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世阳
(烟台工程职业技术学院,山东 烟台 264006)
“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作为千古传诵的横渠四句教,不仅仅体现了大儒张载自己的心路发展历程和人生宏伟志向,也代表了中国自孔子以来知识分子学以致用的精神追求和理论旨趣。诚如近代史学大家钱穆先生在《孔子传》中对孔子的定位:因孔子在中国历史文化上之主要贡献,厥在其自为学与其教育事业之
两项。后代尊孔子为至圣先师,其意义即在此。[1]因此,孔子及《论语》所彰显的教育思想对中国人文传统的影响至远至深,也基本奠定了中国知识分子的人格特色和理论宏旨。通过深入分析《论语》中的经典文本和历代解读,我们可以发现:与其说诲人不倦的“教”,倒不如说学而不厌的“学”才是孔子教育思想的主旨和灵魂。可以说《论语》中“一以贯之”的志学、好学和乐学的学习论不但感发和激励了历代仁人志士博学笃志切问近思,其本身彰显出的自强不息厚德载物的精神更是中华文化的宝贵财富。所以,对《论语》学习论思想的释读在今天仍有重要的时代意义,不仅能鼓舞青少年学生培养“好学乐学”的学习观,也能够使青少年在潜移默化中践行中华民族优秀美德,从而有效的实现传统文化教育的宗旨和任务。
在中国历史文化长河中,孔子奠定了中国人文主义传统的独特品格和发展脉络。面对他人“夫子圣者与?何其多能也?”的称赞与追问,孔子一再强调自己并不是“生而知之”者,而是以“朝闻道,夕死可矣”的精神相期许,通过“学而知之”的博学笃志勤学苦练才取得这样的成就,“十室之邑,必有忠信如丘者焉,不如丘之好学也”。那么孔子之所以伟大,孔子“为之不厌”的学习目标是什么呢?孔子“敏以求之”的学习内容是什么呢?孔子又是如何“学而不厌”的呢?
纵观孔子的学习生涯,我们可以发现孔子的“学”有其独特的时代意义与理论价值。孔子并不一味简单排斥衣食住行等基本的物质条件对社会生活的重要性,在与弟子们的讨论中也曾把“足食”、“富矣”、“富而可求也,虽执鞭之士,吾亦为之”作为自己的生活选择和施政手段,并极为赞扬管仲“九合诸侯,一匡天下”的社会事功。但孔子生活在礼坏乐崩的春秋时代,诸侯僭越而无礼法,乱臣贼子夺位弑君而肆无忌惮,众多贤良隐士纷纷避世独处独善其身,唯独孔子“吾非斯人之徒与而谁与”,既没有逍遥于方外以求自保,也没有栖栖求闻于政客贪求富贵,而是毅然决然的为泥沙俱下的黑暗社会点醒“仁爱”精神的火花,使中华民族人文主义传统得到彰显,使人的地位和价值从神灵崇拜中解放出来。“富与贵,是人之所欲也。不以其道得之,不处也。贫与贱,是人之所恶也。不以其道得之,不去也。”富与贵在孔子看来恰似漂浮不定变幻莫测的浮云,这不是人生追求的终极目标。可以说,孔子的学习内容并不是今天的旨在体现科技主义和工具理性的各种专业学科知识,而是凸显人文力量和价值理性的道德践履和意义追求,是对人生价值的贞定和人生潜力的激发。
孔子用这样的话语具体描述自己的学习内容:“朝闻道,夕死可矣”;“志于道,据于德,依于仁,游于艺”。可见“有道者”是学习的榜样,而“道”则成为学习的内容,“谋道不谋食”也成为君子的品格和追求。《大学》的作者曾子把孔子的“道”理解为“忠恕”之道,朱熹进一步明确的解释为“尽己之谓忠,推己之谓恕”,这些弟子们的诠释把“道”进行了人文主义的理解。因此孔子的学习内容也就有了具体的落实:己欲立而立人,己欲达而达人,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在推己及人的过程中,能够使“老者安之,朋友信之,少者怀之”,这种“老安少怀”的“人之道”就是仁,即“心之德,爱之理”。仁就是“道”在人身上的体现与担当。这样,孔子的学习内容就由“道”进一步内化为“仁”,能否锲而不舍的用力于“仁”也就成为君子与小人的分水岭,孔子弟子们也就有了学习的方向与目标。这种成德之学也就成为孔子学习观的核心主旨和理论特色。
