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坤德与中国早期侦探小说翻译

2015-03-17 15:45田德蓓
关键词:张坤篇名探案

田德蓓

(安徽大学 外语学院,合肥 230601)

晚清的最后几年,由于战争失败、外敌入侵、国运多舛、政府腐败无能,国人在痛苦与屈辱中深刻反思,并逐渐觉醒,越发感受到向西方学习的必要性。随着西方文学作品的译介,西方的新知识、新观念相继进入。西方翻译过来的侦探小说很快赢得了中国读者的喜爱,并作为一个新的文学门类随时代发展而植根于中国文学之中。

译印西洋小说,据推算最早应发端于乾隆年间,但很长时间并未在国人的阅读中形成气候。直到19世纪末,当小说在中国被视为救国强民的工具时,其地位便陡然冒升。当时梁启超等进步人士大力提倡政治小说,评论家们也一再呼吁翻译、创作政治小说,并把政治小说作为维新变法的工具之一。但对小说家及读者来说,最有魅力的还是侦探小说,并非政治小说,因为侦探小说无论在内容还是在形式方面,都使得当时的中国读者耳目一新。晚清侦探小说的翻译不但数量多,而且起步早,动作快,甚至能与世界文学潮流的发展同步。英国作家柯南·道尔(Sir Arthur Conan Doyle,1859~1930)创作的福尔摩斯探案故事问世不久就被译入中国①柯南·道尔1887年才出版了第一部侦探小说《血字的研究》,以后又陆续创作了《四签名》(1890)、《冒险史》(1891-1892)和《回忆录》(1892-1893)等侦探小说系列,后于1893-1897年在英国《海滨杂志》连载。张坤德翻译的福尔摩斯侦探故事属于《冒险史》和《回忆录》。,并在中国大受欢迎。而首先引入福尔摩斯探案故事的当属浙江人张坤德,他的译作首次让国人认识了万里之遥的福尔摩斯。

随着时代的变迁及福尔摩斯探案故事翻译版本的不断增多,当年首次译入的福尔摩斯探案故事的译本和译者,逐渐为人们所淡忘而湮没于历史的尘埃之中。时至今日,张坤德的名字及译本不仅不为一般读者所熟知,甚至连研究者或文学翻译史著作中都很少提及,这不能不说是一件憾事。拂去历史尘埃,再现张坤德侦探小说的翻译历程,对于重新审视中国早期侦探小说翻译的历史是很有意义的。

一、张坤德侦探小说翻译与《时务报》

张坤德,字少堂,一作少塘,浙江桐乡乌镇人,生卒年不详。清末时期张坤德曾任朝鲜釜山领事馆副领事兼翻译,并曾在《马关条约》签订期间任翻译。《时务报》创办时,受聘担任英文翻译。《时务报》由黄遵宪、汪康年、梁启超等人创办,汪康年任总理,梁启超任主笔。1896年8月9日,《时务报》创刊号在上海出版发行,为书册式旬刊。作为维新运动的“耳目喉舌”[1],《时务报》以变法图存、改良社会和政治现状为宗旨,为变法维新营造声势,其所载内容基本上都和政治密切相关。《时务报》主笔梁启超曾公开倡导:“广译五洲近事,则阅者知全地大局与其强盛弱亡之故,而不至夜郎自大,眢井以议天地矣;详录各省新政,则阅者知新法之实有利益,及任事人之艰难,经画与其宗旨所在,而阻挠者或希矣。”[2]于是,《时务报》不仅记录国内要闻、各省新政,还翻译国外的政治、文化方面的文章、著作。《时务报》专门辟有“域外文译”专栏,翻译刊载国外的政治、经济、科技方面的论文以及侦探小说。张坤德所译的《英国包探访呵迭医生奇案》就发表在《时务报》创刊号的“域外文译”专栏里。这是一篇用文言翻译的侦探小说,说的是一起侦破谋财害命案件的故事。这篇侦探小说刚一刊出,就引起读者对侦探小说的极大兴趣。

第一篇侦探小说发行的成功,使办刊人和译者张坤德都为之精神大振,紧接着《时务报》以连载的方式刊登了张坤德翻译的四篇福尔摩斯②原译呵尔唔斯,本文除张坤德原译篇名外,主人公采用今译名。探案的故事,分别是:《英包探勘盗密约案》,1896年9月27日至10月7日连载于第6至第9册;《记伛者复仇事》,1896年11月5日至11月25日连载于第10至第12册;《继父诳女破案》,1897年4月22日至5月10日连载于第24至第26册;《呵尔唔斯缉案被戕》,1897年5月20日至6月20日连载于第27至第30册。张坤德所译这些侦探小说在《时务报》上连载后,于1899年由上海素隐书屋将其结集为《新译包探案》出版发行。

