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 科
(深圳博物馆 深圳改革开放史研究中心,广东 深圳,518026)
三民主义是孙中山先生所创立的革命纲领,它在孙中山身后发生了历史流变,不同政治派别都对三民主义进行过合乎各自政治利益的阐述。国家主义派在不同历史阶段对三民主义的认识与论述,是三民主义历史流变过程中较为重要的一幕,惜未得到学术界应有的重视。①本文以1925—1930年间国内政治形势的变动以及国、共两党关系的演变为基本线索,考察国家主义派对三民主义的认识及其演变过程,并探讨这一变化产生的历史原因。
国家主义派,又称醒狮派,是时人对《醒狮周报》作者群的称呼,重要人物有曾琦、李璜、左舜生、常乃德等人。《醒狮周报》创刊于1924年10月10日,正值第一次国共合作正式建立、由国共领导的国民革命蓬勃发展的时期。鼓吹所谓国家主义、全民革命,以抵制国民革命的洪流,是《醒狮周报》的主要办报宗旨。游移于国、共之外的国家主义派如何看待国、共合作的政治基础——三民主义?细致梳理国家主义派的三民主义论述,有助于理解1920年代的党际关系以及各种社会思潮之间的斗争。
从1925年3月孙中山逝世到1927年4月“四一二”政变,是国家主义派论说三民主义的第一个阶段。在这一阶段,国家主义派论说三民主义的重点,是划清三民主义与共产主义之间的界限,以及阐明三民主义与国家主义之间的关系。
1924年1月国民党“一大”的召开,标志着第一次国共合作的正式确定。实行“国共合作”政策对于国民党来说,不仅涉及到党的组织的改造,还必须对党的奋斗目标进行修正,制定一个国、共双方都能接受的革命纲领。国民党“一大”宣言听取了苏俄及共产国际方面的意见,将阶级、民族自决、世界革命、帝国主义等共产主义概念与理论引入三民主义体系,对三民主义作出了新的解释。比如民权主义方面,“一大”宣言强调民权的阶级属性,称“近世各国所谓民权制度,往往为资产阶级所专有,适为压迫平民之工具,若国民党之民权主义,则为一般平民所共有,非少数者所得而私也,于此有当知者,国民党之民权主义,与所谓‘天赋人权’者殊科,而唯求所以适合于现在中国革命之需要”。民生主义方面,“一大”宣言增加了反对外国资本压迫的内容,称“凡本国人及外国人之企业,或有独占的性质,或规模过大为私人之力所不能办者,如银行、铁道、航路之属,由国家经营管理之”[1]。国民党“一大”重新阐述过的三民主义与中共“二大”所制定的民主革命纲领基本上一致,构成了国共合作的政治基础。
国民党实行联俄容共政策后,其革命之主义——三民主义不可避免地受到了共产主义的渗透。这引起了国民党内部分人士的不安与反对。孙中山事后回忆说:“本党旧同志骤闻共产党员纷纷加入本党消息,顿起怀疑,盖恐本党名义被彼利用也。对于此事怀疑尤甚者,为海外同志。本总理曾接到海外华侨数次函电询问:此次改组是否为改国民党为共产党?如为改成共产党,则华侨同志决不赞成”[2]。
1925年3月孙中山逝世后,国民党内部涌现出一股探求“纯正的三民主义”的声浪。孙中山逝世后的第三天,戴季陶发表悼念孙中山的短文《孝》,声言“凡是接受先生主义的人,应该很诚意的对先生尽孝”,而尽孝之道莫过于“善继人之志,善述人之事”[3],意在勉励国民党人把握三民主义的真义,防止共产主义对三民主义的曲解与利用。随后戴季陶又发表《国民革命与中国国民党》,指责中共“只借中国国民党的躯壳,发展自己的组织”[4]38。随后,广东黄埔军校发起成立孙文主义研究会,“藉此可以向人民切实的解说中山主义”[5]。
