仝 相 卿
(河南大学 历史文化学院,河南 开封 475001)
建隆初年政局与赵宋政权应对补论
仝 相 卿
(河南大学 历史文化学院,河南 开封 475001)
宋朝建立之初,面临着极其复杂的内外形势,赵匡胤采取积极稳妥的措施,如礼遇后周太后与废帝,安置京城以定臣僚之心;厚葬韩通,严肃处理都城内的攘夺事件,京城内秩序很快得以稳定。在此基础上,赵匡胤采取多种形式对待地方节度使:优容向新政权示好的地方节度使以笼络人心;监视对新政权不友善的节度使以备不虞;严厉打击敢于反抗的节度使;大面积改换节度使的驻防地,尽量减弱其与管辖地区的隶属关系,最大限度地架空其权力,从而使赵宋王朝得以顺利完成过渡,后周政治势力在此过程中渐趋消解。
赵匡胤;建隆初年;政治局势;后周恭帝;地方节度使
后周显德七年(960)正月,殿前都点检赵匡胤代周建宋。然而,新王朝的建立并不代表旧政权势力会立刻土崩瓦解,当时许多势力对赵匡胤得国持反对或不友善态度,若处理欠妥,很容易造成政局的动荡甚至反复,没有人能保证宋朝不会成为继五代之后的又一短命王朝。如何巩固新政权是宋朝君臣首先要处理的重要问题之一,前辈学界对此议题的研讨,多围绕陈桥兵变、杯酒释兵权、加强中央集权等展开[1]15-20;1390-1391。这诚然是对历史脉络与趋势的很好把握,但若从微观角度深入观察宋初的主要“政治课题”,新政权平稳过渡和后周政治势力对新政权的认同当属重中之重,亦即陈桥兵变前赵匡胤集团“先稳都城,后宁四方”的计划:“兴王易姓,虽云天命,实系人心。前军昨已过河,节度使各据方面,京城若乱,不惟外寇愈深,四方必转生变。若能严敕军士,勿令剽劫,都城人心不摇,则四方自然宁谧。”[2]2宋朝建立之初对京师、地方具体事务的处理,均是在此原则下进行的。故本文试对宋政权建立初内外危机局势及赵匡胤的应对措施做一尝试探讨,以期对宋初政治史研究有所助益。
为保京师稳定,赵匡胤兵变后即与军士约定:“主上及太后,我平日北面事之,公卿大臣,皆我比肩之人也,汝曹今毋得辄加不逞。近世帝王初举兵入京城,皆纵兵大掠,谓之‘夯市’。汝曹今毋得夯市及犯府库,事定之日当厚赉汝;不然,当诛汝。”[3]1这是稳定京师的指导性方针,包含三个层次的内容:礼遇后周恭帝和太后符氏,善待后周公卿大臣,毋得扰民夯市。此“约法三章”对维护京师开封的安定起到了至关重要的作用。
陈桥兵变后,赵匡胤首先要面对的是如何处置后周恭帝和太后符氏。据《宋史》记载:“迁恭帝及符后于西宫,易其帝号曰郑王,而尊符后为周太后。”[4]4《续资治通鉴长编》却称“奉周帝为郑王,太后为周太后,迁居西京”[2]4。近人研究多以《续资治通鉴长编》为是,胡坤通过五代、宋朝对太后安置情况推断出“皇太后居西宫在五代宋初似乎已经成为成例”,故符太后应迁居西宫,唯周恭帝迁居事仍袭“西京”说[5]11。笔者认同胡坤关于符太后迁居西宫的考证。不过,周恭帝迁居西京洛阳仍非定论。
检史料周恭帝迁居西京的记载,除《续资治通鉴长编》外,还有《契丹国志》、《皇朝编年纲目备要》、《太平治迹统类》以及《宋史全文》、《续资治通鉴》,均记为“奉周帝为郑王,太后为周太后,迁居西京”,与《续资治通鉴长编》一致。由于上述诸书成书时间均在《续资治通鉴长编》之后,北宋部分多与《续资治通鉴长编》有因承关系,这已经被诸多学者指出,故可认为这些材料属同一记载。
