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运红
(华南农业大学,广东 广州 510642)
布迪厄的教育社会管理思想*
张运红
(华南农业大学,广东 广州 510642)
布迪厄认为,以教育为基础的符号权力逐渐取代以暴力为基础的物质权力,使当今的社会管理呈现出温情脉脉的一面。这种新的社会管理模式,运用误识策略,改变的只是权力的表现形式,权力的本质并无丝毫变化,从而缓和了矛盾,改善了关系,使社会得以延存和发展。
文化资本;布迪厄;社会管理
布迪厄(Pierre Bourdieu)①是继涂尔干之后,当今法国最有名望的教育社会学家。他为我们的社会管理指出了一个方向,“邀请”读者与其共同思考,以发现人们“熟视无睹”的事物。他还通过对文化与权力的“合谋”所施展的巫术的“解魅”,从教育方面揭示了社会管理机制的内在规律与新变化,为我们打开了教育社会管理的全新视野。
马克思曾预言资本主义必将灭亡、社会主义最终将取得胜利。二战后,资本主义国家虽然遭遇经济危机的重创,但并无灭亡迹象,反而渡过危机,显示出勃勃生机。究其原因,有人认为是马克思对资本主义制度的“弹性”估计不足,但布迪厄分析后认为,更重要的原因在于资本主义国家已悄然改变统治手段和策略,以教育社会管理取代传统的行政强权管理,这种管理转型转移了矛盾焦点、缓解了阶级关系、隐蔽了权力本质,从而改写了马克思之前的预言。
这促使布迪厄去研究权力的现代转型,受葛兰西和阿尔都塞的权力思想影响,布迪厄从“建构主义”社会学的角度切入权力运行机制的分析,他发现,现代权力借由文化机制的掩护,将社会场域内复杂的社会等级内化为行动者的惯习与性情,进而生成行动者新的实践。在此基础上,布迪厄提出,社会管理已经发生了新的变化,符号权力(symbolic power)已经取代物质权力,成为社会管理中权力运作的主要方式。权力的现代转型,使社会管理由此开始由“有形的手”变为“无形的手”来控制,权力遁入“无形”。
从传统社会管理向文化社会管理的过渡,管理模式随之转型。如果说传统社会管理依靠的是物质权力(警察、监狱等),那么现代社会管理依靠的便是符号权力。这意味着权力的意识形态化,也意味着其运作方式的象征性。放弃赤裸裸的强权暴力,改用符号暴力,是现代文明的必然选择,因此社会管理模式变革实属必然。
文化是政治的天然“导体”,这决定了文化具有“导演”符号权力的先天便利性。布迪厄认为,文化具有政治性,诚如大卫·斯沃滋(David Swartz)指出那样,“文化并不排斤政治内容,相反是对它的一种
表达”[1]。事实上,文化本身就全面“浸透”在政治里面。在布迪厄看来,国家就是不同种类的资本集中的结果,这些资本包括物质力量的资本或所谓强制性的工具(如军队、警察等)、经济资本、文化资本等。当资本集中后,布迪厄认为,国家成为某种‘后设资本’,使其具有超越各类资本之上的权力。这使国家成为了各类资本的“中央银行”,决定各类资本间的‘汇率’或‘兑换率’。从社会的资源结构来看,资本决定着个体在社会场域中的位置,国家通过对资本实施调控,实际地行使了一种无形的权力。从另一方面来看,布迪厄认为,自从王朝国家建立以来,特别是科层国家建立以来,发生了一个长期的不同种类的权力或者说资本的集中化过程,在国家产生的前期,集中化过程导致了公共权力的私人垄断(国王垄断)。在各种资本集中化的同时,不同的场域随之相应产生并发展起来,这一过程最终产生了一种特定资本——元资本(即中央集权资本),这种资本可以使国家对不同场域和在其中流通的不同形式的资本施展权力,特别是对它们之间的兑换率实施支配的权力,正是这种元资本确定了国家的特有权力。[2]不管是从文化与政治的关系来看,还是从资本的发展历程来看,文化资本都已成为社会调节的手段,它已深深地介入到政治社会之中,执行着物质权力先前的使命。
