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宋后定瓷不用于宫中辩

2015-02-28 10:49丁新义
关键词:定瓷宫廷

【历史文化研究】

北宋后定瓷不用于宫中辩

丁新义

(中山市博物馆 陈列保管部,广东中山528403)

摘要:定窑是我国宋代历史上著名的五大名窑之一,其处于白瓷引领中心地位的定窑系遍布于大江南北。定窑创烧于唐,形于北宋,再兴于金,衰于元。宋金时代,曾一直被用于进贡宫廷作为御用品。然而南宋陆放翁在其记载中说到,“定器不入禁中”,言明定瓷在北宋直到陆氏生活年代不再作为贡品,这一条文献被转载记录,并成为“弃定兴汝”的依据。

关键词:定瓷;芒口;宫廷

收稿日期:2015-01-05

作者简介:丁新义(1989—),男,广东中山人,中山市博物馆陈列保管部工作人员,史学硕士,主要从事文物保护研究。

中图分类号:K876.3

文章编号:1008-777X(2015)01-0017-04

文献标志码:A

瓷器自从汉代由原始青瓷向成熟瓷器转变,在相当长时间内,中国古代瓷业一直以青瓷与黑瓷为主。直到唐代中晚期形成“南青北白”格局。邢窑、定窑等北方窑口生产的白瓷,打破了传统青瓷对市场的垄断,随着烧造工艺的进步,无论在平常百姓,还是王宫贵族用具中均占有了一席之地。“凡货贿之物,侈于用者,不可胜计……内丘白瓷瓯、端溪紫石砚,天下无贵贱通用之。”[1]153同样作为生产白瓷的窑口,定窑亦开始崭露头角。

历经发展,宋代定窑达到成熟期,尤其是北宋晚期,呈现出前所未有的繁荣。“宋宣和、政和年间窑最好,但难得成对者。”[2]251这个时期,定窑已由早期的品种单调发展到拥有盘、碗、枕、碟、洗、盏、托、瓶、罐、壶、钵以及炉、枕、薰、奁等器物,造型可谓丰富至极。明代高濂《遵生八笺》:“定窑者乃宋北定州造也……其所造器皿,式多工巧,至佳者如兽面彝炉、子父鼎炉、兽头云板脚桶炉、胆瓶、花尊、花觚,……瓶式之俏百出,而碟制万状。”[3]“出北宋定州造者,白泥,素釉,有涕泪痕者佳。有印花、拱花、堆花三种,名定州花磁是也。尊、爵、盘、碟、佛像及各种玩器,雕琢精巧,靡不全具。”[4]314定窑在其日新月异的发展过程中逐渐形成了定窑系风格特色。

“瓷器库在建隆坊,掌受明、越、饶州、定州、青州白瓷器及漆器以给用……宋太宗淳化元年七月诏:‘瓷器库纳诸州瓷器……’”[1]4该史料反映出,定州瓷器在北宋初期,就有部分产品被皇室纳以备用。“仁宗一日幸张贵妃阁,见定州红瓷器,帝坚问曰,安得此物,妃以王拱宸所献为对。帝怒曰,尝戒汝勿通臣僚馈遗,不听何也,因此所持柱斧碎之,妃愧谢,久之乃已。”[5]35《闻见录》以记载北宋典章制度、逸闻趣事而传世,本条记载真实性尚存疑。但权贵以定器作为珍贵的物品送往内宫用以结交,从侧面反映出,定瓷在宫中受追捧的力度。

然而文献中,也有这样关于定瓷的记载。如:

《老学庵笔记·卷二》中言“故都时定器不入禁中,唯用汝器,以定器有芒也。”

《坦斋笔衡》中言“本朝以定州白磁有芒不堪用,遂命汝州烧青窑器,故河北唐、邓、耀州希有之,汝窑为魁。”

《事物绀珠》中言“宋以定瓷有芒不堪用,遂命汝州造青色,冠绝邓、耀二州者。”

