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涌与川流
——齐文化对当代胶东籍作家的影响比较探究

2015-03-17 22:59:32冯淑静沈壮娟
山东社会科学 2015年9期
关键词:张炜胶东作家

冯淑静 沈壮娟

(济南大学 文学院,山东 济南 250022;中国石油大学(华东) 文学院,山东 青岛 266580)

暗涌与川流
——齐文化对当代胶东籍作家的影响比较探究

冯淑静 沈壮娟

(济南大学 文学院,山东 济南 250022;中国石油大学(华东) 文学院,山东 青岛 266580)

胶东地区历史上属齐,齐文化对老一代胶东籍作家曲波、冯德英、杨朔、峻青,及新一代胶东籍作家王润滋、矫健、张炜等的创作都有影响。本文着力从齐文化的民本思想、齐人性格、天人关系、民俗文化几个视角,探究齐文化对新老两代作家影响的不同:冯德英等老一代胶东籍作家对齐文化的书写是潜隐的;王润滋、张炜等新一代胶东籍作家则主动寻求对传统历史文化的继承,试图从中找到当代人安身立命的精神依据。齐文化在胶东当代作家的继承与重塑下散发出摄人魅力。

齐文化;胶东籍作家;冯德英;王润滋;张炜

胶东地处山东东北部,有大范围和小范围两种划分,大范围的胶东指胶莱河以东地区,小范围的指烟台、威海地区。本文的胶东是指后者。这里依山傍海,物产丰富,历史上属齐。齐文化一直浸染着这块土地上的生民,这里的齐文化不能简单地理解成齐国文化,“齐文化是先秦以齐国为主体所形成的以周文化为基础、融合了东夷文化的积极内容,体现着滨海地域特色的农工商兼重的物质文化同具有多元色彩的精神文化相结合的古代文明类型。在它形成和发展的过程中,包括了先齐文化、齐国文化和秦汉以降齐地文化的丰富内涵,是中华文化中至今仍具有重要现实意义的宝贵遗产。”*宣兆琦、李金海:《齐文化通论》,新华出版社2000年版,第2页。因此,齐文化是一种开放性的、多元化的文化传统,它深深影响着一代代的齐地儿女。

在中国当代文学史上,胶东籍作家是一个引人瞩目的群体。老一代胶东作家杨朔、峻青、曲波、冯德英曾是20世纪五六十年代著名的红色作家,在全国文学界有极强的影响力。他们大多生于1930年代以前:杨朔生于1913年,峻青生于1922年,曲波生于1923年,冯德英生于1935年。经历了抗日战争、解放战争、新中国建设、文化大革命等。这些胶东作家往往身在战争第一线,或作为战士奋勇杀敌,或作为记者激情报道。惊心动魄的生活经历必然成为写作的深厚资源,通过作品,他们写出了抗日战争、解放战争的残酷与激烈,展现了当时人们面对强敌、面对地主恶霸的英雄气概、抗争精神。这类作品以曲波的《林海雪原》、冯德英的《苦菜花》、峻青的《党员登记表》等为代表。另一类作品则重在叙述建设新中国的历程,以杨朔、峻青的散文《蓬莱仙境》、《香山红叶》、《荔枝蜜》、《泰山极顶》、《画山绣水》、《海市》、《茶花赋》、《雄关赋》、《秋色赋》等为代表。这一时期,齐文化对胶东作家的影响犹如默默流淌的地下河流,潜隐而绵长。

