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童地轴 编辑/吴冠宇
古老大学城:剑桥与牛津
文/童地轴 编辑/吴冠宇
如果说剑桥的浪漫和婉约是康河上飘飘而来悠悠而去的一叶叶扁舟,那么牛津的沉静与厚重则深藏在一个个相对封闭的古老学院内,是教授们坐在藤椅上点燃的烟斗,在他们的指间燃烧,悠然而深邃,淡定而从容。
寻梦?撑一支长篙,
向青草更青处漫溯;
满载一船星辉,
在星辉斑斓里放歌。
每一个到访英伦的人都想领略一下剑桥的浪漫和牛津的厚重。我当然也不例外。选在一个晴朗的早晨,我们从伦敦出发去剑桥。大约一个小时左右,就被告知,剑桥到了。
我对于剑桥的印象,最先是通过徐志摩的诗句了解的。
那河畔的金柳/是夕阳中的新娘/波光里的艳影/在我的心头荡漾/软泥上的青荇/油油的在水底招摇/在康河的柔波里/我甘心做一条水草/那榆荫下的一潭/不是清泉/是天上虹/揉碎在浮藻间/沉淀着彩虹似的梦……
诗人徐志摩说,他这一辈子,只有1922年在剑桥大学所度过的那一个春天,“算是不曾虚度”。
我也在四月的春日里走进剑桥。所谓剑桥大学,实际上是由分布在剑桥城里的31个学院共同组成的,并没有一个严格意义的剑桥大学。也就是说,你永远找不到写着“剑桥大学”(Cambridge University)的大门入口,只有国王学院(King's College),皇后学院(Queen's College),三一学院(Trinity College)等学院的入口。这里感觉上并不像是一所大学,没有围墙,也没有一排排的学生宿舍,更像是一座悠闲自得的小城。到处绿树成荫,有大片大片的草地。有着几百年历史的古老建筑,仍保留着中世纪以来的风格面貌,古朴庄严。耳边不断传来的教堂钟声和音乐声会告诉你,这里与中国大学校园的氛围是截然不同的。难怪有人说剑桥不是学习的地方,而是度假的地方。漫步剑桥,会发现很多地方有序地停靠着许多自行车,由于城里大部分道路都很窄,为了来去方便,人们大都习惯骑自行车。
徐志摩曾经就在这里“带一卷书,走十里路,选一块清静地,看天,听鸟,读书,倦了时,和身在草绵绵处寻梦去”。这是百年前的剑桥,一百年后,这里依然如此。绿草如茵的小路两旁是高大挺拔、蓊蓊郁郁的参天大树,它们在小路上方相互交织着。各座独立学院的校园,恬静,雅致,充满了自然和随意。八百年的人文和学术氛围的积聚,承载了多少知识、智慧和大把大把的闲暇时光。
来英国之前,受朋友之托,要买几本艾略特的诗歌与相关文集,于是我寻访了剑桥的书店。剑桥有很多书店,风格各不相同,有些是学术书与畅销书兼营,有些则专门以经营畅销书为特色。三一学院的一家书店,分类很细,有科学和哲学的分类,书价都贵得惊人。各个书店为了宣传促销树立形象,在开学阶段都会举办一些讲座。有时书店还会举行“文化午餐”,即将著名的学者请来,与读者共进午餐,就餐期间,学者们简要地介绍其新书,参加午餐的读者也可以与学者们边吃边谈。只是要想参加这样的午餐,读者必须提前预订,自掏腰包,价格当然远比一般的午餐贵得多。
