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 芹
从诗歌的自然意象看中西遥远思维融合之可能
——舒婷与露易丝·格丽克的诗意邂逅
苏芹
(荆楚理工学院 外国语学院,湖北 荆门 448000)
以中国当代女诗人舒婷和美国当代女诗人露易丝·格丽克的诗歌为具体语料,从诗学传统的核心范畴“意象”中的“自然意象”出发,论述中西方文学思维在诗歌这一体裁中融合之可能。
舒婷;露易丝·格丽克;自然意象
中国文学大师钱钟书先生曾在《谈艺录》的开篇即言“东海西海,心理攸同;南学北学,道术未裂”[1](钱钟书2001:1),人性诸多相同、相通之处使得文学本不应有太多的古今中外之分,因此,将中、西两种诗学置于比较文学和世界文学的视域下时,人们会发现这两种截然不同的诗学体系也正在从曾经的彼此凝固、封闭走向如今的交流与汇通。而“意象”作为古今中外诗学传统的核心范畴,在庞大的诗学家族中一直占有显赫席位,它是诗歌的灵魂,是诗人主观情志的具体载体,透过诗歌意象读者不仅可以窥见诗人的内心世界,还能领悟诗歌的美学情趣。中国诗人余光中曾言,“意象是构成诗的艺术的基本条件之一,似乎很难想象一首没有意象的诗”;俄国思想家维萨里昂·别林斯基也说:“诗歌不能容忍无形体的、光秃秃的抽象概念,抽象概念必须体现在生动美妙的形象之中,思想渗透形象,如同亮光穿过多面体的水晶”,并在此之上提出了“think in image”的主张。当人们在浩瀚的诗学海洋里沿着“意象”的指引,将目光投向现代诗歌时,会很容易发现两位杰出的女诗人:舒婷(1952—)与露易丝·格丽克(1943—),前者是中国朦胧诗派的核心人物,后者是美国诗歌声音派的代表人物,她们都擅长在诗歌中运用意象,尤其是自然意象来表达诗心、传播诗性。通过对两人诗歌中自然意象的探讨可以让读者深刻体会到两位女性对完美爱情的大胆追求,对现实婚姻的冷静思考以及对女性独立人格和命运的关注。
“意象”在汉语中原系表述所指(意)与能指(象)关系的一对范畴,后刘勰提出“窥意象而运斤”(《文心雕龙·神思》),“意象”始联为一词使用,从此,“心物合一”、“情景交融”等一系列诗学概念构成了中国诗学长期的指导精神。今天的“意象”一词基本上已成为“image”或“imagery”的对等诗学术语,“imagery”源自拉丁文,原义为“肖像”、“图像”,因此,在西方,诗人们都普遍认为“意象”可以展现某种“心灵的图像”(mental pictures)。韦克勒和沃伦在合著的《文学理论》一书中为了阐明“诗歌的核心构造”而特设“意象、隐喻、象征、神话”一章,并指出这四者决定了整个诗学家族的基本面貌[2](张沛2004:111)。意象成为了诗歌最基本的审美单元,是诗歌中的细胞核[3](田子馥 2010:358)。以物象的来源为标准,意象可分为自然意象、社会意象、民俗意象、文化意象和神话意象。其中,属自然意象在诗歌中的运用最为广泛。刘勰在《文心雕龙》中说“人禀七情,应物斯感,感物言志,莫非自然”;席勒在《论素朴的诗和感伤的诗》一文中也明言“诗人或则就是自然,或则追求自然,二者必居其一。…自然是燃烧和温暖诗人灵魂的唯一火焰,唯有从自然,他才求得他的全部力量;也唯有向着自然,他才在人为地追求文化的人当中发出自己的声音”。日月星辰、高山流水、风云雷电、鸟兽虫鱼…诗人在诗歌中广泛运用自然意象为读者提供感官上的形象刺激,从而展现生动鲜明的画面感及现实感;同时,诗人依附于自然,情寄托于物,自然与人息息相关,呈现的是人世间的喜怒哀乐,在诗人与自然的互动中,自然意象“把诗人的内在世界和外部世界相互连接,成为由客观世界通向诗人内心世界的一座桥梁[4](高原2013:44)”。
舒婷是中国现代著名女诗人,朦胧诗派的主将,在那个诗歌意象繁富、变幻的时代,舒婷构筑的诗歌意象是细腻而又刚毅的。她通过内心的映照来辐射外部的世界,她描写个人内心的秘密,也探索人与人的情感联系,“舒婷的出现,像一只燕子,预示着女性诗歌春天的到来”[5](吴思敬2000:64)。露易丝是美国当代著名女诗人,她的诗歌常聚焦于生、死、爱、性、存在等具体又抽象的主题,“她的诗以阴暗的自然意象反映了她无助、被背叛和失落的感情,…,她的诗歌直面人生的恐怖、艰难和痛苦”[6](刘文 2013:185),克里斯丁·阿肯斯特就认为她的诗歌提供了对沉沦世界抒情美的一瞥。两位女诗人都擅长在自己的诗歌中运用自然意象来营造诗歌的意蕴,从而表现客观事物在自身心灵和感情世界中的投射。