面对国民党借三民主义之名,行反共之实的声浪,中共被迫“变消极的不谈三民主义而为积极地解释三民主义”,其反击策略是“根据国民党第一次代表大会宣言及我们的理论,解释三民主义”,一方面将三民主义的中心思想概括为三大政策 (联俄、联共、扶助农工),另一方面用马克思主义阶级斗争理论丰富和发展三民主义,“说明离开阶级斗争,便无法防止资产阶级的妥协,实现民族主义;便无法使工农奋起,使全国最大多数的人民得到民权,便无法使资产阶级承认节制资本,地主阶级承认平均地权,实现民生主义,更进一步非到共产主义社会,民生主义不能算完善成功”[6]。
当国民革命统一战线内部对三民主义的认识愈见分歧之时,站在国、共之外的国家主义派也开始大谈特谈三民主义,“我们是国家主义者,似乎没有说话的必要。但我们认国民党与共产党的纠葛,毕竟是目前一个重大的问题,这个问题不得适当的解决,国民革命的前途,显然要生出无穷的障碍,所以仍愿借这个机会,写出我们一些感想”[7],摆出一副公正评判国共分歧的超然姿态。但综观国家主义派有关三民主义的言说,实则与国民党内的反共声浪同声相应,其主旨在于划清共产主义与三民主义之间的界线。
国家主义派将中共对于三民主义的解释称为“假三民主义”、“赤化的三民主义”。“赤化的三民主义”对于国民党的意识形态宣传造成严重干扰,“国民党知向民众宣传之重要,系最近数年之事,而最近又不幸有一共产主义夹杂其间,三民五权,了解已属不易,再加以共产主义者从而曲解之,欲民众之不怀疑裹足,此何可得”[8]。对于戴季陶等人维护三民主义正统的举动,国家主义派持同情的态度,认为“国民党的忠实分子,因为护党起见,组织孙文主义学会来对抗,是当然的”[9]。
“民生主义”是三民主义思想体系中最易与共产主义产生混淆的理论,国家主义派着重澄清了两者之间的差别。陈启天推测说,孙中山之所以讲“民生主义就是共产主义”,是为了“拉拢苏俄和共产党”,实际上孙中山并不主张废除私有制,“既不主张废除私产制度,便不是共产主义了”。曾琦认为,以“节制资本”和“平均地权”为核心内容的民生主义属于“调和劳资阶级之‘社会政策’,而共产党根本否认私有财产制度,一切产业均归公有。两者判然各别,安能混为一谈”[10]。
既然共产主义与三民主义是两种完全不同的思想理论,那么国家主义派的思想理论——国家主义与三民主义之间又是怎样的一种关系呢?
1925年3月孙中山逝世后,如何认识与继承孙中山的精神遗产——三民主义,如何实现国家主义与三民主义之间的对接,成为国家主义派不得不面对的理论问题。孙中山逝世后的第10天,国家主义刊物《醒狮周报》及时发行了“孙中山先生追悼专号”。曾琦撰文称赞孙中山先生为“民国之元勋”、 “全国之导师”,高度肯定三民主义的价值。他认为三民主义“实包括于‘国家主义’之中,而毫无冲突”。以民族主义言,“‘民族主义’者,固所以求‘独立建国’者也,中山先生本此主义以排满清,且主张以汉族为中心,融合满蒙回藏诸族为一‘大中华民族’,则是明明为‘国家主义’”。以民权主义言,“‘民权主义’者,乃所以伸张人民之权力,求平等生活于一国之内,而不受任何一阶级之专政,是乃民主共和之通义,固犹在‘国家主义’之中者也”。以民生主义言,“‘民生主义’本空洞而不易下确解,然依中山之主张,亦不外‘平均地权’与‘节制资本’二事。夫‘平均地权’者,非立刻将土地一概收为国有,亦不过规定地价,限制地主之意,如古代‘抑豪右’之政策耳。‘节制资本’者,非立刻废除私有财产制度也,亦不过‘累进所得税’与‘重课遗产税’,是明明为‘社会政策’之一种”,亦包括于‘国家主义’之中者也”。综述之, “中山之‘三民主义’,与吾人之‘国家主义’,实无根本不同之处”。[11]