然周恭帝迁居何处,上述史籍有所失语,他是随同符氏一同迁至西宫,抑或被另外安置到洛阳?《宋会要辑稿》中有明确记载:“太祖建隆元年(960)正月四日,诏曰:‘封二王之后,备三恪之宾,所以示子传孙、兴灭继绝……其封周帝为郑王,以奉周嗣。正朔服色,一如旧制。务遵典礼,称朕意焉。’又尊帝太后为周太后,并迁于西宫。所司供给,务令丰厚。”[6]崇儒7之69从“并迁于西宫”可看出,当时周恭帝和符太后同时被安置到西宫。赵普撰《皇朝龙飞记》记载与其一致:“帝王兴废,盖有符命……今奉周帝为郑王,永为国宾,仍迁于西宫。”②另,《续资治通鉴长编》载周恭帝出居房州时云:“(建隆三年)是岁,周郑王出居房州。《新》、《旧录》并称郑王以建隆三年出居房州。王皞《唐馀录》乃云郑王以开宝三年自西宫出。恐误也,今不取。”[2]77李焘所“不取”的是“建隆三年”误为“开宝三年”,但“自西宫出”却又成为周恭帝禅位后实居西宫的很好佐证。
之所以仔细辨析周恭帝禅位后被安置何处,并非单纯的文献学考证,亦绝不是私人居所问题,而是和当时政治局势紧密相联的。兵变当日,后周宰相范质向赵匡胤提出要求,“太尉既以礼受禅,则事太后当如母,养少主当如子,慎勿负先帝旧恩”,在得到“太祖挥涕许诺”的情况下,“然后率百官成礼”[7]71。其怕后周代汉时君主被杀的惨剧重现,要求新政权善待周恭帝母子的心情溢于言表。故赵匡胤只有对周恭帝礼遇优待,方可堵众人之口,为其收复人心、稳定政权的第一步。更为关键的是,五代时期都城虽开始由洛阳向开封过渡的趋势,但洛阳作为都城的格局和气象仍在[8]17-48,而且洛阳有不少后周致仕重臣,后周节度使中对赵匡胤称帝持不友善态度的不乏其人(容后详述),若把周恭帝安置到距都城近四百里之遥的洛阳,不啻放虎归山。昭义节度使李筠在泽潞地区发生叛乱时可直驱洛阳,“挟天子以令诸侯”,对新政权而言百害而无一利。再者,把周恭帝与太后符氏迁居京师西宫,名义上礼遇,实际上是置于自己可控制范围之内加以监视,可谓一举两得。
赵匡胤之得国,司马光记京城开封“市里皆安堵,无所惊扰”[3]1,苏轼更称“受命之日,市不易肆”[2]5。然此不过为胜利者的政治书写,以显示宋代后周是上天使然的溢美之辞而已,和元人记载灭亡南宋时所云“我皇元之平宋也,吴越之民,市不易肆”[4]939并无二致,其真实性颇值得怀疑。兵变前后开封的真实情况如何?我们可从以下记载略窥一斑。
当镇、定二州传来契丹入侵的消息,赵匡胤出兵备御前,“都下讙言,将以出军之日策点检为天子,士民恐怖,争为逃匿之计,惟内廷俨然不知”[2]1。次日,赵匡胤领兵出城,约束军队,“纪律严甚,众心稍安”。上述大体透漏出兵变前开封的社会情况:点检做天子的流言漫天飞,京城“富室或挈家逃匿于外州”[3]4以避祸乱,赵普甚至形容当时“士庶恐怖,扶老携幼寄于他所者不可胜数”[9],可谓群情不安。陈桥兵变后,都城开封更是人心惶惶,混乱不堪。
首先,赵匡胤家人藏身佛寺以备不虞。司马光云“太夫人杜氏、夫人王氏方设斋于定力院”[3]4,为何偏偏在此时到寺院设斋饭僧,更多记载明晰了个中缘由。陶榖称“太祖陈桥时,太后方饭僧于寺,惧不测,寺主僧誓以身蔽”[10],透露了寺主帮助杜太后藏匿的细节。《曲洧旧闻》记载则显得凶险无比:“杜夫人眷属以下,尽在定力院。有司将搜捕,主僧悉令登阁而固其扃鐍。俄而大搜索,主僧绐云:‘皆散走。不知所之矣。’甲士入寺,升梯,且发钥,见蜘网丝布满其上,而尘埃凝积,若累年不曾开者。乃相告曰:‘是安得有人!’遂皆返去。”[11]83王明清更直接道出欲加害太祖家人者为韩通:“太祖受命北伐,以杜太后而下寄于封禅寺,抵陈桥推戴,韩通闻乱,亟走寺中访寻,欲加害焉。主僧守能者以身敝之,遂免。”[12]114以上记载说明陈桥兵变当日开封形势颇为严峻,赵匡胤似乎并没有完全把握使得禅位顺利进行[13],故不得不把家眷藏匿于佛寺以防不测。
在大面积堆载作用下,ps(z)沿深度变化不大,在土体压缩层范围内,mv(z)的变化也可视为较小,则式(1)可简化为:
其次,后周宰相范质要求善待周恭帝与太后符氏,最高军事长官韩通反抗被杀。赵匡胤率众迅速回到开封,首相范质最初并不合作,“颇诮让太祖,且不肯拜”[3]3,后知“事不可遏”,跪拜承认新政权之前,仍向赵匡胤提出要求,“太尉既以礼受禅,则事太后当如母,养少主当如子,慎勿负先帝旧恩”,得到许诺后方“率百官成礼”,这实属范质为后周政权所做的最后抗争。与文臣的言语抗争不同,后周军事长官韩通则企图通过武装反抗来挽救后周政权。对此,不同记述者的叙述并不一致。《续资治通鉴长编》载:“天平节度使、同平章事、侍卫马步军副都指挥使、在京巡检太原韩通自内廷惶遽奔归,将率众备御。”但被王彦昇“跃马逐之,至其第,第门不及掩,遂杀之,并其妻子”[3]2。苏辙则称韩通“以亲卫军战于阙下,败死”[7]71,显示了韩通曾率领亲军和赵匡胤军队有过激烈交战。王楙亦称韩通反抗至死:“韩通,周臣也。陈桥兵变,归戴永昌。通擐甲誓师,出抗而死。”[14]355《闻见近录》更是生动描述出赵匡胤和韩通的矛盾关系,以及兵变后伏击韩通的情况:“太祖将北征,过韩通饮。通子欲弑之,通力止乃已。明日,陈桥欣戴,入御曹门以待将相之至,时伏弩右掖门外。通出,死矢下。”[15]无论韩通是被王彦昇逐杀,还是被伏击,抑或率亲兵战死,均知当日开封有战斗,至少是局部战斗发生③,可以想象当时开封社会的混乱状况。
最后,京城社会治安混乱,抢夺事件时有发生。赵匡胤兵变回开封前曾申明禁止士兵夯市,但此次兵变与郭威兵变何其相似,以致“京城居人闻上至,皆大恐,将谓循五代之弊,纵士卒剽掠”[16]65。虽然军士大规模剽掠的情况没有发生,但是有记载显示:“上之入也,闾巷奸民往往乘便攘夺,于是索得数辈斩于市,被掠者官偿其赀。”[2]6社会上无赖奸民乘乱抢夺财物的事件时有发生,并非个案。
由上可知,所谓的“市不易肆”显非实录。鉴于京城的混乱局势,赵匡胤实行积极的政策以稳定民心,把改朝换代所带来的波动减到最低程度。除了严肃处理社会上的抢夺事件外,很快“赠韩通中书令,以礼葬之,嘉其临难不苟也”;对有“翊戴之勋”的文臣、武将予以升官、厚赐;后周宰相范质、王溥、魏仁浦均留任并加官,以稳定军士及后周臣僚的情绪[2]6-9。故赵匡胤遣使告诸道:“东诸侯坐使者而问:‘故宰相其谁乎?枢密使副其谁乎?军职其谁乎?从官其谁乎?’皆不改旧,乃下拜。”[17]42就说明了其实施方针的正确性。京师形势迅速得到控制,为处理地方节度使问题奠定了基础。
如何处置地方节度使,对巩固赵宋政权非常重要,学者对此问题的讨论,多从释禁军兵权后赵普建议的“稍抑其权、收其钱谷、制其精兵”开始。陈峰考察宋太祖区别对待武将群体时涉及了对节度使的不同态度并加以细化[18]303-309,然其大前提仍是赵匡胤“当务之急便是首先确保皇权的稳定,于是在建隆初年以收夺禁军核心兵权为要务,而盘踞各地的藩镇武力问题还无暇全力应付。因此只能采取由内及外、先急后缓”的方针[19]。北宋初年各地藩镇的军力虽然已不如晚唐五代之世,但对皇权并非全无威胁。考虑到建隆初年的政治形势,不少节度使对新政权并不友善,宋太祖又如何能先自除“爪牙”,然后处理外部问题?这似乎与历史事实并不相符。故在前贤研究的基础上试再加考索。
(一)陈桥兵变后节度使的反应
宋朝建立次日,赵匡胤立即“遣中使乘传赍诏谕天下,诸道节度使,又别以诏赐焉”[2]5,以及“遣使往诸州赈贷”[2]7。检诸材料,当时并无灾荒记录,这应为中央派遣专人伺察诸州情况,以了解地方节度使对新政权反应的举措。赵匡胤的顾虑并非无中生有,因为不少地方节度使及军士对新政权都持不友善态度。昭义军节度使、兼中书令太原李筠,“及上遣使谕以受禅,筠即欲拒命,左右为陈历数,乃僶俛下拜。既延使者升阶,置酒张乐,遽索周祖画像置厅壁,涕泣不已”[2]12;成德节度使金城郭崇“闻上受禅,时或涕泣”[2]19;保义节度使河东袁彦“及闻禅代,日夜缮甲治兵”[2]20;义武节度使、同平章事孙行友在新政权建立后“不自安,累表乞解官归山,上不许。行友惧,乃缮治甲兵,将弃其孥,还据山寨以叛”[2]52等。甚至在淮南节度使李重进反宋之前就有后周旧僚投奔:“扬州都监、右屯卫将军安友规知重进必反,逾城来奔。重进疑诸将皆不附己,乃囚军校数十人,军校呼曰:‘吾辈为周室屯戍,公苟奉周室,何不使吾辈效命?’”[2]24-25
