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底“私董会”

文//庞丽静

起底“私董会”

文//庞丽静

五五私董会在2014年年底的一次小组会议上，王磊的议题被抛出来给大家讨论，他要在公司实施“双线战略”即两条线同时并行。让大家帮出出主意，如何顺利实施这一战略。这一次，私董小组会议将专门讨论王磊的决策难题。王磊所在的私董小组有20多人，是五五私董会9个小组之一。

五五私董会CEO、也是本次议题的主持人刘佳砚，事先通过议题拜访，了解到王磊公司的大概情况：王磊担任老板的这家系统集成公司，目前在行业中已是数一数二，此前一直做项目，订单从几千万到上亿不等。但是，目前经济下行，项目型公司运作风险越来越大，项目也时少时多，还要考虑如何搞好客户等各种关系。

近期，有两家公司被王磊看好，一个在美国，一个在瑞典。这两个公司商业模式都是“中间件模式”，不提供最终产品，而是提供要做的最终产品中间需要的模块化的软件和硬件。这是一种中间件战略，做中间需要的软件或者硬件，卖给集成商，就可以不受终端太大的影响。改为卖产品，就是产品模式，而不是项目模式了，可以免去搞关系的困扰，王磊公司的技术实力也可以支撑中间件战略的实施。

王磊决定做中间件。但是眼下也有很多困扰，原有项目怎么保持稳定，如何平稳地过渡。尤其是不能减利，这些项目是公司的资金来源，也是市场竞争地位的基础。另一方面还要抓紧建立研发队伍，对研发基地进行投入，还要做自主品牌的宣传。双线战略之间有些矛盾，但是运作中哪条线还都不能出问题。这是当下最困扰王磊的。

私董会上，王磊用了20多分钟时间，把他的问题原原本本呈现出来。话音刚落，私董会成员就开始各种追问，包括客户特点、应收账款状况、利润率等等。提问的过程也是帮王磊分析的过程。

最后王磊被大家问“毛”了，因为他在回答大家各种提问时，也在接受各种信息和快速思考，大家问完问题之后，他的问题在现场就变成了“要不要实施双线战略，要不要转型”的问题。决策方向在私董小组追问中就发生了逆转。这是一个公司重大决策的问题。

会后，刘佳砚说，其实私董会是把他最恐惧的问题问出来了。王磊在外地已经买了研发基地，开始大规模投入了。但问题是，决策方向出现了问题。

4个小时的私董会下来，小组成员分享了各自领域中间件战略的实践，看到的情形是，中间件在国外是很好的商业模式，但是在中国都不太成功。尤其是要做软件中间件，很难成功。因为纯粹做软件中间件，不把握终端客户，很容易丧失主导权，可能会被有硬件和终端客户的企业，取而代之。

大家给王磊比较集中的建议是，把自主研发的软件，作为提升核心竞争力的部分，但是不用作为主要产品。模式不用改变。这样做系统集成，又有核心软件，就会更有竞争力。

其实王磊请过咨询公司做战略咨询，但是咨询公司给出的报告，行业的分析都是他已经了解的。王磊认可并采纳了这次私董会大家的意见，对战略方向进行了调整，已定的研发基地不再投入，规避了决策的风险。

这是五五私董会一次现场场景。的确，企业主都是高智商的精明人，但有时会陷在自己的思路里面，很难认清问题本质和原因。而旁观者清，其他人都是企业主，也真的想帮他，又是多年形成的信任关系，企业之间不存在竞争关系。

五五私董会已成立8年时间，目前已经聚合了200多个各行各业的企业主资源。大家彼此为对方无偿担任独立董事的角色，你来做我的董事，我来做你的董事，共同分享。王磊感觉，他免费获得了一次高质量的企业咨询，避免了一次决策失误带给企业的损失。下次私董会，在讨论别的私董成员议题时，他也要毫无保留地为其他企业贡献自己的想法。

