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青科
灵魂的狂欢与独行——论林那北创作的艺术特征
吴青科
(福建师范大学 文学院,福建 福州 350007)
作家林那北通过创作实现了自我灵魂的表达,形成了鲜明的艺术特征。其创作体现出了丰富而深刻的双重意义:一方面,通过真实、质朴的创作,实现了作者、作品、读者三维一体的完美结合,塑造了审美自由、情感真切的诗意空间;一方面在创作和现实的关系上,表现出原始的、自然的创作精神,达到了亦雅亦俗的审美境界。她的创作实践和审美特征对当下的文学创作具有鲜明而深刻的启发意义。
审美特征;文本;狂欢;启发意义
当今文学在多维因素的参与、碰撞下陷入严重冲突的境地。“冲突”不仅体现在文艺思潮、审美观念的交替变更、文学内外因素的相互入侵、历时共时因素的相互交错等,同样体现在文学创作上。在经历了各种“冠冕堂皇”的文学潮流之后——其中自然不乏优秀的文学作品——文学还能脚踏实地地走向哪里?新奇、先锋到何种地步?针对文学所采取的一系列行动是否真的能够引领文学脱离原有现场走向一片繁荣之地?甚至需要反思:文学的真谛是什么,是否真的在于审美视角的新奇、怪异,叙述方式的任意创新,题材的另类、特别?当然,文学作为一个庞大而持重的客体,在具有主体性的人类面前永远处于被阐释的地位,具有因人而异的无限阐释、解读的可能性,无论作者在何种审美冲动引导下对其进行“解剖”,继而使其呈现出各式各样的美的载体,但永远无法避开的一个事实是:文学自身的审美能量以及对人的心灵震撼。
基于文学的这样一种终极性目的的考察和启发,仅就文学创作而言,理应将全部的重心放在这最后的事实上面。“‘《书》曰:诗言志,歌咏言。’故哀乐之心感,而歌咏之声发。”[1]只有这样,才能真正行使文学最原始、最根本的审美的表情达意的功能,而不仅仅是去用力寻求各种各样的人为因素上面,如纯粹抽象理念的表达、宏大高深的理论实践、表达方式的追求创新等。用一句普通却真实的话来讲:文学永远是当下而感性的、私性而隐秘的,一旦它满足了作者本人的正当需求,也很有可能就满足了人类的需求,它既是各种因素相互纠缠的复杂载体,又是极为简单的个人化的情感表达渠道。
语言自身的特征可以唤醒读者相应阅读经验的感应。反之亦然,随着作者对于作品所表达的情感的逐步深化、作者自身对写作本质理解的深化,作者本人与写作题材之间、作者本人与行文风格之间都将产生一种相互作用力,直至达到彼此完全默契的程度,这时候作者本人与文本之间就不仅仅是表述与被表述的关系,而是彼此建立起了灵的交流的关系,进而全面消除了主客体之间的界限。在这样一种完全默契的关系中,作者将对笔下的行文达到游刃有余的境界,行文风格脱离了文本自身的局限进一步灵活化(如句式的灵活变化、口语化、私语化等)。在这样一个作者与文本融合的过程中,文本语言与审美之间将出现“逆向化”的明显趋势,即审美特征将通过作者本人而无形中作用于文本语言。这一特征在林那北的作品中主要体现为语言风格的自然、流畅、平淡。“逆向化”的特征同时也确立并强化了作品潜在的交流的渴望,这一特征却不是人为因素刻意塑造的,而是由内向外自然生成的,其生成的原始动机源自作家灵魂深处。反过来讲也更能看出行文背后作家内心的孤独和苦闷,“外面的世界很精彩,但精彩其实是一个人自己内心的反射与投影”(《燕式平衡》)。语言与审美的“逆向化”现象使得林那北的作品在某种程度上呈现出诗歌语言的单纯性的审美特征。
在林那北一系列的散文、小说中,文本语言特征与作者自身建立的辩证关系同样体现得格外鲜明,即林那北本人与文本之间往往建立着极为默契的关系。这样一种默契关系将她本人有效地隐秘在了文本所虚构的世界之中,文本的语言与其说在被动地表述着作者本人所倾注的内心的苦闷,倒不如说文本自身获得了灵的驱动而与林那北本人在进行着私密的内心交谈。形象化地说,林那北与文本之间犹如一对情真意切的“闺蜜”、“知己”在深夜的孤独世界里彼此相互倾诉着最真实的心声,“世界很大,可一个人独自行走也不孤单”(《一只狗两只狗》)。她的一系列作品中的这种作者与文本的鲜明而平等的“对话”关系在形成她创作的审美风格的同时也清晰而深刻地将她的灵魂囿困在了文学的理想化而虚幻的美的世界里。这一点也可以反映出她内心的真实,同时也使其无形中陷入艺术的孤独的“阿鼻地狱”里。从作品的艺术性上讲,作品隐约表现出的细致而真实的“感伤”、“孤独”之感对于林那北的创作或许具有十分重要的意义,她的代表性作品均不同程度地带有这种特征,这种特征最直接的作用即延缓轻快行文的阅读接受过程,加深对文本的领悟程度,唤醒平静文本的沉重感。