在剑桥曾流传着这样一句话:假如剑桥大学有史以来仅仅培养出牛顿这一个学生,那也是值得的。
艾萨克·牛顿爵士1661年6月进入剑桥大学的三一学院。牛顿在剑桥喜欢阅读一些笛卡尔等哲学家以及伽利略、哥白尼和开普勒等天文学家的先进思想。1687年发表了不朽著作《自然哲学的数学原理》,用数学方法阐明了宇宙中最基本的法则——万有引力定律和三大运动定律。由此,牛顿为人类建立起“理性主义”的旗帜,开启工业革命的大门。
一大批为世界文化和科技发展作出贡献的学者们在这里诞生。
上:英国剑桥圣约翰学院。 摄影/崔刘晓霞/东方IC
下:康河泛舟。 摄影/崔刘晓霞/东方IC
左:剑桥本身是一个拥有大约10万居民的英格兰小镇,镇上有20间教堂,其中部分历史悠久。 摄影/贺友保/东方IC
当然,不止牛顿,在剑桥培养出的如群星般闪耀的人物中,先后有近70人成为诺贝尔奖获得者。进化论的创立者达尔文,思想家和科学家弗兰西斯·培根,诗人威廉·华兹华斯,哲学家和数学家罗素,经济学家凯恩斯以及物理学家霍金等都毕业于剑桥大学。
剑桥历经八百年的书香,向我们显露那些最伟大的智者的声音,那些人性中最圣洁的精神追求,剑桥学子的思想赫然屹立在世界历史的长河中熠熠闪光。然而他们中间也有人对剑桥的生活颇有微词,抱怨“剑桥的酒喝起来像醋,啤酒更糟糕”,但是“剑桥的女人吻起来挺惬意(nice to kiss)”。
这就是剑桥。
在某一个学院,我轻轻地触碰了一下镂花的铁门,感受其细细缕缕的质地。院内参天的两排树木,挺拔屹立,在太阳照耀下,通体散发出绿色的光华。拉开厚重的木门,呈现眼前的是生机无限的翠绿草地。围绕着绿色方庭依次是校舍、图书馆、牛顿苹果树、圣玛丽大教堂、数学桥、国王学院回廊,还有水草边的天鹅。精美的校舍、庄严肃穆的教堂和爬满青藤的红砖建筑隐现在绿树红花之间,剑河边土红色的小路上偶有骑自行车的学子,友好地朝我们笑着,向我们招手。
此情此景,徐志摩笔下的《我所知道的康桥》又在向我招摇,“瑰丽的春放。……这里不比中国,哪一处不是坦荡荡的大道?……这道上有的是清荫与美草,随地都可以供你休憩。你如爱花,这里多的是锦绣似的草原。你如爱鸟,这里多的是巧啭的鸣禽。你如爱儿童,这乡间到处是可亲的稚子。你如爱人情,这里多的是不嫌远客的乡人,你到处可以‘挂单’借宿,有酪浆与嫩薯供你饱餐,有夺目的果鲜恣你尝新。你如爱酒,这乡间每‘望’都为你储有上好的新酿,黑啤如太浓,苹果酒、姜酒都是供你解渴润肺的。……带一卷书,走十里路,选一块清静地,看天,听鸟,读书,倦了时,和身在草绵绵处寻梦去——你能想像更适情更适性的消遣吗?”
