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庆奉节白帝庙建筑文化与艺术思想研究

2015-03-18 22:05何知一
重庆三峡学院学报 2015年2期
关键词:峡江建筑思想

何知一

(重庆郎森建筑设计顾问有限公司,重庆 400020)

重庆奉节白帝庙建筑文化与艺术思想研究

何知一

(重庆郎森建筑设计顾问有限公司,重庆 400020)

白帝庙独特的建筑文化,受到了“儒学”、“道家”自然之美思想、巫楚文化思想和“湖广填四川”移民文化思想的影响。其表现形式,继承了巴蜀地区古老的穿斗式结构做法。“严谨而不夸张,浪漫而不娇情”的建筑特征充分体现了“天人合一”的思想境界,使“天、地、人”三大要素在感性与理性中得到了充分的融合。

白帝庙;建筑;文化;艺术;思想;感性;理性;天人合一

重庆奉节白帝城因传说西汉末年公孙述在此称帝,三国时蜀汉先主刘备在此“托孤”,将国事、家事托付给一代良臣诸葛亮的故事广为流传,加之唐代大诗人李白一首《早发白帝城》的千古绝句使白帝城名扬四海。2006年5月25日,以白帝庙明清古建筑为核心的白帝城被国务院批准列入第六批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名单。白帝城及白帝庙位于长江三峡之首的重庆奉节瞿唐峡西口的白帝山上,地处古代巴楚两国交汇之地的原始巫巴文化核心区域。其建筑结构与装饰形式,具有独特的文化和艺术思想内涵。笔者就此发表愚见于后,敬请方家斧正。

一、源流沿革

(一)始建源流

白帝庙因何而建?在学界主要有两种观点:一种观点认为是祭祀西汉末年蜀中称帝的公孙述而建;另一种观点则认为是祭祀古代巴人“白帝天王”而建。

第一种观点认为,在公孙述称帝期间,虽然蜀中各地战乱频繁,但公孙述采用了李熊“见利则出兵而略地,无利则坚守而力农”的策略,实行“屯田制”,使白帝城一带相对比较安宁,没有受到战火的影响。在奉节草堂河流域一带垦荒改田,兴修水利,推广水稻,培育出了“蜀中第一”的优良水稻。因此,当地被历年战乱影响的社会经济得到了迅速的恢复,短暂的和平使老百姓得以安居乐业。加之,在刘秀平蜀的战争中,虽然仅存在了十二年的成家政权败给了东汉王朝,但公孙述“战死不降、英雄可敬”,其精神可敬、可佩。因此,蜀中人民“筑其祠,塑其像”祭祀。

第二种观点则从公孙述自立为王,使蜀中的政治、经济、文化遭到了破坏和倒退,给人民带来了极大的灾难,人民不可能建祠祭祀的否定中,根据古代巴人“白虎祟拜”信仰去寻找白帝庙为祭祀“白帝天王”的专祠的可能性,并从宋代诗人杨安诚的《白帝庙诗并序》:“瞿塘滩上有神庙,甚灵。……益不谓其神为公孙氏,瞿塘天下至险,必有神物司之,但有庙偶联白帝城,遂从而讹尔”以及潘光旦先生在《湘西北的土家族与古代巴人》一文中对奉节白帝庙为祭祀公孙述而建的质疑,否定了第一种观点。

(二)建筑沿革

白帝庙始建于何时,已无从以考。但据考证,最迟应始建于隋唐以前,以祠祀为主。宋、元及以前祭祀公孙述,称“公孙帝祠”。明四川巡抚林俊认为公孙述乘乱称帝,实为罪人,不可立祠祭祀。于正德五年(1510年)毁公孙述像,改祀土神、江神、马援,更名“三功祠”。明嘉靖十一年(1532年),巡抚朱廷立改“三功祠”为“义正祠”,祀刘备、诸葛亮。嘉靖三十六年(1557年),巡抚段锦又增塑关羽、张飞和诸葛亮祖孙三代像,取“明君良臣,千古垂范”之义,改“义正祠”为“明良殿”,此名一直沿袭至今。

