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中国遇上非洲

2015-03-19 14:02□李
新闻爱好者 2015年2期
关键词:郑和非洲

□李 彬

(作者为清华大学新闻与传播学院教授)

2013年12月曼德拉逝世当日,中央电视台等主流媒体以最诚笃的态度、最专业的手法、最迅捷的反应,热火朝天地为西方媒体及其宣传做了一把啦啦队,完全无视战后亚非拉风起云涌的反帝反殖运动,包括曼德拉开展武装斗争而身陷囹圄(暗递情报的正是美国中情局),以及新中国所属社会主义阵营为这一正义事业提供的意义重大的声援和支持,而只是煞有介事、栩栩如生地讲述了一个欧美乐观其成的所谓个人魅力化解人类冲突的故事、一个神话。在追求国际话语权、传播中华软实力的背景下,这一报道案例就像一个反讽。现为北京大学新闻学院副教授的王维佳博士,观看了一整天铺天盖地的曼德拉逝世报道后,写出了一篇后来被广为传播、产生良好反响的文章《中国媒体曼德拉逝世报道的问题》对此报道进行了批驳。匪夷所思的是,一年后的2014年岁末,某大学电视研究中心竟将这个历史观迷失、世界观迷乱的报道评为年度“最佳”电视节目,而获奖理由正是“国际接轨”!由此再次表明强世功教授指出的现实状况:“自然领土是自己的,可人心的领土差不多成了别人的。”

桌头摆着两部惠赐的新书,出版时间均为2013年,签名题赠也在同年,而更主要还在于内容相似。一是人民日报社驻南非原首席记者李新烽博士的《非洲踏寻郑和路》,一是中国人民大学新闻学院青年教师常江博士与新华社驻坎帕拉(乌干达首都)首席记者袁卿合著的《再见巴别塔:当中国遇上非洲》。随着中非关系全面升温,如持续有年的中非合作论坛,以及2014年全线竣工的安哥拉铁路(坦赞铁路之后中国建成的海外最长铁路)等,特别是习近平提出“一带一路”蓝图后,关注非洲,了解非洲,展读中国新闻人的非洲著作,自然别有一番意味了。

如今,对中国人而言,非洲既亲近,又遥远;既熟悉,又陌生。想当年,一曲《亚非拉人民要解放》,曾经唱遍神州。1962年,在周总理关心下成立的东方歌舞团,同中央乐团一样曾是蜚声海内外的大团、名团。东方歌舞团的东方主要指第三世界的亚非拉,大量亚非拉歌舞经由东方歌舞团的精彩演绎深入人心、风行天下,在新中国文化史上留下一段绚丽迷人的华彩。眼下一提及外国音乐(且不说其他文化),基本上成为西方音乐的一枝独秀,甚至美国流行音乐的一统天下。而1981年,人民音乐出版社发行的一部美誉度与知名度迄今难以逾越的歌曲集《外国名歌201首》,除了欧洲古典音乐外,还收录了大量脍炙人口的各国民歌:巴西的《在路旁》、印度尼西亚的《哎哟,妈妈》《星星索》、罗马尼亚的《照镜子》、俄罗斯的《三套车》、澳大利亚的《羊毛剪子咔嚓响》等,这些歌曲当年在舞台上,在生活中,都是广为传唱,脍炙人口。1965年底,北京人艺全体演员参加首都反对美帝侵略刚果 (布)的游行示威,曾在天安门广场连演几天活报剧、诗朗诵、对口词,后来还准备排演《刚果风雷》[1]。相似的殖民遭遇,相连的历史命运,相通的价值追求——“国家要独立,民族要解放,人民要革命”,曾使第三世界结成“兄弟同心,其利断金”的国际统一战线,它有一个响亮的名字——亚非拉。半个世纪前的1963年至1964年,周总理用55天时间,出访非洲十国,不仅创下外交奇迹,而且提出“开启鸿蒙”的中国政府同阿拉伯国家和非洲国家关系五项原则以及中国对外经济技术援助八项原则,对中国与非洲和阿拉伯国家的关系产生深远影响,也在国际政治与国际关系中留下光明正大的篇章。1971年10月25日,毛泽东主席得知联合国大会以压倒性多数通过决议,恢复中华人民共和国在联合国一切合法权利后说的话——“主要是第三世界兄弟把我们抬进去的”[2],更是生动揭示了亚非拉与新中国的血肉关系。对这一决议的23个提案国,中国人民应该永远感念:

阿尔巴尼亚、阿尔及利亚、缅甸、锡兰、古巴、赤道几内亚、几内亚、伊拉克、马里、毛里塔尼亚、尼泊尔、巴基斯坦、也门民主人民共和国、刚果人民共和国、罗马尼亚、塞拉勒窝内、索马里、苏丹、叙利亚、坦桑尼亚联合共和国、阿拉伯也门共和国、南斯拉夫、赞比亚(《乔冠华在联合国大会第二十六届会议全体会议上的发言》)。

如今有种莫名其妙的逻辑,好像只有近30年来对西方世界的全面融入才叫开放,而之前的中英建交 (1954年建立代办级外交关系,1972年升格为大使级外交关系)、中法建交(1964)、中加建交(1970)、中意建交 (1970)、 中日建交 (1972)、中西德建交(1972,中东德早已建交)、中澳建交(1972),以及1972年震动世界的中美关系正常化都不算开放,至于面向辽阔亚非拉的广泛交往就更不属于开放了

(而且“研究发现,对外开放与经济增长之间并不存在显著的相关关系……对外开放,有好处,也有风险”[3])。尤其令人费解的是,中国恢复联合国合法席位时,全世界共有131个会员国,截至1976年中国已同103个国家建立外交关系,而流行说辞却俨然睁着眼睛说瞎话——“闭关锁国”。即使姑且不提当年严峻的冷战背景以及生死存亡的军事威胁,世界上有这种“闭关锁国”吗?如果开放仅限于“国际(美国)接轨”“普世(西欧)价值”,那么岂不是嫌贫爱富势利眼,只认衣衫不认人!无怪乎2013年12月曼德拉逝世当日,中央电视台等主流媒体以最诚笃的态度、最专业的手法、最迅捷的反应,热火朝天地为西方媒体及其宣传做了一把啦啦队,完全无视战后亚非拉风起云涌的反帝反殖运动,包括曼德拉开展武装斗争而身陷囹圄 (暗递情报的正是美国中情局),以及新中国所属社会主义阵营为这一正义事业提供的意义重大的声援和支持,而只是煞有介事、栩栩如生地讲述了一个欧美乐观其成的所谓个人魅力化解人类冲突的故事、一个神话。在追求国际话语权、传播中华软实力的背景下,这一报道案例就像一个反讽。现为北京大学新闻学院副教授的王维佳博士,观看了一整天铺天盖地的曼德拉逝世报道后,写出了一篇后来被广为传播、产生良好反响的文章《中国媒体曼德拉逝世报道的问题》[4]对此报道进行了批驳。匪夷所思的是,一年后的2014年岁末,某大学电视研究中心竟将这个历史观迷失、世界观迷乱的报道评为年度“最佳”电视节目,而获奖理由正是“国际接轨”!由此再次表明北京大学政治学教授强世功指出的现实状况:“自然领土是自己的,可人心的领土差不多成了别人的。”

也许正是嫌贫爱富,才使亚非拉一度感觉更行更远,甚至远到天涯,生到嫌弃。前面之所以在地名坎帕拉后面加注“乌干达首都”,也是考虑当今之世未必人人清楚。当然,美国50个州及其首府,是用不着如此提示的,而北京到坎帕拉比到华盛顿还要近1500多公里呢。强世功教授谈及新中国宪政的一点看法令人难忘:“中国政治中怎么对待鳏寡孤独,就会怎么照顾最少数的民族。”[5]循此逻辑是否可以反过来说:我们怎么在国际嫌贫爱富,就会怎么在国内划出三六九等——弱势群体、草根阶层、中产阶级、成功人士什么的。好在中非关系虽然淡化了意识形态色彩,但真心诚意对待大小国家,尽心竭力援助非洲人民,却是新中国一以贯之的外交主线,并随着国家综合实力不断提升越发凸显。依据中国国际问题研究基金会非洲研究中心主任程涛的统计,仅仅关乎非洲民生的援建项目就已蔚为壮观:“中国援非基础设施不仅包括公路和桥梁,还包括68所医院、132所学校和80万人座的体育场……先后向非洲51个国家派了2万人次的医疗人员,救治了数以亿计的患者,为非洲培训了上万医疗技术人员……中国现在仍在41个非洲国家派驻医疗队。”[6]

