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子·雪山·爱情

2015-02-28 05:11■苟
剑南文学 2015年23期
关键词:小琴表嫂表哥

■苟 子

金子·雪山·爱情

■苟 子

汽车奔驰在一九八七年空旷、辽阔的戈壁滩上。正前方是连绵起伏莽莽苍苍的群山,远天极目处那金光四射的银白世界,就是我们一行七人要到达的目的地,举世瞩目的金山。

一路上,满是欢声笑语。湛蓝的天空,游荡的白云在我们头顶颠簸,赶着羊群黑里透红浑身油渍渍的哈萨痴望着我们一晃而过。而我们则仰躺在面粉袋上,晃荡在无边无际的遐想之中……

我们这帮人都与表哥弯来拐去是亲戚,为了一个共同的目标奔他而来。我是去年冬月表哥回老家探亲,上我们家看望我妈时,正巧碰上我与丽蓉恋爱,因我们家穷遭到她爹妈的极力反对,她躲在我们家一个劲地哭,说她爸逼着要三千元钱的抚养费,不然打断她往我们家跑的腿,表哥才看在我妈以前疼爱过他的情分上叫我跟他出来淘金,一年就三个月,多则五千少则三千。刘洪是表哥舅舅的儿子,前年就投奔表哥来新疆淘金发了财,去年回家既盖了三间砖房还讨了筲箕娃年仅十七岁的妹子做婆娘。筲箕娃本名胡有志,因面部瘪瘦嘴大形似筲箕,自小被大人小孩叫惯了,现今二十五岁了既没将乳名改叫书名,又没将婆娘讨进屋,原因是他老实得令人哭笑不得,他父母原想用他妹子给他换一个,听媒人说刘洪在新疆淘金发了财,就以带筲箕娃出来淘金为代价,将年龄相差十岁的女儿嫁给了刘洪。王双伦是表哥的弟弟,自小贪玩好耍,受父母偏袒,兄弟俩关系总不融洽,当表哥因家境贫困搞对象处处碰壁被迫离家出走不知去向后,父母将全部心血都花在了王双伦身上,结果他讨了个刁钻辣泼的婆娘,对父母极不孝道,分家另过小日子搞得一塌糊涂,两口子两天一吵三天一骂,父母亲费了好多口舌才说动表哥答应将兄弟带出来挣钱改变现状。表嫂不用介绍,她小姨子张小琴初中毕业后,在家干了两年活今年已满二十岁,她父母说她们河南山区条件比四川还苦,让她来新疆找个合适的对象安个家。刚来时,表嫂在她们六公里这地方介绍了好几个,不是东不成就是西不就,一听说淘金就拼着命跟了来。

猛然间,紧挨身边的表哥用手肘狠碰了我一下,“嗨,真没出息,又想我丽蓉妹妹了。我出两道题考考你这高中生怎么样?”

“行啊!?”我知道表哥又要玩花招拿我找乐,也不示弱爽爽快快就答应道,“不过有言在先,如果我答对了,你就要将在这里的罗曼史讲出来听听。

“要是答不对呢?”表哥诡谲地眨眨眼,“以后回四川让丽蓉妹妹陪我痛痛快快地睡一觉。”

“睡一觉就睡一觉,不过嫂子可别吃醋喔!”我乘机将脚伸到斜对面表嫂的腿肚上连揉三下。表嫂想逮,我飞快地虚晃一下就缩了回来,惹得满车的人都哈哈大笑。

“别狂得太早。乌鲁木齐、阿勒泰翻译成汉语是啥意思,”“这还不简单!”来时在火车上我就听老乡做过简单介绍不禁抿嘴一笑,“乌鲁木齐是维吾尔语,汉语的意思是美丽的草原。阿勒泰是哈语,汉语的意思是金山。”

“唔,不错。再问你一句,阿蒙夹斯美抬一抬。

“抬一抬”倒不难理解,可这 “阿蒙夹斯美——”却让我犯难了,因为在路上我就拣着这么两句,沉吟良久只好摇了摇头,表示猜不出。

“好!你记住了,在与丽蓉妹妹结婚那晚上,千万别忘了告诉她,你欠我的这笔债。”表哥好不得意,又笑着问我想不想知道翻译成汉语是什么意思。我说想。于是表哥又将头扭向侧身的刘洪要他给我解释。