从现存白帝城碑刻和地方志记载中得知,有清一代对白帝庙进行过四次大修。第一次大修是在清康熙年间,川湖总督蔡毓荣对刘备、诸葛亮、关羽、张飞等十分推崇,盛赞刘备托孤乃“君臣之极致,古今之盛轨”,见白帝庙“殿宇颓圮,象设仅存,风雨摧剥”,于康熙十年(1671年)三月至九月对明良殿进行了较大的修缮,且“前构拜殿,旁置两庑”。第二次大修是在清道光二十五年(1845年),因白帝庙“久未修理,檐楹倾颓,金碧剥落”,住持和尚三悦向文武官员、乡绅客商化缘维修。这是目前为止发现的唯一的一次民间维修。此次维修“增其旧制,正殿三楹,阅三载而落成”。此外,从现存于庙内的石碑中得知,白帝庙也称“灵济寺”。第三次大修是在清咸丰二年(1852年),夔州知府、蒙古人恩成重修白帝庙。第四次大修是清同治十一年(1872年),夔州知府鲍康、奉节知县吕辉维修明良殿,并增修前殿、厢房、东西配殿①旧为东西罗汉堂,2011年维修前为东西碑林。、观星亭等,形成了白帝庙今天的格局。

(三)建筑概况

白帝庙位于瞿唐峡西口的白帝山顶,坐北面南,偏东约53°。占地面积约4 950平方米,东西长约100米,南北进深约58米,用280余米红棕色砖砌围墙围合而成,呈不规则形状。庙内建筑总面积2 086平方米,其中清代古建筑1 276平方米,近代民国建筑195平方米,现代文物管理部门临时加建的管理用房615平方米。从建筑总体布局上讲,由北面进山门为前院,过穿堂东西向并列东、中、西三个院落。经考证,现存白帝庙大体保留了明代时期的总体布局,建筑应为清代所建。

白帝庙现存山门位于整个庙院南北中线偏东4米处,建在1.65米高的台基上,台阶共11级,台基下台阶两旁放置本地青石雕刻的石狮一对。进山门是一横向狭长的花园,通道两旁分别建有六角形水池各一个,为20世纪80年代修建的消防水池,池内分别塑有“白龙献瑞”和“白鹤亮翅”雕塑。

进山门往北7.2米处为一台基,台基高1.6米,10级台阶。台基上为白帝庙前殿。2011年维修前陈列1984年由著名雕塑家赵树同先生创作的大型彩塑《刘备托孤》,栩栩如生地重现了1 700多年前发生在重庆市奉节县永安宫蜀汉先主刘备将国事、家事一并托付给一代良臣诸葛亮的悲壮场面。在1984年修缮以前,前殿为一穿堂,直通中院。2011年维修时又将前殿恢复为穿堂。

出穿堂往北9.5米上四级台阶为清康熙十年(公元1671年)川湖总督蔡毓荣重修的明良殿。重修时“仍沿旧额”,曰“汉代明良”。其匾额至今仍悬挂在明良殿上。殿内供奉有刘备、诸葛亮、关羽、张飞塑像。明良殿前左、右两旁分别为东、西厢房。前殿、东西厢房和明良殿围合成一个院落,称之为中院。

明良殿东边紧邻并排的为东配殿。其东侧与东厢房相对为东院厢房。院南与东配殿相对为东耳房。上述建筑与中院东厢房后檐围合成一个院落,称之为东院。

明良殿西边紧邻并排为武侯祠和西配殿。其西为民国时期军阀张钫、李魁元修建的三层砖混结构的别墅。因其外墙全部涂刷为白色,因此人们称之为“白楼”。其南为西耳房和观星亭。上述建筑与中院的西厢房后檐围合成一个院落,称之为西院。

西配殿西侧往北即是白帝庙后门。从东至西并排的东配殿、明良殿、武侯祠、西配殿、白楼与后门围墙围合成为后院。

在东院北边和东边,当地文物管理部门临时加建有部分管理用房。

白帝庙现存文物建筑为白帝城最大的古建筑群。山门为砖结构牌楼式建筑,牌楼后为木结构厦间。山门牌楼布满彩绘的浮雕,是白帝庙装饰最为精美的建筑。庙内其它建筑多为抬梁式和穿斗式相结合的木构架结构,硬山顶,布瓦合瓦屋面。正脊较高,主要建筑为花脊,脊座装饰精美的浮雕和彩绘图案,正脊中间为雕塑中堆。两山封火墙墙头及垂脊装饰浮雕和彩绘图案。白帝庙建筑屋面装饰造型夸张、浪漫。木构架用材细长,步架较密,檐柱与步柱间的单步川或双步川用窄而高的木板制成。建筑正面多安装棕色油饰的落地隔扇门,椽子刷黑色油饰,墙体用白灰抹面。