读《非洲踏寻郑和路》与《再见巴别塔:当中国遇上非洲》,让人不仅重温历史,认清现实,而且更能体味钱钟书先生说的“东海西海,心理攸同”。非洲的历史人文,人民的悲欢离合,过去的苦难与现在的艰难,美丽的自然与动荡的社会,所有这一切在我们看来都似曾相识、心有戚戚。李新烽笔下兵荒马乱的索马里,不是让人联想起晚清民国的“国将不国”以及时贤追慕的“新闻自由”吗:

谈起耳闻目睹的“自由”,宾馆经理没有直接插言,而是迂回地问我:“你想要索马里护照吗?”看我面带疑惑,他严肃认真地说,“我可以给你办理,要多少本都行。”……接着又问道,“你想当索马里总统吗?”我不禁笑出声来,他还是一本正经地说,“给报社一点钱,明天报纸就会报道你是总统。我这可不是和你开玩笑。”

在索马里,新闻当然也是绝对自由的。当地同行告诉我,索马里当时有64家报纸、10家广播电台和3家电视台。这些新闻机构绝大多数集中在首都,除过渡政府拥有1个电台和1个电视台外,其余均属集团或个人所有。受客观条件制约,所谓报纸,虽每日出版,但都只有A3或A4大的版面,每份六七页不等,用订书机订在一起发行,售价一律是1000索马里先令(1美元当时约合15000索马里先令)。

在“绝对自由”的索马里社会中,在全国范围内的无政府状态下,普通民众的生活非常困难。没有组织,缺乏规矩,大家要活命,人人需要钱,只有“八仙过海,各显其能”了。日常生活中,为了鸡毛蒜皮的小事,动辄出言不逊、大打出手的情形时有发生。据不完全统计,内战爆发后,在全国800万的总人口中,四分之一的人逃往国外,沦为难民。[7]145

现为中国社会科学院西亚非洲研究所研究员的李新烽是位学者型记者,近60万字的《非洲踏寻郑和路》属于中国社会科学院的“社科学术文库”系列,而学界中人都知道这套系列文库的含金量,它与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的 “三联·哈佛燕京学术丛书”均为当代中国学术思想的重要集团军。从如下名家序言中,也可略知此书分量:

他用笔向世界展示了一段悲壮美丽的中国历史,为中国历史续补了一页悲壮美丽的诗篇,当我读着“中国‘泰坦尼克号’”“帕泰村长说海难”“海里捞出 ‘双龙坛’”“融入非洲大家庭”“他们人人姓 ‘中国’”“寻觅‘龙坛’打捞人”“当年沉舟索马里”等章节时,真有一种惊心动魄、目迷神眩之感,从内心喊出一声:壮哉郑和!卓矣新烽!

——人民日报社原总编辑、清华大学新闻与传播学院前院长 范敬宜

新烽同志曾是人民日报社常驻非洲的记者,足迹遍及大半个非洲大陆,在采写非洲的新闻实践中,以记者的职业敏感、独特视角和深层思考,观察非洲、体验非洲、理解非洲,其《非洲踏寻郑和路》和《非凡洲游》这两部专著,以区别于西方记者、学者的中国视角和清新朴实的优美文笔,给我们讲述了中非友好的动人故事,叙写了中非友谊的壮美篇章;向我们展示了非洲大陆的多彩多姿,记录了非洲人民的多灾多难;让我们目睹非洲姐妹的曼妙舞姿,耳闻黑人兄弟的美丽歌喉,感悟非洲大陆的前进脚步……为我们进一步认识非洲、了解非洲、研究非洲,开辟了一个新的窗口。

——中国社会科学院院长、学部主席团主席王伟光

该书包罗广泛、琳琅满目,堪称中国当代非洲问题的力作,其中既有记者的敏锐,新闻的鲜活,又有学者的严谨,学术的重厚;既有引人入胜的故事,又有细致入微的背景分析,而贯穿始终的还是郑和下西洋——该书也为纪念郑和四访非洲而作。郑和的故事家喻户晓,600年来一直广为传颂,他七下西洋的壮举,更被誉为文化交流史上的“和平之旅”“友谊之旅”,他带回中土的长颈鹿成为和平美丽的象征。东南亚一带也把郑和视为“和平之神”,建庙树碑,冠以“郑和”或“三保”的庙宇、街道、港口、水井等,遍布沿途各地。《纽约时报》2014年12月19日发表报道《庆祝中国探险家的遗产》,引用新加坡学者的话说:当今世界沉迷于西方所谓的“零和游戏”,一国必须征服对手,而不是依照郑和精神寻求共赢。当年,郑和的船队“云帆高张,昼夜星驰,涉彼狂澜,如履通衢”,仅从体积上看,郑和宝船长140米,哥伦布入侵新大陆的船只才30米,两相比较就好似万吨轮放下一艘救生艇。然而,郑和与欧洲哥伦布们却截然不同,正如李新烽博士反复谈及的:

(郑和船队)在历时28年的航海活动中,仅出现过三次自卫性的短暂战火交锋,皆为迫不得已而为之。郑和船队所到之处,以礼待人,尊重当地风俗;公平贸易,不恃强凌弱;传播文明,并将海外的先进文化与科技带回国内。因而赢得了对方的尊敬与信赖,取得了明初“礼治”外交的胜利。

郑和船队没有与任何一个国家,哪怕是一个弱小的非洲城邦兵戎相见,更没有占领别国的一寸土地,掠夺他人的一分财产,贩卖非洲的一名奴隶……正如外国学者强调的那样:郑和“最了不起的地方就是体现了人类内心最美好的一面——无论贫富、老幼、贵贱,人人生来平等。中国完全有理由为他的辉煌成就骄傲!”

郑和船队在与非洲国家的交往中,平等待人,礼尚往来,虽船队阵容庞大,然绝不盛气凌人。而郑和之后,欧洲船队把非洲人不当人看,肆意欺辱,随意贩卖,任意伤害,甚至还掀起一场所谓的非洲人是人还是动物的大辩论,以期从人格上否定非洲人,为其殖民主义罪恶寻找可耻的证据。

继郑和船队之后,葡萄牙、西班牙等国的航海家接踵而至,争夺世界海上霸权,用“剑与火”在世界各地进行血腥的殖民掠夺和残酷剥削,其恶劣行径哪能与郑和的“和平之旅”相提并论?一正一反,泾渭分明。[7]302-303

作为一个鲜明对比,比郑和下西洋约晚一个世纪,葡萄牙派往中国的第一位使者多默·皮列士,沿着与郑和相近而相反的航线来到中国,并留下一部《东方志》,其中随处可见种族主义、殖民主义、拜金主义的气息。这里,不妨借用加莱亚诺在涤荡西方中心论的新作《镜子:照出你看不见的世界史》中的两个故事:

浮动的巨大城市

十五世纪初,中国舰队司令郑在锡兰 (斯里兰卡)海岸的一块石头上刻下语句,向真主、湿婆和佛致敬。

郑……统领着有史以来最庞大的舰队。

居于正中的,是巨型舰只,船上有种植果蔬的园圃,大船四周,成千根桅杆蔚然成林……

船只往返于中国的港口和非洲海岸间,中途经过爪哇、印度、阿拉伯……船员们运送瓷器、丝绸、漆器和玉石从中国启程,满载着故事和奇花异草以及长颈鹿、大象和孔雀回来。他们发现迥异的语言、神和习俗。

中国的这支庞大舰队出海执行的是探索和商贸任务,而非征服事业,并不存在任何控制的欲望逼迫郑去轻慢或是惩罚他看到的一切。不值得景仰的,至少也能引起好奇。随着船队一次次的出海,北京帝国图书馆的藏书量也渐渐增多,四千册书籍汇集了全世界的智慧。