在《国家主义与三民主义的客观比较》这篇长文中,陈启天指出三民主义与国家主义存在诸多相似之处,但三民主义在思想深度、广度等方面终究不及国家主义。从目的上看,国家主义与三民主义都是“救国主义”,“两种主义的目的都在救国,不但没有冲突,而且有许多处所相同。国家主义是指救国主义的全体,三民主义是指救国主义的几部分。没有国家主义,三民主义便无所归属”。从手段上看,实现三民主义的手段是国民革命,实现国家主义的手段是全民革命,“全民革命与国民革命都是主张联合各阶级中有革命觉悟的分子共同去革命”。但国民革命这块招牌被中共“冒用”去“做阶级革命的工作将他用滥了”,不如全民革命那么纯粹。从具体内容来看,三民主义中的民族主义“不是国内民族分裂主义,也不是世界大同主义或国际主义”,这正与国家主义相一致,因为国家主义“对于国内民族不主张分裂,而主张团结为一体,以求共存共荣;对于国外民族不主张屈服而主张平等,力争中国的独立与自由”。民权主义主张“将权与能分开,这种权能分开的办法本在增进政治的效率,有调和全民政治、贤人政治的用意”。国家主义在政治上也强调权、能分开,“我们认定全民政治是有步骤的,也是有条件的,在条件未具、步骤未到以前实施全民政治,将权能分开,尤为紧要”。因此,民权主义不出国家主义之外。民生主义“只是一种社会政策。这种政策的纲领,只要节制个人资本,发达国家资本”。与之相比,国家主义则主张收回经济权与统一经济权,对外取保护主义,对内取干涉主义,“于孙中山所说节制个人资本和发展国家资本外尚有所发挥”。[12]换言之,民生主义也包括在国家主义之内。
综上所述,从1925年3月孙中山逝世到1927年4月“四一二”政变前夜,国、共围绕孙中山的精神遗产——三民主义展开了话语交锋。国家主义派对于三民主义的阐述,以肃清共产主义话语体系对于三民主义的“污染”为主调,基本上与国民党内维护三民主义纯正性的声浪合流同拍。
从1927年4月“四一二”政变到1930年1月《醒狮周报》停刊,是国家主义派论说三民主义的第二个阶段。在这一阶段,国家主义派论说三民主义的重点,是对三民主义的“本体”问题进行探讨。
若以一套论证紧密的思想体系来衡量,三民主义的系统性似显得不够,因为它并没有解答“三民主义之民族主义、民权主义和民生主义之间有何内在联系?作为整体的三民主义是否存在一以贯之的主线?”诸如此类的问题。这类问题不解决,三民主义就显得支离破碎,很容易流为“三个主义”。孙中山逝世后,为提升三民主义的理论高度和严密性,国民党理论界出现了一股寻求三民主义“本体”的思想趋势。所谓三民主义的“本体”问题,就是作为整体的三民主义究竟是以哪种哲学理念为核心,“孙先生的思想当中,有没有作他这种具体的实际的主义的最高概念呢?”[4]2迈出寻找三民主义“本体”第一步的是戴季陶。1925年他在《孙文主义之哲学基础》中提出“先生一生的精神,全部是注在民生主义”[4]14,认为三民主义的本体是民生主义。继之而起探讨三民主义内在关联性的是胡汉民。1927—1928年间,胡汉民在《三民主义之认识》、《三民主义的连环性》等论著中提出了著名的“三民主义连环论”,即作为整体的三民主义是由民族、民权、民生三个小扣环所构成的大连环,“以这一个大连环的普遍性和博大性去满足世界革命的统一要求,以三个小环的实行性去应合各部革命的特殊需要”[13]。将三民主义“本体”问题的讨论推向高潮的,是创刊于1928年1月的《新生命》月刊。正如创刊人周佛海所言,“三民主义的本体和方案的检讨,是本刊第一个特色”[14]。总的来看,以周佛海为代表的《新生命》撰稿人不但认为三民主义有一个“本体”,而且这个“本体”就是民生主义:“三民主义的唯一的根本的出发点和归宿点,便是民生。”[15]显然,认为三民主义不但存在一个“本体”,而且这个本体就是“民生主义”的看法在国民党内占据着主流地位。
国家主义派也参与到三民主义“本体”问题的讨论中来。但国家主义派内部对这个问题的看法并不一致。以常乃德为代表的一部分国家主义者承认三民主义有一个“本体”;以陈启天为代表的一部分国家主义者则根本否认三民主义有一个“本体”。