刘洪斜看了我一眼说你真想知道。我说真想知道,你快球点说罢。

刘洪诡谲地笑了笑就开始说你听着,阿蒙夹斯美嘛,指的就是丽蓉妹那个长得好肥,抬一抬嘛,指的就是天上的太阳。

“太阳?”见我还傻愣愣没回过神来,表嫂第一个“噗嗤”一声迸出笑来,其余的王双伦、筲箕娃、表哥也跟着起哄,一个劲地拍巴掌。唯有表哥的小姨子张小琴紧倚在表嫂背上,脸红灿灿地偷望着我笑。

我终于明白了太阳就是日的意思,输了心里极不服气,下决心伺机定报此仇。于是,又再一次挑起要表哥摆他风流史的话题。

可表哥诡得象只狐狸,皮笑肉不笑地盯着远方一声不吭。

我自知无趣,稍侧了下身,望着远处的风景线思绪又信马由缰地奔跑起来……

沉默了好长一段时间,王双伦又拿筲箕娃取起乐来。他问筲箕娃人活一辈子啥子最幸福?筲箕娃沉吟半天才憋红着脸回答道,讨婆娘最幸福。

“啊哈——”笑得满车人前仰后合又一阵哄然,在猛然的颠簸中滚成了一团。

哦!原来是汽车已奔至山前峡口,开始拐进一条崎岖的山道了。

说来也怪,同样是五月白花花的太阳,刚才在山外的戈壁滩上穿两件衣服还嫌热,一进山里加秋裤套毛衣,竟然冷得流鼻涕浑身还发抖。停车方便的当儿,我看见骑马戴风雪帽身穿羊皮袄腰佩马刀的哈萨赶着驮家什的骆驼,赶着羊群在湿漉漉的草地上缓缓进发。

汽车继续前行,我们的心境因气候的突转怎么也自在不起来。司机为了赶路加大了马力,很快将这些哈萨克牧民甩在了身后,进入到左边是松林右边是荒原的开阔地带。表哥说,不用说淘金,就在这些山上挖贝母和虫草一年也能挣个一两千元钱。只是不安全,神出鬼没的狼和哈熊异常凶猛,三两人远不是他们的对手。八三年在哈熊沟拍摄电影《淘金记》,北京的两个演员乘着月色艨胧的好景致去野地里演荒山之恋,被两只哈熊逮住嚼咬得只剩下两卷头发。表哥讲的故事吓得小琴妹仔“妈也”一声靠紧她姐姐缩成一团。

说话间,汽车弯来绕去已穿越两条山谷,在一条汩汩流淌的小河边嘎然而止。对面是一个匍匐上爬的山梁,再蛇行而上极远处那堆大石头旁就是与皑皑白雪的分界线。

当表哥给司机点完钱转过身来,见我们仍指指点点望着对岸,就极为不满地吼了起来,“嗨!你们还傻楞球个啥?太阳都到哪儿了?将东西搬过河,还得搭棚挖灶。”自然而然,经表哥一吼,大伙都识趣地将面粉一袋一袋往下传。

一卸完车,司机发动引擎“呜”地调转头将搁在西山顶那轮惨淡的太阳一并带走了,留给了我们一股空落的寒意。没容表哥再吆喝,大家赶紧套毡袜穿水鞋,一趟一趟地背面粉挑用具过河。又抢在天黑前打木桩搭塑料棚,小琴和表嫂赶紧找干柴禾挖灶煮面块填到肚里,月亮已升得竹竿那么高了。也许是乘车过于疲惫的缘故,我们铺开毡子被褥急于躺倒便睡,却把个小琴妹子堵在月地里不知如何是好。表嫂紧挨表哥躺在最里边,见几个男人不是东西嘻嘻哈哈故意难为小琴,就将表哥往外狠挤两下挪出一块地方来向妹子喊道:“愣着干吗?脱掉鞋照他们腿杆子踩进来。”小琴果然遵命,脱掉鞋抿着笑脸呼呼几下就跑了进去紧挨着表嫂撩开被就躺下了。不多会儿,任凭月光多光华,憨厚老实的筲箕娃在门边率先打起“呼噜”,催促大伙快点进入梦乡。

