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志鹏
(山东财经大学 文学与新闻传播学院,山东 济南 250014)
杜甫咏物诗情感内涵试论
于志鹏
(山东财经大学 文学与新闻传播学院,山东 济南 250014)
作为中国古代咏物诗发展历程中的一位重要诗人,杜甫的咏物诗体现出儒家仁民爱物的现实主义情感取向、以时事入诗、咏物以议政的政治情怀,同时在诗歌中杜甫以物抒怀,寄寓人生遭际之感,丰富了咏物诗创作的情感内涵,在咏物诗发展史上产生深远的影响。
咏物诗;儒家;政治情怀;情感内涵
明代胡应麟说:“咏物起自六朝。唐人沿袭,虽风华竞爽,而独造未闻。惟杜诸作自开堂奥,尽削前规……皆精深奇遂,前无古人,后无来者。”[1]72胡氏对咏物诗起源于六朝的论断自然是不符合咏物诗发展实际的,而他认为杜甫咏物诗有创新的见解,确是事实。杜甫能够在继承咏物诗传统的基础上,极大地丰富并拓展了咏物诗托物寄兴的情感内涵,使咏物诗这一普通诗歌类型逐步为后人关注,并不断发展。
据笔者统计,杜甫咏物诗现存共103首*此处杜甫咏物诗数量的统计依据仇兆鳌的《杜诗详注》,中华书局1979年版。。这些诗歌涉及的题材范围相当广泛,举凡日月雨雪、花木鸟兽、人工器物都摄入笔端,据此以吟咏情性。明代钟惺在《唐诗归》卷二十一中评价道:“(杜甫)于诸物有赞叹者、有悲悯者、有痛惜者、有怀思者、有慰藉者、有嗔怪者、有嘲笑者、有赏玩者、有劝戒者、有指点者、有议论者、有用我语诘问者、有代彼语对答者,蠢灵者、细巨者、恒奇者、默者辩。咏物至此,仙佛贤圣帝王豪杰具此难着手矣。”这段评论精辟地指杜甫咏物诗中丰富的情感内涵。我们下面主要从三个方面来分析杜甫咏物诗的情感内涵。
杜甫以前的诗人创作咏物诗,很少有超过托物言志、感物抒怀的范围。许多有寄托的作品,也不外乎是抒写个人的人格品质、怀才不遇的感慨之情,虽然也在一定程度上反映了现实,但反映的广度和深度都是不够的。换句话说,这些诗歌的现实性不是很强。这种情况在盛唐杜甫之外的其他许多咏物诗人身上都没有得到很大的改变。杜甫咏物诗的可贵之处在于他将咏物诗的思想内容扩展到整个社会的范围之内,从而在诗歌中高扬强烈的现实主义情感基调,以及在咏物诗中折射出儒家“仁民而爱物”的思想情感。
杜甫出生在一个“奉儒守官”的家庭,虽说他思想中也搀杂一些道教和佛教的因子,但终其一生来看,儒家思想在杜甫一生中占有主导地位,“诗人杜甫则是一个地道的真正的儒家”[2]108杜甫又是一位诗人,诗歌在他实现“致君尧舜上,再使风俗淳”(《奉赠韦左丞丈二十二韵》)的政治理想和“必若救疮痍,先应去蟊贼”(《送韦讽上阆州录事参军》)的为民请命的人生理想中,都是一种有利的思想武器。而这一切都是杜甫儒家思想的反映,因为在杜甫那些饱含无限情感的抒情诗中都带有儒家思想的烙印,咏物诗亦然。下面我们从同情民生疾苦的沉挚感情和对弱小生命的关怀友善之情两个方面来加以说明。