二、艺术特征

中国传统建筑流派众多,按大范围可划分为北方建筑和南方建筑两大体系。川东建筑①原川东地区即现在的重庆地区大部区域,也就是历史上的巫巴地区。因此说,追溯历史的渊源,川东建筑也可称之为“巫巴建筑”。属于南方建筑体系中的一个组成部分。白帝庙建筑从总体上讲应当属于川东建筑的范畴。但因其邻近楚境,地处巫山腹地、夔门关口,“巫文化”、“巴文化”、“楚文化”以及“蜀文化”在这一地区碰撞、交融,特殊的地缘形成了独特的“峡江文化”。在数千年的历史变迁中,“峡江文化”既受到了中原文化的影响,又留有巫巴文化的遗风;既受到了楚文化的影响,又留有蜀文化的影子。因此,就白帝庙建筑特征而言,形成了一种同时具有楚建筑[1]26和川东建筑共同特征的建筑艺术形态,主要表现在以下三个方面:

(一)不拘泥的总平面布局和单体平面

传统的中国建筑无论是总平面布局,或是单体平面均受到“周礼”思想的影响。古代建筑大到都城、署衙、寺观庙宇,小到民居宅院,在总体布局上中轴线明确,大门和主要建筑均位于中轴线上,次要建筑位于两侧,且左右保持对称。单体建筑,以明间为中心,左右次间、稍间和尽间也都是保持对称的。这是中国建筑在总体布局和平面设计上的最基本特征。这种讲求对称的做法反映的是封建社会礼制思想的需要,而不是基于建筑本身的功能需要[2]96。白帝庙建筑在总平面布局和单体平面上打破了这种封建礼制的约束,根据地型特征、功能需要,灵活地进行总平面和单体平面布置设计。就理论层面上讲,白帝庙的营建者有可能并不是完全意义上出于对封建正统礼制的反抗,而应当是巫楚文化中浪漫主义精神在建筑营造设计中的反映。

据调查考证,现在的山门是20世纪50年代仿原山门修建的。原山门位于观星亭西侧,朝向面南而偏西67°。究其原因,可以认为由于自明正德五年(1510年)开始,白帝庙祭祀的是蜀汉先主刘备。由于蜀汉都城在奉节西边的成都,山门朝向西边应该是隐含有“心向蜀汉”之意。因此,从根本上打破了传统的中轴线对称布置方式。另外,从东、西两个院落的测绘图分析,两院也明显呈非对称性。东院东侧建有厢房,而西院没有厢房。西配殿与白帝庙主体建筑明良殿之间夹建有武侯祠,从而导致明良殿左右两侧建筑也呈现非对称性。

从白帝庙各单体建筑的测绘图中还发现,除前殿左右次、稍间保持对称外,其他各单体建筑左右次间、稍间、尽间均呈非对称性。虽然有的建筑左右差距很小,但从严格意义上讲,是非对称的。究其原因也有可能是匠师们的随意性所致。也正因如此,才充分体现出了匠师们不拘泥于礼制约束的浪漫主义色彩。

(二)灵活多样的结构和飘逸浪漫的体态

白帝庙作为峡江地区砖木混合结构建筑的代表,与北方建筑有着本质的区别。虽然南方的干阑式建筑与四川地区的穿斗式建筑有着某种意义上的渊源关系,或者说联系。但白帝庙建筑却是在吸收了北方建筑抬梁式结构大跨度空间、四川地区穿斗式建筑结构稳固性强等优点的基础上,融合了砖结构作为山墙承重的结构原理。砖砌山墙作为承重构件,不仅节约了木材,也降低了建造成本。砖木结合的建筑外观形态,反映了特殊的“峡江文化”在建筑艺术情感上的浪漫性和文化思想上的纯朴性,形成了结构灵活、视觉效果飘逸的独特建筑形态。

