郎文孝,赵智岗
(河北体育学院,河北 石家庄 050041)
金庸先生被公认为当代武侠小说创作的盟主,十五作品代表了新武侠小说的最高成就,金庸武侠小说研究也成为了一门独立的学问,被称为“金学”。他塑造了众多的为读者钟爱的人物形象:机灵美丽的黃蓉、憨厚诚实的郭靖、悲天悯人的萧峰、率性自我的杨过、贪财好色却不失忠义的韦小宝等。时下,研究金庸武侠小说的大有人在,有著名学者、有小说家、有文化名人,还有许许多多的普通人员,这充分说明了金庸武侠小说的魅力。尤其是金庸先生塑造了众多的“侠客”形象如陈家洛、郭靖、萧峰、杨过等,他们行侠仗义、锄强扶弱、见义勇为、临危不惧,在读者心中产生了极大的共鸣,令人心向往之。不过,纵观金庸先生整个武侠小说的创作历程,我们不难发现,从创作伊始到最终收笔,小说主人公中的“侠客”形象发生了异变。
金庸先生创作的第一部小说是根据在他的家乡浙江海宁的一个传说写成的《书剑恩仇录》,这部小说的创作深受传统小说的影响,连小说的回目亦是章回体。主人公陈家洛是红花会的总舵主,带领众兄弟干的是反清复明的大业。陈家洛这一形象,彰显了他为国为民、不顾个人安危,甚至连自己最为心爱同时也深爱自己的女人香香公主都能奉献出去,这是一种怎样的情怀(当然,如果从尊重女性的角度来考量,这也应该是被批判的地方)。我们且不说陈家洛也有诸如优柔寡断、没有断大事的才能等弱点与不足,但仅仅为国为民不顾私情不顾私利一点足以跻身于“大侠”之行列。其后在《射雕英雄传》,金庸先生更为我们塑造了郭靖这一人物形象。郭靖虽然憨厚木讷、反映迟钝,但他为人正直、铁面无私,自己认定的事情一定要坚持到底,甚至要砍断自己亲生女儿的胳膊;他与黄蓉以一介布衣的身份用其一生都在帮助腐朽的南宋王朝守卫襄阳(他本可以与黄蓉远赴桃花岛一走了事),抵抗元军南侵,保家卫国数十年如一日,最后死于南下元军的铁蹄之下,正因为如此,郭靖被学界诸多人许为是金庸武侠小说中的“第一大侠”,其一生的行为真正体现了“为国为民,侠之大者”的精神。
不管是陈家洛也好,郭靖也罢,我们从他们的身上看到的是一种强烈的爱国情怀,关注更多的则是民族大义,这也正是他们成为“侠”的基本条件。他们时时刻刻以国家、民族的事业与利益为重,置个人的生死与安危于不顾,有时为了国家民族的利益甚至有点的不近情理,他们的所作所为是侠的典范。金庸先生把陈家洛郭靖塑造得近乎完美了,我们甚至有理由可以把他们界定为“雷锋式”式的侠客,一定程度上他们成为了侠中之“神”或者“圣”的化身。换句话说,也就是他们完美得有点脱离了现实,给人一种“理想化”或是“虚化”的感觉。
我认为,金庸先生武侠小说创作的第二个高潮的代表作应首推《天龙八部》,这部作品也受到众多“金庸迷”非常喜爱和关注。小说中塑造了众多的活灵活现的人物:神仙姐姐王语嫣、憨直可爱的段誉、迂腐憨厚的虚竹、心如蛇蝎貌美如花的康敏、四大恶人、名震江湖的“北乔峰,南慕容”等,尤其是金庸武侠小说中的“第一英雄”萧峰更成了当前“金学”研究的一个重要课题。
萧峰这一人物形象的塑造改变了以往金庸武侠小说侠客形象“高大全”的概念化模式。台湾著名小说家、评论家温瑞安先生在其长文《<天龙八>欣赏举隅》一文称,萧峰是“顶天立地的男子汉”、“武功天下无敌”、“是金庸笔下写得最成功的一个人物”、是“武侠小说里最硕大无朋的身影”[1],还有学者曹正文认为:“在金庸小说的人物谱中,真正能当武林盟主的正面人物,当推乔峰”[2]。这些都是读者们或"金学“研究者们对萧峰这一人物的认可。然而,正是萧峰这一人物形象的塑造,使得金庸武侠小说中的侠客形象走下了神坛,来到了人间,展现了真人的面目。因此,我们可以说萧峰已不再是神,而是一个活生生的“人”。