常乃德等国家主义者认为三民主义有一个“本体”,但这个本体不是戴季陶等人所说的民生主义,而是民权主义。常乃德认为,“‘三民’本来只是‘一民’,三民主义的中心还只是一个‘民权主义’。…… ‘民权主义’可以包括‘民族’、‘民生’,而‘民族’、‘民生’,则无论何项也绝不能包括了其他二项”。为什么说民族主义寓于民权主义之中呢?因为随着近代民主政治的发展,民族主义运动的性质发生了根本变化,“近代的民族主义运动决不是单纯的种族分离运动,乃是要求民族独立自决权的运动。他所要求的,不是如古代一样单单根据于‘非我族类,其心必异’的种族歧视心,而乃是根据于民族的自治权”。为什么说民生主义寓于民权主义之中呢?因为随着近代民主政治的发展,民生主义的内涵发生了重大变化,“近代的民生主义并不是单求吃饭穿衣的运动,而乃是要求这吃饭穿衣自决权的运动,因此现代的社会运动,断不是如古代一般单单用富国裕民的政策所能解决,最要紧的还是个争经济自决权的运动”[16]。
陈启天等国家主义者则认为三民主义支离破碎、纰漏百出,根本不存在一个“本体”:“今日一般人所诵读的三民主义讲演录——之内容,支离破碎,矛盾不堪,如三个主义彼此间之冲突矛盾,如民族革命与世界革命之矛盾,如民生主义中共产主义与非共产主义之矛盾,如万能政府与全民政治之矛盾,仔细分析起来,毫无一致的明瞭内容。”他们仔细分析了造成三民主义缺乏系统性的历史原因。其一,从起源上看,民族主义、民权主义、民生主义的提出与发展并不同步,这是导致三民主义缺乏连贯性的主要原因。三民主义最初是应对“排满”革命的需要提出来的,“本来国民党之最初发端,仅起于民族革命之感情,只要将满清推倒,便万事已足。后来的如何建设,并未想到。以后虽然逐渐进化,由民族主义而进为三民主义,但尚未进化到具体的政治主张之时候,革命即已爆发,成功以后,便忘记了实施政策的需要”。其二,从发展过程来看,三民主义自身有一个不断变化、发展的过程,它试图去解答的问题越来越多,内容越来越丰富,“拿今日的三民主义和二十年前那种单调的排满论相比较,自然是复杂得多,但正因为比较复杂的缘故,其主义的本身乃有了不少的漏洞,解释上也生出多少的歧义”。其三,从主观条件来看,孙中山常年为革命奔波,缺乏系统阐述三民主义的理想环境。[17]
国民党内寻求三民主义“本体”的尝试,在陈启天等人看来是徒劳无益的,因为“孙中山自己所讲的三民主义本不统一,既主张民权主义又主张一党专政,既反对共产主义,又说民生主义就是共产主义。孙中山已死,谁能将他统一起来”[12]。戴季陶的“道统论”以及胡汉民的“连环论”遭到了左舜生的揶揄:“像戴季陶运用那种援墨入儒的老法子,一定要使孙逸仙远绍尧,舜,禹,汤,文,武,周公,孔子的道统,自然是可笑已极,宜乎胡汉民也大不赞成;但就像胡汉民那种一个大圈圈三个小圈圈的三民主义连环论,一定要恭维孙逸仙超马克斯而迈列宁,也实在是阿其所好啊。”[18]惠之也不无讽刺意味地说道:“一二自命为文治派领袖的如胡汉民,戴季陶之流,则方欲出洋留学,从新去建筑三民主义的理论基础。党势发展到如此,主义诵习遍于国内,而现在才想起去建筑理论的基础,真是奇闻”[19]。
尽管国家主义派内部对三民主义“本体”问题的看法不尽相同,但他们的目标则是一致的,即藉三民主义“本体”问题的讨论来批判国民党的一党专政。以常乃德为代表的国家主义者之所以系统论证民权主义是三民主义的“本体”,并不是要像戴季陶等人那样去维护三民主义的系统性,而是要求国民党遵照民权主义的精神,建设民有、民治、民享的共和国。李璜强调说,国民党的一党专政违背了民权主义的精神,“一党专制之说非三民主义之本意也,中山三民,明标民权,而五权宪法,所陈尤广”,“一党专制实施之日,即民权主义灭亡之时”。李璜要求国民党遵照民权主义的真义,还权于民:“三民主义以民权为之中坚,四万万国民中只有国民党人可以参预国家政事,恐亦非五权宪法之本旨。”[20]陈启天等人直接批判三民主义支离破碎,则是为了证明“三民主义矛盾冲突,自身已不成一物,何足以资训政?”落脚点也是反对国民党的一党专政。
