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维尔哈伦对艾青的影响

2015-03-01 01:41:05彭建华
关键词:艾青

论维尔哈伦对艾青的影响

彭建华

(福建师范大学 文学院,福建 福州350007)

摘要:艾青翻译了比利时法语作家维尔哈伦的9首诗歌,艾青的白话新诗在主题、意象、词汇和诗歌技巧上都明显受到维尔哈伦的影响。维尔哈伦在对苦难的观察和对沉哀的命运的思考方面,对原野大地的关切,流浪和骚动不安的生命的主题和倾向都巨大地影响了艾青的诗歌创作。对这个事实作出考察,即采用文本细读的比较分析是必要的。

关键词:维尔哈伦;艾青;自由诗;社会主题;诗歌影响

收稿日期:2015-06-11

作者简介:彭建华(1972- ),男,福建福州人,福建师范大学文学院副教授,博士,硕士生导师,主要从事欧洲文学研究与翻译研究。

中图分类号:I207.25文献标志码:A

爱弥尔·维尔哈伦(mile Adolphe Gustave Verhaeren)比利时左翼诗人、剧作家、文艺评论家,他曾短暂地转向象征主义,改写自由诗,但从未放弃社会的、民族的主题与批评立场。艾青翻译了维尔哈伦的9首诗歌,其中,《原野》(Les Plaines),《城市》(La Ville)选自诗集《乡村的幻景》(Les campagnes hallucinées,1893),属于维尔哈伦的中期诗作,突出了比利时的社会问题,甚至表达了微弱的无政府主义思想;《寒冷》(Le Froid),《穷人们》(Les Pauvres),《惊醒的时间》(L’Heure d’ éveil),《风》(Le vent),《小处女》(La Petite Vierge),《来客》(Les h tes)选自《十二月》(Les douze Mois,1895),这是一组12首季节物候诗歌中的6首,主要是自然的抒写。《群众》(La foule)选自《生活的面孔》(Les visages de la vie,1899)。艾青用自己一贯的散文式的语言翻译了维尔哈伦的诗歌,把维尔哈伦的诗歌意象和忧郁而关切的情绪重新塑造,并重新划分了译诗诗行,甚至重新划分了译诗诗节,还有少量的节略和改写。从艾青对维尔哈伦诗歌的选择来看,显然艾青比较偏爱社会题材和激进思想的诗作。

每个作家都处在一个特定的文学/文化传统中,外国文学往往在这个传统中占有或大或小的地位。对于外国文学,接受研究和影响研究是相辅相成的,比较学者把“接受、影响”置于“影响、成就、来源”(基亚)、“关系、类同、影响”(约斯特)、或者“机运(fortune)、成就(succes)、影响、来源”(布吕奈尔、比叔瓦、卢梭)等文学的观念体系中研究。基亚把“影响”作为“作家的声誉”的一个现象,布吕奈尔、毕叔瓦、卢梭《什么是比较文学》写道:“在国内和国际的机运,是证明一部作品的生命力的全面表现。它一方面包含着成就,另一方面包含着影响。”[1]在文学的国际交往活动中,发送者、接受者并不意味着影响研究主动和被动之间有文学借贷关系。几乎没有一种直接的提供或借用,文学摹拟的实例与或多或少发生创造性变化总是少得多。

韦斯坦因《比较文学与文学理论》写道:“我们需要提及埃斯卡庇所谓的‘创造性叛逆’(creative treason)这类负影响。这位法国社会学的倡导者说明了这样一个著名的事实,即文学作品常常遭到后来甚至同时代读者大众的误解。他提出‘重新发现’或‘复活’的说法,以便使一部作品‘超越社会的、空间的或时间的障碍,获得除原先设定的读者(听众)之外的大众的理解’。他还说:‘我们看到,外国的读者大众与一作品没有直接接触。他们在此作品中发现的并不是作者要表达的。在他们的意图与作者的意图之间并没有偶然的巧合与会聚,却能和谐共存。这就是说,有些东西作者原来并没有打算要放入作品中,甚至没有想到它的存在。’”[2]111