此外,建隆元年还出现了两次地方节度使起兵反宋事件。昭义节度使李筠认为自己对抗宋廷优势明显:“‘吾周朝宿将,与世宗义同昆弟,禁卫皆吾旧人,必将倒戈来归。况吾有儋珪枪、拨汗马,何忧天下哉。’儋珪,筠爱将,善用枪。拨汗,筠所畜骏马也。”[2]13在宋朝军队已发动进攻时还强调:“大梁兵皆我昔时部曲也,见我则降耳。”[2]15淮南节度使、兼中书令李重进是周太祖的外甥,陈桥兵变后并没有表现出对抗中央的意思,而是请入朝,“上意未欲与重进相见,谓翰林学士饶阳李昉曰:‘善为我辞以拒之’”[2]23。陈振认为可能是因为李重进在后周禁军中资历甚高,其入朝觐见可能会对宋朝带来灾难性的影响[20]15,令人信服。这些都显示了赵宋政权外部政治环境的恶劣。
(二)赵宋政权处置地方节度使的诸措施
稳定京师形势后,赵匡胤更是采取了许多措施安抚地方节度使归附中央统治,优容礼遇地方节度使以笼络人心。在宋朝建立之初,赵匡胤除对有翊戴之勋的将领赐予官爵阶勋外,对地方节度使亦厚赐有加。建隆元年正月癸亥,以“天雄军节度使、魏王符彦卿守太师,雄武节度使王景守太保、太原郡王……余领节镇者并进爵”[4]5。可考之记录中:王晏进封赵国公;武宁节度使郭从义加守中书令;永兴节度使李洪义加兼中书令;保大节度使、宋国公武行德加中书令、封韩国公;忠正节度使杨承信加兼侍中;义武军节度使孙行友加同平章事;保信节度使赵赞加检校太师;安国节度使李继勋加检校太尉;彰信节度使药元福加检校太傅;河阳三城节度使赵晁加检校太尉;成德节度使郭崇加兼中书令;建雄节度使杨廷璋加检校太尉;武胜节度使宋偓加检校太师;西京留守向拱加兼侍中;凤翔节度使王彦超加中书令;忠武节度使张永德加兼侍中;彰义节度使白重赞、山南东道节度王仁瞻加检校太师;横海节度使陈思让加检校太傅;保义军节度使袁彦、彰武军节度使李万全加检校太尉。涉及范围不可谓不广。
与此同时,对新政权不友善的节度使,宋太祖多派亲信进行监视,对敢于公开反抗者则严惩不贷。为了预防保义节度使河东袁彦叛乱,赵匡胤“命潘美往监其军”[2]20;成德节度使郭崇“追感周室恩遇,时复泣下,监军陈思诲密奏其状”[4]8902;护国节度使杨承信“至河中,或言其谋反,上遣作坊副使魏丕赐承信生辰礼物,因察之”[2]20;李筠叛乱时,“邀建雄节度使真定杨庭璋,庭璋执其使以闻,仍献攻取之策。庭璋姊,故周祖妃,上疑其有异志,命郑州防御使信都荆罕儒为晋州兵马钤辖,使伺察之”[2]25;宋朝军队讨伐李重进时,“(张)永德以己资造战船数十艘,运粮万斛”,反被富民高进诬告“缘险固置十余砦,图为不轨,太祖命枢密都承旨曹翰领骑兵察之”[4]8916-8917;义武节度使孙行友“缮治甲兵”,将“据山寨以叛”,“兵马都监药继能密表其事”[2]52。可见宋太祖对节度使的防范极为谨慎。
建隆元年四月和九月,昭义节度使李筠、淮南节度使李重进起兵抗宋。李筠叛乱是宋朝第一次应对地方节度使的公开叛乱,当时的形势相当紧张,宰相魏仁浦、范质先后称疾不朝,太祖亲自幸其第视疾[2]15,显然是前朝宰相明哲保身的措施。太祖将亲征时任命赵光义为“大内都点检”[2]16留守京师,并告诫曰:“是行也,朕胜则不言,万一不利,则是赵普守河阳,别作一家计度。”[22]50很明确告知若亲征失利,赵光义可保有赵氏江山,这或许是宋太祖以防万一的措施。这次叛乱关乎宋朝存亡,在正确的作战方针指导下,叛乱得以迅速平定[23]151-156。这对地方节度使震慑作用极大,于赵宋政权的稳定起到了决定性作用。九月,李重进亦起兵对抗宋廷,同样很快平定。这两次平叛,使其他心怀不满的节度使逐渐开始向宋王朝靠拢,新政权避免了可能遭受夭折的命运。