我们历经苦难的日子是从搬迁到与雪山接壤的大石头处开始的。

第一天倒还风平浪静。表哥与刘洪到雪地里走了几圈,觉得时间尚早,在此地呆两天再一站到达目的地阿拉哈堤沟。于是,我们就近拣了许多石块,圈垒了一个半人高的窝棚,还在悬崖陡岩上砍了一大堆爬山松。

谁知一到后半夜,西伯利亚一股寒流裹着凛冽强大的西北风席卷而来,震得棚顶在“呼啦——呼啦——”声中一个劲地颤栗。到了白日中午,大伙个个都饿得饥肠轱辘,但谁都懒得起来。终于到了表哥发命令的地步,第一个吼起了躺在门口的筲箕娃,第二个是他弟弟王双伦,第三个虽然是我,但没容他点名就先一骨碌翻爬了起来。

尽管时值中午,狂风仍起劲地呼啸,刮得雪花漫天乱舞,白茫茫晃耀得人不敢睁眼。唉,我小腹胀得异常难受实在憋不住了,紧跑几步解开裤带就抖抖索索撒了起来。转回身,筲箕娃已将锅安置在灶上了。但没有水,我就提着桶到雪地里装了扎扎实实一桶雪,回来见筲箕娃跪在灶前瑟瑟索索还未点燃火。站在一旁的王双伦上前一把将筲箕娃手里的火柴夺了过来:“滚滚滚,这么不球中用,还想讨婆娘?”事实上他照样没点燃,因为爬山松面呈干枯色,里面水分却充足得很,于是,我跨到门边提出装柴油的塑料桶将二表哥手里的爬山松浇了个差不多。

可他连划十数根火柴就是点不然。表哥在棚子里将外面的情形听得一清二楚,便气咻咻地吼道:你们都是些废物!火柴点球不燃,都不晓得进来拿个打火机点呀?

筲箕娃进去拿来打火机,我与二表哥紧紧围拢灶口挡风,火苗“呼”地串了上来,燃得“吱吱吱吱”脆响。随风乱缭的烟雾裹着柴油的臭味,熏得人鼻辣眼落泪,不敢近前,只有筲箕娃仍蹲在灶口躲闪着烧火。

“咳,咳!”背后有人咳嗽,不用说就是刘洪卷着莫合烟出来了。我也懒得扭头跟他打招呼,自顾自地从口袋里往盆内掏面粉,待他绕到棚的后面,我才直起腰来拿碗从锅里舀水合面。而二表哥王双伦见雪倒在锅里化成水仅小半锅,又赶紧提着桶去刨雪了。

由于天气冻得厉害,风又将火苗吹向了一边,烧了好半天火水总是不开,急得表哥从棚里又嚷了起来。

刘洪腾地串到灶口,一把将流淌清鼻涕的筲箕娃掀开,顺手抓一把爬山松,拧开塑料桶口就将柴油往上倒。仅三五下,锅里水就沸了起来。于是,我与王双伦哪管面块大小,拧着差不多就往锅扔。而刘洪自然而然蹲在灶口接过筲箕娃手里的爬山松专心致志地烧火。可是,烧着烧着不知怎么竟烧熄了。

“去他娘的!麦面无血,下锅就吃得。”王双伦往锅里倒完油盐酱醋搅了搅,边说就边往碗里舀。也就在我犹豫的时候,刘洪一把将勺柄接过去,连舀两碗叫筲箕娃分别端给了表哥表嫂,第三碗才自个吃起来。轮到我舀,第一碗也同样给了筲箕娃让他给小琴妹仔送去,再舀两碗自己吃一碗给筲箕娃留下一碗。