从1925年3月孙中山逝世到1930年1月《醒狮周报》停刊,国家主义派对于三民主义的认识基本上经历了由肯定到否定、由继承到批判的演变过程。这一变化的产生与国内政治形势的风云变幻息息相关。细言之,国内政治形势的不断变化以及国家主义派自身政治主张的演变,影响了其对三民主义的认识。
1924年初国、共合作历史局面的形成,与孙中山的个人意志分不开。当1925年3月孙中山逝世后,原本就反对国、共合作,但慑于孙中山领袖权威而不敢妄动的部分国民党人,在宣传、研究三民主义的名义下,注重廓清共产主义对三民主义的曲解与污染,试图破坏国、共两党合作的政治基础。中共对此采取的策略是从孙中山的思想言论中概括出“联俄”、“联共”、“扶助农工”三大政策,同时坚持运用阶级斗争理论来丰富和发展三民主义。从本质上看,国、共围绕三民主义所展开的思想斗争,是两党争夺革命领导权在思想领域的反映。及至北伐战争爆发后,国、共两党之间的矛盾愈演愈烈,而以武汉国民政府与南京国民政府的对峙、 “四一二”政变及“七一五”政变达到白热化。
随着国民党的排共、反共活动步步升级,国家主义派大有姗姗来迟之感:“反赤运动,吾人尝倡之于三年以前,彼时举国上下尚不知共产党为何物,即国民党人亦不知赤祸之迫于眉睫。”反对国、共合作,是国家主义派一贯坚持的政治主张。然而,在反共的问题上,国家主义派最终未能说服国民党与其同步,于是不得不扮演一种游移于国、共之外的政治角色。孙中山逝世后,国家主义派调整了超然于国、共之外的政治立场,转而实行“联国反共”的政治策略:“吾人始终认定共产党人为祸国之巨魁,应以全力扑灭之。而共产党人所依附之国民党则不在此列。数年以来,吾人抱定‘反共不反国’之态度始终不变,对于真正国民党人及其主义未尝有深恶痛绝之表示,独惜其见机不早,为共产党所利用耳。”并有意与国民党结成革命统一战线:“我们国家主义者与国民党为铲除共同的敌人共产党以及一切帝国主义与军阀起见,无论如何应该站在一条战线上来,才有比较彻底的办法,这是头脑比较清楚的人不能否认的”[21]。
不难发现,从1925年3月孙中山逝世到1927年4月“四一二”政变这段时期,因应于国内政治形势及国、共关系的变化,国家主义派改变了游离于国、共之外的政治立场,制定了“联国反共”的政治决策。在此政治主张的主导下,国家主义派对三民主义的论说,以廓清三民主义与共产主义的界限,以及阐述国家主义与三民主义的一致性为主调。
但是,“四一二”政变之后,国民党逐渐走上了一党专政的道路,国家主义派“联国反共”的政治主张无法实现。1928年8月,国民党二届五中全会宣布国家进入训政时期。同年10月,国民党中常会通过《训政纲领》,确立了国民党一党专政的政治体制。与此同时,国民党内出现了一股寻求三民主义“本体”的思想趋势,试图借三民主义作为实施专制统治的护符。国民党的一党专政让国家主义派大感失望:“那晓得国民党分共以后,一时虽幸免于恶化,毕竟免不了腐化。”[22]此后国家主义派在政治上不遗余力地抨击一党专政的弊端。在此政治主张的主导下,国家主义派参与到三民主义“本体”问题的探讨中来。无论是承认三民主义有一个“本体”的常乃德,还是根本否认三民主义有一个“本体”的陈启天,其立论目的都是借三民主义“本体”问题的讨论来批评国民党的一党专政,推动民主建国的历史进程。总之,以党际关系为基本格局的政治形势的变化,直接影响了国家主义派对于三民主义的认识。
