恽代英民治政治思想及其当代意义

2015-02-28 14:28:25
关键词:恽代英

宋 俭

(武汉大学 马克思主义学院,湖北 武汉 430072)



恽代英民治政治思想及其当代意义

宋俭

(武汉大学 马克思主义学院,湖北 武汉430072)

摘要:民治主义是民国初年的一股重要的政治思潮,并发展为民治运动。中国共产党许多早期重要领导人参与了关于民治主义与民治运动的讨论,留下了许多关于民治政治的思想资源。恽代英提出的真正民治政治思想,主张“人民用人民的力量,建设,拥护,而监督一种为人民谋利益的政府”,“建设平等互治社会的政治”,强调要“唤起人民为自己的利益而奋斗”,由人民来治理国家、管理政府。这种真正民治政治的基础,不是精英治国,而是基于人民广泛参与的民主治理。这些重要的思想主张与今天中国理论界探讨的参与式民主与民主治理理论颇多契合之处。我们要重视这些宝贵思想资源的挖掘、整理和研究,以为今天的社会主义民主政治建设和国家治理提供参考。

关键词:恽代英;民治主义;真正民治政治;民主治理

民治主义是辛亥革命前后中国思想界的一股重要的政治思潮,并在20世纪20年代发展为一场具有较大社会影响的民治运动。中国共产党早期重要领导人陈独秀、李大钊、瞿秋白、恽代英等均参与了关于民治主义与民治运动的讨论,留下了许多关于民治政治的重要思想资源。这些思想资源不仅于中国共产党民主政治理论的形成发展产生了深刻的影响,而且对于我们今天探讨在扩大公民有序政治参与的民主治理的基础上推进国家治理体系和治理能力现代化,发展社会主义民主政治亦有重要的参考价值。本文拟就中国共产党早期重要领导人恽代英关于“真正民治政治”的思想及其对于今天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民主政治建设和民主治理的启示作初步探讨。

一、要救治中国政治的黑暗,“只有求真正民治政治的实现”

辛亥革命失败后,中国进入到20世纪政治最黑暗的时期,军阀混战、武人干政、政客无良、民不聊生。时人指出:“中国的辛亥革命死了!在满中国都是反动的潮流,他一天一天的紧迫要想返回中国于封建制度。”[1]1更有不少人将这样的乱局归咎于辛亥革命,“以为这几年的扰乱,都要怪从前不应该有辛亥的革命”。于是,“有许多人似乎是已经承认中国是死病无良医了”[2]35。1922年9月,恽代英在《东方杂志》第19卷第18号发表《民治运动》一文,首先尖锐批评了那种否定辛亥革命的论调“是无知识的可笑的见解”。同时也指出:“但恐怕不是很少数的人这样想,而且亦不是没有一点道理。”他一方面充分肯定辛亥革命的发生是近代中国民族矛盾、阶级矛盾等各种社会矛盾激化的必然结果,“故但揭竿一呼,便能四方响应。这决非孙文或同盟会几个人的力量。这是生活改变了的自然结果”。另一方面,他也承认:“辛亥的革命,的确可惜有些早熟的毛病。”进而指出,因为这场革命的早熟,所以,在许多人民都还不知道怎样过民治生活以前,而革命的结果,事实上已经把皇帝的尊严这个偶像打破了,只得挂个民治政治的招牌出来,因为人民都还不知道怎样过民治生活,所以,“在民治招牌之下,徒然造成了群雄争长的局面。”在这里,恽代英深刻指出了造成辛亥革命后军阀割据局面形成的根本原因是这场革命没有真正唤起民众,所以,虽然推翻了封建帝制,建立起来了民主共和政体,但并没有真正建立起人民广泛参与的民治政治。因为“人民都还不知道怎样过民治的生活”,才“徒然造成了群雄争长的局面。”这种分析是中肯的,辛亥革命后中国社会的变动和民众的动员与组织显然是滞后于这场革命所带来的政治和国体的变动的,这是导致革命后政局动荡、政治黑暗的重要原因。