别看面块未煮熟不好吃,待吃完一碗再想舀,祸里已沾糊糊空空如也了。我只好率先将碗堆放在锅里,筲箕娃自觉地提桶去装了一桶雪将七副碗筷埋了起来。

此刻,风住了雪花仍在飘舞。表哥、表嫂和小琴从棚里钻了出来。表哥向东,表嫂与小琴向西绕大石头后面去。王双伦却碰了碰筲箕娃的肩膀朝着她们的方向古怪地努了努嘴。而我却拍了拍身上帽子上的雪,猫着腰又钻进了棚内,随手拾起在火车上买的那本《连载小说》翻阅起来。

这一下午,大家虽吃了顿未煮熟的面块,精神却好极了。东拉西扯说了一下午话,也此起彼伏地放了一下午臭屁才安然进入长夜。我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于是就想起了年老体弱的爸爸妈妈,身体好吗,农活干不过来是否知道请人帮忙?也想起了两小无猜,青梅竹马的丽蓉,此刻她是否也在思念我。

迷迷糊糊中,我被叽叽喳喳的说话声吵醒。睁开眼,天早已大亮,屋里就剩下我一个人。赶紧穿衣扎裤跑出去,风停雪住了,太阳光芒万丈,刺得人不敢睁眼。他们都紧围着锅边,谈兴正浓地商讨着今天开始向目的地搬迁的话题,唯独蹲在灶口烧火的筲箕娃一言不发地往灶里添柴。待我浇着桶里热腾腾的水洗完脸,香喷喷的馍馍已蒸熟。

自然这顿饭吃得又饱又快。一人一袋面粉收抬得利利索索背在背上,踩着光溜溜弯来拐去的雪道,走着走着我们不得不敞开棉袄,让一个劲冒出的热气往外跑。没多久,就到了一个大峡谷。

表哥说,从峡谷底壑再往下走三百米就到了阿拉哈堤沟。正当我茫然四顾,无路可寻的时候,刘洪和表哥却在最陡最险的位置放下了包袱。刘洪第一个将面粉袋推下边沿,只听“吱溜”一声,面粉袋晃眼不见了。紧接着,刘洪也跟了下去,在底下大声呼喊我们急索点。于是,表哥均将面粉一袋一袋推了下去,又一屁股坐在地上将双脚抬离地面,示意我们双手稍一用力就能滑下去。我想试一试,一抬双腿“唰——”眨眼间就到了底壑。摸摸胸口,突突突直跳,站直腰抬头上望,高不见顶,“哈——”我吹着手长出了一口气,真想爬上去再过一次瘾。很快表哥表嫂表妹王双伦筲箕娃也齐噗噗滑了下来,互相间拍了拍满身的雪,顺道越往下走沟渠里翻滚的水湍急得越厉害,到达阿拉哈堤沟太阳已当顶了。

我随表哥和刘洪率先察看了地形,用锨砸了砸冻得硬棒棒的土,知道眼下还不能干活。待表嫂和小琴妹仔架锅烫熟了馍馍,筲箕娃和王双伦掩藏好面粉,我们嚼咬着馍馍就开始踏上了归途。

我们气喘吁吁好容易才爬出沟谷绕山梁回走,却不料这雪道一步一个窟窿,深陷至大腿处难走极了。直到薄暮时分,才见到大石头的影子。第一个发现星星火光的是筲箕娃,令我们所有的人惊呀不巳。肯定又一批淘金的人赶来了,最担心的是怕他们趁人不在偷面粉。

然而,这种担心纯属多余。没有想到的是在第三天发生了一场打斗事件。

表哥一看这帮人搭的军用帆布帐蓬,就知道是从某兵团农场来的。他们中有四个愣头小子,三个俊俏妹子,一个年过四旬的中年男子。第一天同行还相安无事,第二天的太阳却异常的猛烈,与雪地对映得金光闪耀。我们的眼多半都剌得辛辣落泪,疼痛难忍。唯有表哥和刘洪二人事先准备了墨镜才免遭此难。谁知,他们中一个身穿牛仔裤黑蛮蛮的小子实在受不了,就指着刘洪要借墨镜。刘洪说,我的眼还疼得要命,怎么能借人呢?操你妈个X,老子今天就是要借,这黑蛮蛮小子挥起一拳就砸在了刘洪的鼻梁上,顿时鲜血如注。紧挨身边的王双伦抽出随身携带的啤酒瓶照着那黑蛮蛮小子的头一砸就开花。于是,两边的人马上都蜂涌了上来,横眉怒眼,势不两立。最终还是那中年男子弄清了事情的原委,才与表哥心平气和地平息了此事。也终于在第五天将所有的面粉及用具搬到了阿拉哈堤沟。