……

上述三条文献记载到,至少在北宋晚期,定器不再作为贡品或使用器物进入禁中。具体原因皆因“有芒”。一般通识认为,“有芒”,指的是器物在施釉后,修胎过程中将口沿部釉面刮去稍许,露出瓷胎,以避免烧造时发生黏贴,较仰烧所产瓷器口沿抚之略显粗糙。

首先肯定,这种“有芒”的设计,是为了符合匣钵覆烧装烧方法,是定窑在借鉴唐、五代定窑仰烧工艺后做出的改变。宋之前仰烧工艺容易造成窑位浪费,且窑炉狭小,匣钵欠缺规整,缝隙较大,在烧造过程中落渣严重,产品附有杂质,且变形程度大。为改变这一困境,在工匠不断摸索中,改用盘形支圈、环形支圈等新工艺,终于突破了仰烧时期一只匣钵装一件瓷器的瓶颈,提升了窑容率,产品质量在得到保证的同时,产量得以大幅度提升,与之而来的是巨大的经济效益。这项工艺为后来许多瓷窑所采用,如山西的霍州窑,四川的彭县窑,景德镇的湖田窑等,因此逐渐形成了有名的定窑系。

与正烧所生产的器皿,口沿有釉底足无釉相比,覆烧所生产的口沿无釉底足有釉。工艺虽降低了生产成本,使得定窑产品能够赢得更广泛的消费群体,但是美中不足的口沿干涩,势必会对使用效果造成一定的影响。这一方面,对于定窑精品的高级使用者,即王公贵族,影响并非是致命的。“王自国初供奉之数,无复文案,今不得而书,惟太祖、太宗两朝入贡……金银饰陶器陶器一十四万余事……”[1]4“(太平兴国)二年……三月二日,俶进……金扣瓷器二百事……(太平兴国)三年……四月二日,俶进……瓷器五万事……金扣瓷器五十事。”[1]5文献中不难看出,在宋初地方进贡的瓷器中,已经使用了“金扣瓷器”技术来装饰。这种“金扣”技术是工匠使用锻造的金、银、铜等贵重金属将口沿包裹一圈。这不仅能掩饰在烧造中口沿部位产生的瑕疵,除了美化作用外,还能使瓷器显得更加高贵。这种镶口的技艺,自此一直沿用下去。“非三品以上官及宗室、戚里之家,毋得金扣器具,用银扣者毋得涂金。”[6]387统治者为了独享这种高级待遇,甚至将金属镶口同礼制结合起来,同权利与地位相对应,上行下效,社会上以使用镶口瓷器作为一种有地位身份的标志。现如今在众多的博物馆定窑实物中,这种金银镶口存世较多。这里需要强调的是,定窑并非为了追求使用镶口技术而生产芒口瓷器的,而是芒口刚好能产生更强的附着力而不至镶片脱落,是适合这种镶口技艺的。

其次,前文已经指出定窑所生产器型种类繁多。这里需要指出的是,宫廷所需定瓷,绝非简单的碗盘等食器,更有陈设用品。而除碗盘一类的圆口器采用涩口覆烧外,其他诸如炉、枕、净瓶等琢器无法采用覆烧工艺,仰烧无涩口,不可能存在“有芒不堪用”现象。“太平兴国五年九月十一日王进朝谢于崇敬殿,复上金装定器二千事,水晶玛瑙宝装器皿二十事,珊瑚树一株”[7]已说明,瓷器镶金银是将实用与审美融为一体的高级装饰工艺,社会较高阶层的官僚贵族所追求的。定窑精品瓷器,多出现在众多随葬品比较丰富的窖藏中,也证明了这一点。故“芒口”并非缺陷,却可以说是在提高产量为平民阶层所消费的同时,也兼顾了高级消费群体的利益。