一、 原野/土地意象与苦难中的人们

艾青承认维尔哈伦对自己白话新诗创作的影响,在《诗人论》中写道:“凡尔哈伦的诗神则彷徨在佛拉芒特的原野,又忙乱地出入于大都市的银行、交易所、商场,又在烦嚣的夜街上,像石块般滚过……”[3]87《我是怎样写诗的》写道:“凡尔哈伦是我所热爱的。他的诗,辉耀着对于近代的社会的丰富的知识,和一个近代人的明澈的理智与比一切时代更强烈更复杂的情感。”[3]132《为了胜利——三年来创作的一个报告》写道:“我的诗里有些手法显然是对于凡尔哈伦的学习——这位诗人如此深刻又广阔地描写了近代的欧罗巴的全貌,以《神曲》似的巨构,刻画了城里与乡村的兴衰的诸面相,我始终致以最高的敬仰的。而他的那种对于未来世界的向慕与人类幸福彼岸之指望,更是应该被这艰苦的世纪的诗人们公认为先知者的声音的。”[3]279《艾青诗选自序》写道:“从诗上说,我是欢喜过惠特曼、凡尔哈伦,和苏联十月革命时期的大诗人马雅可夫斯基、波洛克的作品的;由于出生在农村,甚至也喜欢过对旧式农村表示怀恋的叶赛宁。法国诗人,我比较喜欢兰布。我是喜欢比较接近我们自己时代的诗人们的。”[3]124

艾青承认,他从来没有看到过维尔哈伦的理论,只是喜爱他的诗。可以清楚地看到艾青与维尔哈伦相似的散文式的抒写,整体的诗歌的氛围,诗节与副歌的诗歌形式,荒芜而苍凉的原野,众多相似的词汇和意象,不应看作是偶然的近似,这是一个精心的、模仿性的创作。在此前的艾青诗作《卖艺者》《梦》《笑》《死地》《复活的土地》与《雪飘落在中国的土地上》等有一些相似的意象,它们标志着艾青创作的发展路线,艾青逐渐走出立体主义—未来主义诗歌的影响,从个人化的场景转向广大的、整体的生活场景,以现代大地的神话为基础,表现深远的生命的象征图景。但是艾青最初的白话新诗(例如《巴黎》《马赛》《芦笛》等)基本上不可归为维尔哈伦的象征主义诗歌的影响[4]。

艾青的诗歌意象暗示了并不确定的象征意义,这是在自由诗中活跃的意象。艾青写下了相同主题的诗作《手推车》《风陵渡》《驴子》《乞丐》《吊楼》《街》(我曾在这条街上住过)、《旷野》(薄雾在迷蒙着旷野啊)、《土地》(象一根带子连着一根带子)、《雾》等,1938年创作的《北方》(不错/北方是悲哀的)一诗是成熟的,再一次回响维尔哈伦式的特征,然而《北方》一诗消除了形式上明显的模仿痕迹,整个诗作以抒情的叙述图景为目标,在《北方》一诗中可以发现从《雪飘落在中国的土地上》发展而来的事实,意象和词汇的连贯品质,再现了维尔哈伦式的情绪氛围,一种忧郁的大地的梦想,模糊的象征的深刻。

维尔哈伦的《原野》是一首自由诗,除开1个迭唱句,由6个诗节组成,主要描述了秋天的原野,深切表达了对乡村不幸者的同情。《原野》写道:“在天穹的悲哀与忧虑的下面/捆束的人们/往原野的四周走去;/在那云拉着的/沉压的天穹的下面/无穷尽的,捆束的人们/在那边走着。//茅屋上直立的,是些钟楼,/而成堆的,败颓的人们/从村庄到村庄地走着。/彷徨着的人们/象道路般悠远了;/从很久,他们就经历着时间/从原野到原野地走着;/牵引着或是跟随着他们的/那些伸长着的轨道上的货车/朝向小小的村庄和小小的道路,/那些不间断的货车,/轹出悲痛的嘶声,/白日,黑夜,/由它们的轮轴朝向无限。”在这首抒情诗中,维尔哈伦式的描述突出了乡村的悲哀与忧虑,尤其是原野上向远方前行的两轮马车。艾青《雪飘落在中国的土地上》写道:“雪落在中国的土地上,/寒冷在封锁着中国呀……//风,/象一个太悲哀了的老妇,/紧紧地跟随着/伸出寒冷的指爪/拉扯着行人的衣襟,/用着象土地一样古老的话/一刻也不停地絮聒着……//那从林间出现的,/赶着马车的/你中国的农夫/戴着皮帽/冒着大雪/你要到哪儿去呢?” 艾青在诗中强调了抒情主人公(我)的身份与视角,写到了北方的马车和流亡者。景象的描述采用了分散的多重视角,例如,还再现了南方的乡村与乌篷船,交混着抒情诗人的回忆。

