繁复的“中国故事”

2015-03-18 05:32韩传喜
关键词:赛珍珠中国故事鲁迅

韩传喜

(东北财经大学 新闻传播学院,辽宁 大连116025)

作为近几年最为重要的文学批评话语之一,“中国故事”以其繁复的意义能指引发了中国批评界的热议,但直到目前,批评家们对什么是“中国故事”,以及如何讲述“中国故事”,仍然没有达成共识。但这一问题具有极其重要的学术意义,其丰富性和复杂性值得我们不断地去进行讨论和探究。除了文学意涵之外,“中国故事”这一批评话语还包含了丰富的历史和政治意涵,因此任何简单的理论概括和是非臧否都会造成不同程度的意义遮蔽。但这并不意味着我们的讨论无法深入,面对繁复的“中国故事”,以下三个重要问题的进一步辨析,具有特别的意义。

一、“中国故事”与“中国的故事”

“中国故事”与“中国的故事”两者虽然只有一字之差,内涵却有着较大差异。“中国的故事”更多的是从题材角度来说的,可以说,与中国有关的故事都可称之为“中国的故事”,其中不仅仅包括中国现当代文学中的“中国的故事”,也包括中国古代文学中的“中国的故事”,甚至还包括海外作家所写的“中国的故事”。据此看来,曹雪芹的《红楼梦》是“中国的故事”,赛珍珠的《大地》也是“中国的故事”。曹雪芹在写作《红楼梦》时,自然没有意识到外部还有一个更大的“世界”,还有卷帙浩繁的世界文学,更没有想过中国文学应该如何在世界文学中获得自己的地位与影响,进而通过讲述中国而获得世界的认识、理解乃至认同,他只是在讲述一个自己熟悉的中国题材的故事,甚至于,他连这种明确的中国题材可能都没有意识到,只是在写一个自己熟悉的题材而已。赛珍珠是一个美国作家,早年随身为传教士的父母来到中国,之后在中国生活了几十年。因为对中国社会生活比较熟悉,便自然选取中国题材进行小说创作,获得诺贝尔文学奖的小说《大地》便取材于她曾经生活过的安徽宿县。在中国题材小说中,赛珍珠写出了一些列“中国的故事”,尤其是中国农民的故事。问题的关键是,她虽然有着向世界介绍中国的主观创作意图,但这种意图更多的是出于一个“大地上的异乡者”、一个“文化的他者”的外部观照。“赛珍珠的小说用英文写成,其预设的读者对象应该是对中国并不熟悉甚至相当陌生的美国读者的”[1],其中多少掺杂了一些“文化他者”猎奇的成分,而不是基于绝对的中国立场。并且赛珍珠对中国的观照,与鲁迅等左翼作家也有着明显的不同,因文化视差的存在,赛珍珠的“中国的故事”自然有其局限性。所谓讲述“中国故事”,不仅小说的题材要是中国的,在创作意图上,也要有向外部的更大的“世界”介绍中国、宣传中国这样一种意义预设在其中,而讲述“中国的故事”则没有这种明确的意义预设。

二、“中国故事”与“新的中国故事”

“中国故事”有其发生的历史依据,作为一个批评话语,它是与中国的现代化进程相始终的。19世纪末20世纪初,当有了“世界”作为参照,中国的文学书写中便多了世界想象这样一个重要维度,这意味着“中国故事”的书写从此便开始了,讲述中国并进而融入世界,在文学表述中便成为现代作家们自觉的行为,只不过这种自觉行为中内含着巨大的现代性焦虑。在以鲁迅为代表的为数不少的现代作家的小说中,我们可以看到作家们明确的“中国故事”的表达企图,尤其是那些有留学经历的作家,这种讲述“中国故事”的愿望更甚。他们或到欧美,或至苏俄,或达日本,留学体验很自然地影响了他们的小说创作。鲁迅便是其中最具典型意义的作家。鲁迅的小说具有很强的互文性,将他的所有小说放在一起看,我们可以看到一个艺术的整体,他是在通过小说整体性地表述中国,这种整体表述又是借助乡村这一特殊的文化载体来完成的。中国的历史,其实就是一个乡土意味极其浓厚的历史,乡土中国是中国的一种基本形象。鲁迅的这种文学书写,其实是在传达他对中国的一种整体性思考,自然也体现了他将中国的整体形象呈现在世界面前的文化开拓与努力。