萧峰被拉下帮主宝座之后,将报寻找“大恶人”的个人私仇当成了第一要务——放在高于国家与民族利益之上,因为“大恶人”不仅杀害了他的亲生父母,还杀害了养父母、授业恩师,进而还使他蒙受了杀死谭婆、赵钱孙、山东单家等一系列的不白之冤,同时自己心爱的女人也因此而死;在寻访过程中,为了达到自己的目的,他使用了威逼拷问手段,可以毫不顾忌地去抢别人的人参来救阿紫的性命,甚至没有钱花的时候还可以到国库中去偷;作为一位了不起的英雄坦诚地直言怕死;这些情况在之前的侠客们如郭靖陈家洛等人的身上是永远也不会发生的,陈家洛与郭靖永远把“国恨”放于“家仇”之前,他们不可能做违背道德或礼仪规范的事情。然而,萧峰都做了。可能有人会认为,金庸先生让萧峰做这些事有损萧峰的"侠客"形象。其实不然,正是萧峰的这些不过分关注小节的行为使他成了作品创作的一个“亮点”,使“第一英雄”大侠萧峰的形象走下了神坛,成为一位食人间烟火的侠客、一个真正的现实的人。正如此,陈墨先生才会认为“在金庸武侠小说世界的所有主人公中,萧峰都可以说是最为令人心折、光彩照人的一位大英雄”[3]。
在这一类型的侠客形象塑造上,金庸先生先塑造了《神雕侠侣》中的杨过和《倚天屠龙记》中的张无忌,通过以这两位侠客形象的尝试,最后于创作后期又成功地塑造了《笑傲江湖》中的浪子游侠——令狐冲。这三位主公的侠客形象又在一定程度上发生异变。
杨过的言行举止与萧峰有一定的差距,与正侠形象的代表陈家洛和郭靖更是不可同日而语。杨过是率性而为,从小流浪街头,没有受到好的教育,不久后又拜了作品中最坏的“西毒”欧阳锋为义父,跟他修习蛤蟆功;后来郭靖将他送到全真教学武却又反出师门,自己拜在古墓派的门下;最终不顾礼教之大防娶了自己的师父小龙女做了妻子;这些在当时既是不可理解、又是不可容忍的事。金庸先生赋予了杨过以无穷的勇气与毅力,做了常人不敢想、不敢为的事,来突破传统意义上的“侠客”形象。严格来说,杨过的行为已经被踢出来“侠客圈”。事实上,杨过没有非但做过一件伤天害理的事,反而还做了不少好事,正因为如此,他才会是一位神雕大侠。张无忌是《倚天屠龙记》中的主人公,为人正派、忠厚老实、武功高强,最后成了明教教主。在他的世界观里,一直认为世界是美好的,人是好人、事是好事,虽然他从冰火岛一回来就要遭受“玄冥神掌”之苦,然后又受朱长龄、周芷若等人的欺骗,连最后做了教主也没能逃脱朱元璋的算计而辞了教主之位。从他的身上我们看到了我本善良、与人为善的一面,但也发现了他的软弱、容易上当的缺点。但他为了救明教教众、不惧强暴、宁可死不屈的行为,就是一位名符其实的侠者。虽然杨过与张无忌的侠客形象与郭靖、陈家洛、萧峰比,有了很大的差距,但是如果和令狐冲比,他们依然很优秀。
令狐冲是金庸先生于后期创作的《笑傲江湖》中的主人公,是一位浪子形象,所以有人把他定性为“浪子之侠”。他甫一出场,就侮辱青城派,然后为救同为五岳剑派的仪琳编排恒山派、骂尼姑、与为江湖武人所不耻的采花大盗田伯光称兄道弟,还进入了妓院养伤(虽然为人所救,身不由己),所以因为他的行为“不检点”,被师父“逐出”师门,与魔教长老向问天拜了把子,并帮助摩教的任我行重新登上教主的宝座,虽然最后拒绝了当魔教副教主的邀请,却也娶了魔教教主任我行的女儿也是魔教后任教主任盈盈为妻。令狐冲的所作所为比杨过则是有过之而无不及。然而,我们不可否认,令狐冲从始至终一直都是一个正人君子,用衡山派掌门莫大先生的评价:“……令狐世兄,你不但不是无行浪子,实是一位守礼君子。……似你这般男子汉、大丈夫,当真是古今罕有,我莫大好生佩服。”虽无太多的为国为民的事迹,但仅就拒绝任我行的邀盟、抵抗邪教一事,亦可归入“侠”的行列。
