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爱军,陈凤珍
(1.邢台学院 美术与设计学院,河北 邢台 054001;2.邢台学院 文学院,河北 邢台 054001)
随着社会的急遽发展,尤其是20世纪80年代市场经济的发展以及90年代电脑的普及,在现代性发展的历程中,传统文化受到侵袭并被改写。前现代、现代、后现代,在西方是历时性的概念,在中国它们却共时地存在于同一空间中。传统书法也不可幸免地遭到了入侵并被改写,书法的实用性逐渐弱化,处于缺失状态。在实用性缺失的同时,书法的美术化倾向明显。美术受到西方现代性的影响,注重形式和自律性,极端形式就是当代艺术。在80年代以来,书法界出现了一种忽视文化、忽视审美,甚至是反文化、反审美的现象。
曾经听王岳川先生讲过一个例子。他说,今天的有些人吹嘘自己是著名书法家。他曾经遇到一个到了日本的糟糕的所谓的“书家”,那人居然靠很差的涂鸦赚了大钱,还盖了会所。西方人看到中国书法和绘画那么容易就做出来了,就认为一钱不值而加以清理。虽是传闻,也从一个侧面说明了无视文化、反文化、漠视文化和不要文化的书画危害之大。
在这样的文化背景下,“文化书法”应运而生。文化书法是一种重视文化、重视审美、重视传统的书法理念,树立书法正脉,扭转当前书法商业化、唯艺术化、唯西方化倾向。
“文化书法”的建构有一个艰难的历程。“文化书法”提出之前,早在20世纪90年代关于“书法与中国文化”的大讨论中,王岳川先生使用了“书法文化”[1]的概念。
“书法文化”是王岳川先生于1995年在其主编的《中国书法文化大观》中提出的,“书法文化”强调了书法的文化性,旨在让书法重回文化地基,在当时就引起了人们的关注,《中国书法文化大观》至今在书法界还颇具影响。进入新世纪后,王岳川先生还在探索中国书法的发展,关注中国书法的未来,不断对“书法文化”进行阐释。并且,除《中国书法文化大观》之外,还撰写了如《书法艺术美学》《中国书法艺术精神》,等等,这一系列工作为21世纪初“文化书法”的提出做好了铺垫。
第一次提出“文化书法”是2005年。2005年10月18日在北京大学首届书法研究生班的课堂上,王岳川先生在讲授《书法美学专题》时首次使用了“文化书法”。这是书法史上一次突破性发展。
关于“文化书法”这一概念提出的孕育过程,王岳川先生在他的《书法文化精神》中曾进行过回顾。“文化书法”的正式提出是2006年在北京大学首届书法研究生班毕业展上。2006年4月在首都博物馆举行了北京大学首届书法研究生班毕业展。当时多家媒体进行了报道,诸如《美术报》于2006年5月13日发文《亮旗:文化书法》[2]对“文化书法”进行了报道。《中国艺术报》于2006年5月5日发文《北大首届书法研究生班毕业作品展示“文化书法”追求》[3],报道对北大学子的书法作品肯定的同时,对北大书法素质教育和专业教育并重的特色也给予了肯定。这一次隆重推出的“文化书法”,在社会上引起了强烈反响。
“文化书法”提出后的十年中,王岳川先生又多次完善其文化内涵。而对“文化书法”的本质规定性进行的界定,是在2008年出版的系列丛书《北京大学文化书法研究丛书·书法文化精神》中,在该著作中,王岳川先生从内容和形式两方面对“文化书法”做了规定,从内容上说,就是书写经史子集等高精尖的文化,从形式上说,要兼顾当代审美习惯,注重书写的时代性。可以说,经过长时间的探索,王岳川先生对“文化书法”进行了初步建构,其文化理念主要体现以下几点。
其一,“文化书法”体现书法本体的文化形态意义,将书法建基在文化的平台上。早在2004年王岳川先生就在《书法大国的当代形象》中指出“书法需要文化”[4],不能将书法看成单纯的艺术现象,强调了书法的文化特性。随后的十年中,他又多次强调书法本体的文化形态意义。诸如在《中国身份立场与书法文化的世界化》中指出,“从命题的话语形态上看,‘文化书法’中的‘文化’是定语修饰语,‘书法’是名词性中心词,它突显了文化形态意义的书法本体,强调以文化来提升艺术品味的书法形态。”[5]