维尔哈伦在《来客》一诗中采用对话体的戏剧手法,表现了不安的流浪和生命的痛苦。“打开吧,人们呀,打开吧,/我敲着前扉与后棚,/打开吧,人们呀,我是风/穿着死叶的风。//——进来吧,先生,进来吧,风呀,/看,那给你的炉灶,/和它的粉刷过的秃壁:/进到我们家里来吧,风先生呀。” 这是一首格律诗,由7个4行诗节组成,主要是8音诗行,也有10、12音诗行。该诗表达了对社会的深切关注,和对下层不幸者的同情。在艾青的翻译过程中,被投入了一层欢快而好客的情绪氛围,而这种被误置的理想主义的情绪氛围,反复运用在艾青的诗歌创作中。艾青《太阳的话》与维尔哈伦的《来客》在诗歌形式上,词汇和意象上都有相似的品质,突出了抒情主人公(我)的身份。“打开你们的窗子吧/打开你们的板门吧/让我进去,让我进去/进到你们的小屋里//我带着金黄的花束/我带着林间的香气/我带着亮光和温暖/我带着满身的露水//快起来,快起来/快从枕头里抬起头来/睁开你的被睫毛盖着的眼/让你的眼看见我的到来//让你们的心像小小的木板房/打开它们的关闭了很久的窗子/让我把花束,把香气,把亮光,/温暖和露水撒满你们心的空间。”艾青是现代中国写作了最多太阳主题的诗歌的诗人,在延安的日子鼓起了艾青的乐观主义;另一方面,艾青的诗歌中一直有对黎明的颂歌,如《黎明》(啁啾的小雀淹留着)、《晨歌》《黎明》(当我还不曾起身)、《给太阳》《黎明的通知》。在此我不想谈太阳主题和黎明颂歌的结合。《黎明的通知》是继《太阳的话》而来的革命的颂歌,也就是说,艾青在与维尔哈伦的《来客》的短暂相遇之后,走向了《黎明之歌》,跨过了维尔哈伦的忧郁,虽然此后艾青偶然会返回到未来主义和维尔哈伦的诗歌的影响投射下的抒写。

维尔哈伦写的是与大地连在一起的、悲苦可怜的人们,他们连着不幸的命运。《穷人们》是一首格律诗,韵式为AABB,由5个4行诗节组成,主要是8音诗行,有3个4音诗行。深切表达了对贫苦者的同情,暗示了激越的革命情绪。该诗写道:“是如此可怜的心——/同着眼泪的湖的,/它们灰白如/墓地的石片啊。//……//是如此可怜的眼——/善良而又温顺/且比暴风雨下/家畜的眼更悲哀啊。//是如此可怜的人们——/以宽大而懊丧的姿态/在大地的原野的边上/激动着悲苦啊。”艾青在《冬天的池沼》《船夫与船》《补衣妇》《农夫》《赌博的人们》《老人》(在长长的瓜棚的旁边)和《哭泣的老妇》等诗作里写到了众多不幸的农民,在民族战争(抗日战争)时期,中国有太多的不幸的人们。在《冬天的池沼》和《船夫与船》中,可以发现维尔哈伦式的氛围和倾向,以及对命运的光照。《冬天的池沼》写道:“冬天的池沼,/寂寞得像老人的心——/饱历了人世的辛酸的心;/冬天的池沼,/枯干得像老人的眼——/被劳苦磨失了光辉的眼;/冬天的池沼,/荒芜得像老人的发——/像霜草般稀疏而又灰白的发;/冬天的池沼,/阴郁得像一个悲哀的老人——/佝偻在阴郁的天幕下的老人。”它在诗歌形式上与《穷人们》是同构的。而诗作《农民》,则表现了大地的神话,艾青在诗中表现了对土地的热爱,写出了中国农民的不幸形象。我们不能强调艾青与维尔哈伦的诗歌在词汇意象上的同一特征,艾青的运用更多在于美学上和主题上。

