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子学院的文化功能与社会价值

2015-03-17 23:16马晓乐宁继鸣
山东社会科学 2015年8期
关键词:孔子学院语言

马晓乐 宁继鸣

(山东大学 国际教育学院,山东 济南 250100)

·文化研究·

孔子学院的文化功能与社会价值

马晓乐 宁继鸣

(山东大学 国际教育学院,山东 济南 250100)

经过近十年的历程,孔子学院建立了一种既符合国际惯例又具有自身特色的语言与文化传播方式,逐渐获得了发展的独立性、范畴的完整性、群体的稳定性、机制的合理性以及成效的持续性,初步建立起国际汉语教育的网络体系,将语言推广和推动中华文化“走出去”的国家战略转换成可培植的实体,搭建起在全球范围内配置汉语言文化资源与要素的平台。作为中外人文交流和国际教育合作的新兴价值主体,孔子学院发挥出独特的文化功能,推动了文化资源到文化资本的转变,通过物化资本、体化资本和机构资本等方式促进了文化资本的累加。孔子学院所开创的基于自利和他利的互惠型国际教育合作方式是其基础型社会价值的重要体现,在人文交流、公共外交、文化安全等领域所产生的发展性社会价值既是基础价值的衍生,也是孔子学院作为综合文化交流平台作用的体现。

孔子学院;文化功能;社会价值

如果说10年前,孔子学院是一个新概念、新事物,那么时至今日,孔子学院已经以其“量”的变革成为客观的社会存在。遍布世界120多个国家的457所孔子学院和707所孔子课堂,使其成为传播汉语和中华文化的全球性史实。与英国文化委员会、法语联盟等世界同类别的语言推广机构相比,孔子学院用相对较短的时间在全球范围内创建了网络式全球布点的格局,在体量上实现了迅猛扩张,在功能上突破了类似国际机构的发展方式。作为一个坚持中外合作办学的非营利性教育机构,孔子学院闯出了一条体现时代特征,符合国际惯例,具有中国特色的语言与文化传播道路,初步形成了国内外共建与共谋发展的态势,在国际社会获得了广泛的关注和认同。

古往今来,任何新兴事物都要经历实践与舆论的洗礼,这是社会发展的常态。同样,对孔子学院的认识,诸如疑虑、争议、诉求、赞誉等等,从未停止和间断过。10年的发展历程凝结了国内外渐进式的认知路径,出现了不同取向的价值判断,呈现出不同向度的衡量标准。无论喧嚣、纷扰、褒扬抑或期冀,都是发展进程中真实的表述与成长的痕迹。孔子学院作为新兴事业,具有原创性、探索性和前瞻性,其建设没有前车之鉴,缺乏实践参考,在前进过程中遇到观念、体制和保障体系等诸多方面的问题或障碍都是不可避免的。在不断打破惯性思维模式的路径依赖,不断突破既有判断和思想的制约,不断适应、调整和完善海外办学思路与实践的过程中,孔子学院在世界范围内初步建立起国际汉语教育的网络体系,将语言推广和推动中华文化“走出去”的国家战略转换成可培植的实体,搭建起在全球范围内配置汉语言文化资源与要素的平台。孔子学院已在很大程度上成为今天世界认知当代中国的一个典范性概念和集成性符号。

判断一项事业是否逐渐走向成熟的标志大致包括几个方面:发展的独立性、范畴的完整性、群体的稳定性、机制的合理性以及成效的持续性。孔子学院的发展基本具备了如上特征。如今,国内外社会对孔子学院的关注依然热切,但认识日臻清晰、价值判断愈加理性,社会对孔子学院的审视与定位呈现出一种理性回归的态势。随着政府参与力度的增加、学术研究力量的强化以及市场化路径的探索等,孔子学院作为客观社会存在的体量与内涵得到不同程度的延展,在社会宏观背景与学术研究的双重语境下,对其文化功能及其社会价值的梳理是一项社会需要与学术需求兼备的工作。兹不揣冒昧,浅论如下,以就教于大方之家。

