴役的地位,都是男人所致,因而骂自己的丈夫是“男贼”,为了反抗丈夫对自己的压制,一拳打死了丈夫,还觉得“心中很是爽快”。她认为男人是女人的“千世冤家百世仇,只可以杀,不可以嫁”。《女娲石》中提出了“灭四贼”,其第一条就是“灭内贼”,即丈夫。她们提出要“绝夫妇之爱,割儿女之情”。为此她们发明了最先进的人工受精法,为了生殖和繁衍,天香院中专门养了一些男子,为女子提供精子。她们认为:“女子生育并不要交合,不过一点精虫在卵珠里面便成孕了,我今用个温筒将男子精虫接下,种在女子腹内,不强似交合吗?”她们否定了男性存在的自然性和权威性,它的积极意义在于试图改变中国旧有的男尊女卑的不平等关系,意味着女性革命的深化。但是也暴露了当时女性对女权主义认识的浅薄和狭隘。单纯地对男性批判,并没有使女子真正获得自由和与男性平等的权利。怎样才能得到彻底解放?这是妇女解放运动应进一步探讨的问题。
对此近代维新思想家们有清醒的认识,他们深切地认识到中国两千年来封建伦理制度对女性的摧残、对女性的受压抑,除社会的政治、封建伦理制度等原因外,还有女性自身的原因,即女性必须自立自强,必须获得社会的认同,必须要有独立于社会的能力。能独立于社会的最基本能力有三个:一是女子要受教育,要有文化知识;二是要有经济来源;三是要有自己的事业,要超越家庭空间。这是女性独立的必要条件。因此梁启超、严复等人在对中国封建伦理制度进行批判的同时,大力倡导兴女学,实践对妇女的教育。严复曾明确表示:“所谓学问者,即人所以异于禽兽之处,名既为人,即当学问,不以男女而异也。”“中国之妇女自强,为过政至深之根本;而妇人之所以能自强者,必宜与可强之权,与不得不强之势。”他甚至大胆倡议:“今尚有人独排众议,自立一会,发明妇人应出门之故,庶几风气渐开矣。”看来严复倡导兴办女学,不仅仅是让女子受教育,更注重恢复女性做人的权力。女权小说中争取女性解放的第一件事就是办学堂,让女子都受教育。1912年成立的“女子参政同盟会”的十一条纲领中,也把争取女性的教育权放在首位。
在女权小说中从事于女性解放运动的女性大都具备这三方面的条件。如前面所述《女子权》中的袁贞娘是留学归来的大学生,并有官方的职位;《侠义佳人》的孟迪民不仅受过高等教育,而且还继承了伯父的家产。袁贞娘在她的恢复女权论说中谈到女子受压抑的原因时,谈到了女性自身的弱点。她说:“男子看待妇女,直与奴隶牛马无异。但为妇女的亦过于自轻自贱,如专事修容饰以媚男子等事。至于此外,所有取憎于男子的还有数端,乃是:迷信神权、喜戴饰物,及泼悍嫉妒,吝啬阴险,种种情性皆是。倘任其长此终古,则中国如害了一个半身不遂的病的男子,一半尽管文明,一半尽管野蛮。国势必无盛强之日。”这是女性的自省。认识自我,反省自我,提高自我成为女权运动一个新的重要内容。它标志着近代女性正在逐渐走向成熟,也标志着近代以后女性解放运动在不断的完善。
这些女权小说不仅开创了妇女解放运动的先河,而且确立了中国妇女解放运动的格局,唤起了中国女性的觉醒,书中塑造的众多女性形象为女性投身革命树立了光辉的榜样,对近代妇女的解放运动起了积极的推动作用,为以后五四运动的妇女解放运动奠定了坚实的基础。
从文学史发展来说,这些小说对中国文学的发展做出了重大贡献。