白帝庙主要建筑前殿和明良殿厚重的山墙、笨拙的大屋顶配以屋顶上优美的脊饰,恰恰体现的是老子哲学的“拙朴观念”和庄子哲学的“飘逸思想”,从建筑的角度映像出了楚文化代表人物宋玉、屈原的浪漫主义情怀。东西配殿、东西厢房用材较小、开间尺度相对较大,整个建筑形态给人以简洁、流畅、灵巧、生动之感。观星亭飞檐翘角,屋面曲线优美,彰显出了“峡江文化”激情飞扬、浪漫豪迈的精神。

(三)色彩浓郁的建筑彩绘

白帝庙建筑把结构的厚重(前殿、明良殿)与色彩上的浓烈(前殿、明良殿脊饰、山墙彩绘)融为一体,所体现的是“峡江文化”的独特性。可以这样认为,“峡江文化”在根本上具有浪漫性。在巫山楚地峡江人民的视野中,延绵不断的巫山是浪漫的,滔滔不尽的长江也是浪漫的;天空中的流云是浪漫的,地上的飞禽走兽也是浪漫的。因此,他们认为建筑也应该是浪漫的。正因如此,峡江人在建筑上用浓烈的彩绘表达的是浓郁的情感和内心的骚动。有可能只有这样,才能够充分地宣泄峡江人内心深处的深沉与情愫。以白帝庙为代表的峡江建筑把建筑形态的飘逸与建筑色彩的浓郁有机地结合起来并融为一体,这不能不说是聪明的峡江人民的一个创举。

三、因素分析

白帝庙地处重庆东北部边陲,长江北岸,三峡之首的瞿塘峡西口,与湖北西部相邻,为巴楚文化交融之地。加之自古盛产食盐,商贸发达,为巴蜀通向荆楚的第一关隘。特殊的地理位置造就了独特的建筑文化与建筑艺术。其形成的内在因素和外部影响是多方面的,归纳起来主要有以下五个方面。

(一)儒学道家思想的影响

古今以来诸多文人墨客寓居于夔州,带来了巫巴地区以外的“儒学”、“道家”思想。这些文人士绅遵循的生活准则是“朴素淡泊,摒弃物欲羁绊”,推崇“以善为美”、“中和之美”的美学思想。在理念层面,儒学的“美是中和”学说与道家的“美在自然”学说构成了中国传统美学的两大理论支柱,成为了古代文人墨客的审美主旋律,文化创造的主格调。古代文人围绕儒学理念、理学内涵把审美观念延伸到了包括建筑在内的社会各个方面。采取“以物比德,以道而器”的思维方法,将“至善的德行、诚信的圣条、睦族的礼让”贯穿到了审美观念中,形成了一种人生哲学和审美态度,并将审美生活化、世俗化、形象化。把道德的“善”、伦理的“孝”、心境的“和”,作为日常生活中“美”的实质内容和衡量美与丑的基础性标准。虽然自古以来在川东地区,特别是以奉节、巫山、巴东、秭归为代表的三峡地区,儒、道、释以及原始巫文化中的鬼神信仰和英雄崇拜并存,但在文人墨客的思想上,占主导地位的仍然是儒学思想。在封建礼制社会里,统治阶级的主导思想与文人墨客的理念崇尚是相吻合的。因此,儒学思想仍然是审美文化的主流。“中和之美”和“中庸之道”的儒学思想,要求任何事物力求适中,做到“恰当而不过枉”、“矫情而不失态、艳俗而不庸俗。”在文人墨客们的倡导和影响下,“中和之美”理念被社会普遍认知和接受。

反映在建筑设计上,他们认为如果在建筑中过分强调某一方面,将会导致“失和”,从而会打破情绪的平和,这样是不美或不适的。这种审美取向要求让使用者在精神上和心理上达到平衡或平和,不能显得突兀,不能让事物或概念的任何一个对立方面走向极端。他们反对土木奢侈,倡导节俭朴素。倡导以“用材少,为利多”为原则,反对矫揉造作、富丽堂皇的建筑形象和装饰,迫求真实表现建筑材料结构自然之美。白帝庙建筑正是在这种思想的影响下,梁柱采用自然园木,不刻意取直修饰、任其弯曲;用材纤云,尺度上不求统一,顺其自然,体现出一种完全、纯粹的自然之美。