功能,通常指事物或方法所发挥的有利作用和效能。本文对于文化功能的探讨在三个层面上展开。

首先,在社会层面上。对于国际社会而言,或许大家一直在等待中国向世界开放她的文化,以匹配其幅员辽阔的地域和源远流长的承传,这个等待很漫长,不知道孔子学院是不是世界历史所“等待的戈多”,但是客观地讲,孔子学院开创了以组织方式开展群体性中华文化国际传播的先河,为实现中国语言文化传播的系统性、持续性架设了平台,为实现中外人文交流和全球化背景下多元文化的共享架构了基础设施,以一种“建构主义”的姿态矗立于世,成为当下中华文化走出去的重要标识。

《人民日报》将孔子学院誉为改革开放30年的大事之一,外国主流媒体称赞孔子学院是“迄今中国出口的一个最好最妙的产品”①王芳、傅丁根:《文化交流的“中国样本”——探访四国孔子学院》,《人民日报》2012年3月1日。。英国下议院议员、议会中国组主席马克对孔子学院的高度评价具有一定的代表性。他说:“孔子学院向世界各地展示了灿烂、辉煌的中国文化,为中国打造了非常好的品牌。我们看到,世界人民对中国的语言和文化越来越认可”。美国布鲁金斯学会主席约翰·桑顿也曾提出,孔子学院坚持这样办下去30年不动摇,世界将会大变样。②王芳、傅丁根:《文化交流的“中国样本”——探访四国孔子学院》,《人民日报》2012年3月1日。如果说孔子学院的产生和发展业已生成了新的文化导向,孕育了新的文化风尚,那么这个导向很重要的内涵就是中国文化要积极参与到中外人文交流与文化共享的行列中,中华文化希望走出去,通过交流促进文化的合流、回流,促进多元文化的共生共享。

自古以来,中国对人文交流就有一种天然的民族偏好,希望以文化交流带沟通、以文化共享促和谐,而不是以霸权欺凌其他族群,以强行引渡文化与民族心理的同化。人文交流与共享意味着选择、吸纳、同化不同系统的文化成分变成自己的结构性要素,这在中国和世界其他民族的文化中都是屡见不鲜的。文化是一个动态的、开放的、不断变化着的系统,它的发展、壮大永远离不开与其他文化的交流。在全球化时代,不同国家和民族之间、不同文化形态之间的交流是当下世界文明发展的客观现实,但交流不一定一帆风顺,有交锋才可能产生更深入的交融,这也是不同文化对话中的常态和人文交流中的应有之意。正是在这个意义上,孔子学院发挥了整合的文化功能,通过开放和交流,释放了自身文化的能量,在促进不同文化共享和交融的同时,也使自身的文化基因得到了反观和优化,在一个更高的层面上实现了整合的文化效能。

其次,在组织或机构层面上,孔子学院的文化功能主要体现在目标和规范等方面。孔子学院作为世界语言推广机构的成员之一,教授和传播汉语是其主要的职能。汉语历史悠久、特色鲜明,但是在浩如烟海的中国典籍中探赜索隐,除却当年“儒家文化圈”范围内的流播,很难找到汉语在世界范围传播的记载。是孔子学院把汉语的推广纳入到一个规模、制度、常态发展的轨道上,实现了汉语走向世界的第一次聚焦和集成。

探讨孔子学院的文化功能,必然涉及该组织的目标功能。当目标确立,规约与标准必然成为不可或缺的命题。在迈向目标的征程上,需要自律更需要他律,无论怎样强烈的自发自觉的愿望与激情,如果缺乏行为的规范和统一,将耗散诸多能量,流失不必要的资源。在10年的建设历程中,从孔子学院的章程到合建双方义务与职责的明确、从师资的聚拢派遣管理到学科建设和人才培养的制度化安排、从国际汉语教育标准的制定到汉语教学通用大纲的颁布;从“汉语桥”“三巡”等品牌项目的确立到“孔子新汉学计划”的开拓,凡此种种,不一而足,这些规约、制度的日臻完善与实施均构成孔子学院文化功能得以发挥的要素,是孔子学院文化效能作用的重要表征。

