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晓婷
巴蜀三星堆文化之鸟图腾崇拜原因探秘
王晓婷
在巴蜀地区三星堆出土的各种历史器物中,随处可见鸟的形象。 几千年以来,古老的先民们以极大的热情和超凡的创造力和想象力,创造了大量的鸟的艺术形象。 从早期简单的陶鸟头把勺到后来青铜神坛神树上精致的铜鸟造型,足以可见鸟在三星堆图腾崇拜文化中有着重要的意义。 研究其起源不仅有助于我们了解巴蜀地区原始先民的生产生活方式、文化发展程度以及原始宗教信仰,而且对我们研究巴蜀地区的政治、文化、宗教都将有着重要的意义。
巴蜀文化 三星堆 图腾崇拜 鸟崇拜
关于图腾, 孙作云先生曾做出过 这样的阐述:“‘图腾’(totem)原为北美印第安人的方言,意为‘他的亲族’。 所谓图腾,就是原始社会时期人所崇拜的某种动物、植物、无生物或自然现象。①”不同于万物有灵的观点,图腾崇拜是对一种或者数种特定的自然现象或者动植物的崇拜,而万物有灵论是对一般的自然现象和动植物的盲目崇拜。古蜀地区关于远古的图腾并没有可靠的文献记载,而三星堆文化的出现以实物的方式向我们展示了鸟是古巴蜀地区最主要的氏族神,由此也产生出了以鸟为图腾的三星堆图腾文化。
鸟形象在三星堆文化中极为常见,主要表现在以下三个方面:一是三星堆出土器物中鸟形器和鸟纹饰占据了绝大多数;二是王权和神权的象征物——三星堆金杖中鸟纹居中心位置;三是三星堆出土了大量的与鸟相关的神树、神坛。可见鸟作为一种图腾崇拜,在巴蜀先民民族心理中是根深蒂固的。巴蜀先民鸟图腾崇拜的观念,就是巴蜀先民把鸟这一生物当作他们的亲属和保护神的观念。 三星堆鸟图腾崇拜有着深远的自然、社会、历史等原因,是古蜀地区独特的地理环境和鸟与当时人们可远可近的生活关系以及古蜀人民的“求安”意识以及祖先崇拜观念等等。
图腾的选择很大程度上取决于当地的地理环境,自然环境以及动植物群。 巴蜀地区多是山川河流,四周也是群山围绕,崇山峻岭道路险阻,而鸟是当时的先民所能见到的飞的最高也是最远的动物。古蜀人所处的成都平原整个地势呈西北向东南倾斜状,每年每逢夏秋时节上游都会涨水,岷江的水流便会顺地势从西北向东南而来,冲刷整个成都平原。由于古蜀先民生产力水平低下,生产设备落后没有开沟排水的经验,导致他们在每年的涨水季节将面临不能定居农耕的局面,洪水灾害就成为了当时古蜀人民心中的一大伤痛。
在这种生产力水平极端低下的情况下,人民总是对自然界中某种充满神秘力量的生物产生崇拜心理,图腾观念也正是这种人民将自然力量和自然物质神话的结果。每当洪水爆发的时候,古蜀先民将无处躲避,在这种情况下他们就希望自己能够像天空中飞翔的鸟儿一样,自由翱翔且永远也不会受到洪水的灾害和侵袭,这也就萌发出了古蜀先民对鸟产生了崇拜的心理。
从某种程度上看,古蜀人民鸟图腾崇拜观念的产生取决于群众的“求安”心理。②古蜀人最初应该是把鸟当作亲属来看的,图腾亲属观念也是最早的图腾观念,将鸟作为图腾崇拜应该只是最初的一种亲属图腾崇拜方式。 古蜀先民认为,亲属的统一群体之间,在很多方面都是可以互相感应、互相渗透、互相转化的,就像年长者可以将知识、技能、智慧传授给下一代一样。“求安”的本能是从动物界遗传下来的,这不仅是人的本能也是动物的本能,人们都从心理上本能地希望避免灾祸和死亡。“求安”的表现方式就是认亲,因为他们认为只要一旦和动物确立某种亲属关系,该动物就对自己负有责任和义务,就应该像保护自己的亲属一样对自己履行责任和义务,至此人们便可以永久地受到它们的保护和庇佑。