那么,怎样才能救治这种“群雄争长”的黑暗政治呢?恽代英在《民治运动》一文中系统阐述了自己的政治见解,他在逐一批评了复古、教育救国、实业救国、废督裁兵、制宪救国、新村主义、改良市政、好人政府等等“不切实”的政治改良方案后,提出了救治中国政治黑暗的方案:“我们对于这样似乎死病无良医的中国,并不真是没有救治的法子。救治中国的大力量,究竟是在人民手里。”“要救治,只有求真正民治政治的实现。”恽代英之所以特别强调是“求真正民治政治的实现”,表明他把自己所主张的民治政治是与一些地方军阀政客在省自治、联省自治中标榜的所谓“全民政治”是区别开来的,也是与当时一般资产阶级改良主义者所主张的民治政治是区别开来的。

民治主义是辛亥革命前后在中国社会影响广泛的一种社会政治思想。孙中山也以林肯提出“民有、民治、民享”理念来解释三民主义学说,他说:“三民主义简单的说,便是民有、民治、民享。详细的说,便是民族主义、民权主义和民生主义。”[3]572“三民主义的意思,就是民有、民治、民享。这个民有、民治、民享的意思,就是国家是人民所共有,政治是人民所共管,利益是人民所共享。”[4]394在这里,孙中山将民治主义和他所主张的民权主义划了等号,这种认识对于20世纪中国政治思想产生了深刻的影响,包括中国共产党人对新民主主义政治的探索也受到这种认识的影响。

民治主义作为一种社会思潮在中国的兴起则与1919年美国著名哲学家杜威来华有关,杜威在访华期间所作的《美国之民治政治的发展》的演讲促成了民治主义在中国社会特别是在知识界的广泛影响。杜威在演讲中如是介绍美国的民治政治传统:美国是一个联邦的国家,当初移民的时候,每到一处,便造成一个小村,由许多小村,合成一邑,由许多邑合成一州,再由许多州合成一国。小小的一个乡村,一切事都是自治。美国的联邦是由那些有独立自治能力的小村合并起来的,历史上的进化是由一村一村联合起来的。美国的百姓是为找自由而来的,所以他们当初只要自治不要国家,后来因有国家的需要,所以才组成联邦。杜威描绘出的这种民治社会引起了当时正囿于辛亥革命后北洋军阀统治下武人专政、政客无良而苦无出路的中国知识分子的强烈的共鸣和认同,他们从杜威的演讲中找到了现代民治政治与中国政治传统的契合点,并由此看到了救治中国政治黑暗的出路。如陈独秀就谈到:中国社会史上的现象,真算得与众不同,上面是极专制的政府,下面是极放任的人民,除了诉讼和纳税以外,政府和人民几乎不生关系。这种极放任不和政府生关系的人民,自己却有种种类乎自治团体的联合:乡村有宗祠,有神社,有团练;都会有会馆,有各种善堂(育婴、养老、施诊、施药、积谷、救火之类),有义学,有各种工商业的公所。象这些各种联合,虽然和我们理想的民治隔得还远,却不能说中国人的民治制度,没有历史上的基础。中国人工商业不进化和国家观念不发达,从坏的方面说起来,我们因此物质文明不进步,因此国民没有一致团结力;从好的方面说起来,我们却因此没有造成象欧洲那样的资产阶级和军国主义。而且自古以来,就有许行的“并耕”,孔子的“均无贫”种种高远理想;“限田”的讨论,是我们历史上很热闹的问题;“自食其力”,是无人不知的格言;因此可以证明我们的国民性里面,确实含着许多社会经济的民治主义的成分。基于这种分析,陈独秀提出:“因为有这些理由,我相信政治的民治主义和社会经济的民治主义,将来都可以在中国大大的发展。”