(二)巫楚文化思想的影响

秦以前古巴、楚两国与巫山、奉节相邻,且在领土上相互渗透,经常交替变换。两国相邻地区的文化历来就是在相互交流、相互渗透、相互融合中衍变。楚国的日益强大逐渐向西侵占巴国领土,楚国在侵占巴国的领土上设立巫郡①巫郡:楚怀王时期设置,因巫山得名,今属于重庆巫山县,另辖有今湖北清江中、上游和四川北部。和黔中郡②黔中郡为战国时期楚国所设,位于巴郡以南,郡治不详。秦楚战争之后,秦国于公元前277年将楚国的黔中郡与巫郡合并成新的黔中郡。。弱小的巴国在楚国的强劲攻势下逐渐向东退缩,最后退到了四川北部的阆中,而终被秦所灭。在楚国占领的地区,楚文化不但逐渐同化着原生的巫巴文化,而且逐渐占据了优势。由于楚人和巴人交错杂居,因此楚文化也吸收了巫巴文化的一些因素,形成了颇具特色的“峡江文化”。后来,秦灭巴、蜀,楚人虽然逐渐退出了峡江地区,但是楚人特有的文化形态却保存了下来。春秋早期楚文化在三峡地区主要分布在今湖北西陵峡地区和秭归一带,而到了春秋晚期,楚国的势力急剧向西扩张,楚文化也随之而扩张。据考古发现,奉节县老关庙、新浦,云阳县李家坝等遗址均有楚文化因素。楚人西进的又一高潮是在战国中期,其达到了今忠县一带。在重庆巴县冬笋坝西汉早期墓葬、四川宣汉县罗家坝战国遗址中均发现了楚文化遗存[3]68。

长江在奉节截断巫山山脉,形成了著名的长江三峡,这一地区是巫文化的发祥地。《山海经》中的“灵山十巫”神话就发源于巫山。以巫山为核心的区域便是以巫文化为特征的长江流域早期社会文明的发祥地之一。从屈原的《山鬼》,宋玉的《高唐赋》、《神女赋》,到唐宋时代李白、刘禹锡、元慎、李商隐、陆游,以及明清时的黄浑、张问陶等文人墨客,众多歌颂神女的诗词歌赋,给这一地区的文化特征深深地打上了浪漫主义的烙印。这种浪漫主义的情怀,数千年来延绵不断地影响着这一地区的建筑文化与建筑艺术。

毗邻楚地的奉节是受巫楚文化思想影响较深的地区,其文化形态是“峡江文化”的典型。巫巴楚交融的独特文化特色当然也反映在建筑技术与建筑艺术上,现存白帝庙建筑在一定程度上还留有巫楚遗风。据对三峡地区现存古建筑调查发现,在奉节、巫山、巴东、秭归地区,无论是总体布局,或是单体建筑;无论是建筑形态,或是梁架结构;无论是木刻灰塑,或是装修彩绘都具有极度的相似性。这一现象反映出楚文化与巫巴文化在这一区域内的交汇和撞击。因此说,白帝庙建筑所反映的独特性就是多种建筑文化相互融合的结果。

(三)移民文化思想的影响

在巴蜀地区,历史上曾经有过三次大规模的移民迁入,其中规模最大、影响最广、持续时间最长的一次是明末清初的“湖广填四川”(包括今湖南全境,湖北、广东、广西部分地区)。“湖广填四川”是我国移民史上的重大事件。

第一次大规模“湖广填四川”发生在元末明初,随着明朝统一战争的进行和明初朝廷移民政策的推行,江西人口大量涌入湖广地区,即所谓的“江西填湖广”。引发了大规模的“湖广填四川”的热潮。大量的江西人口经湖广地区流向河南、四川、云贵等地。

到了明末清初,一方面战乱使四川地区人口锐减,而另一方面由于四川地区因治水而形成了大量可开垦的土地,清朝政府为了振兴经济,从康熙四年(1665年)起颁布了一系列移民垦荒的优惠政策,至乾隆四十一年(1776年)前后达100余年。形成了“湖广填四川”的第二次高潮。在这一阶段主要以“生活移民”为主。