(一)自然意象的情感性
自然意象对诗人而言可以作为指向特定情感的语言符号,可凸显诗歌的“情眼”,成为诗人内在感情的倾注点[7](黎志敏2008:31)。在诗歌《赠》里,舒婷开篇便用“月光”、“细雨”为读者烘托出一个凄冷的意境,接着诗中“我”借客体自然意象直抒胸臆,“如果你是火,我愿是炭/如果你是树,我就是土壤”,舒婷将一组组含义深刻的自然意象与自己独特的思想感情融为一体,“我是”二字使诗中的意象与自己的情感紧密联系在了一起。“炭”与“火”,“树”与“土壤”,这些意象是深刻的,在那个人心闭塞的年代作者连用两个“我是”体现了作者对志同道合友人的深刻理解与关怀。在仅只有八行的诗歌《黄昏》里,舒婷用“微风”,“星星”、“花粉”、“小雏菊”、“夜来香”、“暮春”、“黄昏”等一系列的自然意象向读者倾诉自己细腻、浓郁的女性情怀,为读者呈现出了一个温和而静谧的诗歌世界。在露易丝的诗歌《野鸢尾花》里,诗中的“我”用“微弱的阳光”、“干燥的地面”、“黑暗的泥土”、“僵硬的土地”这一组意象表明“我”感觉这世界变得灰暗、平淡、无聊,但“我”作为“疾飞的鸟儿”还是选择要“再次发声”:“来自我生命核心的一眼伟大的泉水/深蓝/投影在天蓝的海水上”,诗人最后通过这一组意境表明自我终究会融入现实世界。 此外,露易丝在《诗人之教育》的演讲中曾提到自己小时候是个孤独的孩子,作为一个儿童,就能意识到那伟大的人类主题:时间,它哺育了失落、欲望、世界的美。于是在诗歌《时间》[8]中,“我”在反复提及“童年”“灰蒙蒙的细雨”、“雨在窗户上形成灰色的长条”、“雨淅淅沥沥又稀稀疏疏”、“时间继续就像那一场雨”后感悟到“突然,太阳闪耀”“记忆成了感受”,整首诗歌就是诗人“我”的童年写照和内心独白,自然意象的灵活运用使得整首诗作既富玄学的思考,又不乏具象的灵动,让人回味良久。
(二)自然意象的象征性
意象可以指某一个不实际存在的事物的心理图画,意象是有象征性的。诗中如果没有了意象的存在,就没有了真正有内涵的象征。象征性意象是诗人的思想感情与感性形象的有机统一。诗歌《致橡树》中,舒婷借用一系列的自然物进行象征类比,以“橡树”和“木棉”的整体形象对应象征爱情双方的独立人格和真挚感情,同时,以“凌霄花”、“鸟儿”、“源泉”、“险峰”、“日光”、“春雨”等自然具象作为反衬,表达了现代女性对待爱情的鲜明立场,“橡树”象征着坚强刚毅的男性之美,有着“红硕的花朵”的“木棉”象征有着新的审美气质的女性人格,诗人运用自然意象使得全诗洋溢着丰盈、刚健的生命气息。在《双桅船》中,诗题“双桅船”就象征着诗人爱情与事业并立的心理,诗中的“岸”象征女性的爱情归宿,“风”暗示时代的紧迫感所赋予诗人的动力,“风暴”意味着诗人所经历的不平常的年代,“灯”则隐喻光明的信念。露易丝的诗歌《新生》表达的是诗人面对死亡的坦荡与无畏,以及对待生命的豁达。诗人用“绿意盎然的春天”、“苹果花”、“几簇新草”来象征新的生命和无限的希望,用“暗色的地面”象征死亡的势力,诗人用这些自然意象向读者表明:死如同生一样是生命中的必然历程,只有正视死亡的不可避免才能珍视生命的美好。诗歌《画眉鸟》中,诗人同样探讨了“死亡、重生”的主题,“整个大地飘落的雪”、“因结冰而变脆的松树”、“红翅膀的山鸟”这三组意象叠加与诗中“消失的生命”、“来生”、“死亡和返回”相交错,被雪覆盖的大地和结冰的松树都象征着诗人现实生活的暗淡、孤独与绝望,而有着红翅膀的画眉鸟则象征着诗人面临困境和悲伤时的勇敢,反映出诗人在精神和理智上的重生。
(三)自然意象的社会现实性
诗歌的意象大多是刹那间观念和形象猝然相遇而生成的复合体,或是诗人主观精神世界爆发性外射和扩张而产生的意象,但这样的意象并不是任意和荒诞的,它们都是现实生活与诗人情思交融后在诗中的折射与升华,具有强烈的现实性。舒婷在《生活、书籍与诗》一文中曾谈到,1972年她以独生子女照顾回城,没有安排工作,自己连民办教师的名额都争取不到,她感受到了“现实与理想那不可超越的一步之遥”。诗人的《船》应运而生,“小船”“倾斜地搁浅在/荒凉的礁岸上/油漆还没褪尽/风帆已经折断”, 表面上写船的搁浅,其实是写自己搁浅的生活。