因此,属于她的真正的读者们在进行阅读行为时,需要完成读者身份的转换,即从纯粹单方面的阅读者和接受者转换为内心真诚的交谈者,由单向的阅读行为转变为双向的交流行为——这点对于林那北的作品至关重要,她所需要的读者不只是市场上形形色色冷漠的读者,而是通过作品与读者实现直接性的真诚交流。事实上,她的作品在创作手法和审美风格上都已无形中为读者们预留了足够宽敞的交流空间,只待用心的读者接纳并进入其间而已,从这个意义上来讲,林那北本质上不属于那种“自私”一类的作家。事实上,当下此类“自私”的作者、作品不胜枚举,这种“自私”性一方面体现在风格上的过度自我化,一方面体现在作者主体性对作品的过度介入——介入的方式多种多样——在他们的潜意识中作品很大程度上不是用来彼此倾听和交流,而是用做作者本人完成审美私有化的实用工具,“当追求‘正义、公平、民主、自由、现代理性、公民意识’等现代性命题被以自我为中心,追求轻松娱乐,追求平面化与碎片式的生存理念所取代……幻想之物……另类之物……对魔幻场面的铺陈以及对宏大的幻想与魅影的建构,无不契合着当下人们的审美需求和精神享受”[2]。这类作家和作品一般都带有鲜明的“个性”,但这种“个性”却只能用作望而生畏式的观赏却不能用来享受和交流,更不能有效地内化为读者自身健康的艺术素养,这正是当今文学创作的痼疾所在,即作品本身的意义主要用做作者本人的审美标签,作者本人在基于作品的阅读交往中占据绝对的主导性地位。
林那北的作品普遍具有的一个显著特征即是行文的单纯、平静和自由,一如现实中她本人一样。这种单纯、自由的行文不太重视技巧性的表达,呈现出鲜明的叙述性、交流性的语言特征。基于作品的抽象的交流行为,虽然淡化了交流对象的真实存在,但她需要的不是违心的交谈,而是真诚的心与心的交换,哪怕这样的对象只存在于虚幻之中也令人无限向往。这种内心倾诉、交流的强烈渴望可谓潜在于她的作品中的主要动机。从这点而言,林那北是一位表里如一的作家,一方面能够真实地对待自己的内心,一方面能够真实地对待自己的作品和读者。这种体现“真实”的细节在作品中比较常见,其中包括无特殊寓意的单纯动作、敏感的直觉性疑虑、女性的单纯感受等,这些真实的细节在一定程度上强化了行文语言的真切感和多样化,进而强化了语言本身的情感和审美表现力。因此,在阅读她的作品时,一旦进入状态就会瞬间跌入作品所营造的世界之中,而作者本人真实的心声也随即响起。
关于林那北作品语言风格潜在的种种特征的阐述,笔者认为需要在现有基础上进行一种更深刻的略显冲动和大胆的预测——客观上,所要预测的结果在她的一系列作品中已初露端倪——即语言的自我狂欢化特征。不过,这种狂欢与老生常谈的巴赫金的狂欢以及尼采的酒神狂欢有着显著区别。前面两者的狂欢是由内向外的,而林那北的狂欢却是含蓄的、向内的、自我性的,甚至在一定程度上带有隐隐的梦呓性质的癫狂。这一预测所含有的特殊意味在她的散文、短篇小说中体现得最为明显。就其本质而言,一方面应归于创作风格的进一步鲜明化,一方面应是内心苦闷的加剧所致。这种后果反应在现实当中,则可能伴随着情绪波动、失眠等生理症状的出现,但对文学创作却有着难以言说的好处。毋庸置疑,在这种自我性的、指向内部的“狂欢”反应在创作上的直接效果就是语言更加的诗化——主要体现为行文风格的自由、灵活、跳跃,描写对象更加真实、敏锐、细致的把握等。这同时也使她的作品更加明显地呈现出亦雅亦俗的审美特征。这一特征不仅对她的作品审美风格的判定,同时对她的读者都将带来一定的挑战性,这种挑战主要就体现在对雅俗的鉴定和领会上面。可以说林那北的作品是雅与俗结合得较为完美的代表,她本人致力于在“俗”的素材中用心雕刻出“雅”的精致世界。
如若对“雅”和“俗”作进一步的追问的话,自然会发现林那北本人所寄寓于作品中的内心的一些特征。一方面,她以一颗质朴、敏感而多情的女人心对事物的感性因素予以穷追不舍甚至达到了“固执”的程度,这一点反过来更彰显她内心的真实。如在《燕式平衡》中主人公的一系列近乎神经质地臆想和言行、《宣传队运动队》的自我呓语式的表述、《剑问》直接性的干脆、利落等等……林那北的作品中所体现出的“雅”与“俗”的审美特征从其本质上而言不仅形成了自身的创作风格,与此同时,其本身就为当下文学创作在态度和视角方面提供了很好的借鉴和指导意义——这方面另一位很有代表性的作家是日本的夏目簌石。文学创作如何在尚好标新立异、本末倒置、哗众取宠的迷雾中开辟崭新的格局?我想可以从作家林那北的创作风格中得到很有意义的启发。