最后,在个人层面上,孔子学院显示出在文化塑造与教化方面的功能。对于国内而言,孔子学院催生了一个新生的阶层,国际汉语教育阶层,它是对外汉语教学行业的传承和创新,也是孔子学院文化功能的体现。实践证明,符合人类文明进步和社会发展需求的新兴事物,以及由此带来的国家制度体系的变化,往往都会带动和催生社会新阶层的产生,从事国际汉语教育的人才队伍愈发壮大,逐渐形成了群体性、成建制从事汉语言文化传播的态势。国际化、复合型是这个阶层较为凸出的标识,其中,具有汉语素养与汉语教学能力、文化素养与文化传播能力是基本要求,在此基础上具有一定的国际视野和复合型的知识结构,具有较强的跨文化交际能力、组织协调能力、市场开拓能力,以及中华才艺、亲和力,特别是诚信、坚韧、自信、自律的品质等等,也逐渐成为该群体的能力构成要素。这种塑造和教化关乎人的目标、职责、能力与品质,也关乎人际传播发挥重要作用的新型汉语言文化国际传播方式的构建,这正是孔子学院文化功能作用于人的直接体现。在国外,孔子学院对人的作用主要体现在学员身上,或者更具体地说是学员语言技能的提升以及文化新知的习得。语言技能是个体人力资本的重要组成部分,一方面语言技能的资本存量是身份和地位的象征,学习汉语使个体的社会文化身份得到丰富和加权;另一方面,学习一门新语言可以给个人及其生活带来多方面的收益。

个体、组织、社会等不同层面的介入促成了孔子学院文化功能的生成与发挥,伴随孔子学院的发展,其文化功能也必将是一个动态发展的过程,不断得到强化、优化,当然也会发生变迁和转化。从学理的角度出发,当功能的释放和累加到达了一定量的积累,就会在某种程度上得到固化与定型,进而成为文化结构与社会结构中的要素,并为新的价值生成做好准备。通过十年的积淀,如果要离析孔子学院文化功能的特质及其固化转化的方向,可以说对中华文化“文化资本”的积累是一个绕不过去的话题。“文化资本”是法国社会学家布迪厄的代表性观点之一,他将资本划分为三种类型,即经济资本、社会资本和文化资本;其中文化资本又分为三个方面,即物化资本、体化资本和机构资本。笼统地讲,“文化资本”指文化资源的资本化。文化资源是人们从事文化生产或文化生活所利用或可资利用的各种资源;资源要成为资本,必须进入到社会再生产的过程,在其中发挥了作用,产生效益,并获取相应的回报。孔子学院的语言与文化传播活动即实践着这一从资源到资本的转化。众所周知,孔子学院有相对固定的场地、基础设施、资金投入、人才队伍等,这些是可视的物化的资本形式,而语言教学和文化活动本身就是文化生产的过程,就像大学生是高等教育的产品一样,学生在孔子学院习得的语言技能,产生的文化理解,以及综合素养的提升也是产品形式,该产品是附着于学员身体中的语言、技能、情趣、行为和知识系统,是一种内化的资本形式,即“体化资本”。孔子学院的教师既是物化资本的生产者,也是体化资本的体现者。其在教学过程中研发的教材、读物等,凝聚了教学成果,得到广泛流通,是一种可以传递的物化资本形式,而通过工作实践形成的教学经验,以及文化适应能力的提升、跨文化交际的训练、国际视野的开拓等,都逐渐以体化资本的形式内化于躯体中。“机构资本”通常指一个组织所具有的奖励、认定、资格和良好的社会舆论等。孔子学院陆续成为外国当地媒体报道的对象,营造了良好的舆论环境,其所具备的开展学历教育的资质、颁发行业认证证书的资格,以及在当地所建立的融社区、学校、教会等于一体的语言志愿服务网络等都是孔子学院机构资本累加的要素。

无论从哲学意义上还是社会发展层面,孔子学院都是一个现实存在。这个“存在”带来了国内外的广泛关注,也引发了学者们的价值关怀。价值论的兴起引发了人们对社会存在与事象的理性思考与逻辑判断。面对孔子学院这样一个新兴的社会价值主体,对其进行科学的价值考量与评价,明确孔子学院的价值贡献是一项学术意义与现实意义兼备的课题。我们可以在教育、文化、经济、政治的视角甚至几者的交叉语境下去凝练和分析,对价值问题的探究关涉到我们认识客观事物的工具、路径、视野和取向。本文试从基础性价值和发展性价值两个层面略述管见。