尽管北疆是中国温度最低的地方之一,一年只有三个月不见雪的寒岭地带,但到了五月太阳怎么说也见威力了。随着气温的逐步升高,峡谷里的冰雪消融,河床的水位迅猛高涨。我们安顿好了窝棚,就兵分两路,筲箕娃、王双伦、刘洪就伐木头做洗金槽,我和表哥一人带锨一人带金簸箕就四处探矿。东找西找,总没找上个好的地方。

几天后,雪已全部解冻。各处赶来淘金的人相继有百十号在此安营扎寨。六公里农场的小刘和老李也各领一帮人赶来,问我怎么样?我说还没找到好地方。

于是,我们不敢再犹豫了,按表哥和刘洪的意思,在一个较为僻静的山坳里抢占了两个他们认为是最好的地盘。一个是去年他们自己挖掘的地方;一个是一大胡子和他小姨子一个月就淘走80克金子的好地方。令我们最为担忧的是,他们会带一帮人马突如其来与我们争夺地盘。

然而,恼人的是为确定一个人做饭这事大家闹翻了天。按表哥的安排当然是表嫂了。可不论报酬怎么算,表嫂就是不同意。安排小琴罢,她一人上山顶弄柴禾又害怕。推来推去我就推到筲箕娃,大伙都一声不吭只望表哥点头。表哥却甩甩头,筲箕娃干事褴褛邋遢一点也不卫生。我又扫描了一眼在场的每一个人,神情都躲躲闪闪,害怕落到自己头上。于是,我从地上拾起镰刀挽好绳子对他们说,这饭我煮了,一天三顿保证一锅馍馍一锅汤送到你们手里。

表哥他们六个人分成两个组,一组一个洗金槽。洗金槽是用长3米宽1.2尺高7寸的木板钉制而成,将铺上帆布,再钉上整整齐齐与金床宽度相适应的木棍帘斜放在有水的缺口处。将挖掘的泥沙石子甩进槽口经水冲洗,金子比重大就从木棍帘钻进了缝底紧贴在帆布上,而泥沙石子自然就被水冲跑了。

开始几天收获很可观,两个金床均在一克之上。我这唯一的后勤部长自然很是欢欣鼓舞,每天除了将馍馍和一锅野葱花做的油汤送到干活地点,还要爬到一山重一山的山巅去砍伐枯干的爬山松做柴禾。累虽是累一点,但是我却站在了山顶的最高处饱赏到了这巍峨的群山,数天之间茵茵绿草里的山花就烂漫起来,与陆续赶来的哈萨克牧民骑马赶骆驼吆喝羊群的情景辉映出一幅最美的风景画。没有想到的是,我乘兴采撷的一束花插进装满水的玻璃瓶里,总要逗得小琴妹仔清早起来或饭前饭后贪婪地看个够。

谁知就这么半个月好光景一过去,再怎么使劲,到了傍晚大伙都眼巴巴望着表哥摇晃自如的金簸箕,结果都是垂头丧气失望而归。唯有衣服逐渐减少的小琴妹仔那两个小馒头突兀得霎时好看。

吃罢晚饭,表哥给大伙开了个会,商讨筲箕娃、刘洪、表嫂他们那张金槽继续干;表哥、王双伦、小琴妹仔他们这张金槽暂停另处寻矿。鉴于刘洪是淘金老手,让王双伦将他顶换出来与表哥出去探矿。自然小琴妹仔那满是血泡的手,只好让她暂时歇歇了。

我每天都要提前一个小时起来,蒸好馍馍熬锅粥,还得烧大半锅茶水。待他们上工后,我洗刷完锅碗就上山顶砍柴禾。今天,小琴妹仔非要跟我上山顶去看看。于是,我们就爬到山顶。我狠命地砍爬山松,小琴妹仔就在下面捆。她那样子很可爱,干起活来灵巧利索极了。眨眼间,十几捆爬山松就摆成了一排。