第三,我们从定窑的生产性质来进行探讨。本文初文献已经证明,宋朝初期定窑已经开始进贡朝廷了。从传世定窑铭文可知,有史可查,有物可证的底款定窑瓷器款识中,有“尚食局”、“尚药局”“五王府”、“德寿”、“慈福”等宫中禁号,在今河北龙泉镇原址东南侧,地面多有刻有龙凤纹的残瓷片。[8]而且,“尚食局”、“尚药局”、“龙”以及“五王府”、“定州公用”等名款瓷器,虽然这其中部分可能是入宫后篆刻,却动摇不了定瓷在宫中的特殊地位。但是,这些并不能充分证明定窑已经成为了宋宫廷的官窑。因为首先,文献中并无定瓷为官窑的记载,文献明确记载的只有“宋官窑”或“宋修内司官窑”,[9]定窑如果作为官窑为宫中生产却缺乏记载,这是极其罕见的;其次宋朝窑厂中并未产生类似于明清时期“官搭民烧”的合作关系。那么,宫廷里出现的这批定窑瓷器,只能解释为“贡瓷”或官府定烧瓷比较合理。

如此一来,如果历史真是因为定瓷芒口的瑕疵而舍弃不用,那我们不仅要反问:如果“芒”就是特指芒口,那么宋宫廷只需要让窑厂生产符合贵族使用习惯的无芒瓷器即可,又何必大费周折,再设汝窑?退一步讲,作为皇权时代的产物,能够生产禁中专用的瓷器,肯定在民间也会产生巨大的宣传效应,百姓的从众心理所能产生的巨大经济效益是不会令当时的窑业生产者放弃朝廷这一块肥肉的。从现存定窑款识当中,可以看到“官”(“官府的样式”)“新官”(官府的新样式),[10]上行下效,这不失为一种有效的广告宣传,进而反驳了定窑场不愿为宫中利益服务的假设了。

最后,最早记载“定器有芒”,“不入禁中”的,是南宋陆游的《老学庵笔记》一书。虽然对于这本书,《四库全书总目提要》说它“轶闻旧典,往往足备考证”。李慈铭《越缦堂读书记》说它:“杂述掌故,间考旧文,俱为谨严;所论时事人物,亦多平允。”但其记载内容多属各种逸闻趣事,内容很广泛,缺乏真实性。以后有关定窑“不入禁中”的文献记载多源于此。同时代不久之后的宋人叶寘的《坦斋笔衡》对此也有记载,“本朝以定州白磁有芒不堪用,遂命汝州烧青窑器”,[11]29这已是南宋人的通论,其可信度已见于上引文的分析,有待考证。而且,他下文接着说“故河北唐、邓、耀州希有之,汝窑为魁”,[11]29则显然是作者不曾详考的私见。根据现今陶瓷考古所得的材料,耀窑始烧青瓷是在唐代晚期。邓窑,即内乡大窑店窑,就窑址所见标本考察,至少与汝窑同时。故叶寘《坦斋笔衡》所记不可信。[12]而汝窑的兴起原因,是各方面的,不能仅凭此文献中所记载而定。

那么,定瓷文献中所见“有芒”所指为何?笔者揣测,认为“有芒”在此除了拥有“芒口”之意,更应有其他引申含义,或为光芒,或为“芒刺在背”之芒,而非特指“芒口”。

首先,“芒”应有光芒之义。定州白瓷白色耀眼,有一种光的锋芒。“土脉细,色白而滋润者贵。”[2]251这里要特别指出的是“白瓷有芒”,因为其他窑系虽也有涩口覆烧,而光泽度相比定窑却相去甚远。“低昂黄金杯,照耀初日光。檀心自成晕,翠叶森有芒。”宋人苏轼以此诗来赞美秋葵。其中“芒”应解为光芒。除苏轼之外,清高宗乾隆也有诗为证:

《咏官窑盘子》诗曰:“只以光芒嫌定州,官窑秘器作珍留。独缘世远称稀见,髺墾仍多入市求。”[13]317

《咏定窑娃娃枕》:“白定宋犹嫌有芒,如今火气久消亡。”[13]308

《咏定窑碗》:“粉定传宋制,尔时犹厌芒注:宋陆游《老学庵笔记》云:‘故都时定器不入禁中,惟用汝器,以定器有芒。’也盖其时新陶初出火气未除,是以不贵,今则已阅七八百年,古泽幽光,且以罕觏称珍,自不同当日矣。”[13]322

《咏定窑莲叶碗》:“赵宋传来白定名,尔时却以有芒轻。即今火色全消尽,一朵玉莲水面擎。”[14]