私董会来了

从2013年开始，“私董会”这个词不断在多种场合跳跃出来，2014年更是火爆。

正和岛从2013年6月23日组织第一场私董会开始，就一发不可收拾。截止目前，已经开了700～800场私董会。正和岛目前有大约4000名企业家会员。正和塾联合发起人徐远重说，有的会员已经参加过10次左右的私董会，一半以上都已经有了私董会体验。

就在2014年11月底，诺亚财富从6万多高净值客户中，挑选出4000名，在10天时间里，共召开了27场私董会。

“私人董事会未来肯定会越来越多。”做私人董事会已经8年的刘佳砚表示，目前经济背景下，很多企业家有跨界的焦虑。他们加入私董会的动机，一方面是处于转型期的企业，需要更多跨界的信息，向外去交流和学习，他们希望得到更真实、更有深度的信息，这正是私人董事会的优势。另一方面，处于高速成长的企业，他们也很焦虑，要快速解决问题，有更多的交流动机和需求。

五五私董会成立于2006年，是国内最早做私董会的企业。创始人刘佳砚发现做企业的人非常孤单，企业发展会遇到许多问题。企业家是学习欲望最强的一个群体。中国商业发展历史不是很长，前面可借鉴的规律性东西并不多。而传统的协会、培训、EM BA等等，虽然对于构建知识体系有用，却很难解决企业发展中的实际问题。所以很多中小企业家这个群体其实很孤单，有事很少能找到人商量。

刘佳砚有美国沃顿商学院M BA背景，曾任中国风险投资联盟、美国中小企业发展中心等多家机构高管，她看到企业家的这种需求，也发现私董会尤其适合成长中的中国企业。

2006年底，刘佳砚成立五五私董会，借鉴美国YPO模式,组建了一个10人的私人董事会小组。成员的企业规模在年营业额7000万左右，来自不同行业，没有竞争关系。大家在一起，一个成员把问题拿出来，其他人除了反求诸己（从自己方面找原因）、帮他们挖掘问题外，也把自己的实战经验拿出来分享，一起发掘问题本质。

2014年12月1日，国内几家最有名的私董会创始人，在一起探讨私董会的相关问题。

五五私董会一般要花上2～3个小时，事先进行议题拜访，等到每月一次的私董会进行时，4个小时的私董会，要有针对性地解决一些问题。能提高效率，议题拜访就显得很重要。大家都是向企业主学做企业。在一起久了，都会撕掉面具，一群知根知底的人，在一起讨论事关企业发展的大事。

列入五五私董会小组讨论议题的，都是作为一个企业家最关注的问题。刘佳砚总结为几大类，一是重大战略和商业模式优化的问题，比如公司下一步往哪里去，遇到了哪些挑战，都要实打实地告诉大家，其他企业家才可能参与讨论，并且对他产生价值，集思广益；二是更具有私密性的，就是组织和重大人事、激励机制等。就连公司内部都不讨论的问题，比如涉及到某个问题高管，跟自己工作时间长了，老不上进，怎么办，又比如要实施激励机制，用什么方法，跟竞争对手如何区隔。还有包括怎么挖人，公司高管不胜任之后，怎么“摆放”他的位置，减少对公司的负面影响等等核心问题，都是对老板最困扰和利益最相关的问题。上述两大类问题，能占到五五私董会讨论议题的80%左右。

此外，五五私董会还有两类议题，就是资本运作和融资。前些时候资本运作话题讨论更多，这与市场热度有关，包括能不能上市，离上市有多远，要想上市怎么进行股份制改造等。这几年，融资问题又提上日程。此外，还有公司核心运营的问题。比如公司要从贸易型转成研发型的公司。原来以销售为主，不擅长做研发，怎么管理研发的高管，怎么把控和推动研发的进度，这些实际的运营问题，也会被作为议题被提出来。

外滩董事会创始人宋岩说，组建私董会小组有三个原则：企业家身份背景相同，发展阶段类似和没有利益冲突。有的私董会两个月活动一次，也有的一个月活动一次。解决完一家问题再到下一家。