小琴说钏哥,歇会儿罢。我看她红灿灿的脸上已沁出了汗珠,就撂下镰刀与她相并坐了下来。小琴说钏哥,你说阿勒泰山上这成片的石头为什么没有棱角,光滑得象河滩上的鹅卵石。我说这些天我也在思考这个问题,大概一万年前这里是海洋湖泊的,可能是经过强大地震,地壳发生了变化这里的海洋突兀成了山。小琴说我也是这么猜想的,我还猜得出丽蓉姐一定长得很漂亮吧?我说中等偏上吧。你们是自个谈的,还是媒婆牵的线?我说我们俩自小一块儿长大,成天形影不离。玩过过家家的游戏吗?没有,我小的时候傻乎乎的,连个鞋带裤带都不会系,每天上学前都是我妈给系好,到学校一解手就胡乱捆个死疙瘩,一但解不开都是她帮的忙。小琴托着腮凝视着跟前的一株蒲公英幽幽地说道,丽蓉姐真幸福。我说我们家穷得叮当响,什么都没有。小琴说,有你这么好个人嘛!我的脸唰地给红了,噎得不知咋说才好,赶紧拾起镰刀又砍了几大捆,朝着我们窝棚的方向掀了下去,我俩才兴匆匆地赶回窝棚做午饭。

真急死人呀,表哥和刘洪非但中午没回来吃饭,望到晚上天都模糊很久了仍不见他俩的身影从山梁冒上来。和小琴睡在隔壁窝棚里的表嫂喊着我说,钏别等他们了,两个大男人还能死哪儿去。一会儿,天竟下起雨来,我们好担心好担心,牵挂着他俩此刻是否找到了一个既安全又能避雨的好地方。整整一晚上大家的心都是空落落的,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直到第二天上午九点多,才见表哥兴高采烈地拖着一只死羊回来。

我们立刻丢掉锨锄围了上去,表哥说,这几天辛苦了,我弄只羊回来镐劳镐劳大家。筲箕娃问表哥,多少钱买来的。表哥说掏钱上哪去买,我在那边沟里探矿,它竟不声不响跑到我身边来,我顺手给它一棒,掩藏在一个石缝里,昨晚在我们团老李那住了一夜,今天一早才敢拖回来。表嫂说,筲箕娃,你赶紧将皮扒掉,不然淤血堵在里面肉腥气大了不好吃。筲箕娃说我不会扒。大伙抬起头互看了几眼,不约面同地问表哥,刘洪上哪去了。啥,他还没有回来?表哥惊得哑然失色。天王爷呀,我们这几天淘的金子全被他保管着啊,筲箕娃吓得哇的一声哭喊了出来。

霎时,我的心也唰地揪紧,冷汗突突直冒。再抬眼看在场的每个人都哑巴了似的好半天说不出话来。于是,我们根据表哥提供他俩分手的线索,分成两路寻找起来。

表哥与刘洪是顺着这条阿拉哈堤沟往下走,后来在一个岔道口分开,说好无论怎样要在天黑前赶回窝棚。我们根据地形分析,刘洪的去向一定过河了。因为,他不可能照直往前面的原始森林里钻,一定是过河往对面那怪石嶙峋的山谷探去了。

我们淌水过河,攀开丛丛荆棘沿着坷坷坎坎的河沟走了好远好远,总是找不见刘洪的踪迹。待回头再想趟水过河时,河水已浪滔滚滚暴涨了好高。王双伦、表嫂和我都急得呜哇乱喊,回报我们的也仅仅是此起彼伏的回声。情急之中,我突然悟出了下午水大早上水小是因为晚上温度降低下冻的缘故,断定明天早起定能过河。因此,为了防犯凶猛的野兽袭击,我们准备了大量干枯的爬山松晚上点篝火。