张坤德选择翻译西方侦探小说来作为“域外文译”的内容之一,应该是为了与当时正在兴起的维新运动相呼应。西方侦探小说注重科学的手段,严密的逻辑推理,小说中所描述的侦探活动也是在法律的框架下进行的,它是国家机器逐步完善其机能之后的产物,与我国传统的公案小说有很大不同。就这点来说,西方的侦探小说对我国当时的维新运动无疑具有启迪意义。另外,维新派提倡翻译西洋小说,积极主张翻译西方法律、宪法、政治、哲学、历史、经济、农业、矿业等方面的书籍和教科书,以及国外报纸、期刊等出版物上的文章。作为《时务报》的翻译,张坤德自然应该积极遵守刊物的宗旨“广译五洲近事”,使自己的翻译作品完全符合刊物的要求,以适应维新运动。侦探小说与中国公案和武侠小说虽在叙事方式及探案手法上多有不同,但都写的是破案故事,二者有许多互通之处,因此,同公案小说一样自然也会引起我国读者的共鸣。维新运动提倡新学,主张民权,抨击封建思想文化,依靠的不仅仅是少数精英分子,而是广大的民众。引入西方的侦探小说不仅可以有助于改造中国旧有的法制体系,而且也可以此作为教科书,向民众传播新知识、输入新文化、普及维新变法的思想,激发民众的爱国思想和民族意识。

柯南·道尔创作的侦探小说在内容上非常适合中国读者的阅读。福尔摩斯探案故事不仅题材新颖,而且直接表现了火车、地铁、电报等当时新科技的事物,这些东西都让19世纪中国人耳目一新;故事的主人公屡破奇案所表现出的手段之高超,思维之敏捷,科学之先进,也使国人钦佩不已;小说故事情节跌宕起伏,逻辑推理严密合理,完全没有中国传统小说那种菩萨显灵或冤魂托梦的老套,读来令人回肠荡气。另外,作为“第一个代议制国家,只有英国的文人才具有那种国家所特有的强烈的政治倾向和敏锐的政治理解力”[3]。柯南·道尔也不例外,他的侦探小说不仅仅是在说故事,也是在宣扬公平公正、正义终将战胜邪恶的思想。他的这种思想正好与中国传统的天网恢恢、疏而不漏、劝善惩恶精神有某种一致性,而他的小说所呈现的法纪必定战胜邪恶的结局同样也满足了当时中国读者的心理诉求。因此,张坤德翻译引进柯南·道尔的侦探小说是独具眼光的。

《时务报》刊载福尔摩斯探案故事翻译作品恰逢其时,维新者用它来宣传维新变法的合理性与必要性,从而唤醒民众付诸行动,参与到变法运动中来。无形之中,《时务报》为侦探小走近中国读者提供了平台,而张坤德正是借助这一平台不但成为中国早期侦探小说的开先河者,更是福尔摩斯汉译的先驱者。过去人们一直以为是林纾最早翻译侦探小说的,其实他翻译的《夏洛克奇案开场》直到1908年才与读者见面,比张坤德的晚了整整12年。

二、张坤德侦探小说翻译的特点

作为西方侦探小说翻译的开先河者,张坤德的侦探小说翻译可以说是无先例可援。但是,张坤德所能做的就是始终站在中国读者的立场上,对西方的侦探小说进行大胆的改造,使之完全接上中国的地气。从《时务报》发表的侦探小说,特别是福尔摩斯探案故事来看,张坤德将西方的侦探小说译得颇似中国传统的笔记小说,其主要表现在于对原文叙事方式与篇名的改造上。

1.对原文叙事方式的改造

就叙事方式而言,柯南·道尔创作的福尔摩斯探案故事是以滑震(华生)作为叙事人,并以第一人称的视角来叙事的。这种方式的好处在于:叙事人作为案件的目击者,不仅可以叙述案件的来龙去脉,还可以隐藏案件的谜底,直至真相大白,从而能保持读者的兴趣和故事的悬疑性。相对而言,中国传统公案小说的叙事习惯用第三人称视角,叙事人则往往站在高处俯视着故事的全局,因而可以说是全知全能的。另外,福尔摩斯探案故事和其它西方小说一样,喜欢通过大量对话、心理描写、场景描写来展现故事、塑造人物,而中国的传统公案小说没有太多的心理描写以及大量对话,故事情节更为紧凑,中国读者长期以来习惯于这样一种小说的叙事方式。如何协调两种不同的叙事方式,从而让中国读者接受并喜欢侦探小说,这是张坤德在翻译侦探小说时所必须面对的。从张坤德翻译的侦探小说可以看出,他的翻译对故事情节倒十分忠实,但对故事的叙事方式却作了较大的改变。