中国私董会借鉴的是美国YPO模式，李岳奇是YPO这家国际知名私董会的私董教练，据他介绍，YPO在1975年正式定义为私董会后，就没有变过。2014年年初，李岳奇跟40年前建立的第一个组成员见面。这个组现在还存在着。YPO每个私董小组，有8～10位会员，在没有利益冲突、不同产业背景之下，秉持保密、信任、开放三个原则，建立起相互分享的组织，能够分享包括个人、家庭、事业等方面面临的挑战与问题。YPO会员目前在全球有2万左右，分布在8个不同国家。

在他看来，有两句话可以描述私董会价值：第一，这是大家的生命董事会，可以分享个人、家庭还有事业的困惑和问题；第二，私董会中的伙伴是大家可以选择的家人。

这一模式开始得到更多业界人士的关注。做管理咨询18年的北大纵横3年前也开始寻找更好的方式帮助企业家成长。创始人王璞说，他们3年前开始关注私人董事会。“没想到今年私董会火了。原来我们建立的组织使用的名词不叫私董会，而是叫中国CEO同盟。但是这个名称没有火起来，而私人董事会火起来了。但这两者核心是一样的。”他笑着说。

“玩”法

国内多家私董会，在引进美国私董会基本流程之后，又经过不断创新改造，产生了自己独特的“玩”法。

比如五五私董小组会创出自己的八步法：1、议题拜访；2、私董走访；3、议题陈述；4、问题厘清；5、分析诊断；6、分享建议；7、价值总结；8、保鲜聚会。该私董会一个有趣的玩法就是，每次议题人做东，请私董成员吃晚餐，不铺张不浪费，表达议题人对诸位帮助的小心意，也是小组成员间增进信任与了解的机会。

那么，私董会的盈利模式呢？外滩私董会创始人宋岩认为，目前国内私董会是没有盈利模式的，但刘佳砚并不这样认为。五五私董会就有自己的盈利模式，否则不可能存活8年。“做私董会，肯定不是商学院的好案例，这是比较综合和平衡的企业目标。”

五五私董会目前收取会费，已经开始实现盈利。每年根据会员会籍不同，会费收取每年5～9万不等。刘佳砚说，这种盈利模式，核心竞争力是信任，但是建立信任的过程是非常难的。所以公司头三年亏损。建立信任之后，后期续费率比较高，会员续费率达到85%～90%以上，公司逐渐走出亏损。

五五私董会近期又衍生出新的盈利模式。很多会员会提出各种需求，比如需要培训。还有人提出资金需求。五五私董会设有1亿元股权基金，对一些拟上市、发展比较好的会员，进行资金投入。此外，还有应急基金的众筹平台。

2014年11月29日，一个会员提出紧急资金需求，这家企业上一个银行贷款要还了，新的贷款还没有进来，流动资金出现问题，大约需要400万资金，做“过桥”资金。用款时间是一个月，要求在2014年12月1日前到账，如果去外面借贷，利息很高。五五平台上有众筹服务，也是基于一种信任和互助的关系。

考量私董会的价值需要一个时间段。五五私董会8年走下来，成员取得不同程度的成长。第一个私董小组成员企业北京佳讯飞鸿电气股份有限公司2011年已经在创业板上市。这家企业的规模从加入私董会前2005年的1亿元发展到2013年底实现营业收入4.9亿元，同比增长38.65%；归属于上市公司股东的净利润4256万元，同比增长136.73%；基本每股收益0.34元；雇员人数也从8年前的200人增至目前的300人。

五五私董会第一个小组成员北京致远协创软件有限公司，8年中也不断成长。2006年入会时年营业额为2200万，8年走下来，到2014年企业规模已达数亿。公司员工也从2006年100多人到2014年1000多人。目前已经成为国内协同管理软件知名的开发商和服务提供商，连续多年在细分行业市场占有率第一。

未来发展

2014年，私董会在国内“火”起来，是两股力量共同推波助澜的结果。一种是专业性的私董，即以私董会为主营业务的。这样的机构目前在国内仅有为数不多的几家。另一种是活动化的私董，这是目前比较多的，就是用私董会流程、组织相关活动。