物质权力(如警察、监狱等)是一种专断性、强制性的权力,符号权力则是一种柔性的权力,虽然二者的表现形式不同,但殊途同归。布迪厄把符号权力理解为“创造世界的力量”,因为它包含着把“关于社会世界及其分化的合法观点”强加于世人的能力。[3]因此,布迪厄将符号权力等同于符号暴力或象征暴力,他认为,符号暴力是一种合法的权力,它既让统治者赞同也让被统治者赞同。
显然,这种权力已经由强制性变为自主性,由一种对被施加者的排斥变为共同参与,就像布迪厄所说的,“象征性暴力的一个效果,就是将统治和顺从的关系改换成情感关系,将权力改换成神秘的‘克里斯玛’(charisma),或者改换成能够在情感上引起神秘魅力的关系”[4]。符号暴力是通过对事物的意义和定义的强化来实现的,将权力和利益的本质隐藏在意义系统里,这便是符号权力的误识策略。符号权力之所以采用误识这一策略,是因为“任何一个已被确立的秩序,它们的力量不仅仅来源于统治阶层的暴力和国家机器的强制能力,而且还在于被统治阶层接受了来自于统治阶层的意识形态、文化、价值观和世界观等”[5]。进一步来说,“任何支配,如果不通过使人们误识(misrecognized)作为支配基础的任意武断性(arbitrary),从而获得人们的认可(recognized),就不能维持自身的存在”[6]。从强制到误识,权力以一种符号化的形式隐没于文化之中,支配者以一种更加隐蔽的方式实现着对社会的统治与管理,而这又全然不为被支配者所觉察。
通过合法化,教育使符号权力得到认同;再经过规训和教化,教育塑造了行动者与社会结构相一致的生存心态;最后根据文化资本的多寡,教育实施社会分层。这样,从主观世界到客观世界,教育实现了对布迪厄所谓的“二重世界”的全面管理。
(一)教育使符号权力合法化
权力的基础是什么?人们为什么会听命于权力的支配?这是韦伯长期思考的问题,为此,他提出了一个核心概念,即合法化。布迪厄认为,任何一种权力都不可能满足于仅仅作为一种权力而存在,它不可能仅仅作为一种没有任何依托的力量,一种失去了任何存在理由的力量;就是说,它不可能满足于仅仅作为一种专制的力量而存在。因此,它必须为自己的存在和存在形式寻找理由,至少也应该使人们看不出作为其基础的专制,进而使自己作为合法的存在得到认同。[7]在中世纪,权力的合法化依靠的是“神化”和“圣化”,完全依靠王权赤裸裸的强制性,通过某种特殊神秘魔力赋予统治者以合法性;近代资本主义权力合法化则越来越靠象征化和理性化的文化形式,来曲折地实现权力的合法化,布迪厄认为,这要依靠教育制度的力量。在这个过程中,教育活动把一种已经客观化的社会实体结构再次主观化形成个体的意义世界,进而通过主、客观世界的转化过程,赋予社会秩序以合法性。
(二)规训与教化塑造生存心态
布迪厄一直认为,权力运转最有效的途径以及国家权力最可用的工具,在当代,不是军队、警察和
监狱,而是学校。学校采取强制性灌输及反复教育的方式,向学生,并通过学生向全民,灌输一种被称为“真正的公民宗教”的知识系统,以便使学生及全民以这种标准化的公民宗教的基本精神来建构和确认自身及全民的认同形象。[8]具体来讲,学校的功能在于“产生着具备无意识(或深深影响着的)模式系统的个人;这种系统构成他们的文化,或者,在更好的情况下,构成他们的生存心态——这就是说,教育改变着集体的精神文化遗产,使之成为个人的或共同的潜意识”[9]。首先,教育工作是一个不可逆转的过程,学校首先剥夺个人赋予自己的价值,代之以与支配者利益相符的价值,结果产生了一个阶级或群体特有的初始习性,成为这一阶级或群体惯习发展的本源。其次,支配者通过将自己的权威委托给教育机构,而不用求助于外界压力,尤其是身体方面的强制,便能生产和再生产它在精神和道德方面的整合。[10]第三,从内容上来讲,由于文化资本与权力的结合,统治阶层的意识形态成为价值尺度,凡符合统治阶层的兴趣与价值的知识,即取得优先地位,成为合法课程,其他类型的知识则受到贬抑与排斥。[11]这样,主流知识偏向了支配者,使他们离知识中心更为近便,为日后以教育为手段的社会分配埋下了不公的种子。教育灌输的结果,改变了被支配者的心智结构,形成了支配者的惯习。这种惯习一旦内化于行动者,将自发调动行动者的行为方向、规定行动者的实践感。
