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拉斯维加斯到妈阁
——论严歌苓两部小说的时空差异与链接

2015-03-13 04:25李芬芬宁波大学浙江宁波315211
名作欣赏 2015年8期
关键词:赌徒拉斯维加斯严歌苓

⊙李芬芬[宁波大学, 浙江 宁波 315211]

从拉斯维加斯到妈阁
——论严歌苓两部小说的时空差异与链接

⊙李芬芬[宁波大学, 浙江 宁波 315211]

严歌苓作为当下华语“纯文学”创作的重要作家,其作品高产高质,所涉题材领域相当广泛,备受读者关注。最新力作《妈阁是座城》则以赌场和赌徒为表现对象,这一题材早在1997年的短篇小说《拉斯维加斯的谜语》中即有所描述。本文则从这两篇作品出发,探索相同题材下,严歌苓在这两部作品中所表达的时空差异与内在人性链接。

严歌苓 时空差异 赌性 人性

近年来,严歌苓的创作极为活跃,其作品的高产高质已众所周知。最新力作《妈阁是座城》是以赌博为题材的一部长篇。然而,于作者本人,这一题材并不陌生,早在1997年,严歌苓就发表过一篇同题材的短篇小说《拉斯维加斯的谜语》。在接受《南方日报》的采访中,被问及“为什么选择这类题材”时,严歌苓这样说:“我们容易失去‘度’。东方人的理性比较差,感性比较强,一失去‘度’就很快变成恶形恶状,比如‘吃喝嫖赌’。这方面我写过‘吃’,现在写了‘赌’,我还要写‘喝’和‘情杀’。”

一、时空差异

两部小说都是讲赌徒们对“赌博”这一行为的痴狂,以至于一败涂地、倾家荡产的命运。然而拉斯维加斯位于美国一隅,妈阁居于魔幻东方澳门的一角,其间有着空间的差距。于作者,更是于赌徒,从《拉斯维加斯的谜语》到《妈阁是座城》的问世,中间度过了近二十年的光阴。这两部同类题材的小说,中间无疑横着时空的差异。

《拉斯维加斯的谜语》写的是一位中国的六十五岁的化学教授薛天丰作为赴美考察代表团中的一员来到拉斯维加斯,由于在老虎角子机前赌赢了,便在这偶然之间沾上了赌瘾,进而为赌博留在美国,进而一步步沦为赌徒。从大学讲堂到美国街头,从教书育人到散发广告,一切节衣缩食只为人生中最宏大的事业:赌。他毫无尊严的四处借钱,最终流落街头。这个故事放置在它的时空情景中,老薛的所作所为似乎更像是一个特例,带有极大的偶然性。一个认真的老书生从一个相对保守的环境中来到了斑驳陆离的美国,来到了赌城拉斯维加斯,与老虎机的人生初见,勾起了他潜在的赌的兴趣,来势汹汹,势不可挡。该故事中的老薛之于赌博更像一个孩童表现出的对新玩具的爱不释手。作为一个偶然,更大程度上是新的环境迫使老薛不断追逐。正如张颐武所说,“这个故事是关于中国的历史和记忆的,老薛的作为是从一个封闭的社会到了全球化时代对于外部世界的‘震惊’的体验的后果。老薛是特定历史环境中的人物,被一种新的欲望所吸引而失掉了控制。”

相隔近二十年的今天,在妈阁这一地点发生的故事则隐去了历史和空间的诸多因素,褪去“偶然”,直视血淋淋的“必然”。《妈阁是座城》讲述的是澳门赌场女叠码仔梅晓鸥和三个赌徒的故事:房地产大亨段凯文,天才雕刻艺术家史齐澜和女主角年轻时的情人卢晋桐。他们都是身价过亿的金主,特意来到妈阁这座赌城一显身手。由“小赌怡情”到“狂热而不可收拾”,为“赌”这一行为上演着一幕幕欺骗、躲避、追逐与丑恶,不断挖掘着人性的最底线。在当代这一时空背景下,段凯文们自然没有了老薛那时的“被动性”,他们是“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如此一来,作品突显的便是基于人性深处的复杂性。琼花说:“一代一代赌徒的心理机制自有其当下的时代色彩。”如果说老薛所处的时代造成了其心理机制的震惊与新奇,那么段凯文们则应归属于狂热与复杂,来自于本性深处的狂热与复杂。“这种复杂超越了历史和文化的限制,成为了一种普遍的人性的因子。”

二、内在链接

从拉斯维加斯到妈阁,作品中的人物往来于东方与西方、历史与现实之间,基于同类题材的这两部作品,我们能够在不同的时空对比中、在不同的文化背景的映照中透彻其内在的链接,即人性的本来面貌。

《拉斯维加斯的谜语》中老薛的堕落似乎历史与环境为他承担了些许责任,他没有选择的被动性为他开脱了自行沦落的罪名。然而由“老好人”到借钱赌博,为钱进行各种有失尊严的欺骗到以散发广告的职业选择来维持赌博,最后彻底一无所有,流落街头。如果说起初堕落的动因来自于外界不可控的因素,那么这一系列的沦落却是源自他人性中对“赢”、对“赌”本身的焦灼与渴望。如果说老薛是一个意外、一个偶然,那么在这偶然中却潜隐着来自人性的必然。在赌的诱发下,老薛可以由认真的老书生变成欺骗成性并有亡命徒式的对冒险向往的赌徒。“他眼不眨、心不跳地以谎言骗钱,再眼不眨、心不跳地把欺诈来的钱葬送掉。在他内心深处,他并不承认自己是为赌而赌……他替女儿的生活担忧,总觉得她的生活危机四伏,所以得抓紧时间赌钱,买个大房子把她救下来。”人总是在堕落的时候善于为堕落找一个动人的诱因,老薛也不例外。

