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花时代”的讽刺艺术
——以《改选》《组织部新来的青年人》为例

2015-03-15 06:06何梦洁江南大学人文学院江苏无锡214122
名作欣赏 2015年27期
关键词:反语百花组织部

⊙何梦洁[江南大学人文学院, 江苏 无锡 214122]

“百花时代”的讽刺艺术
——以《改选》《组织部新来的青年人》为例

⊙何梦洁[江南大学人文学院, 江苏 无锡 214122]

“百花时代”部分具有现实意义的优秀作品打破了时代文化氛围中僵化单一的创作模式,为沉寂的文坛注入了新的活力。本文主要以《改选》和《组织部新来的青年人》(后文简称为《组织部》)两部作品为例,从小说语言、人物形象和时代文化氛围下的讽刺手法等方面浅析“百花时代”的讽刺艺术,并探究其文学价值。

语言 人物 独特性

“百花时代”的文学诞生于特殊的时代文化氛围之中,在诸多因素的影响下,一大批赞歌式的作品如雨后春笋般出现,文学发展逐渐趋向于机械化、模式化。与此同时,在文坛上也存在部分眼光敏锐、敢于揭露社会弊端的作家,他们打破窠臼正视现实社会,创作出许多颇有现实意义的优秀作品,譬如李国文的《改选》、王蒙的《组织部新来的青年人》等。虽然这些作品曾一度被掩埋,甚至遭到诋毁和封杀,但它们所创造的文学价值不应被忽视。莫里哀说,“对付畸形事物和邪恶势力的最好武器莫过于讽刺”,讽刺便成为作家们反映社会矛盾的主要形式。通过对“百花时代”作品的讽刺艺术浅析,能够对作家深刻的思想内涵有所体味,也能窥见他们秉笔直书的宝贵品质。

一、语言是最有利的讽刺工具

“语言往往是思想最直接也是最迅速的一种表现形式”。讽刺的生命是真实,没有真实也不能称之为讽刺,所以表现真实成为讽刺小说语言的主要目的。这时期的小说主要是采用质朴精准的语言和调侃式的反语来达到讽刺效果。

质朴精准的语言最容易展现真实情况。《改选》和《组织部》这两部作品将讽刺隐含于简练质朴的语言中,简单几笔便将真实呈现在众人眼前。在《改选》中,当车间的老吴头死的时候,主席正在火急火燎地找“样板”,他心想“得罪了死者倒不用怕的,反正他也不会提意见了,冒犯了群众那可是划不来的”。作者只是运用最平常最简洁的语言对小说人物进行描绘,全篇甚至没有半句外貌上的描写,却将工会主席虚伪的嘴脸展现得栩栩如生。“版……版……版”是形容主席在改选会上演讲的声音。取字“版”其实是有深刻寓意的,一个“版”字就抓住了主席模式化的特点,而且运用单字加隔音“版……版……版”来概括主席演讲的全部内容,既描绘出主席口若悬河演讲的滑稽样子,也从侧面表现群众对其演讲是处于闭目塞听的状态。这样质朴精准又富有深意的语言在《组织部》中也有。生活、工作经历十分丰富的刘世吾常常把“把党的生活建立在……上”挂在嘴边,而这段话在林震听来是“把生活建在登登登上”,重复的“登”字加快了这句话的节奏感,也正是在“登登登”中我们便能看出青年林震对党工作的满腔热情。除此之外,小说中质朴却形象的比喻也为揭露现实起到了重要作用。“他纯熟地驾驭那些林震觉得是相当深奥的概念,像拨弄算盘子一样地灵活。”这句话表面是夸赞刘世吾谙熟党的方针政策,实际上是讽刺他利用职权将制度玩弄于股掌之中。他那些似是而非的理论,譬如“缺点是前进中的缺点,我们伟大的事业,正是有这些有缺点的组织和党员完成的”,看似头头是道,实际是他充分利用自己浓厚的政治素养掩盖其官僚主义的惰性。

