闪闪发光的少女

2015-03-03 01:35沈嘉柯
家庭生活指南 2015年11期
关键词:智化老同学女朋友

文◎沈嘉柯

闪闪发光的少女

文◎沈嘉柯

世上很多女孩子很美很好,娇嫩的鲜花一般。而蔷薇科的多半有刺。唯有更有勇气、更优秀的人,才堪匹配。

给你一个机会

智化拿脚在沙坑里搅拌着,搅着搅着,地上就多出一个更深的沙坑。

上完了体育课,像兔子一样跳远跳到腿软的男生组一哄而散,只剩下智化在原地眺望。说眺望也许并不准确,因为其实没多远距离,绕场一周也不过3千米。但这段距离要被打破,需要10万马力的勇气。

智化闭上眼睛,看了看当时天空、当时的云,直到仰望久了有一点轻微的晕眩。好吧,宝锦,我来了。

夕阳浓厚无比,智化开始朝宝锦迈步。

宝锦又高又瘦,修长的腿像一条小鹿。智化越是靠近她,越是高度戒备如临大敌。

终于走到她身边,他试着开口:“宝锦……”

“什么?”

他费力发问:“你觉得我怎么样?”

“什么怎么样?”

智化语无伦次,“我是智化,我拿了奖学金,想请你吃……”

“我知道你叫什么。我不吃。”

被堵得无话可说,智化急得抓头。

“我明白了。”宝锦很仔细地打量着智化,“我给你一个机会。”

一个机会,这四个字令智化喜出望外,几乎感激涕零。

宝锦蹲下,单跪一条腿,骄傲地说:“跑赢我,我就答应你。”

其实只有一刻钟,但漫长得仿佛很久很久。

最初还有意识支撑,但是后来,他的脑海里忘了天,忘了地,忘了爹娘,忘了最喜欢的女生,只想着肺,我的肺,要爆炸的肺……

最后,智化扑倒在地上了。在跌倒的同时,下意识两手抓满了沙子,然后沙子漏掉。智化在地上抬头看着弯腰喘气、汗如雨下的宝锦,“绝望”这个词,第一次从书面进入了他的意识内。

多刻骨铭心啊!

他在操场上追赶了她接近9圈,筋疲力尽。

在兴奋热闹的观众眼皮子底下,智化跑得瘫掉了,而宝锦擦擦汗走了。走之前,她望着智化,笑了一下。

智化,你这是自讨没趣自取其辱!智化心情很复杂地爬起来,默默走回教室,并默默地把对宝锦的感情从爱恋转变为——恨。

或重于泰山

后来很多次,智化在半夜忽然醒来,会错以为他又回到了那个备受屈辱的中学时代。那种愤怒、颤栗与伤心,仍会走遍智化全身。

这个噩梦伴随他考上了著名学府,作为耀眼的高考状元,他有了一名弱不禁风的女朋友——人就是这么一点点学乖的,吃不消强悍的女孩子,那就找个能降服的。

他常常鼓舞自己:虽然我没有强壮的四肢,但我有智慧的大脑。而这个日新月异的现代化社会对大脑显然更看重。

只是有些时候,还是用得上男生搬搬抬抬。大二下学期,他的女朋友换了一台21英寸的超大显示器,打电话给智化求援。

看着硕大的显示器,再看看后端标记的重量,智化犹豫了一下。他在一瞬间,忽然觉得无比恐惧。

他害怕了,一个男生,害怕一台显示器。

他很想装出潇洒样子说,“嗨,才打了网球,手酸。”或是“你先上楼,等我一会就弄上去。”然后暗呼个宿舍的兄弟分担帮忙。但这两种做法都很冒险。

女朋友的脸红扑扑的,没有注意智化的百转千回。她以为智化凝视着她,是发现她今天的状态极佳,“我的脸色好吧!根本没上粉呢!”

“好,很好。”智化的脸也涨红了。他不是没有运动的,他每周都长跑,但很少举重。如今却也只得硬着头皮上阵了。

20公斤以上的显示器,在智化的手腕和胳膊之间,掂量了一下,像是一座泰山。不知道为什么,智化想起了“死有轻于鸿毛,或重于泰山。”

死就死吧。

智化出手了。

相逢

智化有时候高估了自己低估了对方,有时候高估了对手低估了自己。

他觉得很奇怪,那台显示器虽然抱着吃力,但慢腾腾地挪了十几分钟,只中间休息了一次,到底运上了女朋友所在的五楼某间宿舍。

女朋友很心疼地给智化擦汗,倒水递到他嘴边。智化双手双脚都有些绵软,但更多的是出力后的畅快。不,最多的是恢复男生尊严自信的舒畅。

以及,一些些遗憾。

如果宝锦在场……

靠!智化暗骂自己一声。为什么还想着那个女生?那个看起来并不出色的女生,并没有现在的女朋友漂亮可爱。四分之一都没有。同时,智化领悟到,他比中学时的自己强壮多了。于是也就心平气和了。

入秋后,智化的大学承办了全国大学生运动会华中地带的分赛点。

智化陪着女朋友看现场,喧闹嘈杂,满地的空矿泉水瓶子。广播里不断念着赛况,智化听见了一个名字——聂宝锦。

智化不觉得意外,他知道她去了体育学院,参加大学生运动会选拔再正常不过。

田径场上,佼佼者聂宝锦一直领先。智化就在场外观众席冷静地观看。女朋友却忍不住惊呼:“快看!她跑得好快,小腿肌肉真发达,比男生还好看。”

呵呵。智化笑了。

女朋友反问,“你干嘛冷笑啊!”