当时,葡萄牙国王拥有六本书。[8]128-129

教皇真慷慨

自中国舰队远航之后,过了七十年,西班牙开启了征服美洲的大业,并把一个西班牙人安排到梵蒂冈的宝座上。

出生于瓦伦西亚的罗德里戈·波西亚用四头满载金银的骡子买来红衣主教们的选票,成为罗马教皇,后称亚历山大六世。

这位西班牙教皇颁布“捐赠诏书”,以上帝之名,把那些几年后被称为“美洲”的岛屿和土地赠送给西班牙国王、王后和他们的继承者。

教皇也承认,葡萄牙是黑非洲岛屿和土地的主人、拥有者。葡萄牙自半个世纪前开始就从黑非洲源源不断地掠取黄金、象牙和奴隶。

他们航海的目的,与郑将军就不完全一样了。教皇赠送美洲和非洲,“以使蛮族败降,皈依天主教信仰”。

当时,西班牙的人口比美洲少十五倍,黑非洲的人口则是葡萄牙的一百倍。[8]129-130

鉴古知今。从郑和船队的“和平之旅”,到新中国支援亚非拉国家的真情实意,从中国古代厚往薄来的“朝贡体系”“朝贡贸易”“四海一家”“天下大同”等文明传统,到共产主义、国际主义那种“无产阶级只有解放全人类才能最终解放无产阶级自己”的理想情怀,有着一脉相承的精神渊源。而这种高远境界是唯利是图“理性人”、市场交换“经济人”根本无法比拟的,也是永远无法企及的。即使是经济,中华文明也尊奉“经世济民”的思想,而非现代所谓“利益最大化”的算计。和谐万邦的经济之道,同所谓“政者,正也”的传统密不可分。计利当计天下利,求名应求万世名。离开这种“人文关怀”,经济就势必沦为锱铢必较的利益算计,堕入“人人为自己,上帝为大家”的丛林法则,亦即空想社会主义者傅里叶对资本主义的精辟概括:“每个人对全体和全体对每个人的战争。”正是从这个意义上,我们才能充分理解新中国何以在百废待兴的艰难岁月,依然慷慨地、义无反顾地、毫不吝惜地支援亚非拉国家。中国是把这些国家和人民视为国际大家庭的亲人,就像郑和对待沿途各国人民一样,也如毛泽东在中国援建坦赞铁路时所言:“先独立的国家有义务帮助后独立的国家。”这是一种什么精神?这不正是《纪念白求恩》一文中所说的:“这就是我们的国际主义,这就是我们用以反对狭隘民族主义和狭隘爱国主义的国际主义。”也正是这样的精神,赢得了非洲人民由衷的信赖与尊敬。著名的坦赞铁路,成为这一国际主义精神的又一生动诠释:

坦赞铁路是中国与坦赞两国之间伟大友谊的象征,是中坦赞三国真诚友谊的纪念碑,高奏了一曲中非人民之间友谊的永恒赞歌,是一条“友谊之路”!

修建坦赞铁路之时,坦赞两国独立后不久,长期深受殖民主义统治,两国经济十分落后。为努力发展民族经济,两国人民与中国人民一道战天斗地,咬紧牙关,一定要为非洲人民争口气,建成一条自己的铁路,高奏了一曲鼓舞人心的穷国志气歌,是一条“争气之路”!

坦赞铁路挫败了南非种族主义政权封锁赞比亚、扼制其经济发展的图谋,有力地支持了南部非洲的民族解放运动,高奏了一曲支持南部非洲国家独立解放的自由歌,是一条“自由之路”!

截至2001年底,坦赞铁路共运送货物超过2350万吨、旅客3750万人次。自建成之日始,就成为联结东非、中非与南部非洲的运输大动脉,促进了坦赞两国和中、东、南部非洲的经济和社会发展,高奏了一曲民族经济的发展歌,是一条“发展之路”。

坦赞铁路虽历经28载,线路两侧排水设施齐全完好,隧道结构依然完善,沿线植被防护良好,站舍建筑风貌依旧,尤其是路堑坚固,大面平整,勾缝整齐划一。1998年受厄尔尼诺现象影响,坦桑尼亚发生特大洪水,该国的中央铁路被水冲垮,坦赞铁路仍岿然不动,工程质量堪称一流。坦赞铁路高奏了一曲精益求精的敬业歌,是一条“钢铁之路”![7]277-278

童年时对着世界地图,想来人人都不免产生一个疑惑:非洲国家的国界为何如此横平竖直?不久,就从教科书里获悉,这种独一无二的状况源于欧洲殖民者,他们就像强盗分赃,在地图上大笔一挥,就硬生生地肢解瓜分了这块自然生态各不相同、人文历史多种多样的富饶大陆,从此战火频仍,家园涂炭,亲人离散,劳燕分飞。隋唐之际,义军李密发兵讨隋,痛斥炀帝十大恶行,有“罄南山之竹,书罪未穷;决东海之波,流恶难尽”之句。数十年后,诗人骆宾王为徐敬业起草《讨武曌檄》,又有“人神之所同嫉,天地之所不容”等语。说到欧洲殖民者对非洲大陆犯下的滔天罪行,恐怕没有比这两段警句更准确、凝练了。

对此,拉丁美洲左翼记者、世界名著《拉丁美洲被切开的血管》的作者加莱亚诺,在别具一格的新作《镜子:照出你看不见的世界史》中也未少着墨。之所以说别具一格,一方面是这部奇书没有遵循常规套路,按照世界史的时间与空间坐标逐次展开,而是片片断断,一鳞一爪;另一方面,它在笔法上打破常规,将新闻、散文、历史乃至诗歌等熔为一炉,形成别开生面的文本。多少了解加莱亚诺及其《拉丁美洲被切开的血管》就知道,如此叙事及其笔法绝非标新立异,而在于突破几百年来欧洲对全世界、全人类的话语霸权。这一西方中心论的文化霸权在哲学、史学、文学、地理学、人类学、语言学、新闻学、政治学、社会学等言说中,早已形成一整套解释世界的无意识或潜意识,以至于人们已经很难不受其影响而观察世界、认识世界、了解世界了。正如索萨在《读书》的文章里写道:

政治强权携文化强权同行。迄今为止的文化史和传世文本基本由“体制”把握,它刻意制造的种种史迹、神话、名人典籍充斥每个角落,如加莱亚诺所言,“世界史基本上是一部欧洲史”。

随举一例,一般人大都想当然觉得北半球与南半球的地图天然如此、从来如此,不会想到还有其他什么可能。而在古代阿拉伯的世界地图中,却是北半球在下,南半球在上。奇怪吗?其实,稍一琢磨,就知道问题所在了,南北地理不是天然如此,而是认识如此。再举一例,哥伦布等所谓“探险家”“航海家”,其实均属地地道道的“海盗”,烧杀抢掠、无恶不作、为鬼为蜮、骇人听闻,相较当今亚丁湾的索马里海盗有过之而无不及,就像历史名著志费尼的《世界征服者史》中,一位劫后余生惊魂甫定者对蒙古屠城的经典描述:“他们到来,他们破坏,他们焚烧,他们杀戮,他们抢劫,然后他们离去。”[9]然而,如此这般穷凶极恶的海盗与强盗,在喋喋不休、没完没了、层出不穷、叠床架屋的现代历史叙事中,居然狸猫换太子似的被涂抹了一层层令人眼花缭乱的迷人色彩,如“发现”新大陆云云,仿佛若非这些强盗的“发现”,美洲大陆就不存在。加莱亚诺揭示的一幕,给人印象深刻,也令人恍然而悟:

正史上说,巴斯科·努涅斯·德·巴尔沃阿是第一个站在巴拿马的一个山头上看到两个大洋的人。原先住在那里的人,都是瞎子吗?

谁最先给玉米、土豆、番茄、巧克力以及美洲大陆上的山山水水起了名字的?埃尔南·科尔特斯还是弗朗西斯科·皮萨罗?原先住在那里的人,都是哑巴吗?[8]171

诸如此类的反体制、反霸权、反主流的故事,在加莱亚诺的笔下但觉“珠箔银屏迤逦开”,将隐匿于历史深处的真相一点点打捞出来,尽管无法全面抗衡或颠覆有意识或无意识的西方中心论,但至少可以刺激一下早已麻木的思想神经,多少刺穿一下五颜六色的世界史泡沫——“一个由‘历史是由胜利者书写’总体格局下所创造的‘神话’”[10]。下面就是这面“镜子”映射的非洲以及一些现代神话:

盛会之路

亚当和夏娃是黑人吗?

人类的世界之旅,从非洲开始。我们的祖先从那里出发,开始征服地球……我们都是非洲移民。就连最最白的白人也来自非洲。[8]3

种族主义的科学起源

直到今天,盘踞在人类等级顶端的少数白人,还叫“高加索人种”。

这是1775年由约翰·弗里德里希·布卢门巴赫命名的。

这位动物学家认为,高加索是人类的摇篮,智慧和美貌都来自那里。虽然无根无据,这一术语沿用至今。

布卢门巴赫收集了两百四十五具人类颅骨,建立了欧洲人侮辱其他人的权利。

人类组成一个五层金字塔。

上面是白人。

在所有人底下,是非洲黑人,他们里里外外都长成畸形。

1863年,伦敦人类学学会得出结论说,黑种人在智力水平上要低于白种人,只有欧洲人才具备将他们“人化”和“文明化”的能力……2007年,诺贝尔医学奖得主、美国人詹姆斯·沃森断言,科学已经证明,黑种人还是不如白种人聪明。[8]57

亚里士多德口中的奴隶制

从属于别人的人,从本质上说就是一个奴隶。具有人的性质而从属于别人的人,是一件财产,一个工具。奴隶是有生命的工具,而劳动工具是无生气的奴隶。

以体力服务于生命的各种需要的,应当是奴隶和经过驯化的动物。正因如此,大自然才分别造出了自由人和奴隶的不同躯体。[8]74-75

自由哲学家

好几个世纪过去了,英国哲学家约翰·洛克对世界思想的影响还在继续增加。

这不足为怪。正是因为洛克,我们才知道上帝把世界交给它的合法拥有者,“勤奋、理智的人”,也正是洛克给所有种类的人的自由奠定了哲学基础:创业自由、贸易自由、竞争自由、雇用自由。