古蜀人民认为鸟具有某种神秘的超级力量,将鸟视作他们的保护神。他们认为人跟动物也一样,人只要与鸟结成亲属关系,鸟就可以将自己的超凡能力和独特技能传授到人身上,使人可以躲避自然灾害和各种恶兽的威胁,同时他们也希望鸟儿能够将他们的神力传授给他们,让他们具备飞翔的能力,至此可以彻底摆脱洪水灾害的侵袭。就这样鸟图腾崇拜的观念逐渐在古蜀人民心中得以蔓延,鸟图腾亲属观念也在这种亲属制度上得以逐渐形成,鸟图腾文化的特质和习俗也相继而生。
从三星堆出土的实物可以看出,在三星堆的宗教观“祖先崇拜”观念形成之前,存在着很长一段时间的图腾崇拜观念,是图腾崇拜观孕育出了三星堆的祖先崇拜观。三星堆先民不仅祭祀的祖先是直接由图腾崇拜脱胎而来,而且他们在祭祀观念和祭祀仪式上也与图腾崇拜观有着明显的交叉融合的特征。三星堆古蜀先民的图腾崇拜观念是将某种生命体作为生物的灵魂,进而演变成为人类生存的某种抽象认识,最终发展成为一种生命力的抽象,这就形成了自然界——生产资料——某种生命力的图腾崇拜关系链。人们从崇拜自然界生产资料本身,进而演变成为崇拜获取生产资料的劳动经验和技术手段,最终演变成为对氏族英雄的崇拜,祖先崇拜观念逐渐开始形成。
古蜀人的祖先崇拜观念与古蜀人的鸟图腾崇拜观念也有着密切的联系,实际上“鸟”在古蜀人们心中,就是他们祖先的化身,这也正是古蜀人崇拜鸟的又一原因之一。 古蜀蜀王柏灌、鱼凫、杜宇都与“鸟”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这三位君王都非常崇拜鸟,甚至以鸟为图腾。 在古蜀神话传说中至今还流传着“悲子规而思望帝”的蜀王杜宇化鸟的传说,杜宇是古蜀人心中的农业神,杜宇离位后,蜀人认为杜宇化为了子规鸟,从此人们便把子规当作了蜀帝杜宇的象征,一方面寄托着古蜀先民对蜀王杜宇的思念,另一方面也寄托着古蜀先民希望农业年年丰收的美好心愿。 因此,鸟在古蜀先民心中和祖先有着密切的联系,有着至尊神一样的地位。
蜀地多山,各山神中也多为异兽,有善有恶,而鸟是其中的吉祥物,是吉祥、安宁、和谐的代表。 以下是《山海经》中关于一些异兽的描写。
《山海经·东次二经》:“姑逢之山,……有兽焉,其状如狐而有翼,其音如鸿雁,见则天下大旱。 ”③
《山海经·南山经》:“基山,……有兽焉,其状如羊,九尾四耳,其眼在背,其名曰猼訑,佩之不畏。 ”
以上所列举的神兽在《山海经》中比比皆是,这些“如狐”、“如羊”的异兽实际上就是山神,这些山神都有一个共同的特点就是它们的外形非常恐怖,它们都是多种动物组合而成的,属于组合型动物,且它们常常会给人类带来灾难,如“见则天下大旱”、“食人”等,可见这些异兽给蜀地的先民们带来了无穷的恐惧感,正是因为这些恐惧感,增加了原始先民受图腾保护的依赖感。
而《山海经》中关于西南古蜀的鸟的描述却大为不同。
《山海经·大荒西经》:“氏羌以鸾鸟。 ”④
又:“有弇州之山,五采之鸟仰天,名曰鸣鸟。 爰有百乐歌舞之风。 ”⑤
“有白鸟,青翼,黄尾,玄喙。 ”郭璞云:“奇鸟”。⑥
从这些文献资料中我们可以看出,古蜀地区的鸟大多是“鸾鸟”、“五 采 之 鸟 ”、“白 鸟 ”、“奇 鸟 ” 等 , 它 们 往 往 是 吉 祥 、 和 平 、 繁荣、和谐等的象征,这些“鸟”的栖息地必然也是百谷自生,草木所聚,灵寿实华。 这些史料为古蜀先民的鸟图腾崇拜留下了较为可信的文献依据,也为三星堆出土的大量鸟形器和鸟纹饰物提供了历史注释,也冲这些资料中可以看出古蜀地区人们把鸟当作吉祥崇拜的对象。
鸟这一意象在古蜀地区包含着诸多的神圣色彩,主要包含以下两方面的内涵:
一方面,指鸟是人神对话交流的中介。在古蜀人的心中,他们认为宇宙万事万物皆由天帝所造,由居住在天上的神灵所主宰。要想与天上的神灵进行交流除了在《山海经》 中所涉及的神树、神山、神坛以外,就只有通过与天最接近的鸟类,因此古蜀人认为鸟是具有神性的能够通天的神物,自然也就有了鸟图腾崇拜的信仰,这些观点我们都能从三星堆出土的实物中找到例证。