(三)学业分类决定社会分层
在民主社会,社会将资源分配的权力委托给了学校这个看似完全中立的机构,从而拒绝封建专制社会世袭特权的传递,教育就像一架机器,不断地将学业分类转化为社会分类。
1.文化资本预埋起点区分
布迪厄认为,个体的社会分化早在家庭教育阶段就已经开始,他的文化资本正是在试图通过学术上的成就来解释社会出身不同的子女所取得的学术成就的差别中提出来的。布迪厄将文化资本进一步分为三种形态:身体化形态、客观化形态、制度化形态。其中,身体化形态的文化资本,与家庭教育密不可分。它是指行动者心智和肉体的相对稳定的性情倾向,是在行动者身体内长期地和稳定地内在化的结果,成为一种具体的个性化的秉性和才能,并成为惯习的重要组成部分。[12]诸如气质、教养、审美情趣、表达言辞等均属于此列,这种文化资本的获得往往靠耳濡目染,在家庭这一私密的空间内部获得,因而,这种隐秘的资本易被人们忽略。伯恩斯坦认为,习得精致编码的儿童,比仅限于限定编码的儿童更能适应学校正规教育的要求,因为学校采用的语言文化是一种精致编码的符号系统。而中上阶层家庭倾向于采取精密型的语言代码,工人阶层则倾向于使用限定性的语言编码。这就使得“对一些人来讲,学到精英文化是用很大代价换来的成功;对另一些人来讲,这只是一种继承”[13]。这样以来,最初从家庭获得的身体化的文化资本,借助自身在学校教育体系中的使用和强化而获得了承认和延续,使个体学业的成败持久性地打下了家庭出身的烙印。
2.考试制度筛选社会精英
学校实际上就是一种宗教法庭:通过设立边界,将那些经受了学校的所有重要考试之后被选拔出来的人与普通人区分开来,这样,学校就建构了一个“精英群体”,并且通过分离行为,赋予这个群体通常只属于神者的一切特征。[14]“精英”的边界既要得到被排除在外的人的认同,也要得到被包含在内的那些为维持原状而不得不有所让步的人的认同,以获得社会效力。以法国会考为例,会考可以说是一种设立围墙的行为,它在最后一名入选者和最前面一名淘汰者之间设立了一条社会边界(一种不连续性):可以历尽一生的拥有一切和一无所有之间的差别。如果在现实生活中没有一定的社会认同基础,会考评审委员会划定的社会边界就不可能如此广泛地进入人们的信仰中,因此,社会边界在一定程度上是在人们的信仰中建立起来的。[15]而考试就是建立社会边界的活动,从而用教育将人们相区分。
3.学业称号对接职业划分
学业称号,即文凭,作为一种制度化的文化资本,它是建立在发证机构的集体信仰基础上的、对学业称号持有者技术能力的担保和确认的社会委任书。通过“赐予”行动者一个学校学历的证明,而完成了合法的分类,这最终改变了人才选聘的方式,如迈克尔·斯彭斯(Michael Spence)所言,文凭或证书是教育外化为雇主可识别和比较的教育信号,雇主利用这一信号来选择人才。学业称号之所以能
够成为劳动力市场上人才选拔的信号,就在于“它能够指定一种本质,因而它能够生产它所证明的,同样也能够认可它所证明的,学校能够赋予人们抵达某一职位的权力,在这一职位上,人们通常能够获得占据这一职位所必需的主要技能,正如布迪厄引用黑格尔《法哲学原理·序言》中的一句话:‘上帝给谁一项职能,也会赋予他相应的能力’”[16]。在肯定学业称号对个体在社会场域中位置具有重要意义的同时,布迪厄也清醒地认识到,学业称号只是一个必要条件,学业称号实际上从来就不足以独立在经济场域中为人们确保一条抵达霸权位置的通道,因为经济资本同样起着决定性的作用。学业称号之所以能够影响个体在社会分层中的位置,是因为它能够证明其享有者们掌握的技术能力,由于这种证明的公信力,以至于“对于学业称号所证明的能力,我们永远都不可能分辨出,也不可能衡量出究竟其中有多少技术成分,又有多少社会成分,但是这种能力却永远独立于持有者本人和周围其他人的估计”[17]。
注释:
①布迪厄的名字有多种译法,如布迪厄、布尔迪约、布丢等,本文采用第一种译法。也因为此故,文中一些引文处会出现一些不同的译名。