其二,“文化书法”体现书法家的文人气质,从主体性角度加以阐述。“在古代,从来没有单纯的书法家,几乎所有的著名书法家都是文化大家和大学者,如王羲之、颜真卿、苏轼、赵孟頫,等等。”[6]这对扭转当代过分专业化的作为艺术家的书法家是有重要作用的,从而使艺术家具有很深厚的文化底蕴。
其三,“文化书法”体现中西艺术文化整合创新,倡导中国书法的原创性与参与世界书法的主动性意识。王岳川先生注重“中西互体互用”,表现一种综合性的文化发展模式。在文化书法上,王岳川先生始终“强调中西艺术文化整合创新。”[7]文化书法体现为一种国际性的书法视野,注重书法在海外的传播和交流。
其四,“文化书法”体现书法创作要传承经典,走正脉,集中体现在王岳川先生提出的“回归经典,走进魏晋,守正创新,正大气象”的十六字方针上。王岳川先生多次强调要“走进魏晋”,寻找文化基因,然后进行继承创新。在《书法文化精神》中他明确指出,“从书法自觉和生命自审的魏晋时代寻找文化基因,将魏晋风骨作为一种审美风范整合进今天对文化传统的延伸中。……从而使‘文化书法’在当代具有创新的文化潜力和生命魅力。”[8]
其五,“文化书法”具有精神生态意义。书法是一门生态的意识,王岳川先生进一步强调书法的文化性,在《书法文化精神》中指出,“‘文化书法’强调在书写中融入自身生命对文化的理解,在书写中展现强烈的自我人格精神投注。书法因此成为涵养情性的一种重要方式。”[9]据统计,中国古代的书法大家往往都是高寿之人,这与其书法文化修养是分不开的,而现代性的艺术家往往焦虑、痛苦乃至自杀。因此,文化书法的提出,其精神生态意义在当代就尤为迫切了。
尽管北大提出文化书法,但并不意味着它仅仅局限于北大或大学,毋宁说是作为当代社会智慧集散地的大学对参与书法文化建构的自觉性,从而使高等书法教育处于当代书法发展的前沿。
“文化书法”所坚守的本体立场是“中国身份”,是在全球化乃至全盘西化的时代困境中的一种文化突围。未来国家之间的竞争,不仅是军事和经济的竞争,而且是文化的竞争,是软实力的竞争,人们应当重新认识书法在文化战略中的位置。书法是以汉字书写为基本形式,同时书写的是大国文化精神,是道不远人,是道法自然,因而书法是文化、哲学、艺术、符号、历史等的统一体。
王岳川先生多次强调书法的本体立场“中国身份”。
其一,书法是中国的文化身份,是东方所独有的一种艺术形式。“东方和西方艺术门类中都有文学、绘画、音乐、舞蹈、电影、建筑,但是书法是东方艺术所独有的,在这个意义上,书法是向西方证明和体现中国形象的东方代表性的艺术形式,标志着东方文化的身份,尤其是中国文化身份。”[10]在艺术的众多门类中,唯独书法是东方所独有的一种艺术形式,它是不可替代的,是中国独一门的艺术形式。
其二,书法是中国的文化大道、精神大道,对人类精神生态的维护意义重大。王岳川先生指出,“东方书法绝非写字,而是通过线条的运动表现出一种心灵的修复,重塑生命的心电图,其意义绝不能小看和自我轻贱。”[11]书法并非小道,而是文化大道、精神大道,有着难以估量的精神意义。
其三,书法具有中国文化形象的象征意义,是中国走向世界的桥梁,能够促进中国文化的世界化传播。在《书法身份》中指出,“书法在国际化的今天,代表了中国身份、中国立场、中国指纹、中国文化细胞,表征出中国文化的基本内核。”[12]这一观点在《中国身份立场与书法文化的世界化》中,又进一步进行了强调。
其四,书法是中华民族精神的文化象征,在中国人的日常生活中有着重要的作用,它是雅俗共赏的艺术形式。“书法在中国已经成为民族精神中重要的文化象征。……书法进入了中国文化的神经单元,进入中国人日常生活的方方面面。”[13]
其五,书法所具有的文化高度体现了中国文化的厚重感和含金量。任何思想都必须诉诸文字,而文字则进一步彰显思想的力量。“‘文化书法’强调书法的文化内涵,注重创作中多些孔老孟庄的内容,藉此传播中国文化的审美编码,从而实现书法对人的塑灵性。”[14]人们开始书写《周易》《论语》《老子》《庄子》《千字文》等的时候,将使书法的文字美和思想美融为一体。书法不仅是汉字的艺术,而且是汉字文化的艺术,这与当代书法中随意进行汉字的变形、拼贴是完全不同的。
在全球化后现代语境中,北大的“文化书法”应该追求什么?是完全走入传统,还是完全走入西方的后现代?