二、 现代城市及宗教的意象

艾青时代的中国,城市是不发达的,虽然艾青在1935年以前的诗作中写过欧洲的城市,如诗歌《巴黎》《马赛》和《雨的街》。1936年《常州》一诗艾青第一次写中国的城市,这还是一个中国式的、被乡村包围的中心城镇。《春雨》一诗写到了柏油路,乌黑的煤烟的城市,更多是中国式的明朗的抒情,与维尔哈伦相去甚远。

艾青《诗论》之“诗人论”写道:“每个诗人有他自己的一个诗神——惠特曼和着他的诗神散步在工业的美利坚的民众里……马雅可夫斯基和着他的诗神以口号与示威运动欢迎‘十六年’的到来……叶赛宁的诗神驾着雪橇追赶着镰刀形的月亮……凡尔哈仑的诗神则彷徨在佛拉芒特的原野,又忙乱地出入于大都市的银行、交易所、商场,又在烦嚣的夜街上,像石块般滚过……”事实上,艾青对维尔哈伦现代城市的批评性描写产生了深刻的印象。《太阳》一诗回应了净化的未来主义诗歌特征。《黎明》一诗是以城市为背景,城市的形象是模糊的,然而在《浮桥》一诗中,艾青再一次接近了维尔哈伦的意象。艾青的《浮桥》的主题倾向与《雪飘落在中国的土地上》《北方》是一致的,事实上,它们的创作时间是非常接近的。《浮桥》中的词汇和意象显然与维尔哈伦的《城市》相似,维尔哈伦在《群众》一诗中再一次抒写了城市的景象,一些相同的意象被表现出来。而艾青从1932年创作的《会合》开始表现了对城市复杂的情感,《浮桥》中的城市形象是不同的,艾青诗中的浮桥是铁链锁住的船体,不同于维尔哈伦的铁架桥,连接着两个极端对立的生命群落,艾青的城市景象几乎是维尔哈伦的城市景象的简要缩写,然而形象是模糊的,中国式的议论成分在诗中占据很大的比例。1939年艾青创作的《街》再一次表现了城市与乡村的对立,艾青似乎有着对城市的不信任,然而维尔哈伦所写的城市是一个无数道路都朝向它的中心,不安的生命汇聚的中心。

1927—1942年间,艾青生活在众多的中国城市(杭州、上海、常州、武汉、桂林、重庆)中,当然,它们迥异于欧洲城市。周红兴《艾青传》写道:“凡尔哈伦的诗生动地展现了十九世纪末期西欧城市畸形的膨胀与扩展,艾青在诗中也描写了二十世纪三十年代中国城市中人们在‘欺诈与阴谋’、‘无餍足与贪婪’、‘投机与冒险’里生活的情景。”[5]41

19世纪末,比利时的工业化运动巨大地改变了乡村和农民的命运。维尔哈伦的《城市》描述了城市的诱惑和城市里喧嚣的生活,诗人深切地把城市描述为“感触的城市”。这是一首自由诗,除开首末2个独立诗行,由10个长短不一致的诗节组成,突出描述了现代城市的困惑与诱惑,表达了怀旧的田园理想,与对城市不幸者的同情,暗示了革命者的反抗精神。“赤红的色/煽动在/电杆和支柱之上,/就在午时,依然/象金色的可怕的鸡蛋般燃灼着,/辉耀的太阳瞧不见了:/那发光的嘴,已被/煤灰和黑烟蒙住。//一道沥青与石油的河流/冲击着木的浮桥和石的长堤;/放肆的汽笛,从驶过的船只上/在浓雾里听出了恐怖:/一盏绿色的警灯/是它们的/朝向海洋与空阔的瞻望。//那些码头在沉重的榻车的冲击里鸣响着,/那些重载的车辆门钮似地轧轹着/那些铁的秤机堕下了黑暗的立体/又把它们滑进了燃火的地窑,/那些桥梁从中间打开着,/在那些竖立着灰暗的十字架的繁杂的支柱/和那些记录着万物的铜宇中间,/无边无际地,跨越着/成千的屋顶,成千的檐角,/成千的墙垣,相对着,象在斗争似的。//在它的上面,马车过去,车轮闪着,/列车在驰,急疾地飞过,一直到车站,停着成千/不动的机头,象一个金色辉煌的殿额。/那些错杂的铁轨/向隧道和喷烟的洞穴爬到地底去——/为的再出现在喧嚣与尘埃里的/明亮而闪光的铁路网上。”