新一代胶东作家生于新中国成立前后,王润滋生于1946年,矫健生于1954年,张炜生于1956年,他们的作品在1980年代前后涌现,为当代文坛带来了新风尚。20世纪80年代,凭借《卖蟹》、《内当家》、《鲁班的子孙》等作品,王润滋成为在全国有影响的青年作家和当时山东文学界的突出人物;矫健的《农民老子》、《老人仓》、《老霜的苦闷》等,在文坛引起强烈反响;张炜凭借长篇小说《古船》而声名鹊起。可以不夸张地说,1980年代的胶东作家星光灿烂。这一时期,胶东作家往往主动寻找与齐文化的承接点,张炜就曾多次强调齐文化对他的塑造力量。王润滋也在诗中不无深情地表白,“我本山中草,根自石间生,结得几粒籽,还落此山中,”*王润滋:《我本山中草》,转引自张旭华主编:《文化界名人自述》,群众出版社1993年版,第536页。他们的作品随处可见大海、渔船、葡萄园、野地……他们总是诗意而深沉地关怀着乡村群体的生命存在状态,在本土文化的基础上建构着社会人生的理想。相对于齐文化对老一代胶东籍作家潜隐的影响,齐文化对新时期胶东籍作家王润滋、张炜、矫健等人的影响则越来越如声势浩大的地上河,显明而广泛。

一、从外在关注到内心挖掘:民本思想对当代胶东籍作家的影响

民本思想是齐文化的重要思想,涵盖了爱民、重民、富民等诸多内容。自姜太公封齐始,就贯彻了民为邦本的治国方略。姜太公认为:“天下非一人之天下,乃天下之天下也。同天下之利者,则得天下,擅天下利者,则失天下。”他认为“为国之大务”,“爱民而已”。“善为国者,驭民如父母之爱子,如兄之爱弟。见其饥寒,则为之忧;见其劳苦,则为之悲。”主张对百姓要“利而勿害,成而勿败,生而勿杀,与而勿夺,乐而勿苦,善而勿怒”(《六韬·文韬》)。认为只有得到民心,才能得到国家,得到天下,“无取于民者,取民者也;无取于国者,取国者也;无取于天下者,取天下者也”(《六韬·武韬》)。这种民为重、社稷为轻的管理思想得到了齐历代君主的贯彻,齐桓公问管仲何为国之本时,管仲说:“齐国百姓,公之本也。”(《管子·霸形》)他认为:“政之所兴,在顺民心;政之所废,在逆民心。”倡导“民恶忧劳,我佚乐之;民恶贫贱,我富贵之;民恶危坠,我存安之;民恶灭绝,我生育之”(《管子·牧民》)。正是这种以民为本的思想使齐快速发展,逐渐壮大成为春秋五霸之首、战国七雄之一。

老一代胶东籍作家身上不自觉地体现出浓重的民本思想,他们大多关注的是百姓的疾苦,很少向内关注自己的内心。他们的作品紧紧伴随着民族苦痛而生,内容表现的多是老百姓苦难深重的生活状态。贯穿着爱国主义、革命英雄主义激情,充满悲壮慷慨的时代气息,体现了一个时代的强大精神。冯德英的“三花”,就是对胶东老百姓在战争中的遭遇与抗争的热血叙述。徐学俭曾评价道:“他(冯德英)的讲话,他的作品,都充满了对人民的爱。……用他那支饱含激情之笔,竭尽全部才力抒发人民的理想、情操、喜怒哀乐、悲欢离合。”*徐学俭:《冯德英印象》,《山东文学》1987年第5期。这些正是对齐文化以民为本思想的不自觉的表达。