1919年12月,陈独秀在《新青年》第7卷第1号发表《实行民治的基础》一文,介绍了杜威的民治主义学说,他将杜威所阐述的政治的民治主义、民权的民治主义、社会的民治主义、生计的民治主义“四种原素”归纳为政治的民治主义和社会经济的民治主义两种,并指出杜威解释的政治的民治主义“用宪法保障权限,用代议制表现民意”,“还有点不彻底”。陈独秀明确给出了自己对于政治的民治主义的解释:“是由人民直接议定宪法,用宪法规定权限,用代表制照宪法的规定执行民意;换一句话说:就是打破治者与被治者的阶级,人民自身同时是治者又是被治者。”他认为:“只有积极的实行自动的人民自治,才算得真正民治。”陈独秀进而提出:民治政治的基础是“人民直接的实际的自治与联合”。“这种联合自治的精神:就是要人人直接的,不是用代表间接的;是要实际去做公共生活需要的事务,不是挂起招牌就算完事。”他特别强调:大规模的民治制度必须建筑在小组织的民治的基础上面,才会实现。没有坚固基础的民治,即或表面上装饰得如何堂皇,实质上毕竟是官治,是假民治,真正的民治决不会实现,所以,“我们所要的,是从底下创造发达起来的,人民自动的真民治”。他还提出人民联合自治的形式就是地方自治和同业联合两种组织,这种小组织的地方团体和同业团体,便于全体直接参与,又可以磨炼多数人办事的能力。他借用杜威的演讲词,指出民治政治的本质就是“叫人要知道政治的事不是大人先生的事,就是小百姓也都可以过问的”[5]29,31,35。恽代英的主张显然受到了陈独秀的民治政治思想的影响。不过,和陈独秀不同,恽代英关注的焦点不是民治主义的政治理论,而是如何去救治民国后“死病无良医”的中国政治的黑暗。所以,在《民治运动》一文中,恽代英并没有花太多笔墨去阐释民治主义的理论,而是直接切入到对现实政治的热切关注,切入到如何求得真正民治政治在中国实现的问题。他指出:真正的民治政治“是要谋全体人民利益的政治,不是要谋任何优等阶级利益的政治”,“是要谋建设平等互治社会的政治,不是要谋建设阶级剥夺制度的政治”。要求得这样的民治政治,“最要紧的还是要唤起人民用人民的力量,建设,拥护,而监督一种为人民谋利益的政府”[2]42。在这里,恽代英实际上阐述了人民在民治政治中的地位:人民是民治政治的建设者、拥护者和监督者。真正民治政治是建设在人民的力量的基础之上的。这种“真正民治政治”已不是资产阶级专政的民主政治,而是谋全体人民利益的政治,是全体人民共同管理国家和社会事务,人民起来监督政府为人民谋利益的政治。这样的民治政治在价值追求上与俄国十月革命后列宁所主张的“使全体居民群众真正平等地、真正普遍地参与一切国家事务”[6]111,“使真正全体人民都学习管理,并且开始管理”[7]504的苏维埃社会主义民主政治是相通的。这使恽代英所主张的“真正民治政治”已具有了让人民当家作主,直接管理国家和社会事务的社会主义民主政治的色彩。

二、要建设真正的民治政治,必须“唤起人民为自己的利益而奋斗”

怎样才能在北洋军阀的专制统治下争得真正民治政治的实现呢?恽代英在《民治运动》《学生与民权运动》等文中指出:“要民治政治的实现,须盼望很快的唤起全国各界,一致的为民治政治发生个有效力的运动。” “我们现在要制裁那些祸国殃民的军阀政客,只要大家唤得起这种大力量,便一切问题都解决了。”[2]35,67