五五私董会是从活动化私董走出来的。2006年年底该会调整方向开始做专业性的私董。活动化私董的好处是可以接触到很多人，有广泛性。瓶颈是深度不够，对于企业家解决深度问题的价值没有那么大。很多私密性问题，也不可能在大庭广众之下呈现。所以做专业私董，更有利于深度提供价值，把企业家长期留在固定的小组当中。

以诺教育董事长谭文清看来，私董会本质是一个群体的、有管控的，又是去中心的一个生发智慧的过程。私董会发展需要具备两个条件，一个是无条件的爱，打开心扉，一个是无条件的关注，沟通过程是一个完整的思考决策行动的过程。私董会因为比较私密，大家甚至会讨论家庭关系怎么处理，还有个人在40～50岁的年龄上，下一步怎么度过才能更精彩。

在谭文清看来，做私董会，开始要有一个好的主持人，尤其小组刚刚成立时，其作用要起到70%～80%，好主持人让会议开得特别有效。主持人自己本身最好也是一个企业家，善于归纳和总结，还能够洞察人，有很好的教练立场。

但是外滩董事会宋岩却有不同的想法。他认为做私董会，要逐渐把教练这个角色淡化，在他看来，请大牌企业家做组织的推动，会出现问题。企业家之间应该相互学习，而不是谁指导谁。正因为此，宋岩创立了一个新的品牌就是外滩董事会，并淡化教练角色。

宋岩几年前开始探讨企业家以什么方式学习和成长更有利。很多企业家喜欢去商学院，但是企业家需要在未知的路上，开辟出新路来，那些工具化的东西是否有效是个问题。从企业家反馈回来的信息看，在商学院中企业家并不是跟教授学习得多，而是企业家之间互相交流和学习更能提供价值。

其实，美国很早就有了私董会这样的学习方式，是一种小众的团体化的互学方式，是十几位企业成员间深度对话的过程。2011年，宋岩在中欧商学院找到一批企业家开始尝试私董会，创立领教工坊，并邀请从世界500强公司惠普退休的CEO孙振耀加盟。

孙振耀在做私人董事会领教之前，在惠普工作了25年，曾任惠普全球副总裁。创办过惠普商学院。2007年孙宣布退休、离开惠普，自己创业，曾任两家公司董事长，也创办有自己的公司。

2012年孙振耀结识宋岩。担任了领教工坊领教。他说，在外企呆久了，对民企特别不理解，自己创业过程中，也遇到很多民企经营上的问题和困难，希望能够解决。

“做私董会领教是挺好玩的事情，私人董事会运作模式，强调反求诸己。这个小组有20位企业家。每隔一段时间聚集在一起，其中一家企业有议题提出，其他人扮演董事角色，帮助他发现问题。”孙振耀说。

正和塾联合发起人徐远重说，2014年5月正和岛推出正和塾，专做私人董事会。目前共有十多个私董会小组。在徐远重看来，未来私董会的价值一定要体现在实战和创造价值上。

在业内看来，私人董事会2014年比较火，与正和岛的大力度推广有很大关系。他们有4000多企业家会员。在全国各地开私董会，把私董会带到一个空前的热度。但是业内也有质疑和思考，私董会要做好是不容易的。尤其是做固定小组，做专业性私董。究竟什么是真正的私董会？活动性私董会是不是真正的私董会？究竟能解决多少深层次问题？有观点认为，做私董会不能一阵风，也不能借题材炒作，一拥而上。首先要解决好信任的问题，是一场慢功夫。

正和岛创始人刘东华表示，在正和岛，目前已经建立起私董会平台，解决企业家之间相互信任的问题，并陆续发展固定小组，目前已经有10个左右。在刘东华看来，在中国要想推广私董会，企业家之间彼此要做深度分享，就意味着要把很多不为人知的事情说出来，但是如果信任度不够，或者诚信不够，就可能成为伤害当事人的炮弹。所以大家在一起，互相照镜子，大家彼此之间信任越深，信任度越高，分享的价值就越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