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立平[辽宁师范大学文学院, 辽宁 大连 11608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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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儒南道思想对张养浩与张可久人生状态的影响
⊙周立平[辽宁师范大学文学院, 辽宁 大连 116081]
地域辽阔、历史悠久的中国,在文学上也深深地打上了地域文化的烙印,而南北地域文化的差异最为明显。在元曲最盛的元代,南北文化同样对这种新的文学体裁产生了重大的影响,进而又有北曲、南曲之论。本论文选取了元代南、北方较有代表性的散曲家张可久和张养浩,论述在南北文化,尤其是产生于北方的儒家思想和产生于南方的道家思想的影响下,二人的思想及人生选择以及由此带来的人生状态。
儒道思想 张养浩 张可久 人生状态
作为中国思想的两大支柱,一是源于齐鲁之地的以孔孟为代表的儒家思想,一是源于荆楚之地的以老庄为代表的道家思想。这两种思想从先秦以来就深深地影响着中国士人,甚至流淌在每一个华夏儿女的血液里。这两种主张完全相反的思想,各自产生于中国的一南一北,有其深刻的地域文化原因。自从汉代独尊儒术以来,儒家积极入世、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的思想,一直鼓舞着每一个有志文人。在科举制的感召下,儒学几乎成为每一位士人的思想底蕴。然而,道家思想在士人思想里都或多或少地存在着,甚至在魏晋时成为时代的主流思想。元代作为蒙古人统治的时代,草原文化对传统的汉文化带来了很大的冲击;科举制的废止,一度令当时的知识分子失去了方向,找不到生存的价值,于是一股避世—玩世之风骤然兴起,以一种“放倒”式的态度,来忘记自己的痛苦,在曲、酒中尽情歌唱,以此来掩盖一颗破碎的心。然而,作为元代后期的两位作家,一位能成功挤进元朝的政治中心,在目睹官场险恶后,毅然归隐。一位却一直徘徊在政坛之外,与经世治国无缘,过着半仕半隐的生活。他们没有像前期大多数散曲家那样自我放逐,而是在散曲中抒写自己的一片赤子之心。通常情况下,得意时儒家,失意时道家,在儒与道的共同作用下,使世人在任何情况下都不会绝望,找到自己存在的依据。林语堂曾说过:“道家及儒家是中国人灵魂的两面。”①在他们身上既有“儒”的影子,又有“道”的影子。
张养浩虽然有机会在元朝做官,而且职位还很高,这在元代是很少有的。然而,元朝政治黑暗,作为正直的官员,多年来的宦海浮沉,使张养浩对统治者失去了信心,决意归隐,以保持自己独立高尚的品格。
据记载,张养浩的散曲大部分都是在归隐云庄时所作,所描写的也都为北方的生活体验,风格豪放,亦不乏清丽。所作散曲内容大致分为归隐、怀古、写景之作。归隐类作品往往将隐居生活的安逸与官场的险恶进行对比,以突出隐居生活的美好;怀古类作品多与历史虚无百姓疾苦相关;写景类作品多与赞美自然风光相关。张养浩在[中吕]《最高歌兼喜春来》中写道:“诗磨的剔透玲珑,酒灌的痴呆懵懂。高车大纛成何用,一部笙歌断送。金波潋滟浮银瓮,翠袖殷勤捧玉钟。对一缕绿杨烟,看一弯梨花月,卧一枕海棠风。似这般闲受用,再谁想丞相府帝王宫。”描绘了自己归隐后的生活:寄情诗酒,否定官场,过着闲云野鹤般的生活。作者一再渲染隐居生活的美好,表面上看,作者很享受隐居生活的乐趣,在道家“无功无名”的思想下,张养浩找到了灵魂的避难所。然而,深层次上,张养浩只是以一种“以道掩儒”的方式来麻痹自己,归隐并不是道家的忘却世俗、达到逍遥无为的境界,而是儒家“天有道则见,无道则隐”的一种独善其身的处事方式。从他的作品内容中,我们就可以看出张养浩儒家思想对其影响之深,即使归隐之作亦不忘提及官场险恶,似乎正因为官场险恶,才给了他退隐的理由。从张养浩归隐类作品中,可以看出他“身隐心不隐”,并以超然达观的态度享受这种生活。他喜爱大自然,在山林之兴中,净化心灵,找寻生命的乐趣。“云来山更佳,云去山如画。山因云晦明,云共山高下。倚仗立云沙,回首见山家。野鹿眠山草,山猿戏野花。云霞,我爱山无价。看时行踏,云山也爱咱。”([双调·雁儿落兼得胜令]《退隐》)从中我们可以感受到作者在退隐之后,在山水的怀抱中所获得的快乐,颇似陶渊明“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那种悠然自得的心情。但在张养浩自己陶醉在山泉之乐时,张养浩并未忘怀天下苍生,所以在百姓有难之时,毅然挺身而出,足以看出张养浩始终以黎民百姓为重;寄情山水,也只是时不与我的无奈。张养浩的归隐虽属于儒家“用舍行藏”式归隐,但却以道家的淡泊名利来宽慰自己的内心,这种儒道结合的避世观使其不会进退失据。在仕或隐的道路上,张养浩始终保持自己高尚的节操,不负儒,亦不负道。