与“子不语怪、力、乱、神”相一致的是,孔子认为人的潜力是无穷的,每个人都可以通过自己的努力成为彬彬君子,这种学习的决定性和主动权不是悬之在神灵,而是操之在你我。“仁远乎哉?我欲仁,斯仁至矣。”“一日克己复礼,天下归仁焉。为仁由己,而由人乎哉!”故“君子求诸己,小人求诸人”。“有能一日用其力于仁矣乎?我未见力不足者。”自孔子创立仁学后,儒家渐渐由一种职业转化为一个学派,君子也由过去的贵族专有称谓转化为道德水平高尚之士的通称。孔门弟子三千,七十二贤徒,资质禀赋各异,但孔子“有教无类”,不断“因材施教”,鼓舞学生“当仁,不让于师”,引导学生不断唤醒内在的道德力量,自我成长成才成为君子。孔子深知每一个学生的内在潜力,并称“后生可畏,焉知来者之不如今也”。正是这样一位“与其进也,不与其退也”的人师使弟子们在德行、言语、政事和文学方面造诣颇深,正因如此,其最喜爱的弟子颜渊才喟然叹曰:“欲罢不能,既竭吾才,如有所立卓尔”。
孔子认为如果没有对“道”和“仁”有深刻的体悟,很容易在实际操作中“放于利而行”,则会产生人民“多怨”的后果。“质美而未学”的子羔需要通过“务本”的学习活动,达到“本立而道生”的境界,才能依据“道”的要求而灵活的处理社会事务。同理,孔子对率真鲁莽的子路也提出了具有针对性的指导,希望子路能通过学习活动涵养自己的品行,不断精益求精。“仁、知、信、直、勇、刚”都是人们心所向往拥有的良好品德,但如果不通过学习活动,则会事与愿违走向另一极端,“过犹不及”。因此,孔子希望学生“兴于《诗》。立于礼。成于乐”,在深刻体验“忠恕之道”的过程中“无过无不及”。这也就是孔子“敏以求之”的学习内容。
“子曰:‘小子!何莫学夫《诗》?《诗》,可以兴,可以观,可以群,可以怨。迩之事父,远之事君。多识于鸟兽草木之名。’”经过孔子删订的《诗经》是孔门弟子学习的核心教材。朱熹对孔子看重《诗》的作法深有体会:“凡《诗》之言,善者可以感发人之善心,恶者可以惩创人之逸志,其用归于使人得其情性之正而已。”“思无邪”的《诗》三百是人们情感的真实流露,是“道”在日常生活和社会政治生活的体现,不但易于感人至深,而且易于初学者入门之学。学习《诗》可以使人学会圆融浃洽的抒发情感,学会考镜历史的得失,学会与人和而不同的相处,学会恰到好处的怨而不怒,还可以让人懂得“君君、臣臣、父父、子子”之道,同时也可以使人在闲暇中广博知识见闻,了解大千世界的鸟兽草木。究实言之,《诗经》是喜怒哀乐各得其宜、善恶各得其正的体现,是“道”的文字载体,如果不学《诗》则不能理解“道”的含义,也不能深刻辨析社会生活中的是非善恶,因此会导致出处语默之间的无所措手足。
孔子自幼习礼仪,“为儿嬉戏,常陈俎豆,设礼容”(《史记·孔子世家》),他用这样的话语描述礼的重要性:“不知礼,无以立也。”“恭而无礼则劳,慎而无礼则葸,勇而无礼则乱,直而无礼则绞。”可以说,“礼”在孔子思想中代表“天理之节文,人事之仪则”(朱熹《四书集注》)。礼是天地自然之道对人际生活规范的要求,虽然在外表上表现为一些繁琐的礼仪规范,其本质上透显一种人文主义的仁爱精神与关怀。孔子认为“克己复礼为仁”,要求学生“非礼勿视,非礼勿听,非礼勿言,非礼勿动”,使礼与仁爱精神相互呼应。理学家程颐解释为“四者身之用也,由乎中而应乎外、制于外,所以养其中也”(朱熹《四书集注》)。可见礼在社会生活和个人成德过程中具有非常重要的地位,学生在视听言动中依礼而行,可以唤醒内在的仁爱精神发掘潜在的道德力量,否则就会无所措手足,产生劳、葸、乱、绞的后果。因此礼是孔门弟子的重要学习科目,孔子也经常身先示范,“食不语,寝不言”、“席不正,不坐”。在这种“居移气,养移体”的潜移默化和涵养中,礼仪也成为人们进德修业的必由之路。
