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秀萍
《圣经》译介与圣经文学跨文化研究
袁秀萍
(楚雄师范学院,云南楚雄 675000)
“圣经文学”研究历经“圣经中的文学”到“作为文学的圣经”和“世界文学中的圣经元素”,内涵渐趋丰富。探讨《圣经》的译介和跨文化传播,以及圣经文学研究的发展变化动态。
译介;传播;圣经文学;跨文化
《圣经》作为亚伯拉罕诸教的宗教经典,内容广泛,涉及社会政治、经济、文化和历史诸方面的意识形态,与希腊文明、希伯来文化融合,奠定了今天欧美文化的基础。用希伯来文写成的《旧约》和用希腊文写成的《新约》对阅读者要求较高,钻研者主要是为数较少的研究人员和神职人员,其余广大读者阅读的多为各种《圣经》译本,不同程度地带有种种异质文化要素。早在《旧约》正典成书之前,最早用希伯来文成文的“摩西五经”就先后历经希腊文、拉丁文和英文的漫长翻译和编辑历史,实现了跨语言和文化的传播。基督教信仰在全世界的广为传播加速了《圣经》的跨文化传播,这一宗教典籍翻译的语种和版本日益丰富,语言文字日渐精确和简明易懂,影响日益广泛。今天凡有文字的地方,几乎很少没有用该种文字译成的《圣经》,其译制本发行量位居世界之首,堪称历史上最广为流传的著作。虽然《圣经》翻译的根本意图不是文化交流而是传教,但译经活动无疑具有跨文化传播的性质。首先,《圣经》的本质是基督教的神学教义,但其内容覆盖和融合了古犹太文化和初期基督教文化,其翻译无疑坚强了二者在目标语世界的传播。此外,在传播进程中,为加强与本土文化的磨合和缓解文化冲突,传教士必须寻找两种文化间的相似处和宗教观念的共通点,在传教过程中对异族文化传统和宗教观念进行深入考辩,将异质文化要素融入自身宗教使之本土化,这一过程实质上就是比较文化研究。因此,《圣经》始终处于跨文化传播的特征决定了其全面研究必须投入跨文化研究大视野下。
典籍的传布要获得其它语言民族的接受只有通过翻译。以基督教东传中华大地为例,“谋求《圣经》汉译本语言符号合法化的诉求,并由此确定基督宗教在中国文化环境中的权威,是任何一次《圣经》汉译都想达到的目的”[1]。当《圣经》被翻译成各种世俗语言时,必然受到不同民族语言文化中固有经典权威的冲击。基督教在中国的传播意味着《圣经》文化与与汉语文化的博弈,《圣经》译介搭建了基督教与中国文化之间的相互关联,是基督教教义嵌入中国文化的实践,其文化资本通过一代又一代译者的努力不断得到积累。自唐代基督教传入中国迄今1400年,借助《圣经》的译介,无论是中国民众的思想,还是现代文学和语言发展都深受影响。中文圣经是“影响中国近代社会的一百种译作”之一[2]P36。其中《官话和合本圣经》对中国现代文学影响巨大,主要体现为对现代作家和文学理论家的影响,著名作家郭沫若、巴金、徐志摩等都曾在思想意识上和文学的语言观上受着圣经和圣经文学的牵引[3]P403-432。源自《圣经》的很多词汇如天堂、圣诞、救赎、伊甸园、象牙塔、诺亚方舟、犹大之吻、最后的审判等进入现代汉语系统并被收入《辞海》和《现代汉语词典》。
《圣经》经典解读与诠释的汉译过程中,中西思想文化密切交织、不断调整、深化,不同语言、不同思想体系的相互认知得到促进,并一定程度上“融合”。《圣经》汉译本身也体现了传教士与中国文化的深层次交流。明清之际以利玛窦、艾儒略、卫匡国等为代表的基督传教士为推进传教方略,使之能适应中国社会和文化背景,都曾潜心钻研中国文化,堪称对儒学了解精深的汉学家。此外,为实现其宗教目的,西洋传教士在传教过程中也常辅以其他文化活动,文化的传播与交流在客观上被极大推动。传教士不仅带入西洋器具,还加速了水利法、测量术等近代科技在中国的传播,并创办学校、医院和出版社,引入了近代教育、医疗和书刊出版制度。《圣经》在世界各国传播和译介的过程可以说就是基督教文化传播和与世界各族文化磨合、交融的过程,这一过程不仅使异质文化间的比较研究得到促进,还客观上使先进的科技文化传入落后地区,局部或全局性地影响了各族文化传统的种种嬗变。