调侃式的反语也是讽刺小说常用的技巧。反语在人物塑造和文章趣味性方面起着非常重要的作用。从人物塑造方面来讲,反语有利于丰满人物形象。人物名字常常是最直接的反语,比如在《组织部》中的“刘世吾”“王清泉”,“世吾”即世界皆我,暗指事事皆明,然而看透了一切的刘世吾作为区委组织部的干部却在对待具体工作的问题上展现出“和稀泥”的惰性,可见他的“事事皆明”只不过是假象;王清泉是文中具有腐败堕落特性的人物,作者却赐名“清泉”。正话反说是反语中最具讽刺效果的一种艺术,小说中的人物经常会正话反说。当林震把韩常新如何了解情况与写简报的事告诉刘世吾后,刘世吾大笑着说“老韩……这家伙……真高明……”这句表面是夸奖韩常新聪明,懂得随机应变,实际是对韩常新工作弄虚作假的辛辣讽刺,这在一定程度上也丰富了韩常新虚伪、沽名钓誉的人物形象。从文章趣味性方面来看,反语也有利于增加文章的讽刺性和幽默感。在《改选》的结局处提到“按照工会法的规定,改选是在超过人数三分之二的会员中举行的,这次选举是有效的,新的工会委员会就要工作了。”选举是有效的,但是高票当选的主席老郝却在沸腾的选举声中静静死去,选票有效也等于无效。新的委员会即将开始工作了,可是新主席却没了,新工会也新不起来了。反语式的结尾使文章的悲剧性和讽刺性剧增。作者将老郝千辛万苦的“夺权”之战,设置在胜利中失败,预示着以“老郝”为代表的基层干部是无法战胜现存体制弊端的,这种欲哭无泪的黑色幽默既增加了文章的戏谑性,也蕴含了作者对“老郝”的悲悯之情。

二、人物是讽刺艺术的最佳载体

作家往往将讽刺矛头对准小说中的一个或多个人物,通过描写人物的外貌、语言、动作等方面展现讽刺意图,所以小说人物便成为作家施展其讽刺艺术的最佳载体。形象化的对比手法既是塑造人物形象的有效形式,又是作家撕毁人物“面具”以达到揭露现实的有利武器。这种人物形象化对比手法通常分为横向对比和纵向对比两种形式。

横向对比就是文本中不同形象之间的对比。这种对比将两种具有差异又存在关系的人物对照起来,使人物形象更加鲜明,也给读者以更加强烈的反差感。《改选》中,老郝和主席就是一组最明显的对比。当车间的吴老头死的时候,老郝忙着选地下葬、出殡送粮;当刚会走路的孩子遇到危险时,他不顾一切救孩子;当老职工下雨无屋庇护的时候,老郝据理力争……当老郝在为工会、为人民忙前忙后的时候,主席一心为自己连任而奔波,忙着做好“两化一板”的争面子工作。天天到处喊着树“样板”的主席,其实从来干过什么实事,相反被领导认为不识时务的老郝,屡次遭到降职但依然坚持为工会鞠躬尽瘁。主席和老郝实际上是浮夸型干部与实干型干部的缩影,作者通过对比,对自私虚伪、沽名钓誉的浮夸型干部进行了影射和讽刺。这样的对比在《组织部》中就更加丰富。小说中至少存在两组对比,即林震与王清泉、韩常新以及刘世吾之间的对比。在区常委开会讨论麻袋厂问题的会议上,林震为会议准备了几千字的发言提纲,坐在角落里紧张到心跳加速,手心出汗,而同在会上的韩常新只是专心地把自己的鞋带解开又系上了;刘世吾面对林震在会上所提的意见只是“点点头说:‘小林同志的意见是对的,他的精神也给了我一些启发……’然后他悠闲地溜到桌子边去倒茶水”,通过对比很自然看出三人对待工作的不同态度。林震对党的工作认真负责也充满激情,而韩常新和刘世吾则处处表现出“和稀泥”的态度。除此之外,小说还通过麻袋厂调查工作使林震在形象上与腐败落后的王清泉形成对比;通过工作中的琐碎小事表现林震和韩常新在思想、工作和作风方面的差异;通过林震和刘世吾两人之间的谈话突显刘世吾冷漠麻木、官僚气息浓厚的形象。

纵向对比即同一形象前后变化的对比。哲学上讲世界万物是永恒发展的,小说中的人物随着情节的演变必然会呈现出或大或小的变化。在变化中凸显人物形象上的矛盾,有助于人物形象更加真实、丰满,摆脱表面化和片面化的缺陷,也有利于增强文章的感染力和表现力。在《改选》中,工会主席在其任职初期和中后期对待老郝的态度具有显著性变化。“起初他当工会主席,那份热心肠待人是极好的,亲的管他叫‘我们老好’,玩笑的称呼他是‘老好子’。”后来当一切都不是那么顺利的时候,特别是当工会主席告知老郝本次改选不提名他时,主席就一改以前的亲切,一本正经地称他为老郝同志。称谓的变化其实代表着主席态度和思想的改变,通过对比,工会主席的虚伪和自私的形象刻画得入木三分。在《组织部》中这样的对比也随处可见。刘世吾在小说中曾告诉林震“当我读一本好小说的时候,我梦想一种单纯的、美妙的、透明的生活。我想去做水手,或者穿上白衣服研究红血球,或者做一个花匠,专门培植十样锦……”从这段话就可以知道,以前的刘世吾也曾和林震一样,有理想有抱负也对党的事业充满热情,但是现在刘世吾的不同了,“他取笑缺陷,仅仅是取笑;欣赏成绩,仅仅是欣赏”,他变得世故圆滑也更懂得明哲保身。在小说中,表面上是刘世吾和林震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实际上还蕴含着青年刘世吾与中年刘世吾的对比。通过这样的对比揭露、讽刺了官僚体制对人性的扭曲和戕害。今天的林震就是昨天的刘世吾,今天的刘世吾也许就是明天的林震。这不是一个人的堕落而是一群人的腐败异化。