清道光以前,由于四川地区社会经济得到全面复苏,农业兴盛、手工业得到振兴、川盐的开发和矿产资源的开采促进了以盐、粮贸易为主的商业贸易的发展。长江黄金水道给商业贸易提供了便利条件。各地商人认识到了与四川贸易的优势,纷纷到四川地区经商。因此,从清道光末年至民国初年期间形成了以“商业移民”为主的向四川的移民活动。形成了“湖广填四川”的第三次高潮。

从长江水道入川是“湖广填四川”移民的主要通道。移民们沿着江汉平原,顺长江、穿三峡,经重庆的巫山、奉节、云阳、万州,进入重庆后再流向四川各地。这条线路不仅是移民的主要通道,同时在这条移民通道上的各地也接受了大量移民。

如前所述,明清以前的峡江建筑虽然也接受了外来建筑文化与技术的影响,但这种影响是有限的。由于地理环境、交通条件的限制,峡江地区相对来说具有较强的封闭性。因此,从本质上讲其建筑是相对自成体系的。特别是巫巴腹地,崇山峻岭的阻隔,在一定程度上阻碍了建筑文化艺术和营造技术与外界的交流。而大规模的移民活动却成了包括建筑在内的各种文化与技术交流、融合的载体。所以说,大规模、长时期的“湖广填四川”移民活动给四川地区带来的不仅仅是人口的增加,也带来了移民们原住地的建筑文化艺术与建筑技术。在三峡地区形成了一种既不同于古老传统的巴楚建筑特征,也不同于湖广地区以及流入湖广地区的其他地区的建筑特征的、新型的、独具特色的峡江建筑文化体系。白帝庙建筑多采用抬梁式做法,特别是前殿和明良殿较为典型,这明显是受到了江南建筑的影响。

(四)古老传统技法的影响

据考古发现,在公元前3 000~4 000年前,分布在渝东北①主要指重庆境内长江流域地区。、鄂西、湘北一带的“大溪人”创造了著名的大溪文化②大溪文化因重庆市巫山县大溪遗址而得名,大溪遗址地处奉节瞿塘峡东口。大溪文化分布东起鄂中南,西至川东,南抵洞庭湖北岸,北达汉水中游沿岸,主要集中在长江中游西段的两岸地区。。大溪文化的发现,揭示了长江中游的一种以红陶为主并含彩陶的地区性文化遗存。在湖北宜都红花套和枝江关庙山发现的房屋基址,普遍经过烧烤,已形成红烧土建筑。分半地穴式和地面建筑两类,前者常呈圆形,后者多属方形、长方形。地面起建的房子,往往先挖墙基槽,再用粘土掺和烧土碎块填实,墙内夹柱之间编扎竹片或小型树干,里外抹泥。室内分布柱洞,挖有灶坑或用土埂围筑起方形火塘。居住硬面的下部,常用大量红烧土块铺筑起厚实的垫层,既坚固又防潮。有的房顶系铺排竹片和植物秆茎,再涂抹掺有少量稻壳、稻草末的粘土。有的房子还有撑檐柱洞或专门的檐廊,或在墙外铺垫一段红烧土渣地面,形成原始的散水。可见为适应南方的气候条件,建造住房已采用了多种有利于防潮、避雨、避热的技术措施。

从公元前3 000多年的屈家岭文化③屈家岭文化因1955—1957年发现于湖北京山屈家岭而得名。主要分布在湖北,北抵河南省西南部,南界到湖南澧县梦溪三元宫,西面在四川巫山、奉节交界处大溪文化遗址。发现,住房多属方形、长方形的地面建筑。一般筑墙先挖基槽,立柱填土,单间房屋的面积一般10平方米左右。出现了以隔墙分间的较大住房,有的是出入一个大门的里外套间式房子;有的是长方形双间、多间的连间式房子,甚至有多达二三十间成排相连的。这种隔墙连间式住房,形式新颖,建筑结构有了明显的进步,直接证明了房屋建筑技术在三峡地区已经发展到了一定的水平。地面建筑已经取代了大溪文化时代的半地穴式建筑。挖基立柱、夯土筑墙、烧土防潮等技术的广泛应用,特别是房屋的平面已经有矩形和圆形多种。间的概念的形成,“穿斗式”结构形式已初具雏形,说明当时已经有了“设计”的概念[4]24。从屈家岭文化房屋复原图不难看出,其结构形式与现存的白帝庙建筑(川东建筑)的渊源关系。