杜甫的咏物诗改变了前人很少反映民生疾苦的状况,在咏物诗中,诗人通过咏物来表现民病民瘼,对处于生活困顿中的广大人民的不幸遭遇深表同情。杜甫咏物诗中有一些诗歌取材对象是一些衰败病态之物,常以“病”、“枯”为题,如我们所知道的《病橘》、《病马》、《枯楠》、《枯棕》等诗。在这些诗中,诗人对这些物象饱含同情心,“尘中老尽力,岁晚病伤心”(《病马》)是其情感的表现。诗中杜甫不光对所咏之物寄予同情关爱之心,同时还由物起兴,以物所遭受的悲惨命运激发起诗人对劳动人民痛苦生活的急切关注。这种情感在《枯棕》里表现得极为明显:
蜀门多棕榈,高者十八九。其皮割剥甚,虽众亦易朽。徒布如云叶,青青岁寒后。交横集斧斤,凋丧先蒲柳。伤时苦军乏,一物官尽取。嗟尔江汉人,生成复何有。有同枯棕木,使我沈叹久。死者即已休,生者何自守。啾啾黄雀啄,侧见寒蓬走。念尔形影干,摧残没藜莠。
诗中对枯棕的痛苦遭遇深表同情,由物象引发的哀痛之情进而引起诗人对饱受战乱剥削之苦,处于水深火热中的可怜百姓的悲悯之情。关于这一点,王嗣奭在《杜臆》中有精辟的评论:
因军而剥棕,既悲棕之枯;因枯棕而念剥民同之,因悲民之困。盖朝廷取民,大类剥棕,取之有节则生,既剥且割,则枯死矣。况剥割之后,又集“斧斤”,棕有后凋之姿,而“丧先蒲柳”,悲哉!“死者”、“生者”,言棕而暗影小民。[3]137
正是因为杜甫心中时时牵挂那些处于水深火热中的中下层民众,所以诗人即便是吟咏物象,也会很自然地把对劳动人民的关切、同情之心投入物象中去,形成杜甫诗歌厚重而深沉的情感基调。
杜甫的感情既丰富又细腻,他不仅对广大民众充满真诚的关爱之情,诗人对自然界的花鸟草木、禽兽虫鱼等一切美好、柔弱的生命都有友善的情感。在《孤雁》诗中,杜甫对失群孤雁的形态、动作、处境都做了细腻的描绘,从中寄寓了诗人对孤雁的极为真挚的同情。就是对院中不起眼的小草,杜甫也倾注了他的满怀爱心。《庭草》诗云:“楚草经寒碧,庭春人眼浓。旧低收叶举,新掩卷牙重。”诗人以细腻的笔触写出庭草的娇嫩,接着在下文,诗人叮嘱对路过行人,“步履宜轻过,开筵得屡供”,对庭草的关爱之情自不待言。另外,诗人还将视野转向那些处于悲惨境地的弱小生命,如《白小》中“白小群分命,天然二寸鱼。细微沾水族,风俗当园蔬”的小鱼,《麂》中惨遭杀戮成为他人盘中美味的麂等,杜甫对他们的命运表示出深切的同情,并对那些饕餮之徒进行抨击:“乱世轻全物,微声及祸枢。衣冠兼盗贼,饕餮用斯须。”
从上面的分析,我们可以看出诗人对处于卑下痛苦境地中的百姓和微物表达出关爱与同情之心,在这种情感表现的背后,则是诗人“仁民爱物”儒家思想的自然体现。在孔孟儒家思想中,“仁”成为一种理想的精神境界。《论语·颜渊》记载:“樊迟问仁,子曰爱人。”[4]131孟子继承孔子思想,对此有着相同的认识,他说:“仁也者,人也。”[5](孟子·尽心下 P512)又曰:“恻隐之心,仁之端也。”[5](孟子·公孙丑上P311)综上所述,我们可知,在儒家思想中,人处于核心地位,所以对人的态度也就是确立价值标准的根本。“恻隐之心”便是“爱人”,是一种最广泛、最普遍的爱。不仅如此,儒家的仁爱更进一步推及到物。《孟子·尽心上》曰:“亲亲而仁民,仁民而爱物。”[5]500这样,仁爱之心便无处不在。从这种极广泛的同情心与爱心出发,整个世界都充满仁爱的光辉。儒家的仁爱思想表现出一种超越一切差别的意义。杜甫在《过津口》中所说“物微限通塞,恻隐仁者心”,便是这种思想的集中体现。如《秋野五首》:
秋野日疏芜,寒江动碧虚。系舟蛮井络,卜宅楚村墟。枣熟从人打,葵荒欲自锄。盘飨老夫食,分减及溪鱼。
王嗣奭在《杜臆》卷九中对此评论道:“‘枣从人打’,则人己一视;…… ‘盘飨及溪鱼’,则物我一视。非见道何以有此?”[3]329不仅要仁民,而且还要爱物,要用整个身心去拥抱宇宙,才算具有充实光辉的仁爱之心。如果诗人没有仁爱之心、博大之情,又怎能对这细微的庭草有如此关注呢?又如《题桃树》:
小径升堂旧不斜,五株桃树亦从遮。高秋总馈贫人食,来岁还舒满眼花。帘户每亦通乳燕,儿童莫信打慈鸦。寡妻群盗非今日,天下车书已一家。
诗歌描写出五株桃树种种有益之处:桃可馈贫、花可欣赏、乳燕可巢、慈鸦得庇。这些于他人有益的方面,从一个侧面反映出杜甫身上所体现出的无私奉献的美好品质,即“就眼前景物,写出一番仁民爱物之意”[6]1119而在这种品质的背后,正是儒家仁爱思想的体现。
杜甫在咏物诗中通过对社会腐朽黑暗时政的讽刺,批判虐民害物、奢侈腐化的现象。这从另一个角度也体现出儒家仁爱思想。如《病橘》:
群橘少生意,虽多亦奚为。惜哉结实小,酸涩如棠梨。剖之尽蠹虫,采掇爽所宜。纷然不适口,岂只存其皮。萧萧半死叶,未忍别故枝。玄冬霜雪积,况乃回风吹。尝闻蓬莱殿,罗列潇湘姿。此物岁不稔,玉食失光辉。寇盗尚凭陵,当君减膳时。汝病是天意,吾愁罪有司。忆昔南海使,奔腾献荔枝。百马死山谷,到今耆旧悲。
诗歌描写出病橘的悲惨境地,并对当权者重赋敛、轻民情的罪孽进行讽刺,“此首伤贡献之劳民也。时或尚食颇贵远物,以口腹之故病民,故因病橘而讽朝廷罢贡”[7]371同时也显示出杜甫对广大人民苦难生活的深切同情,具有强烈的仁爱思想。在《观打鱼歌》中,杜甫对无辜成为刀下之物、盘中之脍的鲂鱼寄予同情,“鲂鱼肥美知第一,既饱欢娱亦萧瑟。君不见朝来割素鬐,咫尺波涛永相失”,同时对渔夫进行劝戒。正如锺惺所言:“数语可当一篇戒杀文。”[6]919他的《又观打鱼》又是一首极具批判精神的诗歌,诗中写道:
苍江渔子清晨集,设网提纲万鱼急。能者操舟疾若风,撑破波涛挺叉入。小雨脱漏不可记,半生半死犹戢戢。大鱼伤损皆垂头,屈强泥沙有时立。……干戈格斗尚未已,凤凰麒麟安在哉?吾徒胡为纵此乐,暴殄天物圣所哀。
诗中描写出鱼无辜被杀的惨烈之景,表现出诗人“盈城盈野,见者伤心,而暴殄天物,其痛一也”[3]150的情感,在对黑暗现实批判的笔调中,自然流露出“仁民爱物”的思想。
杜甫的咏物诗突破了咏物诗托物言志的传统,以时事入诗,通过咏物诗来对时政进行评说,使本来与现实,尤其是与“国事”关系不大的物象中,寄寓了国家大事,反映着社会现实,如杜甫的《杜鹃行》:
君不见昔日蜀天子,化作杜鹃似老乌。寄巢生子不自啄,群鸟至今与哺雏。虽同君臣有旧礼,,骨肉满眼身羁孤。业工窜伏深树里,,四月五月偏号呼。其声哀痛口流血,所诉何事常区区。尔岂摧残始发愤,羞带羽翮伤形愚。苍天变化谁料得,万事反覆何所无。万事反覆何所无,岂忆当殿群臣趋?