一是反映了近代文学史上文学价值观念的巨大变化和小说革命的巨大推动力。从文学改良的角度说,它是近代小说革命的直接产物,是文学改良运动的成果。它完全服从于社会改良和政治革命的需要应运而生,是梁启超小说理论的具体实践。梁启超接受了西方进化论的思想,对文学的社会功能和价值进行了新的探究,提出了他的文学主张,即把文学作为政治斗争的工具,他认为小说最具有为社会改革服务、推动社会进步的巨大功能。因此他主张用小说作为宣传政治改良的武器,用小说反映现实,揭露时弊,“发表政见,商榷国计”。1902年梁启超在日本创办《新小说》,为新小说的创作提供了重要园地。梁启超提倡的新小说就是写政治小说,即“借小说家言,以发起国民政治思想,激励其爱国精神”。
梁启超的小说理论带有很明显的政治功利色彩,他的最终目的就在于促进变法维新,以小说介入政治。如他在《中国唯一之文学报〈新小说〉》中所说:“借小说家言,以发起国民政治思想,激励其爱国精神。”这一理论顺应了时代潮流和社会变革的需要,的确起到了政治作用。
二是女权小说的题材开拓了文学创作新的领域,确立了小说在文学史上的地位。中国封建文化是一种男权文化。较早的文化典籍和文化作品无不反映着男尊女卑的文化特征,即便是女性也往往被这种强大而无处不在的男权意识所内化。在谭嗣同和梁启超等人的倡导下,女权小说应运而生。作为一种文学作品,女性问题登上了大雅之堂,开启了女性文学和女性主义文学批评的新格局,在中国文学史上占有了一席之地。
作为政治小说的一部分,上述这些女权小说,从时代政治的要求方面,宣传了妇女解放的政治主张和妇女解放运动的形势及西方女权思想,真实地反映了当时的社会政治形势和历史潮流。从文学发展的角度来说它反映了当时作家们积极以小说为武器,进行文学革命,已经成为势不可挡之势。这就为小说这一文学形式的发展确立了重要地位。它改变了人们以往视小说为“雕虫小技”和娱乐消遣的传统观念,标志着近代小说创作包括小说理论的重大突破及所取得的巨大成就。对文学改良运动和小说创作的繁荣起到了积极的推动作用。
三是塑造了栩栩如生的众多新女性形象,小说中的女性具有新的观念,新的思想,新的形貌。对她们的描写也明显看出来受西方文化影响很深,表现出与中国古代文学作品中传统女性形象迥异的风格。其“新”主要体现在:首先是外在形象的新颖和现代,突破了中国小说对女性的传统写法。中国古代文学作品在描写女性时多夸张地描写她们服饰的繁缛精致,容貌的浓妆艳抹,充满脂粉气。而上述女权小说中女性之“新”就在于有别这一点。如《侠义佳人》“中国女子晓光会”中两个新女性的出场,在村中妇女的眼中她们看见的是“那年长的是四方脸,皮色略黄,身材长大;那年少的,是圆脸,皮肤甚白腻,大眼长眉,身材不甚长。一色的都是黑衣裙,脚同男人的脚一样,那鞋不像布做的,又叫不出什么名色来”。对她们外貌的描写没有艳丽的服饰和浓妆艳抹,都是自然的本色。小说中还写到了村中妇女对她们的“黑衣裙”表示了质疑,她们回答是“那是洋装”。而那不像布做的,又“叫不出什么名色来”的自然也是洋鞋了。
这样的服饰已经有了西化的味道,1870年以后,中国的上海已经有“时式之履”之称,当时的女子盛行的是西式的收腰长裙,淡妆素衣革履,着力表现自然之美。洋装已经被中国的女子所接受,服饰的西化已经开始。由此可见西方文化的渗透体现在各个方面。中国的文人通过现实的比较,接受了西方以自然为美的审美观念,在文学创作中也逐渐彰显了女性服饰洋为中用的魅力。