王润滋、矫健、张炜的作品多数是对胶东老百姓生活状态的描摹、对他们优秀品质的挖掘。王润滋的《卖蟹》、《内当家》、《鲁班的子孙》,矫健的《农民老子》、《存钱》、《报复》、《好人难当》、《老霜的苦闷》,张炜的《古船》、《你在高原》等无一不是反映农村题材的小说。作家们不约而同地在各种场合表达自己对老百姓的深切热爱。他们对生民的关注、热爱表现在不同方面。王润滋、矫健、张炜的早期作品往往注重从胶东老百姓的生活中发现人性质朴、善良、美的一面。在王润滋的短篇小说《卖蟹》中我们看到了把蟹低价卖给家中有病的农民老伯伯的善良小姑娘,从《鲁班的子孙》里黄家沟人的互帮互助中感到激荡人心的温暖。随着时间的推移,张炜的小说创作显出了对农民社会更为深入的观察和思索。发表于1987年的《古船》向我们展现了一个藏污纳垢的民间社会,作者怀揣一种热望,与书中人物一同寻找更好的未来。《古船》之后,张炜的作品大多紧贴胶东大地,写这块大地生民的歌与哭,从《古船》到《九月寓言》、《刺猬歌》、《你在高原》,张炜用他长长的书写,向我们诉说大地之上所有生灵的乐与痛。如果说老一代胶东作家的民本思想较多体现在对民众外在要求的关注上面,张炜的写作则深入民众的内心,展现出一种极为动人的力量。这也正是其创作的魅力所在。张炜也因此被称为中国当代最具道德意识和社会责任感的作家之一。

二、从铮铮铁骨到浪漫多情:齐人性格对当代胶东籍作家的影响

在相同地域、相同文化背景下,一个群体形成的比较稳固的心理特征是群体性格。在齐地特有的地域、历史文化下,齐人也形成了一些较为突出的性格特征。首先争强好胜、侠义豪爽。齐地先民东夷人是弓箭的发明者,他们善射、善猎。在东夷神话中,蚩尤是一个具有超强战斗力、不惧强大的黄帝部族、最终战死沙场的部落首领。《太平御览》引《龙鱼河图》曰:“蚩尤没后,天下复扰乱不宁,黄帝遂画蚩尤形象,以威天下。天下咸谓蚩尤不死,八方万邦皆为弭伏。”由于其强大的战斗力,他由最初的部族战斗中的失败英雄,渐渐神化为战神、兵神形象,受到后人的祭拜和供奉。东夷部落另一著名领袖后羿,作为中国历史上少见的射箭英雄,射日、射凿齿等英雄事迹被后人传唱不绝。他们身上的战争精神融入齐文化的血液,在齐国存续的几百年中,崇尚勇武蔚然成风。《公孙龙子·迹府》提到:齐王选臣标准注重勇武,摒弃怯懦。管仲要求士卒要达到“举之如飞鸟,动之如雷电,发之如风雨”(《管子·七法》)的水平。战国时期齐军以善战闻名天下,齐相苏秦曾自称:“齐地方二千余里,带甲数十万,粟如丘山。三军之良,五家之兵,进如锋矢,战如雷霆,解如风雨。”(《史记·苏秦列传》)齐国军事力量的强大与齐人的豪侠尚武、争强好胜不无关系。

此外,足智多谋,机巧善辩也是齐人性格中突出的方面。姜太公的文韬武略在周灭商中意义重大,司马迁云:“天下三分,其二归周者,太公之谋计居多。”(《史记·齐太公世家》)之后的外交家晏婴、军事家孙武、政治家管仲、思想家淳于髡、阴阳家邹衍等都是齐地的有名智者,他们在不同领域显现了齐人的过人智慧。不仅如此,与严格遵循周代礼乐制度的鲁国不同,齐国建国之初采取了“因其俗,简其礼”的政策,大力发展工、商、渔业。这种注重解决实际问题的务实精神、因地制宜的变革精神及对礼乐制度的不很看重,都导致齐人在以后的性格发展中,不受礼法束缚,向着灵活权变、巧智谋略等方向发展。这些突出特征可以在当代胶东作家的个人经历、作品中找到踪迹。