那么,如何才能够唤起国民的力量来为这样的民治运动呢?针对一些人抱怨“国民太糊涂了,太没有团结力了”等等指责,恽代英指出“无论什么地方,什么时候,国民都有他潜伏的大力量”,“国民的没有力量,与其怪国民自身,不如怪可以为国民宣力的人”。“不如说是只因没有真诚为国民宣力的人,研究而实地的应用科学方法,创造出来国民的联合与国民的力量的原故。”之所以这种大力量唤不出来,一是因为没有真心为国民做事的人,二是因为有少数为国民做事的,又没有合宜的为国民做事的法子。只要真心为国民做事,真心关注国民的疾苦,深入国民中去动员和组织,就一定可以唤起这种大力量来。因此,他提出的方法是:“我们要唤起人民为自己的利益而奋斗。”要用哲学、文学、各种讲演、演剧的法子,打破中国人的所谓“安分”之说,动员人民去要求自己应有的利益,青年人应有享受完全教育的权利。国民要有工作,要有维护生活安全的权利。妇女要有参与职业与公民生活的权利。公民要有监督选政,稽核预算、决算以定纳税、守法与否的权利。过去,因为一般人蔽于那种荒谬不通的“安分”之说,把这些权利完全忽略了,“所以奸猾豪强之徒,才能够横行无忌,而大家不敢反抗”。只有人民意识到自己的权利,才会起来为自己的利益而奋斗。他特别强调:“应当注意最下层没有知识的国民。一国的人,以他们占绝对多数。他们的脑筋简单,知识卑下。但是他们若有什么行动,却比较真挚勇猛。”他还具体谈到动员国民参加民治运动的方法,“应当注意从国民当前的苦痛说起。不可只顾高谈抽象的原理,令人漠然不生感情。我们应当研究这些私战的由来,直接税的恶影响,恶劣币制对民生的毒害。我们要从这些事中间,显示出一般武人政客罪恶的实况及其根源,然后一般国民易于感受,易于了解”。“我们只要能够拨动国民的感情冲动,自然可以发生他自己亦莫名其妙的伟大活动。”他进而指出,人民的力量在于联合,“要唤起人民为奋斗而联合”,要用各方方法“去宣传联合的福音”,要告诉人民,“这种联合是我们人民惟一的最大效力的武器,我们要用这打倒一切凌辱剥夺我们的奸猾豪强”。他强调:“我们为人民的奋斗,总要有人民的联合在背后作有力的后援。”因此,他提出要“研究而实地的应用科学方法,以创造国民的联合与国民的力量”。要引导、训练人民“向各种黑暗的势力作战”,“要引导这种作战的联合,向政治上战斗”,“只有向政治上战斗,以求人民获得政权,用人民的力量建设,拥护而监督一种为人民谋利益的政府,才真能有一种成功”,“我们要靠这种政治上的战斗,实现真正的民治政治。”[2]40,43,65-68恽代英没有如当时许多民治主义者那样大谈特谈如何促成国民的自治,而是强调唤起国民形成作战的联合,向政治上斗争,去争取真正民治政治的实现。表明了他对建设真正民治政治的独到认识:只有动员人民起来为自己的利益奋斗,只有人民最广泛的参与,向政治上斗争,用人民的力量建设、拥护、监督一种为人民谋利益的政府,才有可能求得真正民治政治的实现。

显然,恽代英认为,真正民治政治的基础不是精英治国,而是基于人民的广泛动员与广泛参与,人民才是创造真正民治政治的力量源泉。所以,他说:“靠贤君贤相是很少希望的。”“最大最可靠的,只有国民的力量。”“只有人民联合起来的大力量是超过一切没有抵抗的。”[2]40,66-67特别值得注意的是恽代英强调“要唤起人民为自己的利益而奋斗”的认识是非常深刻的,毫无疑义,唤起人民为自己的利益而奋斗才是真正民治政治的根基之所在。

三、真正的民治政治,要“人民都能督率政府,督率领袖”