首先是对侦探小说的叙事视角进行渐变式改造。柯南·道尔在创作福尔摩斯探案故事时采用的都是第一人称叙事视角,张坤德所译的四篇福尔摩斯探案故事却采用了不同的叙事视角。在《英包探勘盗密约案》中,张坤德将第一人称叙事视角直接改为中国传统的第三人称叙事视角,虽然说是“译歇洛克呵尔唔斯笔记”,但原来以第一人称叙事的滑震,在译作中却和福尔摩斯一样都成了被叙述的对象;《记伛者复仇事》表明“此书滑震所撰”,正文首句添加了“滑震又记歇洛克之事云”,但下面的内容却不是滑震所云,而是第三者所云,如“滑震新婚后……”;《继父诳女破案》开篇用了第一人称,“余尝在呵尔唔斯所,与呵尔唔斯据灶觚语”,似乎要以滑震的口吻来说故事了,其实不然,故事的内容仍然由第三者来说。此时张坤德的翻译却有向第一人称转变的意味。最后一篇《呵尔唔斯缉案被戕》全篇完全采用了第一人称,以滑震之口叙说故事,让滑震身临其境,成了故事的亲历者与叙述者。至此,张坤德对福尔摩斯探案故事的翻译完成了一次叙事角度的渐变式的改造过程,而改造的终点,又恰是对原作叙事角度的回归。

张坤德对侦探小说叙事视角的改造,最突出的做法就是有意隐去原作者柯南·道尔的姓名,让滑震充当作者。张坤德这样做不过是不想让初次接触西方侦探小说的中国读者那么费劲地在小说中寻找复杂的人物关系,因为小说原本就是将滑震作为故事的亲历者,同时又是故事的叙述者,对于当时的中国读者来说,柯南·道尔完全是多余的。另外,在各篇侦探小说后相应加上“笔记”或者“滑震笔记”也是张坤德在改造时有意为之。长期的闭关锁国,使得大部分中国读者很少甚至没有接触过外国的文学作品,而中国读者所熟悉的笔记,一般都是作者亲身所为的记录。于是有了“笔记”二字,便会使读者对故事的可信度陡然增加。

从张坤德对笔记作者的设置,也可以看出他对小说叙事视角改造的用心。张坤德知道,中国读者习惯于说书人所采用的第三人称叙事视角,因此不会去关注叙事视角与“笔记”的不一致问题,更不会去质疑小说作者与笔记作者之间的关系,他们会沉迷于故事情节和新奇事物,并对故事的真实性深信不疑。因而,张坤德便大胆地采用了自创的人称叙事,即第一次用“译歇洛克呵尔唔斯笔记”,完全是以第三者的眼光看故事;第二次虽然仍用“译歇洛克呵尔唔斯笔记”,但却加上了“此书滑震所撰”,这种转变为后面“滑震笔记”埋下了伏笔;第三次用“滑震笔记”,并尝试用第一人称表述,这样做就是想让读者避免人称的变化以及文化差异导致的陌生感,让他们感觉自己是在阅读中国作者创作的笔记小说;有了第三次叙事视角转换的尝试,第四次便在“滑震笔记”前加了个“译”字,并直接用第一人称叙述故事。张坤德虽然只翻译了四篇福尔摩斯探案故事,但其对小说叙事视角的渐变式改造却是显而易见的。

张坤德对侦探小说叙事角度的渐变式改造,显示了他对读者接受力的把握与掌控能力,同时也是张坤德对侦探小说叙事方式由改造向尊重转变的表现。当然,小说叙事方式的产生或转变总有其相适应的心理和文化背景,中西文化的交融必然会对小说叙事方式的转变起促进作用。有了《呵尔唔斯缉案被戕》作为全面建立第一人称叙事的标杆,大量第一人称叙事的翻译文学在日后逐渐被广大译者和读者所接受。