在中国的现代化历史进程中,小说作为社会生活的反映,作为时代的透视镜,不仅在鲁迅那里实现了讲述“中国故事”的功能,在鲁迅之后的沈从文、赵树理、莫言、余华等很多作家那里,也实现了这种功能,他们都以自己特定的方式讲述了独具特色的“中国故事”。1978年以后、尤其是进入21世纪以后,随着改革开放的全面展开,市场经济的深入推进,全球化进程的日益加剧,中国的社会生活也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尤其值得注意的是,中国在世界格局中的地位越来越受到重视。在这一特殊的历史时期,进一步讲好“中国故事”,让世界更为全面深入地了解和认识中国,成为文学的题中应有之义。当下的中国,有着极为丰富的历史面相和现实境遇,面临着前所未有的新情况、新问题,伴随着外在生存环境的巨大变化,中国人的生存状态和文化心理也呈现出新的样貌,如何将当下的中国、当下中国人的这种生存镜像书写出来,展现在世界面前,是当下的作家们面临的新的时代课题。

如果说20世纪80年代之前的中国,虽然现代性已经全面展开,但仍然是一种“前乡土”社会,80年之后的中国,则已经逐渐转型为一种“后乡土”社会。对这种新的后乡土中国的书写,其实是在讲述一种“新的中国故事”。这种“新的中国故事”是“中国故事”的延展,是对当下现实的直接回应。批评界现在讨论的焦点,其实也是集中于这种“新的中国故事”。

三、“中国故事”与“繁复的中国故事”

文学是对现实生活的反映,现实生活是无限丰富复杂的,大到国家大事,小到生活琐事,可能都是小说的好题材。这些题材里面可能都会蕴含着丰富的意义,蕴含着好故事。作家作为现实生活的勘探者,作为故事的讲述者,他们自身的生命体验和心灵感受同样也是无限丰富复杂的。每个作家在面对同样一种社会现象、面对同样一个事物时,因为时间的不同,心境的不同,思考方式的不同,都有可能讲述出截然不同的故事。不同的作家讲述的“中国故事”更是繁复多样、难以归一。什么样的故事才是最好的“中国故事”,其实是没有固定标准的。因此,如何讲述“中国故事”自然也就没有固定的方式方法。同样是对当下生活的回应,我们不能说莫言讲述的就是最好的标准的“中国故事”,而余华讲述的便不是最好的标准的“中国故事”,也不能说讲述国家大事的宏大叙事就是最好的标准的“中国故事”,而讲述人们日常生活的私人叙事便不是最好的标准的“中国故事”。回望中国现代文学史,我们同样找不到任何一个作家的小说可以作为讲述“中国故事”的范本和标尺,鲁迅、沈从文、赵树理、莫言、余华都是“中国故事”的讲述者。事实上,作为“讲故事的人”,他们都讲述了非常好的“中国故事”,但谁都不是唯一正确的讲述者。“中国故事”注定是繁复的,对其进行的讲述也是无止境的,事实恰恰在于,不同的作家从各自的角度,共同去完成一部多声部的“中国故事”。这也正是文学的魅力所在。

需要强调的是,中国当下的小说,首先需要进一步加强与现实的联系,小说的一个重要功能是关注现实,关注现实必然要关注现实背后的复杂因素,只有强化对现实生活的观照,才能写出更具心灵震撼力、思想穿透力的“中国故事”。其次,讲述“中国故事”要在更深层次上呈现出中国社会的深层结构变化,呈现出中国的当下现实状况,呈现出当下人们内在心灵的嬗变,而不是止于浮面意义上的事件报道式的书写。此外,要讲述出具有整体感的“中国故事”,也就是说,在这种“中国故事”中,中国读者普遍能够找到浸染其间的中国体验,从而获得一种对现实生活更深入的理解和思考;国外的读者,在这种“中国故事”中能够获得一种对中国的整体印象,这种印象同样能够加深他们对中国的理解和认识,从而在文化上和心理上与中国发生更深的联系。最后,应该具备世界文化视野与现实书写能力,能将“中国故事”置于全球文化融通的大格局下,在世界文学的整体坐标系中,找到自己的位置。当然,讲述“中国故事”只是当下中国文学的一个任务,却不是唯一的任务,中国作家还可以讲述私人故事和异域风情,文学的领地永远都是无比宽阔的。

应该说,每一个时代都为小说提供了无尽的思想资源和独特的现实材料,关键是看作家是否能够在纷繁的现实中发现更多精彩的故事,及这些故事中间丰厚的意蕴与况味,并把它生动地讲述出来。“在这样一个具有世界史意义的时代,如何理解中国在世界上的变化,如何理解中国内部的变化……对当代中国作家来说是一个巨大的机遇与挑战。”[2]繁复的“中国故事”,造就了繁复的讲述的可能性,我们期待更多更好的“中国故事”的出现。

[1]韩传喜.论赛珍珠小说的“中国经验”——以《中国小说》为视角的考察[J].求是学刊,2015,(3).

[2]李云雷.如何讲述新的中国故事?——当代中国文学的新主题与新趋势[J].文学评论,2014,(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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