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志凌
白杨河峡谷
大桥下面的水,还在淌
只是不像河流,像泪痕
胡杨的绿衣衫、黄衣衫丢了
索性就借了件晚霞,披在身上
经年的坍塌让河岸陡了不少
褶皱的重复,让我们不由自主
发出由衷地惊叹
不是惊叹岁月老了,而是惊叹岁月
的鬼斧神工,把我们心仪的峡谷
镶嵌在风景之上
离峡谷这么近
都能听到她局促的呼吸
历史其实并不遥远
仿佛一出手,精彩的片段
就能信手拈来——
每次想到春天都很兴奋
日历比春天走得轻盈
揣着冬天的种子,还要不停地
翻越山峦。即使一头耐力持久的牲畜
驮着她,也确定不了临盆的日期
阳光的定力很差
他不停地攀着窗子,就好像
他在难产。把玻璃抓出一道道痕迹
让我看什么,都不再完整
——每次想到春天都很兴奋
就好像又一张新鲜的脸
打上了爱情的烙印
芬 芳
泥土带着潮气蠕动
把绿,扶上枝头
——不是你们看到的那样
没有蜜蜂,没有蝴蝶,没有花
我看见窗外的树在说话
再不是争吵的语气
我听见空气中有一种物质
不是向上飘
而是朝下落。芬芳是季节的胎衣
一棵树向另一棵树伸出了手
不露声色,就把季节的缝隙重新收拢
我所看到的,就是这样
就这一点点变化,让我从此产生了
不再关闭窗子的念头——
爱情没有方程式
你可以游出黑暗
右肩的鳍,已经摸到了黎明的露珠
背影里,你的同类,似乎满足于睡眠
她的神仙伴侣,习惯在昏暗中觅食
劈开一泓秋水,是多么惬意的事
爱情没有方程式,并不需要演算
相互依偎着,仅仅多一度体温
一天的幸福指数,何苦要延长到一生
门楣在上
那些褶皱深刻的,你想避,都避不开
依附在躯体上的衣物
是否也感染了暗疮
兑付了几十年光阴,余下的还是财富
被阳光剔除了阴影,裸露的部位
让隐匿的经历,真实的,像手中
攥着一块玉髓
生动的记忆,像落下的鞭子
陀螺在疼痛的驱使下,忘我地旋转
黑夜阻止不了你去幻想
青春的蠕虫栩栩如生
你曾经是蛹、是蛾、是振翅的昆虫
间或是泥、是坯、是着釉的陶瓷
也许,什么都不是,也无法比拟尘埃
一块冥顽不化的石头
突然就敲开了希望的门楣
生命大开大合。它在拒绝死亡的同时
也在妥善地,安置新生——
退休站的下午
天空很蓝,像一面吹着口哨的湖泊
一些被阳光插透的云
忍不住,就要沉淀
这是北方,略微向西倾斜。新疆
一群年长者,围住树荫。仿佛
围住不断生长的,城市的记忆
他们年轻过
最近的话茬,也长过50个年头
他们牛一样悠闲地
(也曾经像牛一样忙碌)
看着匆匆忙忙的行人
像一只鸟,眼瞅着一群鸟升上天空
一颗受伤的心和一棵孤独的树
自然而然就捆在了一起——
富贵竹
把你挖出来,不是我的主意
让你住进考究的瓷盘,远离泥土
更不是我的本意
不用光合,无需日照
几周过去,只要抹布轻轻一擦
依然保持以往的新鲜
你憔悴、你长高,每一次拔节都不 甚情愿
想长成祖先的样子,想剑指蓝天
这恐怕很难。阳光不能击穿屋顶
不能再像从前,拽着你茁壮
把你从巨人变成侏儒,是一种需要
需要你来抚慰我的时候
你不会离开。请你来,我不求富贵
我逐渐流失的气节,要在你身上
得到补充
阳台上那只鸟
阳台上那只鸟
像一只扣动扳机的手
它把自己射出去
却被我,捉住时光的音速
连我都不曾想到
这些年,一直呆望的墙壁
突然就开出了一扇窗子
那只鸟,要扎进蔚蓝的天空
要让一团灰色的翎羽
在扇面的空白处,留下落日的踪影
一只鸟,一个产生视觉和味觉的字
就击碎了我,做了一生的文章
以我的履历,就算是一本书
也味同嚼蜡
有时候,重量是没有意义的
秤,根本就称不出思想
一只鸟,颠覆了我的生活
它轻轻松松地,就让我缴了械
不再像一个步履蹒跚的挑夫
总想把所有的重量——压在肩上
暴雨来临之前
这时候的云,像一面撕开的棉被
而我更愿意,有双翅膀摊开
铅色。金属一样有力的翎羽下
希望自己,是趔趄在树梢的雏鹰
需要一把伞盖,即使一个微弱的战栗
都可以验证,我与这个陌生世界的
再一次照面,会有多么尴尬
——没有阳光的云,堆满了心事
这么多铅锭悬在头顶,随时都会落下
在乌尔禾乡,一处院落的砖墙边
卧着一头奶牛。它甚至懒得理会
遥远的天空,有没有大事发生
一把沾上雨水的草,嚼起来依然有味
它就像一个哲学家,气定神闲
你简直找不到一点机会
让它的平静终止。用来填充
紊乱的裂隙,像起过涟漪的绸缎
花瓣间的折叠
被内心的阳光再一次抚慰
在路上
路上,我看到了什么
摘去棉絮的麻杆,还在尽情
渲染着褐色。期待墒情的土壤
敷着一层浑浊的冰
路上,我看到了什么
一群麻雀找不到巢穴,就把自己
摆在高压线上,春天被它们模拟得
异常糟糕,一字排开的音符
没有高音
路上,我看到了什么
那些曾经的风景,比秋天更加萧瑟
它们过早退化的记忆
我们却印象深刻
光秃的枝干,被疾驰的车窗
一棵一棵劈开
路上,我看到了什么
朝暾和夕阳,穿着一样红的衣裳
八个钟头的行程,就像走完了一生
青春的鲜亮和晚年的凄凉——
得想个法子,留住春天
得想个法子,留住春天
轮值在新疆的四个季节,春天属兔
头年的雪花开到现在
开得比北疆的山花长,比山花旺
一朵花瓣,让陈腐的记忆变得新鲜
就要晾干的往事,有了湿度
我说山花,要开就开你的
干嘛要打扰我的平静。枯死的内心
如何产生涟漪。生命中
两个节点,我正好走在中间
左边被青春拽掉,右边我不想走快
得想个法子,留住春天
留住大雁朝南的叹息,留住蜜蜂平 衡的羽翼
留住风。风的手指蘸点阳光
看能不能,让新鲜的记忆不再遥远
陈年的往事,跟在身边——
我深入到胡杨林
胡杨把秋天交代得很清楚
一群羊扬起尘土。过滤后的阳光
薄纱一样细腻
叶子说黄就黄了
金子,被时光不停熔炼
青春说走就走了
记忆,被泪水反复搅动
写实,是残酷惯用的伎俩
如果是写意,你总会为自己
找到传统的留白
油画没有。你看深刻的树干
被割得密密麻麻
不能下手摸,不忍用眼碰
摸了,疼。碰了,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