“没有啊!我哪里冷笑了。”智化否认。

晚饭在学校吃,餐饮大厅三层楼的桌子都满了,很多人簇拥着拿第一的运动员聚餐,碰杯开啤酒。智化没想到的是,换了白色长袖运动服和长裤的宝锦,绑着马尾,与他目光对到了。

餐厅就这么大,看到彼此也普通。那席面一轮一轮劝酒后,宝锦跑过来,跟他打招呼:“你好啊!”

“你好!”智化咽下一口啤酒,匆忙站起身。就像老同学一样热情打招呼。

“原来你到了这个学校啊!”

“嗯!你呢!”智化发现宝锦更高了一点,没中学生时期那么瘦了。

“只有进体院,还能去哪儿?”宝锦无所谓地笑着答。

智化还想多说几句话,那边的饭桌上一连声呼喊,“宝锦,聂宝锦,回来!”

宝锦便拍拍智化肩膀,“我们回头联系,对了,你女朋友很漂亮啊!”

智化一屁股坐回椅子,女朋友似乎遇到意外惊喜,“原来是你同学,说不定将来拿全国冠军。”

智化笑了,“说不定以后我能跟人吹,奥运冠军是我同学。”

就这么相逢一笑泯恩仇。

困惑

过了23岁之后,宝锦就不再困惑。

她总是微微笑着:“请问是要果汁、咖啡,还是茶?”然后推着餐车穿行在飞机机舱中间那条窄道。完成了任务,宝锦觉得脚酸,她坐在前端的小座位休息,绑着安全带,发了一下呆。

在万米高空上,半开的窗口射进来的阳光,很耀眼。云和天空发亮得厉害。在这天的下午,宝锦突然想起更年轻时的痛苦和困惑。

她热爱运动,喜欢运动的感觉。

那时她喜欢过一个挺高大的男孩,同在训练队,那位同学打篮球,他们几乎天天可以见面,不过交往的时间短得可怜。宝锦清楚地记得,有一天训练完,她怕迟到,便径直去赴约,结果,打篮球的同学直皱眉。他说:“我实在无法忍受一个女孩子大量运动后流出的汗酸味。”

是的,任何人流汗的气味,都不大美妙。他还说,“如果你肯像别人的女朋友那样,洗完澡用心装扮一下,喷点香水,就好啦!”

但宝锦不喜欢。那不是人体本来的味道,是来自化工香精制造的虚伪香气。

宝锦很固执。她不是做不到,只是不愿意违背自己。何况哪个运动员没有做冠军的想法,相较之下,恋爱并不是第一位的。两人于是不了了之。

宝锦不相信她等不到一个男生——这个男生会喜欢本来的她。

后来确实有体院的男生对她示好,但在她负伤后便都闪避了。

宝锦知道这是人之常情,她并不觉得多难过,只是受伤后就不能再继续梦想了。这才让她低沉又沮丧,不知道何去何从。

人生很奇妙。

16岁之时宝锦肯定想不到今日会变成一名空姐。现在的她想不安静都不可能——穿着标准制服,从机舱首走到机舱尾,过去只花她半分钟时间的运动量,现在她要走上几十分钟。她闻得到自己身上化妆后的香味,闻多了也习惯了。

当年固执地不肯改变自己的少女长大了。

宝锦终于不再困惑,因为困惑一点用也没有。就这么走下去,遇到什么就是什么,顺着自己的心。

下机的时候,一个男人路过宝锦,递给她卡片。她条件反射一般职业性微笑,接过卡片说“谢谢”。事后态度平和地扔进垃圾袋。

这些对空姐心存慕求的人,宝锦没多大兴趣。他们更感兴趣的是她的职业。

一个人的时候她看了一眼机舱窗户,忽然想起来什么,对自己小声说:“聂宝锦,你这个笨蛋。”

当你沧海了

毕业后,智化跟漂亮可爱的女朋友分手了。

其实他们相处得一直不错,大学几年,智化体贴地照顾着她,直到她自己提出分手。智化没有为难她,并且还恰当地表达了他的悲伤。分别时,他送女孩儿登机飞往北欧某个福利好、风景上佳的小国家,并在临别之际,眼含着热泪,女孩儿既难过又满意地离开了。