1925年3月孙中山逝世后,国内各政治势力开始从不同的角度对三民主义作出解读,各种版本的三民主义 (如新三民主义、戴季陶主义、三民主义连环论)相继出炉。各政治势力围绕三民主义所展开的言论交锋,实质上是一场政治利益的角逐。国家主义派对三民主义的阐述也体现出浓厚的政治实用性。也就是说,国家主义派围绕三民主义展开的种种论说,是以其政治利益、政治主张的实现为核心的。在各个不同的历史阶段,因应于政治形势的变化,国家主义派在政治上的主张有所不同,其对三民主义的认识随之而变。
以1927年4月“四一二”政变为界,1925—1930年间国家主义派对三民主义的认识可细分为前、后两个历史阶段。在前一阶段,由于“联国反共”的政治需要,国家主义派着重澄清三民主义与共产主义的区别,并从理论上实现了国家主义与三民主义的对接与融合,对三民主义基本上持肯定与认同的态度。这一阶段国家主义派对三民主义的阐述,迎合了国民党内部的排共、反共思潮,产生了破坏国共合作、加剧国共分裂的消极影响。在后一阶段,由于反对国民党一党专政的政治需要,国家主义派参与到三民主义“本体”问题的讨论中来,对三民主义基本上持否定与批判的态度。这一阶段国家主义派对三民主义的阐述具有反对国民党一党专政的民主进步意义。
注释:
①张少鹏的硕士毕业论文《北伐前后曾琦与国民党的分离》(华中师范大学中国近代史研究所,2002年)分析了曾琦对孙中山及其三民主义的认识,认为“孙中山等倡导的‘三民主义’与曾琦所主张的‘国家主义’,实无根本不同之处”。
[1]中国第二历史档案馆.中国国民党第一、二次全国代表大会会议史料 [G].南京:江苏古籍出版社,1986:85.
[2]中央执行委员会宣传部辟谣通告 [N].中国国民党周刊,1924-03-30(8).
[3]戴季陶.孝[C]//台湾各界纪念国父百年诞辰筹备委员会.革命先烈先进诗文选集.台北:出版者不详,1965:478-480.
[4]戴季陶.国民革命与中国国民党 [M].广州:军事委员会政治训练部,1927.
[5]李云汉.介绍孙文主义学会及其有关文件[J].近代史研究所集刊,1974(4):497-522.
[6]中央档案馆.中共中央文件选集 [M].北京:中共中央党校出版社,1989:525.
[7]左舜生.读了戴季陶君《国民革命与中国国民党》的一点感想[N].醒狮周报,1925-09-26.
[8]左舜生.中山之成功与失败及其对于吾人之教训[N].醒狮周报,1925-03-21.
[9]岱云.广东政局的观察 [N].醒狮周报,1926-08-29.
[10]曾琦.国共两党决裂后吾人对国民党之态度及忠告[N].醒狮周报,1927-07-08.
[11]曾琦.悼孙中山先生并勖海内外革命同志[N].醒狮周报,1925-03-21.
[12]陈启天.国家主义与三民主义的客观比较[N].醒狮周报,1926-10-12.
[13]胡汉民.三民主义之认识[M].南京:中国国民党中央执行委员会宣传部,1930:5.
[14]周佛海.三年来之本刊 [N].新生命,1930-03-09.
[15]周佛海.三民主义的本体 [N].新生命,1928-02-16.
[16]常乃德.三民主义批判 [N].新国家,1927-09-12.
[17]惠之.国民党人之新生命 [N].醒狮周报,1928-08-12.
[18]陈启天.中国国家主义运动的过去与将来[N].醒狮周报,1928-12-09.
[19]黑头.对于革命青年的感想种种 [N].醒狮周报,1928-10-02.
[20]李璜.咄咄共产党的反国家主义周[N].醒狮周报,1926-05-12.
[21]惠之.吾人所希望于实行清党以后之国民党者 [N].醒狮周报,1927-09-08.
[22]陈启天.救国的联合战线与国家主义者的态度 [N].醒狮周报,1927-07-0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