还有投资自由。这位哲人在写作《人类理解论》一书时,用他的积蓄投资了皇家非洲公司的大宗股票,为人类理解作出了新的贡献。

这家属于英国王室和“勤奋、理智的人”的公司,主管业务是在非洲抓奴隶然后卖往美洲。[8]210

吃人的欧洲

奴隶们上船时,浑身发着抖。他们以为自己要被吃掉了。他们的想法没有多大错。总之,黑奴贸易就是吞噬非洲的大口。

战俘中有医生、法学家、作家、音乐家和雕刻家,他们都沦为奴隶,向美洲的种植园开去。[8]213

在海上漂动的牢笼

最热爱自由的奴隶贩子把他最钟爱的两条船分别命名为“伏尔泰号”和“卢梭号”。

这些满载劳动力的货船入港时并不鸣响汽笛或燃放炮仗宣布到岸。没有必要。隔得远远的就能闻到它们的气味,知道它们要来了。

它们运载的货物堆放在底层仓中,臭不可闻。奴隶们日夜都紧挨着躺在里面,动弹不得。为了不浪费一丁点空间,他们互相靠得很紧,我的尿撒在你身上,你的屎拉在我身上,每个人都和其他人铐在一起,颈子靠颈子,手腕挨手腕,脚踝接脚踝,所有人又都给铐在长长的铁杠上。

许多人都在穿越大洋的航程中死去了。每天早上,负责看住他们的水手都要把这些沉重的包袱扔到海里去。[8]215-216

行了吧,可以了!这些血淋淋、活生生、凄惨惨的故事,令人恶心、令人窒息,再读下去恐怕寝食难安了。下面不妨稍微松口气,看看《再见巴别塔:当中国遇上非洲》一书中,用已经不见血污的文字所作的概括:“撒哈拉以南非洲的厄运源自从7世纪开始的奴隶贸易……15世纪,大西洋上的奴隶贸易极为勃兴,在400年间,总计有约1000万非洲人被绑架、劫掠并运往北美。从事这项贸易的人包括葡萄牙人、英国人、法国人、西班牙人、荷兰人和美国人。直到19世纪,西方主要殖民国家才在国内政治压力下纷纷终止奴隶贸易 (主要原因还在于已经无利可图了——引者注)。取而代之的,则是欧洲大国对非洲领土的直接瓜分。”[11]6

欧洲奴隶贩子殖民者不仅用野蛮的暴力劫掠非洲、摧残非洲,而且还用“文明”经略非洲、经营非洲。常江采访的乌干达记者塞坎迪,说了一句形象生动的话:“当年的欧洲人,左手拿着《圣经》,右手拿着枪,闯进来……”[11]11这让人不由得想起南非大主教图图的一则逸事。图图是反对种族歧视的著名人士,曾获1984年诺贝尔和平奖。在纽约的某次宗教仪式上,他讲了一段生动、深刻而沉痛的故事:传教士刚到非洲时,他们手里有《圣经》,我们手里有土地。传教士说:让我们祈祷吧。于是我们闭目祈祷。等我们睁开眼睛时,发现一切掉了个个儿:我们手里有了《圣经》,他们手里有了土地。

相较《非洲踏寻郑和路》的“正面报道为主”,《再见巴别塔:当中国遇上非洲》更侧重“中国遇上非洲”的现实问题及其反思。比如,在中非之间的官方交往日趋频繁的同时,民间往来、文化交流却相对薄弱。乌干达广播公司记者穆泰兹布瓦说:“要建立人民对人民的关系,而不仅仅是政府对政府的关系……CCTV在非洲的确有影响力,但只有政府高官爱看,老百姓是看不懂的。”[11]46对诸如此类的问题,清华大学新闻学院毕业的传播学者常江博士,从文化方面作了一些分析与批评:

大部分来此工作的中国人,出国前对目标国家并无半点了解,甚至连国名都没有听说过;即使是国家级媒体的新闻记者,也往往只有与所在国相匹配的外语技能,对当地文化和风土习俗的了解微乎其微。在非洲站稳脚跟的华商,迫不及待向国内发出招工启事,却不对应召而来的青年男女做任何“跨文化传播”的培训。在中国国内的高校和科研机构,开设非洲研究相关课程的也是凤毛麟角。国家层面的宏大策略和民间层面的认知现状,是相互断裂甚至相互矛盾的。[11]190