礼以别其序,乐以导其和。孔子积极引导学生从日常生活中的音乐中领会至善至美的“道”。“子在齐闻《韶》,三月不知肉味。曰:‘不图为乐之至于斯也!’”区别于略带杀伐之气的《武》乐,孔子更加欣赏《韶》乐。《韶》乐是孔子心目中尽美尽善的代表,听到《韶》乐,竟至三月不知肉味,可见音乐怡人性情的重要功能。如果能够在日常生活中通过尽美尽善的音乐的熏陶,可以涵养人的性情和品格,提升人的思想境界,消融内在的邪秽和渣滓。孔子为此做了大量的工作,“吾自卫反鲁,然后乐正”,“洋洋乎盈耳哉!”孔门弟子在孔子的影响下,非常注重音乐的陶冶情操的功能。在日常求学访友互相切磋之际,很多学生包括比较粗鄙的子路都能弹奏琴瑟。在任仕当政的过程中,孔门弟子也把音乐作为教化的重要手段,带领百姓弦歌不辍。
与“死读书、读死书”的学习活动相反,孔子既引导学生研究诗书礼仪,树立成圣成贤的人生志向,也提倡学生学习类似骑马射箭音乐等娱乐文体活动。可以说孔子提倡寓乐于学、寓学于乐的学习活动。在这样的学习活动中,弟子们感受到“博我以文,约我以礼”的乐趣,无形中涵养了内在的“仁”,促成了“道”的落实。这样的学习内容无疑符合人成长的心理发展规律,也适应了社会的需求,可以为社会培养大批治国贤良。
在春秋时代,孔子打破学在官府的传统,兴办私学,吸引大批有志青年前来问学,造就大批优秀人才,奠定了嗣后中国文化发展的学脉,这既要归功于孔子自身“大而化之”的学术造诣,也与孔子精湛丰富的教学思想是分不开的。在孔子的教学思想中,旨在引导弟子们“知之、好之、乐之”的学会学习、擅于学习、乐于学习的学习观是其思想宝库中耀眼的明珠,时至今日仍具有重要的价值和意义。
“志于仁”和“志于道”是孔子学习观的入门要义。人皆应立志,坚定的人生志向能够激发学生内在潜力。得孔子心传的曾子道出了这样的志向:“士不可以不弘毅,任重而道远。仁以为己任,不亦重乎?死而后已,不亦远乎?”人世间既重且远的任务就是弘道的任务,就是“志于仁”和“志于道”。孔子让弟子们以“道”的承担者相期许,求为“君子儒”,不为“小人儒”,这是孔门弟子在学习过程中首先确立的大本大道。有了这样的学习志向,也就会产生严谨的学习态度。“君子不重则不威,学则不固。”严肃认真的学习态度能够使学生杜绝外在的纷扰,专心一致的求学问道,不至于三天打鱼两天晒网,荒废时日而无所收获。因此孔门弟子汲汲求学,以学识来滋润人生服务社会参与政治,取得了显著成绩。
敏以求知不耻下问,在相互诘难中探寻知识,可以说是孔子学习观的重要内容。“孔子入太庙,每事问。”以习礼仪著称的孔子经常“以能问于不能”,以“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的实事求是精神,认真的向其他学有专长的人学习。“三人行,必有我师焉,择其善者而从之,其不善者而改之。”“骄且吝”的学生在孔子看来,即使是才美如周公者也不足与议也。面对“吾生也有涯,而知也无涯”的紧张和矛盾,道家庄周主张返璞归真重回自然,而孔子却虚怀若谷的以“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的精神和毅力求知,并且笑以“君子多乎哉?不多也”的话语来自我激励。虽耄耋之年孔子仍孜孜以求,喜《易》读《易》韦编三绝,意犹未尽的渴望“加我数年”以读。孔子希望学生多闻多问,更希望学生们能在相互诘难中精益求精。当子夏与孔子讨论人之美质与华彩之饰的关系时,子夏领会到仁先礼后的关系,这就由一个日常讨论延伸到核心理论的理解与领悟。孔子也给予很高评价:“起予者商也!始可与言《诗》已矣。”