强调人民对政府的监督和人民在争取民治政治的斗争中对领袖的监督是恽代英所主张的“真正民治政治”的重要内容。

恽代英非常重视对权力的监督,他认为造成军阀政客的专权,主要原因不在于军阀政客的品性和修养,而在于他们的权力得不到监督和制约。如果不能够解决权力的监督和制约问题,推倒了现在的军阀政客,还会继起新的军阀政客,许多人都可以成为未来的军阀政客。他在《学生与民权运动》一文中谈到:“我们要认清楚军阀政客的所以为怪,与其说是个人不讲良心,不如说是只因为他的权力太大了。他可以自由的用他的权力,去谋他自己的福利,满足他自己的意气的原故。军阀政客权力所以太大了,与其说是他个人专横暴恣,不如说是只因为国民的权力太小了,不知或不能监护自己的福利,以致任凭人家鱼肉剥削的原故。”“所以军阀政客的坏,都因为没有裁制他的力量。倘若有了裁制他的力量,他自然与我们一样,不敢肆无忌惮的做坏人了。”所以,“我们为国民福利的原故,还须有一种力量裁制他们全体,不使他们这样横行。”那么,靠什么力量去裁制军阀政客的专权呢?恽代英给出的答案是:“最大最可靠的,只有国民的力量。”“有了这种大力量,不但眼前的军阀政客要望风披靡,即将来事实上或不免需要一种集中的权力,亦可以相信没有人敢用这种权力做一切非分的事情。”因此,恽代英主张的真正民治政治的政府,是人民自己建设的、受到人民监督的,为人民谋利益的政府。他特别重视人民监督政府的能力的训练,强调:“要注意群众能作合理的监督,要群众知道他有监督领袖的必要,那就不可不求公民知识的普及。要他们能够有监督的力量,那便不可不注意他们团体的组织,与反抗强权品性的训练。”恽代英不惟强调要依靠国民的力量裁制军阀政客的专政,他同样反对革命政府的专权,主张“革命政府的特权,亦决不是无限制的。人民越进步,革命政府特权的范围缩小。革命政府是决不应有垄断政权心理的”[2]41,65-66,68-69,286。

恽代英不仅重视人民对政府的监督,还反对对领袖的迷信和崇拜,他主张人民在争取民治政治的运动中,要“大家能注意监督领袖”。他认为:“只有人民自己注意他的利益,做领袖的人才有所忌惮约束,不敢做有损害人民的事。”“我们要在战争的方略中,服从领袖的指导,这固然是必要的;但是我们要每个人注意,我们所以服从领袖,是因为领袖可以指导我们做有利于我们的事情。他们要监督领袖,谨防领袖利用我们,谋他自身的利益,而引我们做不利益的事,我们不要信靠领袖的人格。很少的人,不是因为有外方的督率,而能够自己约束的。外方注意督率,反转陷领袖于作恶的阱坑。所以,我们在民治的政治中间,要人民都能督率政府。在为民治作战的联合中间,要每个战卒都能督率领袖。”[2]39-41

在这里,恽代英阐明了真正民治政治的基本原则:权力必须受到监督,没有监督的权力必然导致专权和腐败。监督权力的最可靠的方法就是让人民起来监督政府和领袖,只有让人民起来监督,政府和领袖才不敢专权和腐败。

四、实行职业普选制度,改良中国政治

一般来说,民治政治主张人民直接的实际的自治,强调国民全体的直接参与,人人都有直接议决权。但民治政治在制度上并不排除选举民主与代议政治,也主张通过代表制表现民意。恽代英的真正民治政治思想的又一重要内容是主张通过实行职业普选制度来彻底改良中国政治,这也是其民治政治思想中最具特色的内容。恽代英不仅在公开发表的文章中阐述这一主张,在党(团)内的报告和通信中也多次倡言这一主张。

1923年5月,恽代英在《少年中国》第4卷第3期发表《收拾时局的一个提议》一文中即阐述了“用职业团体选举断绝绅阀政客的把持操纵”的政治主张,他提出:“应以职业团体为选举单位,使被选举者切实代表一部分人民利益”,“除年龄未成丁者以外,凡在选举团体以内之人,皆有同等选举权。无其他一切限制”。6月,他在与施存统的通信中提到要将“改良选举”确立为参加民主革命的目标,并在信中谈到了他的改良选举的设想:“促进以产业组合为基本的选举制,废止今日以区域、人口、财产、资格为比例的选举制。”他还将实行以产业组合为基本的选举制视为是在国民革命中“为无产阶级势力树根基”的重大政治举措。10月,他在《中国青年》第2期发表《我们还要议会制度否》一文,提出“议员要由各职业团体选举,要可以代表选举他的人的利益”的主张[2]76,84,121。