然而,艾青的《浮桥》描述了现代中国的乡村与城市的对立,表达了无产阶级的革命意志。“城市/以水门汀和钢骨/建筑成的连云的堡垒/强烈地排列着/守卫着:贪欲,淫逸,荒唐/又以金色的梦/和磷光的幻想/吸引了万人/向它呈献了劳动的血汗。”“城市/在傲慢地喧腾着——/它的那些屋檐/永远欢笑地迎着阳光/它的那错杂的金属的枝杆/发射着刺目的光芒/它的呼声与光彩/宣告着胜利与希望/而且它在继续/使乡村感到畏缩地/扩展着力量啊。”

以下谈谈艾青的诗作《广场》与维尔哈伦的《群众》的相似意象,尤其是艾青对《群众》一诗的接受。维尔哈伦抒写的是城市里的民众,一个巨大的,受压抑的骚动的生命力量。“在这乌黑的,灰黯的,/丛长着奇异的火的城市里,/在这带着他们的哭泣,/带着他们的情欲,带着他们的亵渎,/骚动着巨大的波浪般的群众的城市里,/在这突然为流血的反叛和/漆黑的惊慌所惊慑了的城市里,/我繁杂了的心/使我感到我在成长,/在激动,而且在骚扰。/热狂,/在疯癫和憎恨的行程中的热狂/用震颤的手引诱着我/使我像石块般在路上滚着。/一切的计筹闪现着,却又消失了,/心儿跳荡着,管它趋于光荣还是趋于罪恶;/突然地,我已消失到那/一致的力之凶蛮的呼喊里去/自我以外的他而出现了。//……//暴野的人们摇晃着火炬,/一种潮浪般的声音在教堂里澎湃着,/墙壁,招牌,房屋,宫殿,车站,/在疯狂的夜里,在我的眼前,惶乱着;/广场上,那些金黄的光的柱,朝向/黑的天穹,伸长着那激怒着我的火焰;/一个时钟的面闪着血红的颜色,在钟楼的额上:/一个煽动家在十字街角演说着,/而人们在了解他的话的意义之前,/已经跟随了他的手势—带着愤怒/他们凌辱一个君主,把他摔在地上,/撕打着,而且推翻了那辉耀着偶像的灵座。/在声响里的夜是巨大而空阔的呀;/一道电火的烈焰在太空里燃灼着,/那些心儿紧缩着了;灵魂窒息在/一种无限的忧怨里,而且放声嘶喊着:/人感到这同一的时刻就是那/将要生产繁荣成是毁灭的主宰者。”

而艾青的《广场》受到维尔哈伦的启发,其中有明显的词汇和意象相似,最后一个诗节成功地改变了维尔哈伦的城市民众形象,整个诗作是乐观的,这是艾青诗作中极少对城市赞颂的一首诗,《广场》表现了民族战争中奋勇斗争的中国人民的行为。“堆垒的房屋/紧紧地连着堆垒的房屋;/成林的电杆和成束的电线,/和流动在它们之间的/都市的迷雾,/和马路——/宽阔而整齐的向高坡伸引上去的马路,/这一切,都合适地环住了/这都市中心的广场,/而且自然地做了它的/丰富而美丽的装饰了。/广场是巨大的——/它好像仅只属于天的幅员:/而比起那柔软的绸质的天,/我宁愿欢喜这坚硬而粗糙的矿质的广场。”