三、时代语境下独特的讽刺艺术

泰纳说:“伟大的艺术和它的环境同时出现,绝非偶然的巧合。”特殊的时代文化氛围赋予了“百花时代”的文学独特的讽刺艺术,使得这批颂歌中的批评文学,既不同于契诃夫的“含泪微笑”,又不似鲁迅的“嬉笑怒骂”,也不像老舍的“温婉幽默”,更加没有国统区政治讽刺剧的“尖刻辛辣”,反而更趋近于《儒林外史》“公心讽世,旨微语婉”的特点,在客观冷静的叙说中揭露人性的缺陷和社会的不和谐。这些独特性主要体现在讽刺艺术上的“点到为止”和“不动声色”两个方面。

特殊的时代文化氛围决定了这一时期的讽刺艺术只能“点到为止”。虽然在“双百方针”和“苏联解冻文学”的感召下,文学创作拥有了一定的自由,但是在大的时代背景下,讽刺艺术还是无法做到像鲁迅杂文那样深刻犀利,也更不可能真正触及到社会的更深层次达到文学干预现实的目的。作家们只能在被允许的范围内“恣意书写”,批判也根本达不到应有的深度和广度,大多只是在表层游离。所以《改选》和《组织部》这两部作品也只是在客观叙述中暴露了社会的不和谐和人性的异化扭曲,一定程度上反映了官僚主义问题,但都只是委婉含蓄地点到为止。时代文化氛围从根本上决定了“百花时代”的讽刺小说就只能是“公心讽世,旨微语婉”。

这个时期的讽刺小说在叙述上多采用“不动声色”的讽刺技巧。不动声色主要指很少采用漫画式的夸张笔法,多使用主观评论与客观描述相结合的方式来揭露腐朽落后的现象,批判愚昧反动的行为。鲁迅在《什么是“讽刺”》一文里曾说“所写的事情是公然的,也是常见的,平时是谁都不以为奇的……不过这事情在那时却已经是不合理、可笑、可鄙,甚而至于可恶……虽在大庭广众之间,谁也不觉得奇怪,现在给它特别一提……”也就是说“写实”在一定程度上等于“画丑”,针对现实生活中丑恶的现象,根本无需运用技巧进行夸大润色,只需如实描绘便能释放出它最强大的讽刺意味。《改选》中老郝不同意将养老院建在闹狼的地方,主席说“嘿!工人阶级会怕狼?笑话”,“这是组织的决定,你就执行吧”!最后主席也就只能成为可笑的反面“样板”,他口里说着寻找“样板”,其实那不过是“流行在工会干部口头的时髦名词”。在《组织部新来的青年人》中作者运用素描的笔法将嘲讽和幽默融入到直接叙述中,通过赵慧文之口对刘世吾进行不动声色的讽刺。“一旦他认为条件成熟需要干一气,他一把把事情抓在手里,教育这个,处理那个,俨然是一切人的上司。”简单几句便撕下了刘世吾满口仁义道德却自私自利的虚伪面具。

四、结语

讽刺是反映现实最直接最辛辣的笔法,“百花时代”的讽刺文学以朴素精准但不乏幽默的语言为载体,勾勒出许多令人印象深刻的人物,抨击了现实社会存在的某些问题,这是对以往的讽刺文学的继承和发展,历史和政治等社会原因也使作品呈现出这个时代特有的讽刺艺术。这些作品虽然一度被赞歌淹没,但始终还是在“百花时代”的文学中留下了不可磨灭的一笔,在主题、人物和艺术手法方面都有所突破和创新。

[1] 胡书义.苦笑·讥笑·冷笑——果戈理、谢德林和托尔斯泰讽刺艺术的比较[J].外国文学研究,1998(4).

[2] 许立.王蒙小说中语言的讽刺艺术探析[J].语文建设,2014(8).

[3] 李国文.篱下百花(1957—1966)改选[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09.

[4] 王蒙.中国现代文学经典(1917—2010)[M].组织部新来的青年人[A].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11.

[5] 丹纳.艺术哲学[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63.

[6] 鲁迅.鲁迅自编文集:且介亭杂文二集.什么是“讽刺”[M].北京:北京联合出版公司,2013.

作 者:何梦洁,江南大学人文学院汉语言文学专业在读本科生。

编 辑:曹晓花 E-mail:erbantou2008@163.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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