1924年1月,恽代英在《共进》杂志第45期发表《实行职业普选的必要》一文,系统阐述了他的实行职业普选的主张。他首先分析民国建立十多年来社会黑暗,战乱未已,国家濒于破产的原因:“推源祸始,实由于辛亥革命不过改变政体罢了,由于政治上没有彻底的改良,操握政权的仍是些帝制余孽,互相颠倒下来,所以愈闹愈糟。”他指出:“现在我们人民要享有真正平民政治的幸福,非彻底改革政治不可。要彻底改革政治,须先从施行职业选举着手。”

恽代英将选举制分为有制限选举制、普通选举制、职业普选制三种,他分析比较了三种选举制的优劣,认为制限选举制和普通选举制都存在着明显的弊端。制限选举“就是能纳若干金额租税之相当财产或受一定教育者有选举权”,这种选举制剥夺了占人口绝大多数的广大劳工阶级的权利,实际上是为资本阶级所独占的选举制度,他说:“近代世界各国的趋势,制限选举制度将要宣告死刑,而我们中国还是为这制度死守真【贞】节,真是气煞人了。”普通选举“就是除了未成年者妇女疯痴者或受刑罚和受破产宣告而未终其债务者以外,凡男子达于一定之年龄,皆可当选”。恽代英认为,虽然这种选举制度为现在各国所普遍采用,然亦有三种弊病:1.常使多数之无识者压制少数之有识者;2.常使无业的流氓如政客等压迫多数平民;3.使国家权力偏于下流社会。所以,制限选举制和普通选举制都不能使广大人民享有真正平民政治的幸福,因而都是不合乎真正民治政治的要求的。在指出了制限选举制和普通选举制的弊端后,恽代英细致地介绍了他所主张的职业普选制:职业选举以职业为单位,以地方为区域,以选民数为比例,平均分配投票权和当选权。假定某一地方选民的总数为一百万,又假定某地议员名额为一百人,则每一名议员可代表选民一万人。又假定按职业细分的结果,当律师的有一万人,当教员的有二万人,业纺织的有三万人,业农的有四万人。则律师业可选一名议员,教育业可选二名议员,纺织业可选三名议员,农业可选四名议员。又假定业木匠和泥水匠的各有五千人,二者因职业相近,可合并起来互选一名议员。“如斯,议员之名额和职业人数成正比例,职业人数多者,所得之议员亦多;反之,职业人数少者,所得之议员亦少。如此,由某职业所选之议员,即可代表某职业。使代表者和被代表者有密切利害关系,当然容易兴利除弊。”进而,他又列举了职业普选制的优点:一是由于选举之前,同业中人就对竞选者的学品资望和能力都非常熟悉,能够把自己熟悉和信任的人选出来,这就能保证当选之人定能胜任并不至有卑劣行为;二是实行职业分开选举,可以防止无职业的流氓和政客插足,亦可以革除人情运动、金钱收买的弊病;三是职业团体可以时时监督所选议员的行动,使其不敢受政府和野心家的收买,即政府和野心家也不肯花冤枉钱。从这种分析来看,恽代英所主张的职业普选制强调保持议员(代表)和选民的直接利害关系和密切的联系,从而保证了议员(代表)能够真正代表民意,民众能够有效监督议员(代表),这种政治设计可以说是切中了代议制政治的关键。如果代表不能代表选民,而易为某种势力所操纵和收买,就必定不能反映选民的利益和诉求。为了保证这种职业代表制能够真正代表民意,恽代英还提出了进一步的设想,在职业团体选举之后,再可联络起来组织一个公共团体,这个公共团体可以直接独立行使创议权、复决权、罢免权。创议权就是职业团体可以直接提出议会不提出的议案;复决权是职业团体可以再议决议会已经议决的议案;罢免权是职业团体可以罢免不胜任的议员和官吏。实际上就是由职业团体来行使直接民权。恽代英指出:“想把中国的政治彻底的改良,建设一个平民政治,除了实行职业选举制以外,再无良法了。”[8]64-66