法国流行圣母玛丽亚信仰,这在法语文学(包括维尔哈伦的诗歌)中是常见的。在艾青的诗作中,人们很难看到拉丁式的牧歌和基督教溶合在一起的圣母玛丽亚形象,虽然《马槽》写到了圣母玛丽亚形象,但是模糊的。“小处女玛利亚/在牧场上过着五月的夜,/她的轻轻的脚撩动着雾,/她的两脚像两根洁白的毛羽。//她像一个女皇似的去了,/整洁的衣,装满了风的裙,/和着在她的腰带上的/一阵阵银铃声的喧吵。//在河流的两边/长满一丛丛的蜀葵花,/但这处女,从堤岸到堤岸/仅在寻找着那剑一般立在水边的/高贵的百合。//……//而她温柔的手终于/解开那系在身旁木桩上的/吃草的牧羊,/又柔情地吻它,抚摩它/而且可爱的让它自由地去。”

艾青似乎表现出一贯的无神论倾向,艾青在《春雨》诗中则有改变了的田园景象,虽然也出现了春天、羊等意象,《春雨》与《小处女》并不相关。“我要看一年开放一次的/桃花与杏花/看青草丛中的溪水,/徐缓地游过去/——像一条银色的大蟒蛇;/看公路旁边的电线上的白鸽,/咕叫着,拍着翅膀的白鸽;/看那些用脚踏车滑过柏油路的少女——/那些少女爱穿短裤/在柔风里飘着她们的鬈发,/一片蔚蓝的天/衬出她们鲜红的两颊/和不止的晴朗的笑……/而我将躺在高岗上,/让白云带着我的心/航过天之海……/我要听那些银铃样的歌声——/来自果树园中的歌声;/那些童年之珍奇的询问;/和那些用风与草编成的情话……/愿啮草的白羊来舐我的手,/我将给篱芭边上的农妇/和她的怀孕的牝牛以祈祷。”

三、 结语

维尔哈伦在对苦难的观察和对沉哀的命运的思考方面,对原野大地的关切,流浪和骚动不安的生命的主题和倾向都极大地影响了艾青的诗歌创作。维尔哈伦展现了现代城市及其中的生活,以及灵魂中的忧郁,然而艾青却没有如此深入地关注城市。在未来主义之后,维尔哈伦的影响决定了艾青诗歌创作的第二个阶段,民族战争和延安初期的诗歌整体风格,显然艾青在维尔哈伦启发的视角和道路上远远地超出了维尔哈伦,净化和改变是一个必然的过程行为,在情绪氛围上,艾青愈来愈趋向革命的乐观,和中国方式的明朗与单纯。艾青写道:“我的诗里有些手法显然是对于凡尔哈伦的学习——这些诗人如此深刻又广阔地描写了近代的欧罗巴的全貌,以《神曲》似的巨构,刻画了城市与乡村的兴衰的诸面相,我始终致以最高的敬仰的。而他的那种对于未来世界的向慕与人类幸福彼岸之指望,更是应该被这艰苦的世纪的诗人们公认为先知者的声音的。”[6]

参考文献:

[1]布吕奈尔,毕叔瓦,卢梭.什么是比较文学[M]//葛雷,张连奎,译.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1987.

[2]韦斯坦因.比较文学与文学理论[M].沈阳:辽宁人民出版社,1987.

[3]艾青.艾青全集:第3卷[M].广州:花山文艺出版社,1991.

[4]葛泽溥.艾青与维尔哈仑[J].平顶山师专学报:社会科学版,1994(1).

[5]周红兴.艾青传[M].北京:作家出版社,1993.

[6]艾青.为了胜利——三年来创作的一个报告[J].抗战文艺(重庆),1941(7):1.

On the Influence of Verhaeren on Ai Qing

PENG Jian-hua

(College of Liberal Arts, Fujian Normal University, Fuzhou Fujian 350007, China)

Abstract:Ai Qing has ever translated 9 poems of Verhaeren,a Belgian French writer,which significantly influenced Ai Qing on his own vernacular poetry in the theme, imagery,words and poetic skills,especially in the aspects of the observations of the sufferings,reflections to the misfortunes,concerns to the land and the wandering life.Therefore,it is necessary to investigate these facts with the comparative analysis by reading between the lines.

Key words:Verhaeren; Ai Qing; free verse; social theme; poetic influence

(责任编辑蒋成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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