与派遣亲信监视和激烈战争相比,宋初大规模的改换节度使驻防地虽波澜不惊却行之有效。改换节度使的驻防地,目的是尽量减弱其与管辖地区的隶属关系,最大限度地架空其权力,对巩固新政权而言效果不容忽视。现列表显示宋初节度使的改镇情况④(见表1):
表1 宋初节度使改镇情况统计表
上表可以显示如下信息:(1)宋初大规模改换节度使驻防地并非从政权建立初立即执行,而是从建隆元年六月平定李筠叛乱后开始的。(2)建隆二年七月部分节度使改换是释禁军将领兵权(杯酒释兵权)的余波。此两个时间点至为关键,赵匡胤之所以能在建隆二年收亲信的禁军兵权以“重建集权”[24]197-120,应和当时内外政局均在掌握之中有莫大关系。而外部政局的稳定,当自建隆元年六月平定李筠叛乱开始。易言之,改移节镇属于赵宋政权第一次对地方节度使权力的削夺,正是由于此过程的顺利进行,才为之后的收禁军兵权奠定了坚实基础。
事实上,宋王朝政权巩固和后周政治势力瓦解是同一过程。赵匡胤代周称帝,在后周臣僚中引起了不小的震惊。就中央而言,在得知兵变消息后,首相范质“下殿执王溥手曰:‘仓卒遣将,吾辈之罪也。’爪入溥手,几出血”。罗彦瓌挺剑威逼称“我辈无主,今日必得天子”[2]4,他也并不合作,“颇诮让太祖,且不肯拜”,后知“事不可遏”,跪拜承认新政权之前,仍以向赵匡胤提出善待周恭帝和太后符氏的要求,然后方“率百官成礼”。这可从侧面反映范质对后周政权的忠心,或许表达的是众多后周臣僚的心声。最高军事将领韩通则公开起兵反抗,企图挽救后周政权,惨遭杀害。就地方而言,赵宋政权建立之初,部分节度使对新政权态度并不友善,“有异志”、“追感周室恩遇”甚至“缮治甲兵”企图“据山寨以叛”的声音不绝于耳,都显示了后周政治势力在新王朝建立之初有较大市场。
毕竟“五代之乱极矣”,“臣弑其君,子弑其父,而搢绅之士安其禄而立其朝,充然无复廉耻之色者皆是也”[25]369。这样的时代致使看惯了改朝换代的文臣武将不可能绝对忠于某一姓王朝,对后周而言当然亦不例外。以宰相为代表的文官集团虽“怀念世宗”,但在现实面前仍然跪拜臣服。泽潞变乱平定后,“五代以来,节度使富强者,辄怀跋扈之志,上威德震耀,众始绝望”[2]127,鉴于对自身实力的估量,节度使开始以入朝觐见、善待中央派遣的使者[2]18-26等形式向新政权示好,移镇、被罢节度使也虽有记载称其“常郁郁不乐”[2]128、“居常怏怏”[4]8859,但无法再掀风浪,各方势力逐渐向新政权靠拢,后周政治势力渐趋瓦解。
作为后周政权象征的周恭帝柴宗训,禅位后被赵匡胤安置于“卧榻之侧”的都城西宫,名为礼遇,实则限制。于建隆三年“周郑王出居房州”[2]77,显然是宋太祖认为后周废帝已不是政权的威胁因素,故远贬房州(今湖北省房县),这一事件标志着后周政治势力的完全消除。故乾德元年二月(963)[2]83翰林学士王著“乘醉喧哗”、“思念世宗”时,宋太祖称道:“此酒徒也。在世宗幕府,吾所素谙。况一书生,虽哭世宗,何能为也?”[22]48正显示了后周政治势力完全消除后宋太祖赵匡胤的“宽宏大量”。
注 释:
①笔者对宋初周恭帝迁居曾有文献方面的梳理和考辨,现有进一步的思考。参见拙文《宋初周恭帝迁居考》,载姜锡东、李华瑞主编:《宋史研究论丛》第10辑,河北大学出版社2009年版,第30-36页。
②赵普:《皇朝龙飞记》,佚名辑:《新刊国朝二百家名贤文粹》卷115,续修四库全书本。四库馆臣认为此书为后人托名伪作,顾宏义称其理由并不充分,认为此书实为赵普撰,唯今之所见非赵普之初撰本而已。参见顾宏义:《宋初政治研究——以皇位授受为中心》,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2012年版,第40-43页。