张可久作为南方人,在元朝的地位最低,受到的歧视与不公平待遇比北人更为严重。仕途经历的不顺,在张可久的心里留下了永远挥之不去的阴影,在被“入世”思想抛弃的情况下,作者努力将自己投身于宁静优美的自然景色中,在道家思想的滋润下,以求得到心灵的解脱,这一点与张养浩有相同的地方。然而,名利可以看破,现实却无法逃避,一曲“为谁忙?莫非命”([中吕·普天乐]《秋怀》)始终困扰着张可久,于是他便将无法排遣的抑郁之愁,投注在散曲之中。张可久在青年时深受儒家思想影响,闲居西湖四十年,积极结交仁人志士,为的就是进入官场,却始终无法如愿。元仁宗时期恢复科举,一度给了他很大的希望,然而元朝科举制相当不公平,规定由吏入仕不得超过七品,对南人又给予了很多的束缚。希望如同被雷电轰碎的荐福碑,留下了“男人未遇暗伤怀”的感叹。但张可久的梦想没有被击碎,“忆淮阴年少,灭楚为帅,气昂昂汉坛三拜。”([中吕]《卖花声·客况》)对梦想的执着、现实的打击,使他越来越绝望,看透了现实与名利,想要归隐,但他一直在下层小吏的位置上飘零,归隐时光只有三年。我们也许无法真正理解他的抉择,但他自有他的苦衷。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在沉抑下僚的岁月中,他时仕时隐,以一种“儒道杂糅”的方式徘徊于仕途与隐居,在他的隐居类的散曲中,如[黄钟·人月圆]《山中书事》、[中吕·普天乐]《道情》、[双调·水仙子]《次韵》等散曲中,一方面,我们可以感受到他忘却了名利场,陶醉于超尘脱俗的隐居生活;另一方面,他颠簸的仕途之路,客居他乡的生活仍然继续。他的这种身与心分离的情况,笔者将其概括为“心隐身未隐”。身践儒,心入道,儒家思想越到后来,就越只是形式,而道家思想越到后来就越深入其心,从吏也许只为生存,物质基础始终是人生存的第一必需品,他不像张养浩那样有了物质的保障,有了对官场的深刻体验,才会在隐居生活中相对豁达。在张可久的隐居散曲中却始终流露出一种苦闷忧愁的情绪,他有着对自然山水的喜爱、有着对自由平静生活的向往,却始终无法脱离现实条件的束缚,无法解开命运给他带来的困惑。辗转于南方各地,所受的遭遇比北方的严寒天气还要令人感到寒冷,他大胆唱出“比人心山未险”,这正是对现实社会不和谐方面的一声感叹。
仕途艰难,人心险恶,游历其中的张可久备感艰辛。他只能借着短暂的隐居来安放自己的心,给自己一个喘息的机会。他悟道了“人生底事辛苦”,只因“枉被儒冠误”;这“半纸虚名”,浪费了作者何止“十载工夫”,却没有人“三顾茅庐”;想来思去,还不如“白鹭洲边住,黄鹤矶头去”,落个逍遥自在。在这首[中吕·齐天乐过红衫儿]《道情》中,张可久述说了自己一生辛苦的原因,想要过没有名利束缚的自由自在的生活,在“儒家唱理”与“道家唱情”的抉择中,张可久在思想上选择了后者,然其七十岁尚未昆山幕僚,亦反映了在行动上选择了前者。人到暮年,生活尚艰辛,出仕亦别无选择,理想与现实的矛盾无法调和,小山只能违背自己的心,以出世之心做入世之事。现实生存问题给予小山的不自由,使其无法逃脱凡世的束缚,在儒道思想并行的轨道上,张可久既负儒又负道;这“一把辛酸泪”,恐怕连他自己都无法了解个中的滋味。
纵观张养浩和张可久的思想内涵,既有产生于北方的儒家思想,又有产生于南方的道家思想;由于二人的生长环境、人生经历的不同,两种思想在他们头脑中的比重有所不同:张养浩实现了儒道互补,但偏重儒;张可久则属于儒道杂糅,但偏重道。在儒与道的二元对立的思想中张养浩可以相对和谐地处理这两种思想,所以在散曲中没有那么浓厚的伤感色彩,但张可久对这两种思想的处理就有些不和谐,观其曲,一种悲伤愁苦的情感不断地涌上心头,那种怅惘与无奈在其心里永远也挥之不去。直至今天,二张的散曲依旧牵动着读者的心,为之喜,为之悲,传递着他们为我们留下的宝贵的精神财富与关于人生价值的思考。
① 林语堂:《信仰之旅》,四川人民出版社2000年版,第114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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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 者:周立平,辽宁师范大学文学院古代文学专业研究生。
编 辑:张晴 E-mail:zqmz0601@163.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