全诗借物伤时,仇兆鳌《杜诗详注》卷十引洪迈语:“感明皇失位而作。”诗歌反映了“明皇为辅国劫迁西内,肃宗不复定省”[6]838的历史史实。紧接着在同书中,卢元昌对此做了更进一步的分析:“蜀天子,虽指望帝,使言明皇幸蜀也。禅位以后,身等寄巢矣。劫迁之时,辅国执鞚,将士拜呼,虽存君臣旧礼,而如仙、玉真一时并斥,满眼骨肉俱散矣……此诗托讽显然。”[6]838杜甫在托意于杜鹃鸟,对唐玄宗晚景凄凉的处境寄寓了深切的同情。又如杜甫的咏月诗《初月》:
光细弦欲上,影斜轮未安。微升古塞外,已隐暮云端。河汉不改色,关山空自寒。庭前有白露,暗满菊花团。
这首诗于乾元二年(757)作于秦州,关于此诗的寓意,《杜诗详注》卷七引王原叔语,曰:“此诗为肃宗作。”[6]608其后又引明人唐汝询的评价,对这首诗的创作背景作了较为详尽准确的阐释:“玄宗以禄山之乱,命天子讨贼。肃宗即位未几,则为张良娣、李辅国所蔽,以此初月为比光细者,势单弱也。‘轮未安’者,位未定也。才起于凤翔,即蔽于张、李,所谓升塞外而隐云端矣。才弱不足以反正,犹月光微不足以改河汉之色,惑于邪而使宇内失望,犹斜影之月徒起关山之塞耳。我因哀时,不觉涕泗之下,犹月下之露满庭花也。”结合杜甫当时的社会处境,我们认为古人的分析还是比较准确的。虽然说杜甫之前的许多诗人都写过咏月诗,但这些诗歌多为单纯的吟赏月景,对时政并无多大的关注。杜甫的这首咏初月诗,巧妙地把咏初月和肃宗初立之事联系在一起,抒发自己对国事的忧虑情绪。
另外,杜甫还有一些咏物诗直指社会弊病,如《病柏》,写柏树病坏之后,根颓叶败的惨状:
岂知千年根,中路颜色坏。出非不得地,蟠据亦高大。岁寒忽无凭,日夜柯叶改。丹凤领九雏,哀鸣翔其外。鸱鴞志意满,养子穿穴内。
诗歌寓意极为明显,《杜诗详注》卷十引黄生语:“比喻宗社欹倾之时,君子废斥在外,无从匡救,而宵小根据于内,恣为奸私,此真天理之不可问者。”[6]853诗人面对的是国势衰颓、君子被疏、奸佞为患的社会现实,忧伤与哀叹的情绪贯穿了诗歌。不仅如此,杜甫还对时弊和邪恶势力进行了大胆的揭露和尖锐的讽刺,丰富了咏物诗“美刺比兴”的诗歌功能。如诗人借《黄鱼》惩叛将,托《萤火》刺阉人,作《杜鹃》讥世之不修臣节者,因《百舌》讽谗人。虽然杜甫处于盛唐由盛转衰之际,但诗人依旧有高度的社会责任感,他以咏物诗对社会时弊揭露与抨击时,并不是以一个旁观者的角度冷嘲热讽,而是想要通过咏物诗唤起统治者对国事的关注与警醒。这与晚唐诗人以咏物诗对社会进行讽刺有根本的区别。
总之,在杜甫的这类咏物诗中,诗人将吟咏外物与议论时政紧密地结合起来,大大加强了诗歌的现实性,开拓了咏物诗直接、及时地反映社会现实的新的题材领域,体现诗人对时政的关心与一个士大夫高度的政治情怀。
以物抒怀是传统咏物诗的基本特色,在诗歌中诗人借用的往往是具有伦理道德象征性的物象,抒发的则是程式化的情感,内容不外乎歌颂与感慨。而杜甫则是通过咏物诗,将人生经历中不同时期的喜、怒、哀、愁等丰富的个人情感真实地表现出来,展示出咏物诗情感抒发的个性化特征,从中我们也可发现诗人在人生道路中上下求索的心路历程。
青年时期的杜甫,年少气盛又值唐王朝如日中天之时,诗人于是自然产生济世豪情,他在《奉赠韦左臣丈二十二韵》中写道:“自谓颇挺出,立登要路津。致君尧舜上,再使风俗淳。”因此他的咏物诗,尤其在那些咏马、鹰的诗歌中,表现出豪壮的气势、强烈的社会使命感以及对未来饱满的自信心。诗人笔下的马是“雄姿未受伏枥恩,猛气犹思战场利”(《高都护骢马行》)、“所向无空阔,真堪托死生”(《房兵曹胡马》),诗人为国建功立业的豪情壮志喷薄而出。《杜诗详注》卷二引明张綖评《高都护骢马行》时曾说:“凡诗人题咏,必胸次高超,下笔方能卓绝。