齐人身上的勇武豪侠之性铸就了胶东人的铮铮铁骨,这也是老一代胶东作家总是冲锋在战争第一线的内在驱动力。他们喜欢在作品中塑造一些铁血英雄,《林海雪原》、《苦菜花》等作品就是这种英雄人物的赞歌。《林海雪原》中的杨子荣、少剑波,《苦菜花》中的于得海、冯大娘等英雄人物的英雄气概激励了无数人奋勇杀敌的勇气。其次,足智多谋也体现在《林海雪原》、《苦菜花》的系列英雄人物身上。上海京剧院根据《林海雪原》中的一段故事改编成京剧《智取威虎山》,剧中骗取敌人信任、成功打入敌人内部的杨子荣足智多谋、随机应变,让无数人心折。这类足智多谋的形象充分体现了齐文化的智慧性特征。

齐人性格对新一代胶东籍作家的影响更加明显,老一代胶东籍作家主要继承和发扬的是齐人性格中勇于抗争的侠义精神与足智多谋、机巧善辩的一面,新一代的胶东作家如王润滋、张炜、矫健的作品对侠义精神表现较少,这与他们生活的年代有关。他们的作品依然表现出齐文化的智慧性和齐人的足智多谋、机巧善辩。在王润滋的《卖蟹》中,小姑娘用计使贪便宜的胖子中年人让出了螃蟹。张炜特别喜欢历史上善辩的淳于髡,并在小说中多次提到这位智者。张炜的小说创作到处充满着对社会人生的思考,作品中经常出现大段的辩论,这些辩论,有些是叙述者的,有些是小说中的人物的。在《人的杂志》中,作家虚构了一本不知作者的书《夤夜书》,书商为出版此书,让很多人发表对此书的批判,然后把议论与《夤夜书》一同出版,称为《驳夤夜书》。张炜巧妙地把《驳夤夜书》连缀在《人的杂志》中,成为书中书,显示了他对社会问题的深刻思考与惊人辩才。张炜的小说中有许多善思考、议论的人物形象:《古船》中的隋抱朴,《刺猬歌》中的廖麦,《你在高原》中的武早、吕擎、林蕖等,无一不体现了齐文化的智慧性与齐人足智多谋、机巧善辩的特性。

此外,与老一代胶东籍作家明显不同的是,新时期胶东作家把齐人的开放豁达、浪漫多情表现得极为突出、极具蛊惑力。齐地地处海滨,位置偏远,《山海经》中多次提到东北海中有“大人国”存在,《海内北经》更提到“蓬莱山在海中,大人之市在海中”,把蓬莱山与“大人之市”联系到一块,这些亦真亦幻的神话传说与海滨地区海市蜃楼频现有关。这种浪漫的想象直接或间接引发了诸侯帝王们的入海寻仙行动,《史记·封禅书》说:“自威、宣、燕昭使人入海求蓬莱、方丈、瀛洲。”秦始皇先后六次东巡求仙,更派齐人徐福率童男女数千东渡,入海求仙人。统治者的推波助澜,使得海仙崇拜、方士术数、阴阳五行思想盛行,这种开放性塑造了齐人豁达包容、浪漫多情的性情。历史上齐人是非常多情的,淳于髡曾经描绘齐人:“若乃州闾之会,男女杂坐,行酒稽留,六博投壶,相引为曹,握手无罚,目眙不禁,前有堕珥,后有遗簪……日暮酒阑,合尊促坐,男女同席,履舄交错,杯盘狼藉,堂上烛灭……”(《史记·滑稽列传》)

齐人的开放性与浪漫多情在张炜的小说中得到了极好的展现。张炜的作品中有一系列流浪汉的形象,这些流浪汉往往对陌生人热情、友好,比起普通人更显示出开放的心态。他们对待伴侣的态度豁达,并展现出极多情的一面。往往初次见面,就一见钟情,结伴在旅途中奔走,却又因不同目的地而分别,情深意重,更互相尊重。在旅途中,看见了可以亲近的好人儿,则又毫不犹豫,享受新的感情。最令人难忘的是《丑行或浪漫》中的女流浪汉刘蜜腊,她深爱着她的老师,但是在流浪的过程中,她的多情使她一次次与可怜又可爱的人产生感情的触碰,她愿意把自己的感情与温暖的肉体给予这些善良的流浪汉、可怜人。在刘蜜腊身上,齐人浪漫多情的特征被诠释得淋漓尽致,极为蛊惑人心。