这是一个多么难熬的夜晚啊!好在我们带的馍馍多,在熊熊篝火的烘烤下,一边嚼一边说话既不感到冷又不感到害怕。后来竟还不知不觉睡着了。

第一个醒来的是表嫂,到河边去掬水洗脸,发现刘洪的尸体横挂在拐弯的一根柏杨树桠上,吓得“哇呀”—一声晕倒在地。我与王双伦闻声而起,首先将脸色惨白的她抬了上来,一边轻揉着她的胸口一边给她做人工呼吸,终于苏缓了过来。事不宜迟,王双伦赶紧回去通知表哥他们,我则肩负起了保卫这一死一活的神圣使命。

表哥他们带着斧头大锯很快就赶来了。将刘洪的尸体拖上岸,做了细致的察看,发现头的前额破了条口子,其它地方完好无缺。大伙都很纳闷,为了弄清他真正的死因,我们又分两路行动,沿着河的两沿向上游探查。

我与筲箕娃一组,表哥与王双伦为一组,小琴守着她姐凝视着刘洪的尸体不敢挪动一步。我们攀缘着杂草丛生的崖石走了好长一段路,终于发现了被他踩得东倒西歪的草还未直起腰来留下的路径,遂向对岸的表哥打招呼。幸亏水小,他们找了个水浅的地方趟了过来。由于昨晚下了场雨,不但路打滑露水还沾湿了衣裳。我们继续前行,突地在一拐弯的缺口处停了下来,拾到了他丢下的锹锄。再往前找,看到金簸箕卡在下面河边的石缝里任水冲刷,其它既不见脚印,又不见可疑的痕迹。但我们断定出他就是从此处栽下河里,头被石头撞破让水冲走的。

我们无不哀叹地回到岔道口,商量着处理他的后事。王双伦说,人他妈一辈子有球啥意思,好容易被爹妈养大,拼着命挣钱讨婆娘,还没生个娃儿当一天爹,转眼就硬棒棒挺在那儿不动弹了。表哥说,这也算变了一辈子人,死在这荒山野岭,爹妈连看都看不上一眼,以后该怎么向舅舅舅娘交差呀!而我啥话没说眼泪就唰唰掉了下来。唯有筲箕娃痴呆呆地盯着他妹夫的尸体半句话不吭。

一晃就到了中午,小琴和我慢腾腾架锅将面块煮熟填进肚里,表哥才张罗大伙锯倒几棵松树,改板为刘洪钉一口棺材,掏了一个近两米的坑。安葬刘洪的时候,大伙神情异常庄重、肃穆,好比战友们在硝烟弥漫的战场与烈士告别。表嫂特地为他整理了一番零乱的衣衫,擦净了模糊的血迹。小琴从野处挖撬来一大把黄白交加的花栽插在他的坟头。表哥说,此事别声张,要是被阿勒泰公安局知道了,我们谁都脱不了干系,最少都得挨个挨个审问半个月,甚至一个月都结不了案,那样的话今年仅有的三个月淘金时间岂不白白浪费掉了。

因此,大家守口如瓶,对谁都不外传。而我们回到窝棚的第一件事就是奔到刘洪掩藏金子的地方掏找金子。可不知为啥就是找不上。表哥说,真他妈怪事,藏金子时他还拉了盘尿在上面做记号。于是,我们分头寻找,专拣拉得有屎的石块扔开掏拔。整整五天,个个都疲惫不堪心恢意冷,谁都没有发出惊呼找到了的喜讯。对此,我们不得不冷静下来架槽从零开始。

没有寻到好矿,我们自然在老地方干起来。越往下掏,水就越深,费的劲就越大,而掏得的金竟越少。表哥说,操他娘的X,如果今天再淘不到金,老子们明天就挪地方。值得补充的是,我不再专为他们煮饭了,而是一人一天轮着倒。我见往深挖不行,就怀着侥幸的心理用钢钎撬石缝里的土往金槽里冲洗,大约快临近中午了,我蓦然发现了靠钢钎的那块石缝上有一片指甲般大的金子,不由得惊叫起来。带回家一称,竟有两克。于是,整个下午我们专拣石缝的泥土冲洗,傍晚收工时,我们个个都眼巴巴地望着表哥摇摇摆摆的金簸箕,终于看到了晃荡在黑沙里澄白亮的金子。收拾回家一称,真他妈多,五克称杆都还往上翘。不用说,一晚上我们的心里咚咚咚咚一个劲地跳,怎么也睡不替,都恨不得天快点亮。