文学反映人的生活和思想,《圣经》启示承载了现实生活中的智慧和道德诉求,创造了共享的社会语言,为文学建立了根基。伴随《圣经》的跨文化传播和译介,“圣经文学研究”的内涵也不断扩展。《圣经》是基督教经典,但也是一部百科全书,一部文学著作,全面记录了古犹太文化和基督教初期文化,展示了他们独特而杰出的文学天赋和多方面的文学成就。埃里克·奥尔巴赫(Erich Auerbach)的《模仿:西方文学对现实的描绘》(1957)首次确立了圣经文学研究的“合法”地位,认为一般的文学批评准则研究完全实用于《圣经》[4]。而西蒙·巴埃弗拉特(Shinon Barefrat)的《圣经的叙事艺术》(1979)开创了圣经文学研究的新纪元。随后大批圣经文学研究者出现,具代表性的有罗伯特·奥尔特(Robert Alter)的《圣经叙事艺术》(1982)和梅厄·斯滕伯格(Meir Stemberg)的《圣经的叙事诗学》(1985)等。梁工的《圣经叙事艺术研究》(2006)当是国内第一部系统的、颇具影响力的圣经文学研究专著。把《圣经》作为“文学著作”研究意味着暂时回避其神学教义问题,将其等同于文化史上的其他书籍。文学作品的性质决定了《圣经》也是人类心灵的产物,由生活在确切时代的真实人物所撰写的作品选集[5]。曾经只有那些文学性强的故事和诗歌被看做是“圣经文学”,但在现代学者看来,它们不是“作为文学的圣经”,而仅仅是狭义的“圣经中的文学”。狭义的“圣经文学”往往专注于某些最具吸引力的文学篇章和卷籍的文学特质研究,难以达成整体性的《圣经》文学特质研究。
18世纪后期,为拓宽“圣经文学”概念的内涵和拓宽“圣经文学”理论研究,一些学者提出“圣经文学”既包涵狭义的“圣经中的文学”,也包涵“作为文学的圣经”,因为《圣经》一如《荷马史诗》、《神曲》等文学经典,数十卷经籍有其汇编、修订、增补、定型的复杂过程,并不断地被创作、誊录、汇编、增补、翻译,历经各种文学研究方法的阐释和解读,本身就是一部文学巨著。18至19世纪,注重文学经典产生的历史原因和过程研究的“历史实证主义”在文学研究领域盛行,一批学者受此影响,尝试将历史实证主义方法用于《圣经》研究。学者普遍认为,凯尔(K.A.Keil)的《经卷的历史研究及其价值》(1788)是该方面研究的早期代表,提出要用理解其他书籍的方式理解《圣经》,强调释经者必须保持客观冷静的心态,不因文本神圣与否而改变态度,因为如果不把《圣经》作者当成实际生存过的人,就难以运用通行的方式解释《圣经》[6]。这些见解深刻影响了19世纪上半叶一大批研究者,产生了一批倡导“还圣经文学以历史原貌”的释经著作,具代表性的有多卷本《批评与释经评论》(迈耶)、《旧约的文学》(德莱弗,1891)等。
这类研究主要运用历史考据法,注重《圣经》的全面研究,涉及内容广泛,跨越了传统释经学和狭义圣经文学研究,致力于重构《圣经》文本编撰过程,注重研究《圣经》时代的生活和思想,是广义的圣经文学研究,即“作为文学的圣经”。运用“历史实证主义”研究《圣经》固然科学地揭示了圣经编写过程和背景的大量史实,有其合理性,却也存在明显的局限,如忽略《圣经》的文艺或诗性功能而只注重文献资料功能,忽视其文本的现存样式而只重视分割检索圣经故事等。《圣经》经历了漫长的跨文化传播过程,其影响渗透到世界文化的各个部位,因此仅研究“圣经中的文学”和“作为文学的圣经”是远远不够的,伴随近现代不断显现的文化全球化趋势,跨文化视域下全方位多角度的圣经文学研究成为新的热点,呈现出新的气象。