所谓基础性价值,指孔子学院社会价值中具有本质和源头特征的部分。孔子学院本身是一个具有社会属性的价值主体,是社会需求激发推动的产物。伴随着中国经济的发展和综合国力的提升,国际社会对汉语教育的需求从无到有、从弱到强,为回应社会需求,孔子学院应运而生、顺势而为,提供以汉语言文化教学为主要内容的教育服务。价值主体的特征之一就是“被需要”,可以说,国际社会的需求是孔子学院产生发展的逻辑起点。

从孔子学院的工作本体,或者说孔子学院的主要业务领域来讲,教育活动是其根本。教育本身就具有社会价值,而孔子学院教育活动的重要特色就是面向社会。孔子学院作为语言推广机构,其教育形式是多样化的。就课程性质来讲,包括学历教育和非学历教育,学历教育有的面向大学在读学生,有的则面向包括当地汉语师资在内的社会人士;就授课对象而言,孔子学院的社会开放性体现得尤为突出,学员来自当地政府、企业、社区、教会、媒体、文教组织、医疗机构等社会的诸多层面,年龄跨度从6岁的儿童到70岁的老人,社会文化身份繁杂不一;而课程形式更是突破传统,“文化周”“中国日”“书画展”“文化体验”等特色课程直接将课堂搬到了社区和城市广场。有些孔子学院依托网络开展远程教育,对社会的辐射面更为广泛。因此,孔子学院教育服务的开放性和公共性是其社会价值的重要体现。

孔子学院的具体工作之一是从事汉语言文化的教学,这也是世界语言推广的共性。语言学习行为看起来是社会个体的选择,但亦具有社会属性,可以促进社会沟通和理解,一个重要的社会特质就是语言习得能够产生将主观经验客观化的作用。因此,基于语言学习需求走进孔子学院的当地民众也是理解中国文化、认知中国、形成共识的社会力量。

而从当地整个社会来看,多语人才是一个国家的财富。汉语学习是社会个体进行语言技能投资的过程。一个人的语言技能资本存量越高,其适应工作要求的能力越强,从而失业的可能性更小,这将减少社会用于失业救济或补贴的负担。语言作为人类交际和获取知识和信息的重要工具,个体的语言技能资本投资对社会产生的一个重要外部性是:它可以提高一国居民的国际化素质,使得一国能更快地适应全球化发展的需要,降低本国与其他国家进行经济贸易往来的交易成本。鉴于此,个体进行语言技能资本投资除了自己受益外,也能给他人、社会带来收益。因此,孔子学院的汉语课堂是社会价值生成的“源头活水”。

从价值建设的主体——大学的视角出发,孔子学院的社会价值主要体现在其创立了一种新型国际教育合作关系,促进了中国教育国际化的进程。在目前全球已经运行的440所孔子学院中,90%是基于教育领域的合作而建立的,国内200余所高校和教育部门,国外400多所大学都参与到孔子学院的建设中来。教育的国际合作由来已久,孔子学院的创新在于构建了一种基于自利和他利的互惠合作模式。

就自利的层面来说,孔子学院将中国教育特别是高等教育置于开放和国际化发展的语境,在语言和文化传播活动的带动下,国内外大学突破语言、文化、艺术等领域的合作,在国际政治、经济、社会学、哲学等人文社科领域,甚至生命科学、环境科学等领域同时开展学术交流与协作,密度之大、领域之广,叹为观止,有效拓展了我国教育的发展空间。它拓宽了中国大学对外开放的途径,提升了大学的国际影响力和积极参与国际教育资源融合与配置的程度,同时也提高了我国教育人才的国际化水平,引进了先进的办学思想、成功的经验和优质教育资源,优化了国内的教育环境。

如果说自利是一种本能,那么注重利他又使孔子学院的社会价值得到衍生。孔子学院建设特别突出合作,主张在应海外需求和自愿的基础上达成契约和共识。合作意味着共同体的诞生,意味着同生共体的发展环境,意味着联动互惠的行为准则。孔子学院实质上使契约双方共同建构了一种集体身份,这一身份是中外大学交往理性的产物,孔子学院的物理空间和所有资源形式是这一集体身份可兹附着与培育的实体。合作实体的存在不同于意向性、框架性或者是一次性的国际合作,它是植入合建双方肌体之中的客观现实,纳入到大学发展的制度化安排之中。大学作为人类文明进步和促进社会发展的重要成果,发挥着人才培养、科学研究、文化传承、社会服务等多项职能,孔子学院作为大学组织结构中的要素,同样承担了这些职能。