(五)特殊地缘环境的影响

白帝庙采用的建筑材料多以“就地取材”为主。由于其礼制性的特殊功能要求,造型特征和形制等级又优于普通的民居住宅。但是在“天人合一,返璞归真”和“崇尚自然”的思想支配下,“因时就势,就地取材”仍是白帝庙建筑的基础。加之三峡地区自秦汉以来盛产食盐,垒灶煮盐是当地的主要产业。制盐业的发展导致周边森林树木被大量砍伐,致使奉节乃至三峡地区的长江两岸均无大树可伐。特殊的地缘环境制约了白帝庙建筑用材,因此在建筑结构上用材均显得偏小。也因为其材料的纤巧造就了其建筑形态的轻盈飘逸之感,没有北方建筑用材硕大、体态笨拙的特征。

四、价值探讨

通过上述对白帝庙建筑形态、建筑艺术特征及其形成的思想因素分析,可以说白帝庙建筑给我们留下了丰富的文化艺术遗产,就其承载的历史信息、体现的建筑思想和所表现的建筑艺术三个方面都具有较高的研究价值。

(一)丰富的历史信息

古建筑是历史信息的主要载体之一,也是人类发展历史的实物见证,在它身上留下的印记携带着丰富的历史信息,向人们展示着历史的发展和变迁。白帝庙历史悠久,自巴人入川“建国立都”开始祭祀“白帝天王”,到后来历经祭祀公孙述、再到祭祀蜀汉先主刘备,历经三千多年。历史文化积淀丰厚,它是长江三峡地区古老的建筑群之一。白帝庙清代古建筑群现为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其建筑保存较为完整,是研究三峡地区清代民俗宗教建筑不可多得的实物标本。

白帝庙古建筑群,特别是前殿和明良殿,具有精神创造和物质创造两重性。它携带的历史信息包含了从意识形态、宗教信仰、神话传说、审美趣味到社会生产力水平、建筑营造技术、建筑文化艺术和社会经济发展状况等多方面、多层次的广泛内容。这种历史信息的广泛内涵,不仅具有史学价值,而且还具有社会学、历史学、民俗学、宗教学、经济学、考古学、建筑学和美学等多重价值。就白帝庙建筑本体而言,还表现了造就它的那个时代的营造技术水平,如木作加工、雕刻技术、测量技术及社会经济状况等多方面、多层次的信息内容。历年的每一次修缮或重建都留下了人类发展变迁的历史证明,因此具有较高的历史价值。

(二)独特的建筑思想

峡江文化是在中国儒学文化和道家文化为主导的大环境下,以峡江地区古老、神秘的巫巴文化为基础,在楚文化的侵蚀和蜀文化的影响下,吸收了因移民运动带来的各地方多民族文化因子而形成的独特文化思想体系,并对峡江地区建筑结构和建筑艺术产生了重大影响。自儒家学说创建以来,都是以中国正统思想自居,是二千多年来封建社会官方的思想形态,佐佑着上至皇帝,下至基层各级官员及文人士绅的意识形态。儒学思想一贯追求和宣扬的是“天人合一”的哲学思想和美学境界。在“天人合一”思想的影响下,人们在建筑营建活动中将其现实化。

中国道家的“天人合一”观念同样也反映着人们迎合大自然的传统生存方式和精神境界,强调天地万物之间的相互关系,对人的现实作用和精神启示。道家认为,人本体与天地自然本体是相通的,是相互影响、相互作用的辨证关系。

然而峡江文化所体现的文化思想并不完全是儒学的思想,也不完全是道家的思想,而是在对儒学思想与道家思想相融合的基础上,吸收了楚文化思想和保留有巫巴文化思想成份的一种新型、独特的思想体系。峡江文化从儒学思想那里汲取了积极入世的进取精神,从道家思想那里吸取了崇尚自然、人与自然统一协调的思想。“重视生命、崇尚自由、讲求朴实、追求浪漫”是峡江文化的精神所在。这种思想既从儒学的理性束缚中解脱了出来,又有别于道家的超凡出世思想。因此说,峡江文化思想与儒、道思想相比较,其更为深邃宏壮。