③除韩通抵抗外,还有记载称祗候班卒长亦曾率众抵抗:“太祖自陈桥驿拥兵入觐,长入祗候班乔陆二卒长率众拒于南门,乃入自北。” 参见陈世崇:《随隐漫录》卷2,文渊阁四库全书本。
④日本学者栗元益男编撰的《五代宋初藩镇年表》,考证精细,现据之列表,并参考了吴廷燮的《北宋经抚年表》和《续资治通鉴长编》及《宋史》的相关记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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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刘圆圆】
Jianlong Political Situation and Zhao Song Dynasty Regime
TONG Xiangqing
(History and Culture School, Henan University Kaifeng Henan 474001)
In the early period of Song Dynasty, faced with complicated situation at home and abroad, Zhao Kuangyin took some reliable measures such as the respect of the Empress Dowager of Zhou Dynasty and the dethroned emperor, and the placement of the capital so as to comfort the heart of officials; The decent burial of Han Tong and the punishment of robbing in the capital keep the order of the city. Moreover, Zhao Kuangyin treated some local military chiefs differently: He gave preferential treatment to some loyal military chiefs; He examined closely some unfriendly military chiefs and attacked the rebelling army; He changed the stationed places of the troops and made some officials mere figureheads. All the measures made Song Dynasty take office smoothly and disintegrated the regime of Zhou Dynasty.
the early period of Jianlong; political situation; Gongdi of Zhou Dynasty; flourishing commerce; local military chief
2014-10-29
国家社科基金项目“宋代‘三冗’问题与积贫积弱现象的历史教训研究”(编号:10BZS028)。
仝相卿(1984-),男,河南滑县人,副教授、博士、博士后,主要从事宋史研究。
K244
A
1672-3600(2015)02-0066-0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