不可忽视的是,孔子学院所构建的这种基于互惠的合作范式不是个别的,而是普遍的;不是双边的,而是多边共同推进的。经过十年的发展,孔子学院已在全球建立了国际教育合作的网络。教育网络对社会资源的聚合与分配利用不是个体能望其项背的。匈牙利学者卡尔·波兰尼曾将社会资源的配置方式分为三种类型:权力授予类型、市场交换类型和社会关系网络,社会关系网络类型的资源配置方式将人们之间亲密的和特定的关系视为一种社会资源,借助社会关系机制,作用于不同群体成员间的资源分配。①宁继鸣、孔梓:《社会资源的聚集与扩散——关于孔子学院社会功能的分析》,《理论学刊》2012年第12期。从这个角度来讲,遍布全球100多个国家的孔子学院所形成的教育网络本身就是一种社会资源,不仅自身具有辐射价值,而且对相关社会资源具有开发、聚合和优化配置的作用。对这种互惠合作范式的认识和价值评估,既要看到本体价值也要看到辐射价值,既要关注当前的显性价值,更应注重潜在的隐性价值。

基于孔子学院本体和建设主体的认识,笔者认为,教育价值是孔子学院的基础社会价值。作为一种“教育存在”是孔子学院发展的起点。经过近10年的积累,在“教育存在”健康持续发展的基础上,孔子学院社会价值的外延不断得到延伸,诸如“公共外交”等与国家民族形象及其内涵有关的内容等都成为新生的社会关注。在此意义上,孔子学院实现了自身价值超越与增值,成为一个复合型的“现实存在”,形成了孔子学院的发展性社会价值。

公共外交是孔子学院教育功能直接演化的结果。孔子学院的魅力在于她基于民众、服务国际民众。从一个个走出国门的院长、教师和志愿者等当代中国社会个体的言谈举止中,外国民众切近了中国、走近了中华文化。正是在这个意义上,我们说孔子学院获得了公共外交的意义。公共外交是一种公众取向的双向交流过程,其主角是广大民众、学术组织和文化机构,而非政府。据统计,仅2011年孔子学院总部就向123个国家选派教师3343人,向81个国家派出志愿者3472人;孔子学院注册学员达到50万人,举办了各类文化活动1.3万场,吸引了722万人参加;邀请美英法日等国1944名中小学校长和教育官员访华,邀请来自70个国家的6382名青少年学术来华参加“汉语桥”国际学生夏令营、冬令营;全年各类奖学金生规模达6895名,来自118个国家。②宁继鸣、孔梓:《社会资源的聚集与扩散——关于孔子学院社会功能的分析》,《理论学刊》2012年第12期。这些走出去请进来的使者,在教育社会服务的过程中,进行着日用而不知的跨文化交流工作,成为公共外交的实践者。

在开放的环境下,任何国家的发展都离不开国际社会,一个良好的对本国有利的外部环境,对每个国家来讲都是十分重要的。孔子学院所开创的这种基于语言与文化传播的国家形象塑造方式,一方面表明了中国对外文化交流的积极态度,一方面也是对国家文化安全保护的一种有效准备。早在20世纪20年代,美国社会学家罗伯特·帕克就指出:“这或许可以被认为是国际关系和种族关系的一个新维度,它不是政治,也不是经济,而是文化”。全球化程度的加深,证明了这一论断的见微知著。对全球化有深刻洞见的学者塞缪尔·亨廷顿认为:任何文化或文明的重要因素都离不开语言。语言在世界上或在某一国的分布往往反映出权力的分配。而权力分配的变化又产生了语言使用的变化。站在国家层面来看,在国际交往中,谁占据了语言与文化传播的制高点,谁就能够在激烈的国际竞争中更好地掌握主动性和话语权,在多元化世界构建中获得更广阔的发展空间。因此,语言与文化的传播不仅关切文化安全,可以说与国家和民族的政治利益也是息息相关的。在某种程度上,政治利益可以说是国家利益的核心。全球化背景下,国家间利益的竞合起起伏伏,一种基于语言与文化诉求的政治利益博弈逐渐隆兴。纵观世界主要国家的语言与文化国际传播实践,都在不同层面上体现了国家的意志。