基于以上分析,峡江文化思想反映在建筑上的最大特点就是体现在“天人合一”的建筑观上,展现的是“自然与精神的协调统一”。据对白帝庙以砖木结构为主体、抬梁式与穿斗式相结合的木构架结构建筑的考察后发现,其建造者注重的是建筑物与周边环境、建筑物与建筑物之间高度的协调、体量的均衡,充分体现了“天人合一”的思想境界。在装饰艺术上讲究和追求中和、平易、阴柔、朦胧、浪漫之美。

(三)浪漫的艺术表现

白帝庙在建筑外型上,严谨而不夸张,屋面坡度平缓而不张扬,表现出不失俯瞰大地之动势。厚重而不笨拙,约有曲线而不刻意矫情,表现出一种自然态势。像人体流动的血液,呼吸着大自然的生命。硕大的屋顶配以富有特色的脊饰,化静为动,给建筑外形赋予了生命的活力,在物质形态与人的心理之间找到了一种共同的动态平衡支点。其设计理念可以理解为通过建筑外形的表现形式,用以表达“与天同一”的思想。这是峡江人“天道”理念在建筑形态中的最终表现。

白帝庙在平面布局上,舒展自然。虽然也有合院式建筑布置的特征,但不刻意追求绝对对称和围合成完全封闭的四合院落,而采用以功用第一、自由随意的方式布局。平面上的横向延展、纵横结合,正是峡江人思想上与大地相亲、与“地道”相通理念的完全释放。这种以使用功能为核心,也即以人为核心,使“天、地、人”三大要素在感性与理性中得到了融合。所表现出的建筑形态,既有视觉上的优美感,又有理念上的蕴涵性,使主体(人)与客体(天、地)在建筑外形上和谐同一。

白帝庙在选材和结构上采用砖木结合的方式,充分体现了“顺应自然”的思想。木材给人以含蓄、深邃之感,而且集轻巧、坚韧、易于加工于一身。砖块利用本地泥土烧制,成本低廉,搬运方便,而且解决了峡江地区木材缺乏,特别是大木材缺乏的问题。这些做法都可以说明是与峡江文化思想相吻合的。

五、结束语

白帝庙地处巫巴深山、巴楚交融之地,历经数千年沧桑巨变,屡毁屡修。其在建筑风格、建筑式样和建筑装饰方面既保持着中国传统的“儒学”、“道家”思想,又具有巫楚文化的独有特征。所反映的建筑文化与艺术思想充分体现了特殊的峡江文化内涵。因此说,白帝庙留给我们的不仅是一座建筑,更重要的在于给我们留下了一座研究“峡江建筑文化与艺术思想”的标本,其价值远远超出了建筑本身的含义。

[1]高介华.略议“楚文化建筑”和“建筑文化与汉派风格”问题[J].建筑师,1993(2):35.

[2]王发堂.湖北传统建筑之精神研究[J].华中师范大学学报:人文社会科学版,2012(S1):96-100.

[3]黄尚明.论楚文化对巴文化的影响[J].江汉考古,2008(2):68-73.

[4]季富政.三峡古典场镇[M].成都:西南交通大学出版社,2007.

(责任编辑:于开红)

A Research on the Architectural Culture and the Artistry of Baidi Temple in Chongqing Fengjie

HE Zhiyi
(Chongqing Langshen Architectural Design Consultants Co. Ltd, Chongqing 400020)

The unique architectural culture of Baidi Temple has been influenced by the natural aesthetics of the Confucianism and Daoism, Wuchu Culture and the Emigration Culture of “Emigration to Shichuan from Hunan, Hubei and Guangdong ”. The building style is the inheritance of the ancient Chuandou architectural style current in Sichuan. The architectural style of “Rigorousness but without exaggeration, romance but not sensational” is a full reflection of the idea of “the Unity of Heaven and Man”, and the full integration of the three elements of “Heaven, Earth and Man” in terms of emotion and ration.

Baidi temple; construction; culture; art; thinking; emotion; reason; the Unity of Heaven and Man

K879.1

A

1009-8135(2015)01-0010-07

2014-12-25

何知一(1963-),男,重庆合川人,重庆郎森建筑设计顾问有限公司总工程师,中国古建筑学会会员,中国民族建筑研究会会员,重庆市三国文化研究会理事,主要研究文物古建筑及川东民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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