智化甚至没注意到,他的前女友是什么时候在网上聊天,聊到一个外国男生的。他终于意识到:他对前女友,并没有自己以为的那么上心。

半年后,有一天智化看着重播的电视新闻,报道见义勇为的女大学生英勇救人受伤了。智化看着电视画面上的宝锦,发现她其实有一张清秀但坚毅的脸。

智化找到体院,老师说宝锦负伤不能继续比赛了,但因救人立功,政府对她补偿,安排她进了某航空公司。

于是,智化开始只坐那家航空公司的飞机,常常往复一条线路,以期能够多次见到同一名空姐。

混迹在东倒西歪、千奇百怪的乘客当中,智化拿着手机,偷偷开机,拍了一张宝锦的照片。

她并没注意到他,走回了头端,帘子挡住她的身影。

智化端详了照片许久。

女孩子化妆跟不化妆真的差别很大啊,他想,聂宝锦变得更美丽了。笑容满面,眼神却很空。再不是他记忆中那个神采飞扬的女孩儿了。

此时,已经打开心结并且恢复单身的智化有条件再次展开追求计划了,但他忽然失去了动力。

时间的沧海桑田从来不等任何一个人。

当你沧海了,对方也早就桑田了。

聂宝锦变了另一副模样,智化再也找不到初识时的她。

真荒诞。

他脑海里停留着少女宝锦的模样,汗水打湿头发,头发贴着额头,她大口喘气,面颊通红。还有,那个醉意上头、憨态可掬跑过来打招呼的大学生宝锦……

智化揉搓着自己的面孔,只觉疲倦之致。

下了飞机,他随便找到旅馆,倒头就睡着了。

他睡得昏沉,宝锦却双目炯炯。

她请了假,跑回了从前就读的中学。放暑假的校园显得空旷,操场已翻修一新,还扩大了面积。外围的白桦树叶葱绿,热空气传来蝉鸣,柔软的塑胶跑道蓝白红相间。

是的,她想起有个男生喜欢过她——原原本本的她。只不过,她用折辱的方式击溃了他,尽管不是故意的。她只是在当时的失恋伤痛里,无暇旁顾第二个男生,于是用最干脆的方式拒绝了他。

依稀记得后来还见过一面,说了些什么,却已完全忘记。大概当时酒喝多了比较醉。

当然,宝锦不至于傻到以为那个男生会痴情不变恒久等待,说不定他孩子可以在地上打滚了。然而,确知真的有那样一个喜欢她的男生存在,宝锦才觉得自己胸口中,有酸楚的温热在流转。

“他是叫什么名字?他拿了奖学金,好像,说要请我吃东西……”

曾有个男生

宝锦找到了老同学。

在中学任教的老同学有点讶异:“你脑壳坏了?空姐不当要当老师?”

“当老师有什么不好?尤其是当小孩子的体育特长班老师!我都决定了,职也辞了。”老同学大骂宝锦,“傻瓜,笨蛋。你要在小孩子身上找寄托吗?”

“你说对了。”宝锦一口承认。

然后,她们碰杯,干掉了两打酒。学体育的女生,比很多男生更豪爽。老同学请吃烧烤,宝锦吃了很多够辣的肉串,她满头大汗,这一刻,宝锦觉得浑身发热,她踢掉鞋子,光脚走在回老同学家的路上。如果不是脊背有伤,她早就跑起来了。

老同学笑了,笑出眼泪:“宝锦啊,你还像当年一样可爱啊!”

“当然。聂宝锦还是聂宝锦。”

身躯虽然一天天、一年年地衰老退步,但躯壳里的灵魂却可以继续大步向前。

只可惜,智化并没有看到这一幕。

他对当年那个脑海中闪闪发光的少女幻灭了。

智化开始相亲,很快订了婚,然后准备筹划婚礼了。并不是有多喜欢对方,只不过一个适合嫁,一个适合娶,便是在对的时间遇到了。剔去过去阴影的智化,渐渐淡忘了物是人非的人,以及物是人非的记忆。

新婚当日,他率领伴郎登门迎接新娘。刚巧一身雪白的女孩儿从眼前路过,智化的目光下意识地追赶上去。他想起了宝锦。

倾刻之间,重重叠叠,无尽画面闪回。女孩儿的身后,一队年轻学生远远跟着跑过去,一群鱼一般,欢快游走……

新娘抱住智化的脖子,智化回过神,吻了下去。

聂宝锦,少女宝锦,那一次倾尽所有的力气拒绝了智化,在智化的生命里刻下她的深重痕迹。而与此同时,少年智化,同样倾尽全力,深刻在宝锦的光阴履历上——留到日后宝锦用来省悟。

那个男生,他跑到瘫倒,但并非中途放弃。

宝锦带着一群学生,小跑前进在市区的人行道上,道路两旁树影错落,她沿途吹着口哨,一边加油喊口号。她们跑过了学校,跑过了商城,跑过了公园,跑过了酒店,跑过了湖边,和湖边的集体婚礼……

宝锦心无旁骛,向着更广阔的郊野而去。

风吹得绑马尾的头发纷纷扬扬,她更喜欢做这样的自己。

曾有个男生,如此爱宝锦,拼尽全力奔跑未曾放弃。所以,聂宝锦有勇气继续等待下去,直至遇到那个对的人。

编辑/魏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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