这就是剑桥。对诗人的话我想补上一句:你如爱书,这里是十里书香的剑桥。
右:剑桥大学的国王学院。 摄影/贺友保/东方IC
我们到他的房间去,他只点起烟斗,与我们攀谈。
如果说剑桥的浪漫和婉约是康河上飘飘而来悠悠而去的一叶叶扁舟,那么牛津的沉静与厚重则深藏在一个个相对封闭的古老学院内,是教授们坐在藤椅上点燃的烟斗,在他们的指间燃烧,悠然而深邃,淡定而从容。
牛津,拉德克里夫图书馆。 摄影/宋耘立
踏上一条洁净的柏油路,我已经进入了Oxford Campus。和众多的西方高等院校一样,这里所谓的校园其实就是一座城。没有气势恢宏的大门,没有围墙,也没有“X X X大学”字样的标识牌。大学城中心一条并不宽敞的马路一直通向远处,路边时不时摆放着简易的桌椅,那是供人们用来喝下午茶的。马路两边,店铺林立,门面的商业广告清晰而不矫艳。一座座不大的院落就是牛津的各个学院,或大门紧闭,或门口放着“游人免进”的警示牌,唯有门边上那些小小告示牌会告诉你,这是贝利奥尔学院(Balliol College),这是赫特福德学院(Hertford College)、圣十字学院(St Cross College)、圣约翰学院(St John's College)……
和剑桥一样,牛津大学并无独立的校区,每个学院就散落在城市的不同角落,大学便是城,城便是大学。从殉道者纪念碑开始,沿着宽街(Broad Street),经过古老的贝利奥尔学院,每隔一段距离就会有很多有序停放着的自行车,这是我在英国看到的少有的场景,也使我的牛津之行多了几分亲切。宽街给人的感觉一点都不宽,即便是上午,也有人坐在路边喝茶,加上来来往往的人群,显得更加狭窄。
抬头远望,蓝天白云下,密密麻麻的尖塔和圆顶建筑向前方排列过去,不同时代不同流派的古老建筑和盘满青藤的庭院,在身边排列开来,让人感觉仿佛是穿行在历史中的某个时刻。一排排以灰暗色调为主的城堡式建筑写满了斑驳和沧桑。即便是现代的柏油路,建设者在路的中间也刻意留下一块不到一平方米宽的往日鹅卵石的路面,似乎让人们走进牛津就能摩挲到这里千年的风雨历程。徜徉在牛津城,它那悠远的气场和厚重的门庭让人能体验出一种历史的传承,一种时代的象征,一种对旧日的怀恋和对未来的追寻。
1000多年前的“前大学时代”的牛津是一座临河小镇,泰晤士河和柴威尔河在此汇合,当时河水不深,来来往往的商贾们牵着牛驮着货物在这里渡河。牛(Ox)津(Ford)意为牛群涉水的渡口,久而久之这里也就成了商品集散地。牛津大学的历史从1168年开始。当时的英法两国存在着宗教和政治纠纷,英王亨利二世下令禁止英国大学生到法国留学,在法国的英国学者、老师和学生纷纷从巴黎回来,聚集到了牛津。并且,据说当时亨利二世在牛津建有一个宫殿,可以为学者们提供国王的庇护。于是,小镇平日里宁静的生活被打断了。由于英国宗教派别间的纷争不断,学生们和小镇居民的矛盾开始激化,暴力事件不断,1355年,爆发了大规模冲突,牛津镇上的居民自发组织起来武装攻打牛津的学院,学生们也拿起武器,保卫学院,这就是历史上的“城镇和学院之斗”。最后英王爱德华三世出兵干预,才平息了这场冲突,并最终决定牛津镇由牛津大学管辖。自那以后,牛津的学院越办越多。
有一位学生说:我们到他的房间去,他只点起烟斗,与我们攀谈。另一位学生说:我们同他坐在一起,他只抽烟同我们看卷子。
林语堂曾幽默地诠释了牛津的导师制教学方式,就是老师召集少数学生,然后向他们冒烟。千百年来,一个个震惊世界的精英从牛津教授小屋里的烟熏雾绕中走出来,经济学家亚当·斯密、诗人雪莱、作家奥斯卡·王尔德、天文学家哈雷、物理学家斯蒂芬·霍金、英国前首相撒切尔夫人……
