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圆的两种不同画法

2015-03-16 22:26徐莹
时代文学·上半月 2015年12期
关键词:怀旧上海

徐莹

摘 要:作为知名作家的白先勇与王安忆,在文学作品中塑造了很多经典的人物形象,同时也丰富了文学长廊中的人物。不同时代的白先勇和王安忆塑造了同时代的上海女人尹雪艳和王琦瑶。她们的一生都未走出怀旧之圆,白先勇和王安忆在这圆中也挖出各自不同的意义。

关键词:上海;圆;怀旧;悲性

白先勇与王安忆分别为台湾与大陆知名的作家。他们在文学作品中塑造了很多经典的人物形象,同时也丰富了文学长廊中的人物。虽身处不同的时代,但都在人物形象塑造中,不谋而合地选择了上海,选择了上海女人。

圆是中国传统文化的中心意象:情感之圆、事业之圆、规避之圆等等。在圆与圆之间,中国古代知识分子努力寻找着一种平衡,所谓“达则兼济天下,穷则独善其身”,所谓人生如梦,对酒当歌,都莫过于此。然而,他们忽视了对存在于圆之后的个体生命本质——意义的深入思考,因而也将无法挣脱一个个半径之束缚,无法体会到存在本身之痛楚,空留下“人生在世不得意,明朝散發弄扁舟”这样貌似悲观实则乐观的抒怀之作。

其实,白先勇笔下的尹雪艳(《永远的尹雪艳》),王安忆笔下的王琦瑶(《长恨歌》)也是在用生命画一个圆,只不过尹雪艳以百乐门舞厅为圆心,以沪台两地的距离为半径画出的,是个冷艳而华美之圆;而王琦瑶则以曲折而幽长的上海弄堂为圆心,以弄堂和爱丽丝公寓之间的距离为半径,画出的是个执着而实在的圆,它们都是悲性的,尤其是以历史的风云变幻为底色,将个体生命的渺小和坚韧集中加以体现。人生易逝,人生如梦,虚幻的旧梦唯有以现实实在的生活为寄托,然而可悲的莫过于这种貌似个体存在之所依的现实生活的合理性也要大大地打问号。过去和现实的同时虚幻引申出个体生命存在的不知所依,人的存在归于悲性。

一、冷艳而华美之圆

尹雪艳和王琦瑶的故事都关于上海,三四十年代的上海有月份牌,电影厂,舞厅和咖啡馆,先施永安百货大楼,它是近代中国的畸形的产物,可以不受如火如荼的战争的影响。上海有上海的节奏,无论是繁华的霞飞路,南京路,还是寂静的石库门弄堂里,都一样。商业的发达使未来接近对立的市民阶层(弄堂里的人家,至沪的农民)和贵族阶层(官员,逃难至沪和地主,民族资本家,军人)有了共同的精神文化享受因素——商业文化,三四十年代的上海商业文化不同于西方以外大工业为基础,以竞争为手段,以利润为最终目的的商业文化,是生长在一潭死水之上的“恶之花”,因而就带有点醉生梦死的色彩,散发着人生如梦、及时行乐的味道,是虚幻的天国之音。它是由传统农业文明向现代文明转换时裂变出的一个东方神话,是在旧的价值体系业已沦丧,新的价值体系尚未建立之上的神话,是个空壳的神话。可这个东方神话却是一代人甚至几代人难以忘怀的集体旧梦,这便有身处两个时代的白先勇和王安忆笔下的上海。