新华社驻洛杉矶原首席记者、清华大学新闻学院教授司久岳,在课堂上同新闻学子谈到相关问题,也涉及此类情况与隐患,依据听课的本科生骆怡男记述:

司老师有个研究生现任新华社驻非洲某个国家的记者,该记者认为国家新闻体制不改革,就写不出新闻来。司老师断然否定,“这理由完全不成立”。司老师回忆,这个记者曾写过一篇报道,介绍非洲大象数量锐减,呼吁公众打击偷猎者、保护大象。司老师建议她,“一定要反过来写,写保护大象给当地人民带来多大损失”。司老师说,“非洲植被少,有很多沙漠,大象一天的食量非常大,它们吃不饱就去吃非洲人民种下的农作物,这确实给非洲人民带来损失。”……司老师指出,从历史上来看,非洲的生态破坏其实是从西方入侵非洲开始的。偷猎是造成非洲生态破坏的次要原因,而对食物链和整个生态系统的破坏是非洲野生动物大量消亡的最重要原因。他提醒同学们思考为何目前的报道往往突出偷猎和购买对其的影响。“一些西方记者把捕猎大象的责任归咎于中国,因为中国人喜欢购买象牙,想用这样的方法来抹黑中国,但这根本就是错误的,不是事实。”[12]

当然,一些中国人在非洲的所作所为确有值得反省的地方,有的行径令人汗颜,如唯利是图、不择手段,《再见巴别塔:当中国遇上非洲》中写到一些这方面的问题。而诸如此类的问题,也给善意的批评与恶意的指责,包括“新殖民主义”“掠夺资源”“不遵守当地法律”等留下口实。对此,中国驻坦桑尼亚大使吕友清,2014年在一次访谈中同样批评道:“我们的人恶习缠身!到了非洲,第一,肯定是习惯性的窝里斗,不团结,相当多的人有这个问题。一个人一家公司没问题,如果是几个人几家公司,就相互抢。承包商往往也是自己的人先互相竞争,做买卖的,更是彼此之间挖墙脚,相互诋毁。甚至有些企业还在当地政府内部寻找代理人,各自收买一批为自己说话的当地官员。2012年,两家公司把坦桑尼亚的交通部部长、副部长同时搞垮了,他们为了争项目挑起正副部长的内斗,结果总统把两个人都撤了。”这样的人与事自然给中国形象涂上污点,也给污名化中国提供了证据。

2013年12月26日,毛泽东诞辰120周年纪念日,习近平发表了情辞丰赡的重要讲话。当晚适逢我主持的每周一讲的研究生学术前沿课,请来的主讲人正是李新烽研究员。蒙他不弃,赠我《非洲踏寻郑和路》。打开扉页,一眼看到清华大学新闻学院已故院长“吴郡范敬宜”的手迹——《为李新烽新著非洲踏寻郑和路题》:三宝沉舟究若何,茫茫沧海疑云多,纵横万里寻遗躅,谁道报人无郑和!

[1]陈徒手.人有病 天知否:1949年后中国文坛纪实(修订版)[M].北京: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2013:134.

[2]中共中央文献研究室.毛泽东年谱(一九四九—一九七六)第六卷[M].北京:中央文献出版社,2013:412.

[3]王绍光.波兰尼的《大转型》与中国的大转型[M].北京: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2012:91-92.

[4]王维佳.中国媒体曼德拉逝世报道的问题[J].青年记者,2014(1).

[5]潘维,玛雅.人民共和国六十年与中国模式[M].北京: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2010:133.

[6]程涛.到底谁真正关心非洲民生[N].环球时报,2014-08-18.

[7]李新烽.非洲踏寻郑和路[M].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13.

[8]爱德华多·加莱亚诺.镜子:照出你看不见的世界史[M].张伟劼,译.桂林: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12.

[9]志费尼.世界征服者史[M].何高济,译.翁独健,校订.南京:江苏教育出版社,2005:85.

[10]黄朴民.真相难觅:《赵氏孤儿》背后的历史重构[N].中华读书报,2014-12-17.

[11]常江,袁卿.再见巴别塔:当中国遇上非洲[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13.

[12]骆怡男.轮椅上的新闻学教授——记司久岳教授的一堂新闻采写课[J].青年记者,2014(8 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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