矫情

汪行舟

她和他认识是在K156次火车上。用文学的术语来表述叫着“邂逅”或“艳遇”。

当时正值春运的高峰期，火车相当拥挤。

她买的是无座票。挤了好几节车箱，都没有找到可以放脚的地方，唯独在他的座位边，有那么一点宽松。

就这样，她一直在他的座位边靠着，经过一站又一站。他刚开始完全没有察觉到她的存在，也许是人太多，也许是他玩手机太认真。

坐了几个小时，当他站起来放松的时候，发现她婷婷玉立地站在边上。

他偷看了她几眼。但她根本没有正视他，或者说，在她的眼里，像他这种长相，连“葱”的边都挨不上。用现在的流行语来说，就是“屌丝”一个。

他客气地招呼：“你要不要坐下来休息一下？”她好像没听到他的召唤，自顾低头玩手机。

他用一根手指头动了她一下，这时，她才发现他在跟她说话。

她朝他微微一笑，很自然地就坐下了。出于礼貌，她有一句没一句地和他搭讪。

火车“咔嚓、咔嚓”地快速向前冲，窗外一颗树跟着一颗树在向反方向奔跑。

再有几站就要到目的地了，他沉不住气了，开始设计好每个话题，抓住每一个机会，与她聊天，尽可能地获得她的更多信息。

他说他懂《易经》，会看相;懂周公，会解梦。为了证明他说的是真的，他还列举了几个例子。比如说，他上个月帮一个朋友看了相，说朋友下周会走桃花运，结果真找到一个如花似玉的女孩。再比如说，他有个同学告诉他，最近常梦到有人给自己送鲜花。他给朋友解释说，最近肯定会受到领导提携，结果没过多久，他的同学果真被提拔了。

听完，她笑了。

他又说，他懂医学。比如说，他看谁的气色不好，他就知道得了什么病。比如说四岁以下的小孩无故哭，他一看就知道什么原因。他还说，他懂得一些天文知识，会看云识天气，看天空知气候。她听得很入神，好似幼儿园的小朋友在认真听老师上课。

他越说越来劲，完全没有意识到是在火车上。越说，她听得越有趣。

突然，他停下来，不说了。

他笑着说：“不能光我一个人说啊，也该轮到你说了吧。”

她有点惊讶，不知所措地问：“我说，我说什么呢？”

他说：“没有固定的主题，随便聊。”

她想了会，还是不知道说什么好。

他说：“这样吧，我们玩个游戏，谁答不上来，谁就认输，你看行么？”

她开始改变了对他的看法，也慢慢放松起来。她轻松地笑了笑，说：“那好。”

他说：“你知道人的姓氏最开始是什么时候有的吗？”她摇摇头，说：“不知道。”他又问：“那你是跟谁姓？”“跟我爸姓。”“姓什么？”“姓陈。”他“哦”了一句，又说：“我们中国有很多地名很有意思，比如双喜临门是表示重庆，沟渠不浅是表示深圳。”“你知道一路平安是指哪个地方不？”她又摇头。他说：“是旅顺。”她又笑了。他问：“那你是哪的？”她说：“赣州。”他激动地笑了，说：“早说啊，我们是老乡哇。”“啊……”她捂着嘴。

聊了很多，她和他熟悉了很多。

下车前，他说：“你的手机好漂亮哦，要是能留个电话就更漂亮了。”她迟疑了下，拒绝了。他再要求，她还是拒绝。

他说：“马上下车了，我帮你拿包吧？！”正好，她的行李较多，一个人也的确提得好累。她说了句“谢谢”，一起往车箱门边挤。

下了火车。他帮她提着一个很重的包，边走边说，也不知道他是在自言自语，还是在和她说话。他说：“现在人人都有手机，但好的号码很难办到。我的呢，是十多年前办的号，是139开头的，0797在中间，尾数还不带4，现在要想找这样的号，相当难……”她明白了他的意思，不等他再开口，主动告诉了他电话号码。

他好像小孩捡到一颗糖，连忙放下沉重的行李记她的电话。

她暗自独笑。

在“Taxi”上，他依然侃侃而谈。她依然听得多，说得少;笑得多，问得少。

他把她送到家门口，帮她把行李送到楼下。临走时，他重复了几遍，强调了几次，说他一定会给她打电话，发短信。

之后，每当夜落乌啼之时，她总习惯时不时地看手机，看有没有他的电话打进来，看有没有他的短信没注意到，哪怕来一个垃圾信息也很欣慰。

时间一天天过去，可她一直没等到。

她不再等了。她很后悔，当时根本没留他的电话。

她想起来了，他说过他的单位。按照他说的单位，她去了电话，查找到了他的电话号码。她的心情一下子愉悦起来。

当晚，她坐在床头，拨通了他的电话。但电话那头却传来一个女人的声音。

女人客气地问她找谁？她紧紧地握着手机，没有吱声。

女人又问：“您是找秦寿生？”她依然没有说话。女人又说：“秦寿生在洗澡，你稍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