三、由人定胜天到天人合一:天人关系在当代胶东籍作家作品中的体现

探究天人关系是齐文化中重要的内容,早在东夷时期,对鸟、太阳、月亮、桑树的诸多崇拜中,都体现了齐地初民对大自然的探索。这种探索受先民认知能力的限制,染上了浓厚的神秘色彩。这种自然崇拜与神灵崇拜相结合,逐渐形成齐地特有的八神崇拜。八神崇拜对阴阴五行说的产生具有重要意义。战国后期齐人邹衍提出了包括天地人三才的阴阳五行学说,以“天人合一”作为阴阳家沟通人类与自然的桥梁。这显示了齐文化在天人关系的认知上,不是把天人割裂、对立起来,而是把人与自然作为一个统一的整体去理解。

老一代胶东作家对自然的描绘并不太多,五六十年代人与自然之间的关系往往是征服与被征服的关系,人是大自然的征服者,人定胜天是整个时代的最强音。这影响了老一代胶东籍作家的创作,在杨朔、峻青的散文中,也多处表达了这种思想。如杨朔的《蓬莱仙境》中,故乡人民通过自己的努力,把一片片黄沙的海滩开辟出碧绿的大果园。把农民自己都嫌弃、姑娘都不愿嫁过去的荒山秃岭的穷山沟变成“林木苍翠的花果山”*杨朔:《杨朔文集》(上),山东文艺出版社1984年版,第385页。。这种前后迥异的对比显示了人们改造自然的力量。在老一代胶东籍作家笔下,“人定胜天”不仅体现在人是自然的征服者,还体现在人是命运的征服者、抗争者,在《蓬莱仙境》中,杨朔明确提到:“命运并非有什么神灵在冥冥中主宰着,注定难移。命运是可以战胜的。命运要不是捏在各色各样吃人妖精的手心里,拿着人民当泥团搓弄,而是掌握在人民自己的手里,人民便能够创造新的生活,新的历史,新的命运。”*杨朔:《杨朔文集》(上),山东文艺出版社1984年版,第384页。这显然是时代影响下的产物。

尽管如此,我们依然能够从杨朔、峻青的少数散文中感受到与自然和谐共处的巨大魅力。杨朔在《印度情思》中写道:“小鸟会唧唧喳喳飞进来,围着你的腿搜寻面包吃。”“小松鼠会追着你跑,你站住,小松鼠便坐起来,用两只前爪拈着胡子,歪着头,还朝你挤眉弄眼呢。”“猴子会猱下来,都围到你跟前。胆大的竟敢一只手抓着你的胳臂,一只手从你掌心里拿香蕉吃。”*杨朔:《印度情思》,载《亚洲日出》,北京出版社1957年版,第33页。面对这群恣意生活的生灵,杨朔“看得发呆,也什么都忘了,连自己也忘了,仿佛这正是上古的洪荒时代,人类还不存在,眼前只是一片荒凉原始的大自然”*杨朔:《野茫茫》,载《杨朔散文选》,人民文学出版社2009年版,第291页。。杨朔在对无拘无束、自在自为的可爱生灵的热爱与赞美中,对人与自然和谐相处的沉醉与渴慕表露无遗。这种不自觉流露出来的人与自然相类相通的认识,显然受了齐文化天人观念的浸染。