对小说中的另一位女性萧芷芬的描写则是:“雪白的瓜子脸,两微红,如同海棠初放,目如秋水,眉似远山,娇媚中却含无限庄严的性质。口如樱,齿如贝,发如云,齐额短发,黑如点漆。面上虽无一丝脂粉,而美丽自有天然动人处。身材不大长,腰肢纤细。穿一件妃色缎不镶滚的窄袖薄棉袄,披了一个白绒的披肩,下身是否大脚,穿什么裙裤,却被前排的人遮住,看不见了。”这一段的描写有中国传统的对女性评判的审美观念和传统写法,但是也融入了新女性的特点,即不施粉黛、腰肢纤细的自然美。是中西结合的新式的美。
在对其他新女性的描写虽各具特色,但是都有一个共同的特点,身着洋装,不施粉黛,天足。这是新女性外在的形象特征,显示着向传统女性的挑战。
对新女性性格的刻画则突出了她们的刚性,既具有男性的阳刚之美,又有中国古代侠女之风。如《女子权》中的袁贞娘,她的正式出场是在武汉、汉口两处的女学堂开大运动会上,贞娘的运动竞技表演,“不仅两边观者都齐声拍掌,而且吸引了内中穿军装的少年男学生(邓述禹)”。虽然作者没有大肆地渲染贞娘的阳刚之美,但是以观者的反响和邓述禹的爱慕反衬出人们对新女性的审美标准。又如《自由结婚》中描写女光复党领袖一飞公主:“眉清目秀,修短适中,品貌婷婷,却带着三分丈夫气。”《新石头记》中的女科学家东方美:“温厚和平,自然庄重”“落落大方”“毫不羞涩”。《女娲石》中写白十字社长汤翠仙:“额阔面圆,目如丹凤,举止大方,气宇轩昂。”这些描写都赋予了新女性不同于传统女性的阳刚之气。
最有代表性的是《女狱花》中的沙雪梅,在她的美貌之外,着力表现她的刚性:第一回写她“虽艳如桃李,却冷若冰霜,另有一种凛凛气概”。第二回又描写她“燕瘦环肥,适合乎中。素口蛮腰,兼备其美。惟柳叶眉间,烟痕点点,另有一种刚强气概”。沙雪梅乃一女武师,有男人的粗犷和豪放。她因打死了丈夫而入狱,在狱中继续对狱友演说男女不平等,后来仗着自己的武功逃出了监狱。小说把她描述成具有飞檐走壁之功的侠女式女英雄,她的性格特点不是一般小说中女性所能具备的。
《东欧女豪杰》中的主人公苏菲亚是中国古代女侠与现代女性相结合的俄罗斯女英雄形象。她信奉民粹主义理想,参与虚无主义活动,因刺杀俄国沙皇亚历山大二世失败,被沙皇下令处死。苏菲亚是一名新式的异邦的侠女,她有男人的坚韧和豪放,她浪迹天涯,惩恶扬善,舍弃了个人安危而献身于神圣的事业,受到了平民的爱戴。
这些女权小说中的女性有的是现实中女权运动的领袖和直接参与者,有的是作者理想中的女性。尽管作者塑造的形象并不完美,但是对当时女性主义文学创作和宣传女权主义思想起到了积极的指导作用。
然而也应看到,由于过分强调小说的政治功能,致使一些作家在具体创作中忽视了艺术的审美性。作者为了政治需要,在情节的安排上几乎都围绕妇女解放而展开,写女性争取解放的活动,几近雷同,有时不免缺少情节的生动性和艺术感染力,就如同女权宣言书和政治教科书。在人物形象塑造上,书中的女性多是封建社会的叛逆者。为了突出她们的政治性和革命性,有时甚至不近人情,缺少女性应有的个性和特点。尽管如此,女权小说的产生,顺应了近代社会的变革和进步的历史潮流,对当时及后来的小说创作和女性发展功不可没。
[1]阿英.晚晴小说史[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80:89—115.
[2]黄锦珠.晚清新女性研究[M].台北:文津出版社,2005:13—149.
[3]欧阳建.晚清小说史[M].杭州:浙江古籍出版社,1997:252—256.
[4]张岂之,陈国庆.近代伦理思想的变迁[M].上海:中华书局,2000:78—10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