林那北作品所体现出的艺术特征无疑对当下的文学创作具有充分的借鉴意义,这种借鉴意义一方面体现在作者与现实的关系,一方面体现在作者与文本的关系。在作者与现实关系这个层面,其作品的一个明显的特征即是呈现出一个个平静的诗意的空间,或者可以说作品本身最直接的目的就在于诗意空间的建构。与此具有同等重要意义的是,作者本人与现实之间始终保持着持续而稳定的时空距离,既没有过于接近也没有过度疏离,两者之间如同隔岸相望一般。在这样一种相互关系中,两者具有同等重要的地位,并共同致力于诗意空间的建构和表述。或许对于林那北本人而言,文本自身对她构成了较为强烈的记忆冲击力,写作的过程即是对人生的感悟过程,是作家的理想化的二次生命体验。从此意义来讲,林那北对现实的态度是至真至诚、毫无虚伪做作的,这也是当下从事创作的人们亟需在精神品格上具备和提升的地方。客观上,也只有作者对现实、对人生持有“赤裸裸”的真实态度才能真正发掘出平凡事物所蕴含的深刻而细微的意义,于平静处见惊雷,而不只是徘徊于自我的任性的感伤和虚构之间。
进一步讲,这其中涉及创作所应遵循的一般真理,即对待现实人生的态度,关于这个问题的讨论已经不稀罕了,具有代表性的讨论之一是现实主义与现代主义的争辩,其实质不只是两种思潮的争辩——事实上,两者的争论即便分出个胜负,也很难从根本上解决问题,而之所以难以分出个胜负,是因为其下均隐含某种同质的东西,即对待现实所实际采取的态度——那么,试问:作者应以何种方式、尺度来介入现实以及实际采取何种态度,这在根本上决定了两种思潮的兴衰。林那北在处理“现实”的态度本质上保持了良好的现实主义文学的精神,“现实”在她的作品中能够以自然、原始的状态呈现出来,进而保证了情感的素朴性、真实性、普适性,“表现对美是有害的。两者是相反的品质”[3]。这决定了她的艺术世界完全是属于自己的,同时也是属于大众的。这是当下文学所普遍缺乏的一种精神品格。目前的情况是,“现实”作为创作的素材往往会在作者面前丧失“尊严”,不再是作者所要赖以表达的依托和最终目的,进而与众人分享,而在某种程度上被人为地改造成了自我宣泄的手段,“事物越来集中在主体上,并且是一揽子地”[4]。这是严重的本末倒置,“他们的人物是孤寂的,那些内容庞杂的内心丧失了与历史环境的联系”[5]。这恐怕也是现代主义、后现代主义所面临的严峻考验,成为现实主义文学所诟病的致命缺陷。
在作者与文本关系的把握上,如同作者与现实关系一样,林那北没有将文本牢牢地掌控在自己的手心,成为自己私有的财产——她单纯的艺术思维或许并未考虑得如此复杂,但却使之得以客观的呈现——而是使得文本成为了大众所共享的审美财富。在对待文本的态度上可以作如下形象的分析说明:林那北的艺术世界如同一件保持原始状态的精美雕塑,被静静地摆放在透明的展柜里供读者们分享(不只是作家的私有物,不只是单纯的旁观)。其间,读者们并未因她本人对作品的地介入而明显地察觉到雕塑上所留下的人为的痕迹,而致使分享之心无形中退缩下来,转而变为纯粹的旁观式的鉴赏。林那北的创作旨在实现自我丰富内心的真实而感性的表达,创作成为其灵魂狂欢而孤独的旅行,“她喜欢的其实只是锦衣的繁华和夜行的神秘”(《燕式平衡》)。与此同时,广大读者们能够以其作品为媒介真切地领悟到林那北如玉石般质朴无瑕的灵魂,并在这一过程中无形中实现了自身与作者的身份互换,即那原始的、精美的艺术世界同样属于读者自己,并能够赋予其真切感人的审美体验……林那北正是通过这样的创作实现了自我表达,同时也实现了读者自身的表达,承担起了一位作家对艺术、对人生、对读者所应有的责任。
[1][汉]班固.汉书[M].北京:中华书局,2007:326.
[2]刘桂茹.先锋与暧昧:中国当代“戏仿”文化的美学阐释[M].镇江:江苏大学出版社,2012:155.
[3][英]鲍桑葵.美学史[M].张今,译.桂林: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09:218.
[4][加]查尔斯.泰勒.本真性的伦理[M].程炼,译.上海:上海三联书店,2012:98.
[5]南帆.五种形象[M].上海:复旦大学出版社,2007:26.
(责任编校:王晚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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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73-2219(2015)09-0035-03
2015-06-20
吴青科(1987-),男,河南民权人,助教,研究方向为文学理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