白先勇历经两个时代巨变,感受到了历史的变化对于其所属的阶层的巨大冲击,个体在历史的巨变中的渺小与无能为力。桂林,南京,上海等地都是他难以挥去的清晰的旧梦,旧日上海的繁华和他所在的贵族阶层的曾经辉煌一样成为一段无法褪去的记忆。鲁迅说:人生最大的痛苦就是梦醒了无处可走(《 娜拉走了以后》)。白先勇没让旧梦醒来,而让旧梦的精灵款款走来。他笔下的尹雪艳是操着吴侬软语,带着江南女子特有的灵秀走进上海滩.。“象三月微风”,“象一阵随风飘荡柳絮”,①着实迷人的尹雪艳把一班五陵少年,男宾女客都拘在眼前,尹雪艳是繁华上海滩的异数,是百乐门时代的精灵,她不属于曲折幽长的上海弄堂。她有嫦娥、黛玉身上一以贯之的冷艳,飘逸。她不像新感觉派小说家笔下的性感颓废的舞女,当然也不像丁玲笔下介于传统和现代中苦闷的莎菲女士。五四精神在她身上没丝毫影子,她是超时代的。冷艳飘逸之美却是传统文化中道家,玄学家极力推崇的超凡脱俗,遗世独立的变体,玄学家们一方面服五行散以求长生,求形(身体)的成仙,而同时又重视养形必须养神,要求心灵的超脱。尹雪艳其实是传统贵族文化的一个外化。“尹雪艳一举手,一投足,总有一份世人力不及的风情”,这风情里丝毫没有色情的成份。尹雪艳将古典文人的青楼之梦,演绎到了极致,因而成了时代变幻中在五光十色的十里洋场里听着“我和春天有个约会”的时代弃儿们的共同精神寄托。对于他们来说,眼前的这繁华也许行将失去,与其惆怅优郁,不如及时行乐,但放纵无羁的生活并不能隐住内心的焦虑与荒凉,而尹雪艳就成了他共同的自我拯救、自我宽慰的最好凭借。然而,极致有时就是一种虚幻,一切想把这种虚幻化实的努力都必然以失败告终。上海绵纱财阀少老板王贵生也好,金融界的金处长也罢,他想把尹雪艳化为一己之物,把百乐门的精灵变为金丝鸟的努力都换来丢官、丢产、甚至丢性命的结果。

从沪流至台北的尹雪艳仍未老,未变。她精心设置的尹公馆也是在沪那帮落魄或升迁的百乐门时代的遗老遗少们的集体怀旧之处。他们怀着的其实是上海旧梦,而尹雪艳又成了这场旧梦的外化与寄托。

那么,个体在这悲性循环当中,该何去何从呢?白先勇没有给出答案,他只是给出了一个超越悲欢离合,超越世事变迁的尹雪艳,白先勇在尹雪艳的身上寄托着对业已成为历史本阶层(贵族阶层)的无限悲悯,但更重要的是寄托着对个体存在之虚空的无限悲悯,他是感伤的、悲观的,甚至残忍的,但他那“感人至深的悲悯情怀与现实主义的人文关怀精神也诠释了一个文学大家所应具有的高度与深度”。②

二、执着与实在之圆

比起白先勇笔下感伤的上海旧梦,王安忆笔下的上海多了几份实在。有阳光初透下灰暗的弄常,有惊起的鸽群,还有日复一日的柴米油盐。弄常的女儿——王琦瑶也不同于尹雪艳,她的生活更加实在,尽管她有“不实在”的资本——“长得太好了”。和所有的市民一样,对于王琦瑶来说,也许一切都可以成虚幻,但日常生活:衣、食、住、行却是真实可依的无法更改的。如果说,租界的外国人和贵族阶层是上海繁华的开创者与引导者,那市民阶层则是这场繁华的参与者与创造的主体。他们共同创造了上海精神与上海文化,这是贵族精神与平民精神的一个整合。“上海小姐”的选美比赛便是一例。

“上海小姐”的竞选是王琦瑶一生的转折。竞选的缘起看起来偶然,其实是个必然。比起冠亚军而言,王琦瑶是以上海弄堂女儿的姿态赢得沪上名媛的称号的。她的小家碧玉,粉红色的旗袍,惊羞之态是不属于百乐门的,它只属于弄堂人家。但“沪上名媛”的称号又预示着王琦瑶将不再与弄堂人家为伍,至少是在精神上。她是夹于以百乐门为代表的贵族精神和以弄堂为代表的平民精神之间的,并不断地趋向于前者,这在她与李主任与程先生的交往中表现得一目了然。程先生对她痴心一片,王琦瑶也心知肚明,并且也有感觉,但程先生所代表仅是弄堂里的那种“不想创造历史,只想创造自己的,没有大志气,却用尽实力的那种”平民精神③。这不是王琦瑶所追求的。她很轻易地成为了李主任的俘虏,成了爱丽丝公寓的一只金丝鸟,一只非常听话,依人的金丝鸟。其实,吸引她的不仅是爱丽丝公寓的物质享受,更是浸在霞飞路,外滩上那场繁华春梦。王琦瑶一步步想参与进去,想抓住它。然而,用尽心力获得的荣耀随着政治气候变化和李主任的罹难不久只成为过眼云烟。王琦瑶又回到了弄堂,但心却永远留在爱丽丝公寓里,霞飞路以及外滩上。