在新一代胶东籍作家王润滋、矫健、张炜那里,这种影响则表现得非常突出。张炜的《刺猬歌》更是把自然观推到“天人合一”的高度。在《刺猬歌》建构的神奇世界里,万物不分高低贵贱,各有灵魂。甚至在一些时候,动物身上有更为神奇、令人敬畏的力量,比如狐仙,它托梦给唐童挖金山,还帮他解决其他疑难问题,以至于唐家把狐仙的塑像移进了自己的佛堂,大事求佛,疑难求狐。此外,《刺猬歌》中人与动物、植物可以结合,产下带有动植物特性的后代:“结交野物是棘窝村的传统。传说村里最大的财主霍公,他二舅是一头野驴。”因此当有人见到财权盖世的霍公,发现他“也长了一副漫长脸,耳朵奇大,听到有趣之事就活动不已,而且下巴皮肤泛白,格外柔软”。霍公身上显然存在着驴的特性。不仅如此,人与动物共享某些人类专属的特性。“霍公盖了霍府,青堂瓦舍压在丘岭平原之间,把山地和平原占全了,所以每一条河水溪流每一棵树都姓霍。有人说偶尔碰见一两个起早溜达的狐狸,问它们姓什么?它们毫不犹豫就回一句:‘俺姓霍。’”*张炜:《刺猬歌》,人民文学出版社2007年版,第24页。这种描述把天人合一的思想发挥到极致,与新时期的生态思想相契合,使齐文化中天人合一的宇宙观、自然观得到了与当代社会相适应的发展,无疑具有重要的理论价值与现实意义。

四、从无意采纳到有意为之:当代胶东籍作家对齐民俗文化的运用

胶东地处胶东半岛,相对封闭的地理位置及独特的历史文化背景,使其民俗文化具有许多鲜明特点,这些特点与齐文化的流布关系密切。据宣兆琦、李金海的《齐文化通论》可知,齐文化“包括了先齐文化、齐国文化和秦汉以降齐地文化的丰富内涵”*宣兆琦、李金海:《齐文化通论》,新华出版社2000年版,第2页。,因此齐民俗文化既包括齐国存续期间及前后的民俗内容,也涵盖秦汉以后齐地滋生发展的民俗内容。这些内容融入作家的生活与写作之中,或多或少都有所体现。探寻新老两代胶东籍作家的创作,由于生活环境、写作目的等的不同,他们对齐地丰富的民俗文化内容采取了不同的态度。

老一代胶东籍作家生活于战争年代,投身火热的战争生活和新中国的创建,再现劳苦大众的苦痛、抗争是他们关注的焦点,因此对丰富的民俗文化内容无意采集,只是在描写中捎带着零星再现。如《苦菜花》中提到越来越多的老百姓被逼上山当了“红胡子”,提到两句“懒汉争食,好汉争气”*冯德英:《苦菜花》,人民文学出版社1959年版,第3页。,这两句带有民间谚语的性质。《蓬莱仙境》中,为了突出描写老姐姐对招待客人的重视,摆出了当地最讲究的四个盘,涉及蓬莱地区的饮食风俗;而说到郭家村是有名的穷村时,引用了当地流传多年的四句歌谣:“有姑娘不给郭家村,抬水抬到莱山根,去时穿着绣花鞋,回来露着脚后跟。”*杨朔:《杨朔文集》(上),山东文艺出版社1984年版,第385页。这些点滴民俗内容的运用都服务于情节的需要,不是作为描写对象或是主要表达手段而采用的,而且对历史韵味丰厚、地域特色鲜明的民俗内容——神话传说、民间宗教信仰等很少涉及,这使得他们的作品缺少了齐地鲜明的乡土气息,匮乏地域风格特色。

当代胶东籍作家则直接把彰显齐文化精髓的民间传说与宗教故事加以吸收、运用。王润滋的《二个渔人》中的海中仙岛和仙风道骨的白发老人,《海祭》中神秘的黑童,《跟小儿子走》中的阴曹地府、阎王、鬼魂,《残桥》中会说话的狗、父亲坟前的鬼魂村等等,都能从传统民间传说和宗教故事中找到熟悉的影子。张炜在多部作品中反复讲述打旱魃、徐福东渡的故事。围绕徐福东渡传说,他甚至创作了《瀛洲思绪录》、《海客谈瀛洲》两部极受好评的作品。通过对这些传说故事的重新叙述,张炜对其中深藏的意义进行深度挖掘,从而让这些传说从历史的皱褶中走向前台,散发出崭新的魅力。从张炜对这些传说的寓言式处理,可见齐民俗文化对他深入骨髓的影响。