三星堆一号祭祀坑出土的金杖上刻着两组图案相同的纹样,上部是两背相对的鱼,下部是两背相对的鸟,鱼的头部和鸟的颈部都压有一支羽箭。关于金杖上的鱼鸟纹饰段渝老师曾给出了自己的见解,他认为“鱼、鸟图案的意义在于,鱼能潜渊,鸟能升天,它们都是蜀王的通神之物”。⑦
三星堆二号祭祀坑出土了大量的带有鸟形象的青铜器物。他们的主要功能大致可以分为三点:一是作为青铜神树、神殿、神坛的挂饰出现;二是作为人形器的纹饰;三是鸟形人像,这三者之间尤以挂饰居多。 这些青铜雕像无一不用于宗教祭祀,无一不具有宗教礼仪功能。因此,这种宗教祭祀礼仪功能也决定了青铜礼器上的挂饰和纹饰具有神圣的色彩,使得这些出现在神树、神殿、神坛上的礼器享有至尊的地位,带有与神对话的宗教神圣意味。
另一方面,讲的是鸟是人类的保护神。 从《山海经》记载的大量文献资料我们可以知道,古蜀之地存在着多种神力超凡、功能奇异的鸟的形象。这些描写并非是幻想,将这些描写中鸟所处的环境我们可以看作是古蜀先民真实生活的神话反映。鸟在古蜀地区与其他动物相比,对古蜀先民的作用显得尤为突出,是“有功列于民者”。从三星堆出土的大量的带有鸟形象的器物可以看出,没有任何动物像鸟这样被描摹地如此逼真又富有韵味、夸张奇特,也没有任何动物像鸟一样受到如此地重视和崇拜,也没有任何图腾崇拜文化像鸟图腾文化一样在三星堆占据如此崇高的统治地位。
在三星堆文化中,鸟的意象包罗万象,几乎应有尽有。 鸟不仅具有创生之象、造物之意,而且还能上通天文、下知地理。 其形象神秘怪诡、复杂多变,其色彩青、黄、白、红、五彩斑斓,有五彩纹身也有状如人面,其品德仁义、忠贞、勤劳、有信无所不包。 它不仅有世俗之用,还有神圣之意,可以说鸟既是被崇拜的图腾标志,又是来往于人神之间的精灵,还可能是太阳(金乌)和光明(踆乌)的代表……
综上所述,产生三星堆鸟图腾崇拜文化的原因是多样的。既可能是古蜀之地成都平原极易引发洪水灾害威胁着古蜀人的生命财产安全和农耕渔牧的地理环境;也有可能是古蜀先民本能的“求安”意识,让他们对鸟产生了崇拜心理,以图腾认亲的方式想得到鸟的庇佑;也有可能是古蜀人民的祖先崇拜观念和他们的宗教神权意识,赋予了鸟崇拜更多的意义。
从早期的陶鸟头把勺到后期的青铜神坛、神树上精致的铜鸟造型,是一个漫长的历史过程。 是早期图腾的自然选择逐渐发展到鸟图腾的王权意识,逐渐发展到神坛中鸟的神权位置,最后是器物形态中凸显出的鸟图腾的核心意义。从时间上看,是鸟图腾自身发展的历史,从空间上看,是鸟图腾意识召唤了这些丰富的器物,使它们集结在一起。 这个历史过程也是实用走向审美,是图腾走向宗教,也是器物形态与巴蜀鸟图腾文化的必然走向。至此,鸟不再是早期自然生产活动的记载,而是人类灵魂的探究,是人自由境界的到达,是美的升腾和塑造。
注释:
①孙作云.诗经与周代社会研究[M].北京:中华书局,1966.第1页
②何星亮著.图腾与中国文化[M].南京:江苏人民出版社.2008.第53页
③④⑤⑥袁柯校注.《山海经校注》.上海古籍出版社,1980.7,第5页
⑦段渝.《政治结构与文化模式——古代文明研究》.上海:学林出版社,1999.12,第97页
[1]李绍明.三星堆与巴蜀文化[M].成都:巴蜀书社.1993.
[2]刘少匆.三星堆文化探秘及《山海经》断想[M].北京:昆仑出版社.2001.
[3]赵殿增.三星堆文化与巴蜀文明[M].南京:江苏教育出版社.2004.
[4]苏宁.三星堆的审美阐释[M].成都:巴蜀书社.2007.
[5]何星亮.图腾与中国文化[M].南京:江苏人民出版社.2008.
[6]梁娟.从古蜀神话看古蜀人的原始信仰[D].四川师范大学,2012.
作者单位:西华师范大学美术学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