不管是杨过,还是张无忌,亦或是令狐冲,虽然他们的行为都符合“侠”的标准,也依旧是为人称道的、为国为民的“侠”,但是他们的行为与传统意义的正侠有些出入,甚至会被一些人视为“反派”,侠客形象到此又出现了一些的新变化。
作为金庸先生的封笔之作,《鹿鼎记》受到了诸多读者的诟病,甚至有人认为这是“金庸新”先生之作。实际上,《鹿鼎记》正是金庸先生的大手笔,是经过多年的文化积淀与深思熟虑之后的力作。他通过韦小宝这一形象的塑造,为传统意义上的侠客形象划上了句号。陈墨先生在《武侠的反讽与文化的反思——〈鹿鼎记〉》一文中对他进行了如此评说:“在中国文学史上,我还没有看到任何一个人物形象,在揭示中国人的国民性的真实性、丰富性、深刻性等方面,可以与韦小宝的形象相比”[4]。
韦小宝是一个小流氓,母亲是妓女,生于妓院长于妓院,不知道谁是他的亲生父亲,接触的是三教九流中人的物,所以他贪财、好色、怕死、爱占小便宜,与人打架用下三滥的手段,不过这么一个人物金庸先生却也赋予了他以好的品质:义气、孝顺。有这两点,他在江湖上、在社会上足可以立足了。也正是因为金庸把韦小宝描写的具有忠义的特点又贪财好色、爱占小便宜、为达目的不择手段,所以我们才会感到真实可、感到可信、感到亲切,甚至我们还会有些羡慕。相较作品中的其他人物,如天地会的群雄,不仅人品不高、毫无见识,而且还发生了窝里斗,尤其是作品中的正派代表、韦小宝的师父、被江湖上人称“平生不识陈近南,就称英雄也枉然”的天地会总舵主陈近南,虽然武功高强、待人和,但治下无方、没有领导才能,致使天地会发生内讧,然后他又自作主张,将反清复明的大业寄托在一个油腔滑调、流里流气、无利不起早的十几岁的孩子身上,这真是滑天下之大稽;同时陈近南没有什么主见,有很多事情反而要听韦小宝的主意,最终因同室操戈而亡。陈近南的死代表了正侠走上了绝路,韦小宝的成功把“侠客”们逼进了死胡同。至此,金庸武侠小说从最终的正侠形象彻底被一个“反面”的“小人”取代了。笔者在《侠客形象的终结--韦小宝》一文中谈到:“侠客”形象的终结,是金庸先生对“侠客”存在价值的放弃,也是对侠客文化在现实生活中的一种否定。也就是说,侠客们集体死亡了。
金庸先生的十五部作品,从正侠之完美化身陈家洛、郭靖到半神半人的萧峰,再到率性而为、放荡不羁的令狐冲、杨过,到最后反侠代表韦小宝,金庸完成了其武侠小说创作过程中的侠客形象的异变,使正侠们走下了神坛,来到了人间,完成了从“神”到“人”再到“真人”的转变。
[1]温瑞安.《天龙八》欣赏举隅[A].收入金庸茶馆(陆)[C].北京:中国友谊出版公司,1989.3。
[2]曹正文.金庸小说人物谱[M].上海:学林出版社,1996.1.
[3]陈墨.金庸小说赏析[M].南昌:百花洲文艺出版社,1991.
[4]陈墨.浪漫之旅——金庸小说神游[M].上海:上海三联书店,200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