民俗作为一种文化现象,与方言密不可分。方言可以看作一种民俗符号,与民俗互相影响,甚或是共存共亡,对方言的运用可以看出作家对民俗的重视与熟悉。新时期胶东籍作家与老一代胶东籍作家在对方言的运用上极为不同。老一代胶东籍作家往往尽量避免使用方言,王润滋、张炜、矫健则有意识地使用胶东当地的方言,让齐文化以方言为载体,为更多的人所了解与熟知。王润滋的小说中,随处可见胶东方言,如“草鸡”、“三片瓦”、“别住”、“二踢脚子”、“吃小匠儿”、“吃了没鼻子的亏”等,无一不是胶东老百姓平时使用的词汇,这使他的作品充满了灵动的乡土气息。张炜的作品也随处可见民间语言,《刺猬歌》简直就是齐人的方言欢歌。随便从《刺猬歌》中摘取一段就能感受到这种活泼泼的气氛:“咱得把跟他有的一个孩儿送来霍府,认祖归宗嘛,是吧是吧。这孩儿大眼闪闪的不孬,尽管身上的毛儿多了些。”*张炜:《刺猬歌》,人民文学出版社2007年版,第27页。这些方言在作品中的运用,一方面表现了作家的艺术追求,增加了作品的地域文化色彩;另一方面则表现了作家对齐文化的自觉认同,体现了齐文化影响的广泛性。

综上所述,我们认为,齐文化对两代胶东籍作家都有着深刻影响,但是对老一代胶东籍作家的影响是潜隐的。他们所处的时代是一个高度组织化的时代,全国上下皆在为抗日、解放而努力,为人民鼓与呼是他们的重任。但由于他们生长的土地上茂长的齐文化精神铸造了他们,因此齐文化“好似地下的一股暗水, 只要戳个小洞就要喷溅出来”*杨朔:《画山绣水》,载蒋静编:《中国名家游记 (上册)》,国际文化出版公司1995年版,第221页。。他们的作品往往不自觉地体现出齐文化精神,从而实现了对齐文化不自觉的继承与重塑,齐文化的某些精神也藉由这些在全国有影响力的作品积极参与了我国民众整体精神风貌的建构。

王润滋、张炜等新一代胶东籍作家以齐文化的民本思想为基本的创作态度,主动寻求对传统历史文化的继承。这一时期最为成功的当属张炜,他的系列作品突出表现了齐文化的智慧性、开放性与浪漫多情等品质,并把齐文化的天人关系认知推到“天人合一”的高度,他充分挖掘历史人物、传说故事中的微言大义,让它们重新散发摄人魅力。如果说老一代胶东籍作家对齐文化无意识的继承,晦涩隐蔽如地下之暗涌,那么新一代胶东籍作家对齐文化的有意开拓与壮大,则如激流澎湃的地上河,他们使齐文化的特征更为突出,在新时代语境中焕发着勃勃生机与逼人活力。

(责任编辑:陆晓芳)

2015-04-20

冯淑静(1974—),女,文学博士,济南大学文学院讲师,主要研究方向为中国传统文化与文艺学。 沈壮娟(1977—),女,文学博士,中国石油大学(华东)文学院副教授,山东大学哲学与社会发展学院哲学博士后,主要研究方向为文艺理论、当代文学。

本文系山东省社会科学规划研究项目“齐鲁文化视域下鲁剧品牌的定位及发展研究”(项目编号:13CWYJ01)和中国石油大学(华东)基金项目(项目编号:14CX04005B)的阶段性成果。

I206.7

A

1003-4145[2015]09-0058-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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