当前,世界正在加速进入大变革大调整大发展的关键时期,各种国际力量博弈更加复杂,国际思想文化领域交流交锋交融呈现新特点。在各种资源,特别是文化版图寸土相争的国际环境下,孔子学院以一种和平温和的方式,以多语言交流和中外人文交流为主线,赢得了更多话语权与主动权,开辟了我国公共外交、人文外交的新渠道。孔子学院作为一支新生力量,正在努力跻身于以英、西、法语等为主体的国际语言体系,加速国际话语体系的重构与秩序的重建,在世界文化版图上使中国语言文化资源占有了更大的份额和比重,影响了全球化背景下世界话语体系和文化版图的重构。

孔子学院的价值呈现体现了全球化背景下中国日益增长的文化上的影响力、形象上的亲和力、道义上的感召力以及经济上的竞争力。当然,也存有很多不同的声音,例如将孔子学院“走出去”比喻为是潜入他国的“特洛伊木马”①Confucius Institute Report.http://zsr.info/news/images/stories/usconfuciusinstitutereport.pdf.,出现了各种关于“中国威胁论”的说法。正如开始所言,古往今来,任何新兴事物都要经历实践与舆论的洗礼,这是社会发展的常态,类似的国际机构同样经历了这个过程。以英语为例,据不完全统计,目前全球以英语为第一语言并能熟练运用的人已达4.5亿,全球3/4的邮件用英语书写,80%的电子信息用英语记录。再如法语联盟,成立于1902年,是目前世界上最大的语言文化推广机构,在全世界有1100余所分支机构,年度运转经费约6亿美元。在此情况下,如果中国不积极参与到语言国际推广的行列中,有可能面临在信息社会中的“失语”状态,更无从谈起文化传播的主动权与话语权。因此,与其说中国开展语言文化的扩张,不如说对世界语言“物种”的保存和多元文化共生表明自己的立场与姿态,担负起相关的义务与责任。

关于“特洛伊木马”之说,与其反驳指责,不如冷静分析。古往今来,发展迅速的朝阳事物总是引起舆论的关注和某些不和谐的声调,“亚洲四小龙”的经济腾飞、跨国公司的迅猛发展等都曾引起国际社会的广泛关注,接受舆论的洗礼。无论是社会个体还是民族国家都惧怕他者强大所带来的潜在风险,这是人之常情,不可违逆。伴随新兴事物的发展,特别是人们对其认知的完善、本质的把握和趋势的掌控不断增强,关于优劣得失的判断也会逐渐趋于理性。社会对孔子学院的认识需要一个过程,类似“特洛伊木马”之类的话语可能在一个较长的历史范围内还会出现,保持冷静的头脑和理性的态度,依照客观规律科学发展才是明智之举。

其次,在发展框架方面,孔子学院的发展模式尽管有自身特色,但是也遵循了国际语言推广机构的基本做法,体现了共性特征:即以语言教育为主线,同时开展教材编撰发行、标准化测试(HSK)、资格认证和多语言翻译,举办讲座、竞赛等交流项目。将文化交流与教育合作纳入某一国家国际化进程也是世界通行的做法,“是国际政治中一国政府为实现其外交目标而运行的一种特殊政策工具”①孙洪斌:《文化全球化研究》,四川大学出版社2009年版,第76、77页。。例如美国曾负责教育文化事务的助理国务卿菲利普·库姆斯把教育文化交流与援助称为“对外政策的第四维”;著名的富布莱特项目,始于1948年,在约140个国家的知识分子、文化精英和学术团体受资助参与美国教育、文化等领域的国际合作项目中,被看作是“对美国国家长远利益投资的一个典范”。②孙洪斌:《文化全球化研究》,四川大学出版社2009年版,第76、77页。