此诗‘雄姿未受伏枥恩,猛气犹思战场利’,‘青丝络头为君老,何由却出横门道’,如此状物,不唯格韵特高,亦见少陵人品。”沈德潜评杜甫《房兵曹胡马》道:“咏物,小小体也,而老杜《房兵曹胡马》则云:‘所向无空阔,真堪托死生。’德性之调良,俱为传出。”[8]550又如《画鹰》一诗,咏鹰:“何当击凡鸟,毛血洒平芜”,诗人渴望用世的报国热情溢于言表。清杨伦《杜诗镜铨》卷二说:“公(杜甫)好以骅骝雕鹗况人,又集中题鹰马二项诗极夥,想俱爱其神俊故耶。”[7]91此处“神俊”当指奔放的气势、磊落的襟怀、洒脱的姿态,而这也正是杜甫此时渴望用世,实现理想壮志的情感体现。
杜甫在后来的人生经历中,仕途蹭蹬,屡遭挫折,咏物诗中已少见青年时期那些充满激情之作,虽然未息对理想的追求,但诗中表现得更多的是对身世命运的兴叹与无奈、对现实人生的感伤。我们以杜甫寓居秦州时创作的咏物诗为例。杜甫在秦州所作咏物诗所咏之物,多为自然界或日常生活中的微物或废弃之物,如动物中的燕子、促织、萤火虫、病马;植物中的蒹葭、苦竹、菜蔬;日常生活中的笛、蕃剑、铜瓶等事物。在这些咏物诗中,诗人以物自况,抒发情志。如《病马》中“尘中老尽力,岁晚病伤心”的病马,可以说是诗人对自己悲凉身世境遇的形象表现,正如《杜诗详注》卷八引申涵光语:“杜公每遇废弃之物,便说得性情相关。如《病马》、《除架》是也。”[6]622又如《蒹葭》一诗,诗人对蒹葭从春到冬的遭际及其起落浮沉的变化做了全面的描绘,以此来象征自己希冀最后“摇落”,而实际上早已“先期凋零”的命运。全诗句句写蒹葭,然而句句是诗人自况自伤。而《苦竹》一诗中 “青冥亦自守,软弱强扶持”的竹,则寄寓了诗人的困苦境遇,“轩墀曾不重,剪伐欲无辞”,表现出诗人对冷漠无情、为世疏弃环境的深切感受。《读杜新解》卷三记载浦起龙在点评这两首诗时说:“公素不作软语,此二诗乃睹其物而哀之,不觉自露苦衷。”此论虽然是针对这两首诗歌而言的,但我们用它来评价杜甫在秦州时期创作的许多咏物诗也是较为贴切的。“四时无失序,八月自知归”的燕子(《归燕》)、“草根吟不稳,床下意相亲”的促织(《促织》)、“暮景数枝叶,天风吹汝寒”的秋蔬(《除架》)以及“清商欲尽奏,奏苦血沾衣”的秋笛(《秋笛》)等物象,无一不是诗人情感的外化物与抒怀言情的载体。杜甫后期以物抒怀的咏物诗基本上和秦州时期所作一样,以抒发悲凉情感为主,只不过在物象的选取上,诗人不再拘泥于细小病残的事物,而是即物吟咏,诗人情感与所见物象紧密融合在一起,如在宝应元年(762)至绵州时作的《海椶行》:
左绵公馆清江濆,海椶一株高入云。龙鳞犀甲相错落,苍稜白皮十抱文,自是众木乱纷纷,海椶焉知身出群。移栽北辰不可得,时有西域胡僧识。
诗歌首先展示出远望中海椶一枝独秀,高耸入云的形态,与后文不甘混迹于群木的志向相呼应,三四句写近观下鳞甲苍白的外形,和乱纷纷的众木相比,外形特异。后四句以对比写出美质终当遇识者之鉴赏才能实现其价值。此诗很明显带有诗人自况的意味,诗人以海椶自比,有经世之才,可无人赏识,不能闻于上,只能沉寂于下,可诗人又不如海椶,海椶终有胡僧识,可自己的一片用世之才,又有谁人能够知晓呢?满腹自负自叹之情油然而生。
杜甫不仅有体物写志的咏物诗,而且还以一些诗写出诗人在特定情境中的真实情感,极具人情美。如写于大历五年(770)的《归雁》。诗人见北风中的归雁,而生发“系书元浪语,愁寂故山薇”的浓浓乡愁。当诗人客居他乡时,听到“子规终日啼”(《子规》),见到“梅蕊腊前破”(《江梅》),自然触动满怀客愁。在《白凫行》中,诗人以风雨飘摇中的白凫自喻,“故畦遗穗已荡尽,天寒岁暮波涛中。鳞介腥膻素不食,终日忍饥西复东。鲁门鶢鶋亦蹭蹬,闻道如今犹避风”,这是诗人晚年生活的真实写照,充满漂流无定的悲凉心情。