近代伴随政治、经济和文化全球化,比较文学产生和不断发展,在各民族文学普遍联系的时代背景下,跨越、比较、综合的思路被普遍运用于文学研究。圣经文学研究也受到比较文学理论和方法趋势影响。“圣经文学”的内涵进一步扩大,除了“圣经中的文学”和“作为文学的圣经”,也指“世界文学中的圣经元素”。19世纪以来,大批解析“圣经元素”的专著出版,这类研究主要从具体作家入手,运用考据和实证的方法,一批学者以跨民族、跨语言的目光研究文学的渊源和影响,而莎士比亚、但丁、弥尔顿、班杨、雪莱、拜伦、叶芝、华兹华斯、狄更斯、哈代、丁尼生、劳伦斯、萧伯纳、福克纳、奥尼尔、歌德、陀思妥耶夫斯基、托尔斯泰、雨果、布尔加科夫等诗人、作家与《圣经》的关系一直是研究的热点,这些研究表明后代几乎所有名家不同程度受到西方文学成长的重要源泉——圣经的影响。实际上,在英国文学的初始阶段《圣经》就曾发挥了重要作用。它既塑造了人们的世界观又巧妙地使宗教与世俗社会之间变得美满而和谐。英国文学之父乔叟的《坎特伯雷故事集》的背景和语境都是基督教式的,可以说《圣经》对乔叟的影响既表现在人物塑造方面,更表现在精神特质方面。《圣经》的文学价值曾受到马克思和恩格斯的极大重视,在著作中常常批判地加以引用。在《马克思、恩格斯全集》中,涉及到的《圣经》人物就有80多个,被引用达300多次[7]P1。此外一批专著注重从某个特定方面对《圣经》进行综合考察,具有代表性的有《文学中的圣经形象》(巴特尔,1975)、《现代戏剧中的圣经主题》(雷耶斯,1978)、《世界文学中的圣经主题》(利普茨因,1985)、《英语文学中的圣经传统辞典》(杰弗里,1992)等。这些成果无疑深化和更新了人们对《圣经》的认识,加强了对于《圣经》独特表征的发现。比较文学的繁荣带动了《圣经》文学研究的日益深入,二者处于同一历史文化语境中,具有非常密切的相互关系。比较文学为圣经文学研究涵盖的复杂课题提供了新颖有效的文学世界观和方法论,而圣经文学也成为比较文学研究丰富的文本对象和理论资源。
20世纪被称为“理论的世纪”,跨文化视域中的圣经文学研究毋庸置疑也普遍受到各种新兴文学和文化理论的冲击。《圣经》于文学的重要性已超越对《圣经》文本的文学分析。原型批评、语义学与新批评、现象学、结构主义、符号学、叙事学、解释学与接受理论、解构主义、女权主义批评、后现代主义、新历史主义等一系列当代文论不断涌现,其中一些理论渗入圣经文学研究,古老经典在新潮文论的诠释下绽放新的奇观、全面繁荣。如果说圣经学者曾经落后过,那么,他们现在已经很时兴,充分占据了文本研究方法的各个领域[8]。总之,比较文学和当代文论的丰硕成果使圣经文学研究获得前所未有的繁荣局面,呈现多元化的阐释思路和途径,各种新视角、新方法被运用于这一经典的复杂课题研究,为文学理论建设不断提供文化资源。总之,要全面深入认识世界文学发展规律,不能忽视圣经文学及世界文学中的圣经元素研究。
《圣经》与世界文学的关系涵盖了《圣经》与中国文学的关系。《圣经》作为一部杰出的文学作品,集中体现了欧美文学两大源头之一的希伯来文学。正如德国文学受马丁路德的德文译本影响,英国文学受威里克夫的英译本影响一样,中国近现代文学也受马礼逊及其后来的中译本影响。对于中国现代作家而言,《圣经》包含文化意象和教义内核两方面,许正林认为《圣经》对中国现代作家的影响主要表现为对精神启蒙、人的文学和真善美极致的追求,以及对博爱人格和献身人格的弘扬[9]。鲁迅认为圣书从精神和形式两方面对中国文学产生了影响[10]。总的来说,《圣经》的核心概念“上帝”和“耶稣”对中国现代作家来说文化性胜过宗教性;对文学、精神启蒙和道德追求影响至深,并弘扬博爱和献身人格。可以说,《圣经》对中国现代文学产生过如此重要的影响,如果被忽略,就不能全面考察中国现代文学中的“世界性元素”。 要推动、深化我国的相关研究,中国《圣经》文学除研究《圣经》本体及其与世界文学的相互关系,还要重视西方“圣经文学”研究的历史和发展、方法和理论等。