再次,自改革开放以来,中国对外开放的程度与日俱增,西方社会多元化的经济商品、文化产品和价值观念涌入国门。阿兰·伯努瓦曾指出:“资本主义卖的不再仅仅是商品和货物,它还卖标识、声音、图像、软件和联系。这不仅仅将房间塞满,而且还统治着想象领域,占据着交流空间”③王列、杨雪冬编译:《全球化与世界》,中央编译出版社1998年版,第17页。。在此情境下,如果一个国家的民族语言和文化没有牢固的根基,没有对外开展语言交流与文化合作的平台,必然陷入被动的局面,遭受严重打击,造成世界语言“物种”的削弱甚至消失,恶化更大范围的语言文化生态环境。汉语和中国文化源远流长,上下五千年,按照著名史学家汤因比的观点,在世界诸多文明形态中,中华文明是唯一没有间断而连续发展的线性文明形态,为世界文明进程发挥了不可或缺的作用。在多元文化共生交融的今天,中国创立并发展自我语言文化传播机构,表明了一个大国负责任的态度。

另外,孔子学院起步晚,但是成效快,这也是引起国际社会骤然关注和机警反应的重要因素。与其他国家的语言推广相比较,孔子学院的迅猛发展是不争的事实,并且以较快的加速度为中国的人文交流与合作营造了变革式的态势,大概由于在风格上没有沿袭“温文尔雅”的中庸式的传统思路,所以特别引人瞩目。观澜溯源,孔子学院的快速发展是诸多因素共同簇拥的结果,作为新兴的语言国际推广机构,其与法语联盟、英国文化委员会等的发展具有不同的历史维度、社会维度和行业维度,或者形象地讲,孔子学院与西方国家的语言推广机构不在同一历史天空下。

法语、英语、西班牙语以推广机构的方式走向世界大多始于20世纪初,比孔子学院早起步一个世纪,世界在这一百年的变化可谓沧海桑田,特别是“全球化”程度的加深成为国际社会发展最凸显的表征之一。百年间,“全球化”逐渐由社会思潮演变为各个国家、各个行业、各个群体都不可游离的现实客观存在。对全球化的理解和诠释见仁见智,约翰·汤林森的界定得到了较为广泛的认同:他认为全球化指“世界上各种社会、文化、机构及个人之间的复杂关系快速发展变化的过程。这一过程将包括某种时间与空间的压缩,即对跨越这些客观存在所用时间加以戏剧化压缩而使距离缩短,好像世界变小了,在某种意义上也使人与人之间相距更近”④苏咏鸿:《边界的瓦解与重构——网络语境下的经济全球化与文化本土化》,中国传媒大学出版社2009年版,第3页。。在全球语境下,国际社会各元素的发展都力争追求国际指标,在国际发展的框架下定位绩效、分析原因、探求空间。世界各国民众对非母语文化的需求与百年前已不可同日而语,不在同一数量级,缺乏可比性。而伴随中国经济的腾飞,基于贸易合作等刚性需要所产生的海外汉语学习需求,是激发孔子学院快速发展最为重要的动力之一。

最后,现代科技手段的介入也是不容忽视的一个方面。经过“第三次浪潮”的洗礼,信息化已经成为主导社会生活的基本“活动元”,搜索引擎“秒杀”了地理、物理障碍,瞬间促成跨文化的交流。现代传媒技术的日新月异使语言与文化的传播美轮美奂,亲切可人。创新科技的助力、多媒体的介质、娱乐化的方式、交互式的途径,以及交通的便捷和讯息的流通,带来了汉语和中华文化的集约式规模传播,为孔子学院的迅速发展奠定了较高的物质平台。

孔子学院为汉语和中华文化走向世界开创了一种崭新的语言文化传播模式。开放,提升自我;创新,缔造价值;共建,助推发展;平台,铸就规模。对孔子学院的文化功能和社会价值的考量需要建立一种历史意识,任何事物都是历史的,社会价值也是在历史演进过程中变迁的,或者说孔子学院的社会价值是动态发展的。实际上,一个时代的价值并不是作为另一个时代的先导而存在的,而是具有自己的时代精神,具有自身存在的价值。一个时代的历史就是这种精神或者价值在自身内部的展开或者发展。对孔子学院功能与价值的探究还仅仅是个开始,文章希望抛砖引玉,引发更多有识之士对孔子学院做出更广泛更深入的研究。

(责任编辑:陆影)

H195

A

1003-4145[2015]08-0173-06

2015-04-21

马晓乐(1977—),女,文学博士,山东大学国际教育学院副教授、硕士生导师。宁继鸣(1957—),男,经济学博士,山东大学国际教育学院教授、博士生导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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