[1]张意.符号权力和抵抗政治——布迪厄的文化理论[J].国外理论动态,2003,(3):30-35.
[2][8]宫留记.布迪厄的国家理论——对当代发达资本主义社会的国家统治策略的批判[J].国外理论动态,2008,(11):66-71.
[3][5][12]宫留记.资本:社会实践工具——布迪厄的资本理论[M].开封:河南大学出版社,2010:255、254、134.
[4]高宣扬.当代法国思想五十年(下)[M].北京: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05:539.
[6]华康德.论符号权力的轨迹:对布迪厄《国家精英》的讨论[A].苏国勋,刘小枫.社会理论的政治分化[C].上海:上海三联书店,2005:358.
[7][14][法]布迪厄.国家精英——名牌大学与群体精神[M].杨亚平译.北京:商务印书馆,2004:459、202.
[9]Erwin Panofsky.Architecture gothique et pensee scolastique[M].Paris:Editions de Minuit,1981:148.
[10][法]P.布尔迪约,J.-C.帕斯隆.再生产——一种教育系统理论的要点[M].邢克超译.北京:商务印书馆,2002:45.
[11]王秀丽.鲍尔斯——金迪斯与布迪厄的教育阶层化理论比较研究[J].黑龙江社会科学,2009,(6):164-166.
[13][法]布迪厄,帕斯隆.继承人——大学生与文化[M].邢克超译.北京:商务印书馆,2002:28.
[15][16][17]宫留记.论布迪厄的高等教育理论[J].现代大学教育,2008,(4):12-16.
(责任编辑:于 翔;责任校对:徐治中)
The Research on Pierre Boudieu’s Theory of Educational Sociality Management
ZHANG Yunhong
(South China Agricultural University,Guangzhou Guangdong 510642)
Boudieu believes that the symbol power which based on education gradually replaced the material power which based on violence,so that the social management is showing much softer.In fact,this new model of social management takes use of the misrecognized tactic,just changes the power forms,the nature of power therefore does not change.However,the new education mode of social management can ease contradiction,also can improve the relationship,so that society could extend survival and development.
cultural capital;Boudieu;social management
G40-06
A
1674-5485(2015)08-0120-04
广东省哲学社会科学规划2014年度项目“城镇化进程中广东农民工社会融合的教育治理模式研究”(GD14YJY02);广州市哲学社会科学规划2014年度课题“广州农业转移人口市民化的教育治理模式研究”(14Q14)。
张运红(1981-),男,湖北广水人,华南农业大学讲师,博士,主要从事教育经济与管理、比较教育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