若老薛的故事发生在二十年后的妈阁,他活脱脱就是另一个段凯文,在拉斯维加斯的他只是为段凯文们做了一个赌博大军的领军人。《妈阁是座城》隐去了一切可以为赌徒们承担责任的因素,将拉斯维加斯的老薛所闪烁的人性放大、加强,成为对东方人甚至全人类的审视与探寻。段凯文以房地产商的身份风度翩翩地走进妈阁、走进梅晓鸥的生活,以强者的姿态面对风云变幻,宠辱不惊。然而与赌结缘注定了他要彻底地交出强势,随之而来的是一系列的欺骗与陷阱。在与梅晓鸥的债务拉锯战中,段凯文一再地拉低他的人品、人性底线。严歌苓要探寻的也许就是在赌性面前,人到底会表现出何等的厚颜无耻,到底会把人做得多么不像人。对于段凯文、史齐澜、卢晋桐及形形色色的赌徒对“赌”所表现出的狂热,严歌苓将它们归结为来自人性本身的神秘、来自世代相传的基因和遗传因素,在作品伊始就交代了百年前梅大榕因输得无颜见江东父老而葬身江水的故事。于是梅晓鸥的儿子也追随着父亲或祖祖辈辈的遗志走进了赌场,“卢晋桐的基因加上梅大榕的血缘最终胜过了梅吴娘和梅晓鸥,成为支配性遗传。也许都不是,作为炎黄子孙本身就有恶赌的潜伏期,大部分男人身心中都沉睡着一个赌徒,嗅到铜钱腥气,就会把赌徒从千年百年的沉睡中唤醒。”这一遗传阐释将老薛人性中的恶质推及至普遍化。

从拉斯维加斯到妈阁,女性在其中充当着不可缺少的一环。《拉斯维加斯的谜语》中的叙述者“我”和老薛的女儿艾丽丝都是女性,她们对老薛的行为表现出的皆是对立与反感,虽然其中以钱为中介,事实上,严歌苓触及的是女性与赌性之间的对抗性。艾丽丝对父亲的赌表现出的是愤怒,她教唆朋友去向父亲讨债;“我”作为一位女性对其不可挽回的堕落表现出的是失望与厌恶,最终没有给他机会搭车回国。这两位女性到了《妈阁是座城》中则与“赌”发生了更为密切的关系,化身叠码仔的梅晓鸥,周旋于形形色色的赌徒之间讨生活,由此,对其感情的表达更为深刻,更为复杂。从生物种族角度上说,女性是保家卫国的,要求的是安全性,这跟赌性是完全对立的。在这一程度上,梅晓鸥可以说是拉斯维加斯“我”的加强版,她对卢晋桐的赌,多次以转身为威胁换来其在赌台前的起身,以终结爱情来拒绝与赌徒相处;对赌客段凯文也是好言相劝,对史齐澜更是柔情相待,强制阻止。然而,梅晓鸥要远比这复杂得多,段凯文曾问梅晓鸥:“晓鸥,你跟爱赌的人这么不共戴天,自己为什么要干这行?”她既是赌博的敌人,又充当着赌博的桥梁。她需要从这群赌客身上获取自己和文字的生活费。晓鸥也曾邪恶地注视或期待着段凯文的彻底沦落:“晓鸥心里泛起一阵恶毒的狂喜。段的表现糟到这个程度让她喜出望外,几乎喝彩。……假如段凯文此刻还她钱,她会非常失落,她会失去行动方向和目的。”晓鸥确实是个矛盾的个体。她身上集聚着普遍女性所具有的对赌性的抵制,又有来自于梅吴娘梅氏家族对她的遗传,这遗传基因为报复可能还包含着些许成分的恶毒(梅吴娘亲手溺死自己的男婴,无论从何种程度上说,用恶毒都不过分)。梅晓鸥在思考自己为什么干这行时,说:“我不干这行,怎么报复卢晋桐、史齐澜、姓尚的和您呢?”“她眼看他们离岸越来越远,于是她便生出一种恶毒的快感:别回头吧,沉溺吧,沉淀成人渣吧……”梅晓鸥像一个厨师,不断地剥着人性这颗洋葱。其实,随着过程的不断进行,她也泪流满面:用青春赌爱情,用情感赌人性,到头来一样赌得血本无归。

在妈阁这座城中揭露人性,始终用感情为引子,使晦暗的人性还散发着些许微光,不至于让人绝望,这也许是史齐澜与段凯文存在不同结局的意义所在。拉斯维加斯的谜语在拉斯维加斯只呈现出了谜面,而在妈阁,严歌苓将谜面与谜底统统揭晓。妈阁印证了拉斯维加斯的赌之谜,并试图呈现、探索嗜赌如狂本身的神秘性。

[1] 刘长欣.我就纳闷:为什么那么多成功人士会在赌桌上?[N].南方日报,2014-01-11.

[2] 张颐武.本土的全球性:新世纪文学的想象空间[J].当代作家评论,2014(3).

[3] 琼花.一座人性的迷城——评严歌苓新作《妈阁是座城》[N].光明日报,2014-02-07.

[4] 严歌苓.拉斯维加斯的谜语[J].人民文学,1997(6).

[5] 严歌苓.妈阁是座城[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14.

作 者:李芬芬,宁波大学在读文学硕士,研究方向:中国现当代文学。

编 辑:张晴 E-mail:zqmz0601@163.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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