时隔二十年,中华书局出版了由刘半农主编,程小青等人翻译的文言版《福尔摩斯侦探案全集》,该译本全部采用了原文所用的第一人称叙事。这说明,当时的中国读者已经能够接受这样一种叙事方式。这种叙事视角的转变,可以说是以张坤德为基石,由程小青等译者向前大力推进的结果。

其次是对小说中所谓“不相干的废话”进行压缩重组。西方侦探小说在叙述故事时往往穿插很多心理描写和冗长的对话等作为铺垫,这种表达方式在中国读者看来有些拖沓。因此,张坤德翻译时有意将这些作为“不相干的废话”加以删减或合并,使得故事叙述更为简洁。这样做主要还是为了迎合当时中国读者的阅读口味。比如《继父诳女破案》中,原文开头部分有这样一段文字:

原文:“My dear fellow,”said Sherlock Holmes as we sat on either side of the fire in the lodgings at Baker Street,“life is indefinitely stranger than anything which the mind of man could invent.…”[4]145-147

As he spoke there was a tap at the door…

汉译:我同福尔摩斯两人对坐在贝克街他寓所的壁炉前。他说:“老兄,生活比人们所能想象的要奇妙何止千百倍;真正存在的很平常的事情,我们连想也不敢想。假如我们能够手拉手地飞出那个窗户,翱翔在这个大城市的上空,轻轻地揭开那些屋顶,窥视里边正在发生的不平常的事情:奇怪的巧合、密室的策划、闹别扭,以及令人惊奇的一连串的事件,他们一代一代地不断发生着,导致稀奇古怪的结果,这就会使得一切老一套的、一看开头就知道结局的小说,变得索然无味而失去销路。”

……

他正说着,有人敲门,……[5]

这段长达几页的对话被张坤德重组、改造成了两句话:

张坤德译:余尝在呵尔唔斯所,与呵据灶觚语。清谈未尽,突闻叩门声[6]。

作者在开头部分有很长一段福尔摩斯与滑震的交谈,这是原作者为引出下文破案所做的大量铺垫。这样的铺垫,对善于理性思维的西方人来说,可以读得津津有味,但对当时的中国读者来说还不十分习惯。张坤德很清楚这一点,所以他对原文中很多类似的对话都作了相应的改造。同时,连载的篇幅有限,他也必须把自己认为与故事情节没有直接关系的内容或进行压缩重组,或直接予以删除。

再次是对不完全符合中国人观念的表达方式进行改造。张坤德在翻译时,有意将大多数中国读者一时还不习惯接受的西方基督文化的表达方式或替换改造,或进行删除处理。如:

原文:He walked past the couch to the open widow and held up the drooping stalk of a moss rose,looking down at the dainty blend of crimson and green.It was a new phase of his character to me,for l had never before seen him show any keen interest in natural objects.

“There is nothing in which deduction is so necessary as in religion”said he,leaning with his back against the shutters.“It can be built up as an exact science by the reasoner.Our highest assurance of the goodness of Providence seems to me to rest in the flowers.All other things,our powers,our desires,our food,are all really necessary for our existence in the first instance.But this rose is an extra.Its smell and its colour are an embellishment of life,not a condition of it.It is only goodness which gives extras,and so I say again that we have much to hope from the flowers.”[7]364

汉译:他走过长沙发,到开着的窗前,伸手扶起一根低垂着的玫瑰花枝,欣赏着娇绿艳红的花团。在我看来,这还是他性格中一个新的方面,因为我以前还从未见过他对自然物表现出强烈的爱好。

“天下事没有比宗教更需要推理法的了。”他把背斜靠着百叶窗,说道,“推理法可能被推理学者们逐步树立为一门精密的学科。按照推理法,据我看来,我们对上帝仁慈的最高信仰,就是寄托于鲜花之中。因为一切其它的东西:我们的本领,我们的愿望,我们的食物,这一切首先都是为了生存的需要。而这种花朵就迥然不同了。它的香气和它的色泽都是生命的点缀,而不是生存的条件。只有仁慈才能产生这些不凡的品格。所以我再说一遍,人类在鲜花中寄托着巨大的希望。”[8]229

张坤德译:语毕四视,忽拈一支玫瑰花嗅之曰:“此花粉红与绿叶新鲜相映,凡据奇姿必有福。君事或得之此花乎?”[9]