见贤思齐,内省不已,改过迁善,是孔子学习观的重要特点。心理学家葛登纳认为:“年轻人并非借着学习那些文字(真理正义等)及其定义来同化于他们团体的价值,他们学习的是态度、习惯和判断事理的方法。他们在与人接触中学习,自例行生活与特殊事件中学习,也从歌曲、故事、戏剧与游戏中学习。他们并不学习道德原则,而是仿效有德行的人。他们并不把自身愿意发展的属性特质列表分析,而是认同于那些在他们看来似乎具有这些属性特质的人。这就是何以年轻人需要模范。”[2]可见优秀的模范对学习者的影响是不可估量的。孔子也提倡学生能乐于从身边的榜样和模范学习,希望学生能就近跟仁者相处,“里仁为美,择不处仁,焉得知?”在与社会贤良相处的过程中,要“见贤思齐焉,见不善而内自省也”。通过观察模范和榜样的言行,及时提醒自己加强道德修养,勇于改正自己的不足。在对子贡问为仁的解答中,孔子明确的提出:“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居是邦也,事其大夫之贤者,友其士之仁者。”可见,孔子认为这种方法是学生进德修业的有效方法和便捷途径。即使没有借助到优秀的榜样和模范,也要在观察社会的丑恶现象时及时的反观自身,有则改之,无则加勉。在果敢而坚定的“改过”中,本身的“道”和“仁”也就逐渐显现出来,学习的目的也就渐渐的实现了。
学以致用,学思结合,是孔子学习观的理论特色。“仕而优则学,学而优则仕”,是孔子“学而时习之”的生动体现。孔子认为学习与为仕都是要追求“道”,因此,为仕是学习的延伸和推广,而学习是为仕的前提和保证,学习和为仕是圆融为一的关系。一方面,孔子明确的表明学以致用的重要性。“诵《诗》三百,授之以政,不达;使于四方,不能专对;虽多,亦奚以为?”可见孔子非常注重将理论知识付诸于实践,并通过实践的效果来考证学习的程度与水平。另一方面,孔子也提出学思结合,化知识为德性。“吾尝终日不食,终夜不寝,以思,无益,不如学也。”孔子希望学生能处理好学与思的关系,使感性认识飞跃到理性认识,在博学笃志与切问近思中把握“道”与“仁”的真谛。因此孔子不仅主张学生们学会洒扫应对等实践本领,也要求学生深刻的思考社会实践行为背后的所以然的道理,并进而更好的恭敬愉悦的参加社会实践。
综上所述,在中国文化承前启后继往开来的历史过程中,孔子的学习论思想以其浓郁的人文主义色彩和理想主义精神凸显出人的学习主体性地位,以充满仁爱品质的“道”作为学生学习的终极目标,以仁人君子作为学生的人格追求,以诗、礼和乐作为学习的主要内容,通过灵活有效的学习方法提升学生的道德境界和实践能力。虽然世易时移,但孔子的学习论在今天仍然具有重要的时代意义和价值,它不仅给狂热浮躁的社会带来耳目一新沁人心脾的感觉,也能促使青少年学生更好的理解学习的性质和方法,塑造出更多的德智体的全面发展的时代新人。
[1]钱穆.孔子传:序言[M].北京:三联书店,2012.
[2]葛登纳(马毅志译).自我更新—个人与革新的社会[M].台北:三山出版社,1972:15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