综前所述的,恽代英提出的“真正民治政治”的主张,就是要通过民治运动,唤起人民起来为自己的利益而奋斗,联合起来向政治上斗争,通过实行职业普选的方法,用人民的力量建设、拥护、监督一种为人民谋利益的政府,让人民直接治理国家和社会。因此,所谓“真正民治政治”就是让全体人民真正直接参与国家和社会治理,人人起来负责,人人都能监督政府的基于人民广泛参与的民主治理。民治政治是与民主政治相对应的一个范畴。民主具有价值和工具的双重属性。民主的价值属性体现为人民享有充分的自由和权力,国家的一切权力属于人民;民主的工具属性则体现为人民参与国家治理的方式。社会主义民主的本质是人民当家做主,人民当家做主既体现人民是国家的主人,享有最充分的权利和自由,同时也体现为人民直接参与国家和社会事务的管理,人民是国家治理的主体。所以,列宁强调社会主义民主就是要“使全体居民群众真正平等地、真正普遍地参与一切国家事务”。恽代英提出的真正民治政治主张突出的正是人民直接参与国家和社会治理。必须指出,恽代英、陈独秀等中国共产党早期领导人对于民治政治的探讨,从总体上说没有突破资产阶级民主主义政治的范围,在当时中国共产党人认识到,民治主义也是被归入资产阶级民主主义政治范围的。所以,他们所阐述的具体主张也是以改良中国的现实政治为出发点,而不是作为中国共产党未来的政治纲领来讨论。即使如此,他们的思想主张中已带有较明显的社会主义民主政治的色彩,我们从前述恽代英的关于民治政治的主张中,便不难看到其受列宁的苏维埃民主政治思想影响的痕迹。

中国共产党民主思想的源头当然是俄国十月革命开创的社会主义民主,但也直接受到近代以来在中国传播并实践的西方民主政治思想的影响。辛亥革命前后特别是在20世纪20年代曾在中国影响一时的民治主义思想便对中国共产党的新民主主义政治理论的形成和发展产生了直接的影响。当时,许多中国共产党人并不排斥这种民治主义的政治,我们不仅能从陈独秀、恽代英的思想中看到这种态度,也能从同时期的李大钊、毛泽东、瞿秋白等人的思想中看到这种态度,他们对这种民治主义政治都持肯定和促成的态度。如李大钊在1922年发表的《平民主义》一文提出 “平民政治”的主张,主张用平民主义和联邦主义来解决中国问题,建立一个真正平民政治的联邦共和国[9]416。毛泽东1923年7月在《向导》周报发表的《北京政变与商人》一文,称当时上海总商会成立民治委员会以对抗直系军阀控制的北京政府的行动是“商人干预政治的第一声”,称赞这一行动是“采取革命方法,鼓起担当国事的勇气,进步得非常之快”,并指出:“惟有号召全商人、工人、农人、学生、教职员,乃至各种各色凡属受压迫的国民,建立严密的联合战线,这个革命才可以成功。”[10]瞿秋白1923年9月在《新青年》季刊发表《自民治主义至社会主义》一文,提出了由民治主义转变到社会主义的思想,他指出:“马克思主义者应当知道:没有别的途径使无产阶级得到真正的自由,只有经过资产阶级的自由和资产阶级的进步。我们应当知道,在封建军阀之下没有别的方法行向社会主义,只有完全的政治自由,民治主义的共和国。”因此,他主张无产阶级应当参加民治运动,“尤其要注意民治主义的总的政治斗争”[11]。在后来中国共产党独立领导新民主主义革命的实践中,这种民治政治的思想仍然在发挥着积极的影响。从中国共产党对民主宪政运动的政治主张中,从抗日根据地“三三制“民主政权建设的实践中,如毛泽东在延安时期发表的许多关于民主政治的谈话,特别是他与黄炎培关于历史周期的著名对话中所说的:“只有让人民来监督政府,政府才不敢松懈;只有人人起来负责,才不会人亡政息。”以及他在陕甘宁边区参议会上的演说中:“国事是国家的公事,不是一党一派的私事。因此,共产党员只有对党外人士实行民主合作的义务,而无排斥别人、垄断一切的权利。共产党是为民族、为人民谋利益的政党,它本身决无私利可图。它应该受人民的监督,而决不应该违背人民的意旨。”[12]809我们都能看到这种民治政治思想的深刻影响。所以,陈独秀、李大钊、恽代英、瞿秋白等中国共产党的先驱者们曾经探讨过民治政治的思想,无疑是中国共产党新民主主义政治理论的重要思想资源,对于今天中国社会主义民主政治建设和国家治理也有重要的参考价值。