张坤德将原文中看似与案情进展没有直接关联的内容作了压缩概括,并将中国的吉祥文化覆盖了西方的宗教文化,比如上句“福”字的出现,就是张坤德站在中国文化的角度对西方基督教文化所作的处理。“福”在中国一般指的是“幸福”或“福气”、“福运”等,寄托着中国人对美好生活的向往,是中国吉祥文化的重要内容。“福”与“上帝保佑”意义相近,但却属于两种不同的文化。张坤德用的是一种归化处理的方式,其用意就在于让中国读者像阅读本国小说那样接受西方侦探小说。又如:

原文:“God bless you for promising to come,”cried our client.“It gives me fresh life to know that something is being done.…”[10]364

汉译:“愿上帝保佑你成功,”我们的委托人高声叫道,“我知道正在采取措施,这就给了我新生的力量。……”[11]231

张坤德将“上帝保佑”这样的句子完全删除不译。

除此之外,张坤德还对原文中的“Well”,“Ah”等语气词作了删除,有时还将对话改成了叙述,如:

原文:“Well,that was reasonable and considerate”said Holmes.“Come,Watson,for we have a good day's work before us in town.”[12]364

汉译:“啊,这是合情合理而又考虑周到的,”福尔摩斯说道,“走啊,华生,我们在城里还有一整天的工作要做呢。”[13]231

张坤德译:遂与滑震出[14]。

在柯南·道尔侦探小说原文中,语气词和对话运用几乎随处可见,但在张坤德的译文中却所见甚少。这可能是因为语气词属于虚词范畴,对句子的结构和整体意义的表达影响不大,因而就将其简化了;对话在文学作品中虽然具有非常重要的作用,但冗长的对话也会使情节显得拖沓,与一般读者追求情节的阅读习惯不尽吻合,这正是张坤德删除较多对话的主要原因之一。

2.对篇名的改造

中国话本小说篇名,诸如《王子猷雪夜访戴》、《十五贯戏言成巧祸》、《崔待诏生死冤家》、《玉堂春落难逢夫》、《杜十娘怒沉百宝箱》、《错斩崔宁》、《错勘赃》等,其篇名的特点是以成句的形式来体现人物与事件的,而外国小说往往会用一个词或短语来作为小说的篇名。翻译外国小说时,篇名或书名的翻译不仅反映出翻译者对作品的理解和传达,往往也会直接影响作品的传播与接受。

在19世纪末,西方小说大量涌入中国之前,中国人阅读本国小说所形成的固有的审美习惯一时还难以改变。为了迎合中国读者的审美趣味,张坤德对福尔摩斯探案故事篇名没有采用直译方法,而是采取中国传统小说的创作模式及理念,提炼出类似中国话本小说的篇名,使译作看起来更像中国小说。如:

福尔摩斯探案故事“The Naval Treaty”,直译为《海军协定》,讲的是福尔摩斯侦破海军密约丢失的案件。但张坤德没有生搬硬套,而是概括了这部小说的内容,将原篇名的名词词组,转译成一个独立的句子,将原名改造成很像中国读者耳熟能详的传统小说的名字:“英包探堪盗密约案”,这个篇名,读者一看就知道是一个勘探盗窃案件的故事。同样,张坤德翻译的第二篇福尔摩斯探案故事《记伛者复仇事》,原名是“The Crooked Man”,直译为《驼背人》,张坤德也是根据故事的内容,将其改成一个句子,一个驼背人的复仇故事跃然纸上。第三篇原名是“A Case of Identity”,直译为《身份案》,张坤德将此译作“继父诳女破案”将继父欺骗女儿的探案故事呈现出来。最后一篇《呵尔唔斯缉案被戕》讲的是福尔摩斯和他的对手莫利亚地教授最后的殊死决斗的故事,原名为“The Final Problem”,直译为《最后一案》,改后的篇名将福尔摩斯在探案过程中被杀害的故事直接点了出来。

经张坤德改造后的侦探小说篇名与中国话本小说或公案小说的篇名很相似,符合中国读者的阅读习惯,没有影响中国读者传统的审美情趣。这种翻译方式既忠实于“作品的精神实质”,又顾及了“审美上的要求”,还起到了“使人过目不忘的宣传效果。”[15]张德坤翻译的侦探小说篇名尽管还存在值得商榷之处,但在当时来说也算是一种创举。

总之,张坤德在翻译中所显现的特点是,对叙事方式以及对所有与故事情节不是直接相关的内容,都采用了不同方式进行改造,即所有的内容都服务于故事情节,服务于故事的可读性和娱乐性。