《咏宋定窑乳槌瓶》:“尔日颇嫌饶火气,此时早觉泯光芒。”[13]669

《咏定窑胆瓶》:“定冶非关修内司,光芒消尽穆而滋。”[13]669

《咏定窑小盂》:“尔时虽是厌光芒,不及官窑用庙堂。”[13]667

通过上述诗词可见,精于赏玩瓷器的乾隆在他对定窑白瓷的描述评定中,“芒”是用作光芒的。“岁久光芒消以尽,希珍今亦口金镶”,且通过一个“亦”字,也能说明镶口技术至少在乾隆时还是备受宠爱的。

其次,除了释义光芒,作为特定时代的产物,定瓷背后时代背景我们也要考虑。虽然宋人笔记中闪烁其词,但似乎背后藏有深意。在来自建国比宋悠久的北方邻居的对抗中,宋并非处在优势地位。“统和中,制置建、霸、宜、锦、白川等五州……兴宗以定州俘户建州……弘政县,世宗以定州俘户置,民工织班,多技巧。”[15]由此可见,定窑之地的宋人常被辽兵抓做奴隶使用。宋辽澶渊之盟之后,宋政府被迫承认辽对幽云十六州的统治。定州因此更是暴露在宋辽对峙之中,稍有不甚便首当其冲。“金取辽,亦多次南下,定窑所在地中山在金人统治之下,宋朝对定窑的统治已经丧失。朝廷只好改用汝窑瓷,这也是朝廷用汝瓷而不得不弃定的主要原因之一。”[16]此情此景,正如东汉·班固《汉书·霍光传》中所记载:“宣帝始立,谒见高庙,大将军光从骖乘,上内严惮之,若有芒刺在背。”最早记载“以定器有芒也”的陆放翁,是历史上有名爱国人士。“有芒”在这里,亦极有可能是一种掩饰之藉口而已。

因此,无论是“芒口”、“光芒”还是“芒刺”,都不能抹杀定瓷的光彩。实际上,作为宫廷用瓷,内府虽另设汝窑,但并非弃定。“《大金集礼》载:天眷二年(1139)以‘定磁一千事’作为金朝公主的礼物。”[17]“辉出疆时,见虏中所用定器,色莹净可爱,近年所用,乃宿、泗近处所出,非真也”,[18]此文献记载到,作为使者出访的周辉,见到金王朝也有大量使用定器的记录。元明清宫廷易极力追捧定瓷,“定器有画花、绣花、印花三种,多因牡丹、萱草、飞凤三种,是造式多工巧。近如新仿定器,如文王鼎炉、兽面戟耳彝炉,不减定人制法,可用乱真。”,[19]“今南昌仿者,滑石合泥作骨子,纯用碪子釉,不减古釉,花样精致过之”,[4]还有前文所引乾隆在定器上题诗以贺,诸如此类,皆可说明定瓷一直延续到明清,皆是宫廷喜爱的物品。这也可以反证定瓷精品,是备受皇室所追捧的,不会轻易作为汝窑的备胎而弃用。

综上所述,定窑所出精品一直为宫中所爱,存世至今,受人追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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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谷应泰.博物要览[M].上海:古籍出版社,1996:24.

[责任编辑朱伟东]

Analysis of Ding Porcelain not for The Royal Family After the Northern Song Dynasty

DING Xin-yi

(DepartmentofDisplay,ZhongshanCityMuseum,GuangdongZhongshan528403,China)

Abstract:Ding Kiln is one of the Song dynasty in the history of the famous five ancient jun, it’s in a white porcelain leads the center position of kiln system throughout this North and South of China. Ding Kiln to burn in the Tang dynasty, at the Northern Song dynasty, prospering in Jin dynasty again, failure in Yuan dynasty. Song era, has been used in tribute palace as the royal products. However, the Southern Song dynasty, LU You said, in its records “in setting mechanism does not enter the forbidden,” said set porcelain in the Northern Song dynasty until the importance of life s no longer as a tribute, this document was republished records, and become the basis of “qi ding xing ru”.

Key words:Ding Porcelain; Mangkou; the royal famil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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