党的十八届三中全会提出全面深化改革的总目标是完善和发展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制度,推进国家治理体系和治理能力现代化,明确将国家治理现代化作为新的现代化目标。现代国家治理的本质是民主治理,扩大公民有序政治参与,保证广大人民真正平等、普遍地参与一切国家事务,依法行使民主选举、民主决策、民主管理、民主监督的权利,是实现民主治理的基础。九十多年前恽代英提出的“真正民治政治”实际上也是一种民主治理的思想,他阐述的“要谋全体人民利益的政治,不是要谋任何优等阶级利益的政治”“要谋建设平等互治社会的政治,不是要谋建设阶级剥夺制度的政治”“唤起人民用人民的力量,建设,拥护,而监督一种为人民谋利益的政府”“要人民都能督率政府”“要监督领袖,谨防领袖利用我们,谋他自身的利益”等思想,对于我们今天进一步发展和健全民主治理,仍然具有极强的针对性。特别是他提出的实行职业普选的设计,虽然不同于我国现行的选举制度,但其中许多思想主张,对于我们探索人民代表大会制度的改革和完善,解决人大代表中官员和资本、技术精英比例偏高,普通工农代表比例偏低,基层人大代表缺乏话语权和影响力,人大代表与选举他们的群众之间缺乏利益关联机制和经常性联系机制的问题,无疑有着重要的借鉴意义。我们要重视这些宝贵思想资源的挖掘、整理和研究,以为今天的社会主义民主政治建设和国家治理提供参考。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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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恽代英.恽代英全集:第6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2014.

[9]李大钊.李大钊选集[M].北京:人民出版社,1959.

[10]毛泽东.北京政变与商人[J].向导周报,1923(31/32).

[11]瞿秋白.自民治主义至社会主义[J].新青年季刊, 1923(2).

[12]毛泽东.毛泽东选集:第3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91.

(责任编辑刘自强)

On Yun Dai-ying's Political Ideology of "Government by

the People" and its Contemporary Significance

SONG Jian

(School of Marxism, Wu han University, Wuhan 430072, Hubei, China)

Abstract:As an important political thought in the early Republic of China, "Government by the people" developed from doctrine into movement and stimulated the great discussions about it among many of the early leaders of the Chinese Communist Party.One of them was Yun Dai-ying whose ideas were thought to be the real democratic politics. He claimed that "it's the people who use their own power to build, support,and supervise a government for the people's interests" and "construct a society with the equal and mutual governance" to "call on the people to fight for their interests" on the basis of the broad participation of their own rather than the elites.These important ideas are in great agreement with the theories of participatory democracy and democratic governance discussed in China today and worth exploring to provide some references for the construction of socialist democratic politics and national governance.

Key words:Yun Dai-ying; the people doctrine; real democratic politics; democratic governance

中图分类号:D2-0

文献标志码:A

文章编号:1674-3571(2015)06-0010-07

作者简介:宋俭(1963- ),男,湖南湘乡人,教授,历史学博士,博士生导师,武汉大学马克思主义学院副院长,中共党史党建学科点负责人,主要从事执政党建设与当代中国政治发展研究。

基金项目:国家社会科学基金重大招标课题“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政治发展道路研究”(11ZD071)的阶段性成果

收稿日期:2015-09-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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