三、张坤德侦探小说翻译的影响

福尔摩斯探案故事在《时务报》连载后,国内出现了三十多个版本。这说明,伴随着《时务报》较大的发行量,张坤德所译的福尔摩斯探案故事在当时也获得了较大的影响。随着福尔摩斯探案故事的译入,西方侦探小说开始在中国风行。一时间,福尔摩斯探案故事的多种译本相继问世,除报刊连载或单篇出版之外,还出现了许多结集本,比如:《泰西说部丛书之一》(1901)、《续译华生包探案》(1902)、《补译华生包探案》(1903)、《福尔摩斯再生案》(1904-1906)、《福尔摩斯侦探案全集》(1916)等,读者由此领略到更多的福尔摩斯探案故事。

张坤德侦探小说的翻译对早期中国侦探小说翻译起到了积极的作用。首先是在中国开拓了侦探小说的领域。张坤德的侦探小说翻译首次为西方文学进入中国增添了一个新的品种,不仅给中国读者带来了精彩的探案故事,异国的社会风情,还展现了西方的政教得失,引发了中国警方、士大夫及读者对传统破案手段的反思,同时也增加了《时务报》的可读性。随着《时务报》连载西方侦探小说的成功,全国报刊等传媒纷纷予以效仿,刊载译介侦探小说,招揽读者。这与张坤德侦探小说的翻译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后来该类作品的数量之多,以及流传经久不衰,张坤德的首倡之功不可磨灭。

其次是张坤德侦探小说的翻译对当时的维新运动起到了很好的呼应作用。张坤德对侦探小说的翻译标志着以小说作为普及教育这个运动的开端,启发着民众接受先进的科学知识和司法观念,从一个方面支持了维新运动的开展。

再次是张坤德为侦探小说翻译做了有益的探索。他对福尔摩斯探案故事叙事视角的渐变式改造,体现了他有意扭转晚清之前普遍存在的“改译”现象,同时也为后世的译者提供了忠实原作的翻译策略。他的这种做法甚至早于严复提出的信达雅翻译原则。

尽管张坤德对中国早期侦探小说的翻译做出了积极的贡献,却没有在后来的研究中受到应有的重视,其主要原因在于:首先是张坤德早期侦探小说在翻译方法上还处于摸索和开拓阶段,无任何可供参照的标本,因此他的译本与现代的译作相比,总体来说还显得不够成熟和完整;其次,当时社会文化潮流是,对西方文学的引入往往只注重实用性,过于注重翻译对民众的启蒙作用,进而疏忽了翻译作品的文学性,这种强烈的实用理性或者急功近利的心态对译者产生了深刻的影响,以至于最早期的译者以今天的标准来看,其成就几乎微不足道,张坤德所译作品不过四五篇,被忽视似乎在情理之中;再次,翻译文学在中国受重视的程度不够,更何况侦探小说从某种意义上说,既不能算作纯文学范畴,又不能算作文学经典名著,一个文学品种的完全被忽视,那么其译者自然也就不会有人提及了。但是,张坤德翻译的福尔摩斯探案故事为中国通俗小说增添了一个新的文类,他对中国早期侦探小说的翻译所起的作用是客观存在的,如果忽视了他就不可能很完整地再现中国侦探小说翻译的历史。

张坤德以其为数不多的侦探小说翻译,开启了我国早期侦探小说翻译的序幕。他对翻译作品中的叙事视角的不断探索,也给后来译者带来诸多启示。他的侦探小说翻译,呼应着维新运动,开启民智,发挥了很好的社会作用。研究历史首先应尊重历史。作为研究者或学界应该重新审视张坤德在早期侦探小说翻译中的历史地位,并对他在早期侦探小说翻译上所作的贡献给予客观公正的认定。

[1][2]梁启超.论报馆有益于国事[J].时务报·创刊号,1896-08-09.

[3]勃兰兑斯.十九世纪文学主流·英国的自然主义[M].徐式谷,等译.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84.

[4][7][10][12]Arthur Conan Doyle.ThecompleteWorksofSherlockHolmes[M].上海:世界图书出版公司,2006.

[5]柯南·道尔.福尔摩斯探案集·二[M].李家云,译.北京:群众出版社,1980:258-261.

[6]Arthur Conan Doyle.继父诳女破案[N].张坤德,译.时务报,第二十四册.

[8][11][13]柯南·道尔.福尔摩斯探案集·三[M].李家云,译.北京:群众出版社,1980.

[9][14]Arthur Conan Doyle.英包探堪盗密约案[N].张坤德,译.时务报,第七册.

[15]虞建华.文学作品标题的翻译:特征与误区[J].外国语,2008,(1):68-7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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