我国对《圣经》的研究近年来也有了极大发展:多种版本的圣经故事出版、对它对西方社会、政治及文化和文学影响的研究和梳理不断深化、出现了专门从事《圣经》和基督教文化研究的学者、圣经研究所建立、研究《圣经》的期刊杂志创立、大量研究成果出版和发表、并举办国际和国内研讨会。作为世界文化重要组成部分的圣经文化代表了犹太教文化和基督教文化,是一种独特的宗教文化和经典文化,涉及到东西方文化的诸多方面。《圣经》文学研究集文学、语言、文体、叙事、以及社会、历史、文化、哲学、政治与意识形态于一炉,在现代文论的渗透下,发展成为一个跨学科、跨文化的研究领域,成为中国圣经文学研究的重要方面。
代表着独特精神的《圣经》起着古代文明百科和现代思想智库的作用。《圣经》两千年跨文化传播的过程深刻影响了世界文学创作,不同时代的不同作者历经数百年编修而成的《圣经》是一个传统不断汇聚的集合,具有清晰可辨的时代痕迹,对圣经的研究意味着对不同传统中形成的文本的研究。19世纪后期以来,《圣经》文学研究在西方持续升温,“国际圣经文学学会”从1880年始建之初的45名会员增至目前的万余人,专门的文学理论委员会在第12届国际比较文学大会上建立。回顾历史,《圣经》研究与阐释曾对西方文论的发展影响颇深,20世纪以来,它又成为层出不穷的当代新兴文学理论如符号学、阐释学等的文化资源。《圣经》文学和比较文学领域几乎同时涌入大量当代文学理论,古老的《圣经》接受了现代新潮理论的全新透视,比较文学学者倡导的运用新文论促进比较文学学科发展的思想逐渐得到认可,无疑,《圣经》文学研究、西方当代文论、比较文学理论至少在某些层面上是相互渗透、相互交融的,著名文学批评家弗莱指出:“在今天的文学批评理论中,有许多问题来自对《圣经》的解释学研究。”[11]P5随着各种圣经批评学研究的兴起,人们对《圣经》的认识不断改变,提出了许多需要面对的方法和问题,圣经研究将不断走向成熟。
[1]傅敬明.基督宗教中中国本土进程中的权威建构与《圣经》汉译[J].上海大学学报,2006,13(4):9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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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诺斯洛普·弗莱.伟大的代码[M].郝振益.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1998.
2014-11-23
袁秀萍(1970-),女,楚雄师范学院副教授,文学硕士,研究方向:英美文学.
I1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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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72-4658(2015)01-0129-0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