1980年发生了“渤海二号”钻井船翻沉事件,舒婷写下了《风暴过去之后》,在诗的开头,诗人以悲痛的心情诉说着“在春天每年必经的路上/波涛和残冬合谋/阻断了七十二个人的呼吸”,后来诗人发出愤怒的呼喊“谁说生命是一片树叶/凋谢了,树林依然充满生机/谁说生命是一朵浪花/消失了,大海照样奔腾不息”,诗人痛斥漠视生命的官僚主义,面对人为的天灾,诗人将悲愤和哀思一并凝聚笔端,用诗的意象来探索人的价值问题。露易丝的诗歌《山梅花》谈论的主题有关于“爱与性”[9],诗人曾有过两段失败的婚姻,婚姻的破灭给诗人带来深深的失落、痛苦与绝望,但同时,诗人通过理性思考后坦然接受不幸,并对未来仍然充满希望。诗中开篇就用“月亮”、“花”和“庭院”营造出浪漫的爱情世界,但接着诗人笔锋一转,坦言“我痛恨它们正如我痛恨性”,在诗人通过“许多陈旧自我”的“相互对抗”后,最终仍愿在“从窗飘入的山梅花的香味”“休息”、“满足”、正如诗人艾青所言“这个世界什么都古老/只有爱情永年轻”,爱情是人类永恒向往的主题,诗人虽然在感情世界里伤痕累累,却仍愿相信爱情。在露易丝《神秘》一诗中探讨了诗人自己经历婚姻失败以来如何摆脱笼罩她多年的悲伤与绝望。在诗中,诗人把“婚姻”、“爱情”和“心碎”比作是“东方的阴影”,“阴暗的大地”,说明婚姻的失败使得诗人的生活充满了暗淡色彩,“火红的玫瑰”暗示着诗人新生活的徇丽多彩,“我成为光的产物”表明诗人已经欣然接受婚姻的失败,感情的破灭同时也意味着感情的新生,诗人要去争取更加光明的未来。
对于诗歌,舒婷曾言“通往心灵的道路是多种多样的,不仅仅是诗;一个具有正义感又富于同情心的人,总能找到他走向世界的出发点,不仅仅是诗;一切希望和绝望,一切辛酸和微笑,一切都可能是诗,又不仅仅是诗”;露易丝也曾说“作为一个读者,我体验了诗歌说话的两种基本模式:一种是对读者而言,感觉像是知心好友;一种是被窃听的沉思”。同为内向的情感性诗人,舒婷与露易丝在自己的诗歌世界里通过自然意象向读者呈现内心、检验自我,她们探问日常的偶然性和痛苦,也探问生命和死亡。在东、西方遥远但同步的诗歌国度里,她们都是“会唱歌的鸢尾花”,为自身和通过自身绽放,也为读者营造了一个智慧与感性、简朴与优美平衡的芬芳世界。
[1] 钱钟书.谈艺录[M].北京:三联书店,2001.1.
[2] 张沛.隐喻的生命[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04.
[3] 田子馥.中国诗学思辨[M].北京:人民出版社,2010.
[4] 高原.古典诗歌中隐喻与转喻的互动[M].天津:南开大学出版社,2013.
[5] 吴思敬.舒婷:呼唤女性诗歌的春天[J].文艺争鸣,2000,(3):64-67.
[6] 刘文.美国当代诗歌三十年[M].杭州:浙江大学出版社,2013.
[7] 黎志敏.诗学构建:形式与意象 [M].北京:人民出版社,2008.
[8] 柳向阳.露易丝·格丽克诗歌创作简评[J].诗歌月刊,2008,(3):49-51.
[9] 柳向阳.露易丝·格丽克诗选[J].诗选刊,2008,(9):72-75.
The Possibility of Melting between Eastern and Western Concepts from the Natural Image in Poems——When Shu Ting Meets Louis Glück
SU Qin
(Department of Foreign Languages, Jingchu University of Technology, Jingmen Hubei 448000, China)
This paper, from the view of “natural image” in poetics, explores the poems by Chinese poet Shu Ting and American poet Louis Glück to state the possibility of “melting” between eastern and western concepts in the poetic field.
Shu Ting; Louis Glück; natural image
苏芹(1982-),女,讲师,硕士,研究方向:语言与文学.
I207.2
A
2095-414X(2015)04-0071-0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