笔者认为,传统艺术和后现代艺术在根本上是不相互排斥的,提出后现代的价值虚无感之后,后现代中的极简主义、生态哲学等都与传统密切相关。王岳川先生在《书法身份》中所说的,“我对中国后现代书法的看法是要更多地向传统脱帽,更多地深入传统从中去发掘被遮蔽、被封建社会的迷信与专制所阉割的那部分精彩的东西。”[15]传统书法的人文性意义、对自然的追求、对精神超迈状态的渴望,这些都是当代书法应该加以认真探讨的问题,而不是在纯形式的符号狂欢中斩断与传统的精神联系。
因此,在全球化与后现代语境中,文化书法的精神追求是传承经典,就是“回归经典”,就是“守正创新”。文化书法应当“坚持以文化为心性的书法文化本源。”[16]创新都不是凭空而来的,当你的根扎得越牢靠,你抗拒各种飓风的能力也就越强,越能表现出自己的生命力。对书法而言,就是深入传统,深入到传统的精神里去。
文化书法坚持文化本体的书法呈现,这就是文化书法的美学追求,就是“正大气象”。这是文化书法最终实现的状态。何谓正大气象?王岳川先生在最近的一次书法展上强调:正即走正路,行正道,堂堂正正,艺术家要弘扬正能量,彰显真善美。大就是“致广大”,登高行远的大气象,即厚德载物,海纳百川;有容乃大,和而不同。气就是充满天地之气,生命气质,艺术气象。在艺术家那里,就是气韵,古气,文气,书卷气,正气,浩然正气。象就是艺如其人——艺术家心灵精神的折射。正大气象是魏晋风骨,是盛唐气象,是文如其人,是心手双畅,是一种很高妙的艺术自由的境界。真正的书法促使人类精神的解放和畅达,从而在文化的世界中遨游,成为文化的守护者、栖居者。
北京大学提出“文化书法”后,尤其是以“北京大学文化书法研究丛书”的问世及隆重推出,在理论上不断进行探索,使“文化书法”在艺术与文化整合中进行理论的创新。
21世纪以来,北京大学一直在践行着“文化书法”这一理念。自文化书法提出之后,北大就开始筹划出版文化书法丛书,并于2008年4月正式出版了《北京大学文化书法研究丛书》。该套丛书由金开诚、王岳川主编,共6册。该套丛书所提供的全新视角以及所彰显的问题意识、文化身份和美学国际视野,出版后好评如潮,备受关注。正如批评家朱中原在《“文化书法”的传承与守望》所指出的,“它给我们提供了观察当代书法的一个全新的视角和路径,树立了一种问题意识,触动了书坛人敏感的神经,它让当代书法与文化的许多问题暴露在阳光下,从而让我们切身感受到我们以及我们所从事的艺术与文化的当下境遇。”[17]强调了这套丛书的价值。此外,还出版有《北京大学书法研究生作品精选集》《北京大学书法访问学者精品集》《文化书法》(以书代刊)、《北大书法报》等。
北京大学书法研究所自2003年创办以来,招收了四届书法研究生班、两届书法精英班。另外,为了让更多的人了解文化书法,为了广泛播撒文化书法的种子,王岳川先生还招收了来自全国各地的访问学者70多名,其中不乏何满宗、胡秋萍、刘永泽这样的中国书法家协会理事。几年过去,北京大学书法研究所为社会输送了一批又一批的精英人才,诸如首届研究生班的张公者、肖华等;统招的研究生刘明、邵丁等。
“文化书法”是新世纪中国书法界的最具理论性的书法理论观点,这不仅在于王岳川先生长年致力于文艺理论与书法美学的研究,也在于北大独有的理论气质。同时,文化书法并不局限于大学,而是深及传统,放眼全球,面向未来。正是以这样的气魄,文化书法也受到越来越多人的认可,这无疑说明当代书法已经开启一种文化的转向,对当前世界精神生态文化建设而言,也具有不可或缺的重要意义。
[1]王岳川.中国书法文化大观[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1995:959.
[2]蔡树农.亮旗:文化书法[N].美术报,2006-05-13.
[3]康伟.北大首届书法研究生班毕业作品展示“文化书法”追求[N].中国艺术报,2006-05-05.
[4]王岳川.书法大国的当代形象[N].中国艺术报,2004-05-07.
[5][6][7][10][11][13]王岳川.中国身份立场与书法文化的世界化[J].乌鲁木齐大学学报,2008,(1).
[8][9][14][16]王岳川.书法文化精神[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08:282-283,276,279,281.
[12][15]王岳川.书法身份[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08:312,329.
[17]朱中原.“文化书法”的传承与守望[N].美术报,2009-02-2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