弄堂里的王琦瑶过起了精雕细刻式的生活,任是外面的世界怎样变化,她依然如故。与朋友们吃下午茶,晚上围炉夜话,她准备的点心不仅丰盛,而且花样层出不穷,衣柜里的衣服多得像在开展览。对于爱丽丝的旧梦的消失她没有大悲恸,她把日常平淡的生活变成一份礼物,填补她繁华落去的寂寞。但她对爱丽丝公寓生的旧物——装着金条的旧箱子的精心保存,与康明逊的纠葛,与“老克腊”的调情却是从另一个方式来继续旧梦。王琦瑶将自己生命的内质给上个时代,因而时代变幻后的王琦瑶其实是把生活当成一出戏,主题是怀旧,主角是她自己,日常生活是道具,而严家师母康明逊,“老克腊”等人就是配角。本来可以在戏中不断地继续,不断地温故旧梦,但时代的变化,“上海小姐”名号的一再被提起,“老克腊”的出现,引起了她情感上铤而走险。“老克腊”是怀旧的新人,王琦瑶是新时代的旧人,旧上海是两人共同的心理幻象。这情感是时光胁迫下,王琦瑶在上海旧梦无法继续时的自我拯救。可“老克腊”仅仅是演戏,王琦瑶则拿生命当戏演。戏一结束,王琦瑶生命也就结束了。

王琦瑶的一生其实就是一个圆。圆的开始是上海为她画了一个彩色的梦,圆的结尾是梦的结束,圆的过程则是缅怀旧梦。王琦瑶一生是活在梦与虚幻中的。王安忆曾对齐红、林舟说:“《长恨歌》其实是一部很实在的作品”④。但她只讲了一半,在日常生活这实在的背后,是人生的无限虚空,那是深渊,王安忆把它挖开了,不敢也不愿踏进去。

三、一个圆的两种画法

历史有时就很奇怪。身处异地异时甚至异性的白先勇和王安忆竟然都以上海为题材,以怀旧以基本主题,把人物放在过去与现在所构成的圆中,把个体与上海的旧梦,个体与历史,放在这个圆中加以思考,塑造尹雪艳和王琦瑶这两个个性鲜明的形象。她们都是悲性的,她们无法走出上海的旧梦,她们的执着与固守(只是方式不一样,尹是不动声色,王是以日常生活)都越发体现了个体存在于历史中的可悲性。她们的生命之圆是浸满悲性之圆,而非传统文化中故作潇洒与乐观之圆。白先勇是历史的见证者,他的内心更加荒凉,他没有给悲性的人生开了药方,尹雪艳是传统文化给予他和他笔下那帮怀旧的遗少遗老们的一个慰藉,可他却撕开,指出这是个虚空。而王安忆则不同,九十年代怀旧的社会思潮是她创作《长恨歌》的契機,旧上海在她脑中仅是一个梦,她无须那么残忍,梦破灭了,灵魂还是有处可依,那便是实在的日常生活。所以,她一边编织着王琦瑶的旧梦,一边津津于她精致的生活,让日常生活的实在减去个体存在的虚幻。那么,是应该感谢王安忆的善良,还是要问当灵魂无处可栖时,日常生活就是最坚实最可靠的枝桠吗?

注 释:

[1]白先勇.白先勇文集[M].花城出版社,2000.

[2]柳雯雯.论白先勇小说中的女性形象[J].曲阜师范大学,2013.

[3]齐红,林舟.王安忆访谈录[M].作家出版社,1995,10.

[4]齐红,林舟.王安忆访谈录[M].作家出版社,1995,10.

(作者单位:苏州大学海外教育学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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