纵观杜甫咏物诗的思想内容,笔者认为现实性是对其最好的概括。在咏物诗的发展历程中,杜甫之前的咏物诗人们主要是从个人情感寄托的角度出发,来咏物抒怀。杜甫咏物诗的出现改变了这种创作局面,不仅有自抒怀抱之作,而且诗人将笔触伸向广阔的社会现实生活中,或同情弱小,仁民爱物;或关心时事,针砭时弊,在丰富的咏物题材中寄寓着诗人对社会、人生的丰富真实的情感内涵。正如黄生评价的那样:“(杜甫)说物理物情,即从人事法勘入,故觉篇篇寓意,含蓄无限。”[6]1536
[1] 胡应麟.诗薮[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7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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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杨伯峻.论语译注[M].北京:中华书局,1980.
[5] 杜宏博.四书译注[M].沈阳:辽宁民族出版社,1998.
[6] 仇兆鳌.杜诗详注[M].北京:中华书局,1979.
[7] 杨伦.杜诗镜铨[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0.
[8] 沈德潜.说诗晬语[M]//王夫之.清诗话. 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99.
(责任编辑:王 荻)
On the Emotional Connotation of Yongwu Poetry of Du Fu
YU Zhi-peng
(School of Literature & Journalism,Shandong University of Finance and Economics,Jinan 250014, China)
Du Fu, as the course of development of a major poet on Yongwu Poetry of Ancient China,his Yongwu Poetry reflects the Confucian Jen love for emotional realism Orientation to current events into the poems, describing thing to hold onto the political sentiments, while Du Fu's poetry and poetry on Yongwu poetry, it ignited a sense of life enriched Existential Poetry of the emotional content of poetry in the history of the development Yongwu.it has a far-reaching impact on Chinese anciente Yongwu poetry.
yongwu poetry; confucianism; political feelings; emotional connotation
2014-12-12
2013山东省高校人文社科研究计划项目“基于经济视野下的唐诗研究”(项目编号:J13WD83)。
于志鹏,男,山东财经大学文学与新闻传播学院副教授,文学博士,博士后。
I207.22
A
1008-2603(2015)01-0104-0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