几百年来,牛津大学培养出如此众多的精英的关键就是导师制。从本科阶段就开始给每个学生配备导师。导师定期约见学生,并根据每个学生的具体情况布置一周或一定时间内需要阅读的书目和需要研究的课题,同时要求他们撰写读书笔记和论文,且必须严格遵循学术规范。据说,牛津的本科生要读近1000本书,才能撰写出导师满意的读书笔记和论文,才能通过学术沙龙和教授安排的各式辩论会。
一位曾经毕业于牛津的老外在谈到牛津教授们的严谨和不懈的学术追求时,告诉我,牛津的教授在授课时,讲到兴奋之处常常会完全沉浸在自己的学术表达与喜悦当中,即便首相和教育大臣亲临教室视察,教授也会熟视无睹,亢奋的牛津音调依然持续,仿佛要将心中所有的思考通过气息一气呵成地向学生彻底地表达出来。
牛津的每一个学院都有教堂。走在牛津的街道上,每个时辰整点响起的教堂钟声,仿佛在告诉人们要恪守时间。我站在波德里安图书馆(Bodleian Library)前,这个超过七百万藏书量的图书馆不对外开放,只为本校学生服务,我无法进入。有关文字表明它的这条规定,就连英国国王也不例外。查理一世国王在跟国会军作战时驻扎在牛津,曾想从这儿借两本书看,却被图书馆拒绝了。虽然我没有走进这座古老的图书馆,但雕满流畅线条的屋顶和各种古旧的装饰就足以让我畅想,它就像一个充满智慧、饱经风霜的守门人,虽然沉默寡言,安坐牛津一角,但是这份沉静是千年的等候,是百年的孤独,更是人类文化穿越时空的积淀。
一路风景,一路沉思,走过墨顿学院(Merton College)以及著名的拉德克里夫图书馆(Radcliffe Camara),便来到叹息桥。这是一座拱型的廊桥,建于两座楼之间,模仿威尼斯的叹息桥而建,不过桥的下面不是水而是街道。据说该桥命名为“叹息桥”以备学子们考试不佳时叹息用,当然也可以大发雷霆或作各种发泄。
在这里,要读一千本书,该有多少次叹息?
英国有一句民谚:“穿过牛津城,犹如进入历史。”牛津真是太古老了,英国的每一段历史都在这里留下痕迹,走在牛津的石道上,会有一种穿越时空的感觉。在牛津漫步,你得小心,因为很有可能会在某个地方踩到坟墓。有人说,在牛津读书就是与死者“同窗”。随意环顾,便会看见牛津大学的学生坐在坟墓边,读书、聊天。在随意的一条街巷,或某个教学楼的一侧,你会猛然发现一堆墓群,有的矗立着墓碑,有的横躺着石棺,周围杂草丛生,古树屹立。仔细观察那些坟墓的碑文,会发现有的已年久失修难以辨认,有的刻着拉丁文,有的刻着古英语,只有上面标明年份的罗马数字告诉行者,这里数百年的沧桑。它们是古老牛津的一个侧影,埋下的是历史,是文化,是那些被烟熏袅绕的缱绻往日。
牛津。 摄影/宋耘立
“Free hugs,Free hugs…”,一群年轻的学生拿着小旗,向行人微笑地喊着。他们的提议得到了路人的响应,街上行人纷纷和学生们紧紧拥抱在一起,这大概类似国内流行的“抱抱团”吧。“Free hugs”的叫喊声瞬间把我从历史的长河中拉了回来。我的同伴呢?我走失了?就在我踟蹰不前的时候,一位女学生笑嘻嘻地对我说:“Can we hug?”我感到有些突兀,但看到她笑靥满面的样子,我大胆地张开了双臂。
这时,此行的同伴款款向我走来:“原来你在这里练习拥抱啊。”
在牛津的街头,时光穿梭的地方,有人在街道上摆售雕塑,有人在拉手风琴,有人在写生作画,有人在弹吉他唱歌。还有人则端坐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旁若无人地阅读着手里的书,可能是书中的故事太精彩,也可能是书中的学问太深奥,他沉浸其中,我们这些过客对他来说或许是不存在的。
放慢了的脚步遏制了躁动的心,让人多了几许安宁。这里厚重的历史和浓郁的学术氛围让人丝毫不敢慌乱烦躁。还有那些盘满青藤的古老建筑,吞云吐雾的教授,黝黑的百年墓碑,让我心存敬畏。
牛津。 摄影/宋耘立
在西欧第一高楼——碎片大厦上俯瞰伦敦全景。 摄影/陈怡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