连续三天,我们专撬岩石,取缝里的泥沙搓洗,每天的淘金量均达五克以上。照此干下去,今年回家人平至少都得挣下三千元钱。因而,对刘洪的死,大伙在开初几天心里怅怅然然总是平静不下来,但随着近几天收益的逐渐提高,不管有多累心里也好受了许多。

真他妈奇怪!半夜里我猛然给憋醒过来,拼命想拉屎。可一抬头望见外面明亮的月光,哗啦哗啦的水响,就联想到了刘洪的坟堆,浑身上下毛骨悚然害怕极了。“咕噜噜”肚皮翻江倒海隐隐痛了起来,一股劲势不可挡直往肛门冲。我咬紧牙关极力压抑着,狠着命冲了出去,没跑几步就扒下裤子稀哩哗啦拉了起来。尽管月挂中天,银辉倾泻得山野宁静安然,远处有潺潺的水声和偶尔马牛的哞叫声,我仍胆颠心惊地埋头蹲了好一阵子,心里才松了口气。一摸裤兜,没纸。再四处搜寻,什么可供揩擦的东西都不见,只好拣两片石块应付应付。当我搂上裤正欲回窝棚时,隐隐听到我们淘金的地方有钢锨时起时落的碰撞声。蓦地一惊,怪不得今天早上起来,发现金槽位置不对,原来是有人半夜偷淘我们的金矿。于是,我赶紧钻进窝棚将表哥摇醒,一说大家都纷纷坐了起来。怎么办?表哥说,别闹这么凶,我与钏先去探个明白,看究竟是哪些人不信邪敢来掏我们的窝子?

听表哥一说,我的肚子好象就不疼了。两人蹑手蹑脚来到一大堆石头后面隐藏起来,居高临下,看得一清二楚。他娘的个X,表哥骂一句又忍住了。我自然认出是兵团曾动手打过刘洪那帮人。可是,他们八个人,怎么才六个人,还有两个呢?突然,表哥将我肩膀一拍,我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过去,一男一女在相距我们一百米的壕沟里正相拥着嘴对嘴地亲吻,渐渐那小子的手在女的胸前破衣而入,揉得那女的下体紧贴着他一个劲地扭。紧接着,那男的终于解开了女的牛仔裤带,光光的屁股突地暴露在我们眼前……谁知,就在这关键的时刻,我的肚子又咕噜噜直倒,憋得肛门难受,只好拍拍表哥的肩,扭转头找个地方扒下裤子又拉了起来。

回到窝棚,表哥问我怎么办。我说怎么办?他们人多,我们人少,与他们明着较劲肯定吃亏。他们既然夜晚偷着淘,说明他们也自知理亏。地里面的宝藏多的是,谁又能独吞得了?他们偷着淘也同样卖力气,不如来个顺水人情,我们淘白天他们淘晚上,怎么说夜晚干活没有白天干起来得劲。王双伦说,你这种观点我不球赞成,如果他们越淘越多,等这几个月夜一过,肯定要得寸进尺霸占地盘。那你说怎么办罢?反正他们人多我们人少,硬拼又打不过人家。操,还没有办法收抬这帮刁人?他今晚淘我们金窝,老子明晚上就端他们的地窝!表哥的口气咄咄逼人,大伙都直愣楞地望着他说不敢言语。

实施表哥的报复计划是在第三天晚上。月光比前夜还要明亮,表哥与我一道照例潜伏到那堆大石头后面细心地观察了好一阵子,除距此一百远的壕沟里不见那一男一女做爱外,八个人都在上上下下一锨一锄紧紧张张地忙碌着。表哥拍了拍我肩,手一挥就顺道翻山梁直奔来到那帮人的窝棚附近。早恭候于此的王双伦和筲箕娃二人立马汇报了周围相邻有几个窝棚,但离的较远。

于是,筲箕娃与王双伦在前带路,我们轻手轻脚就钻进了这座军用帆布帐棚,打开手电一照,里面锅碗瓢盆毡子被子凡我们有的应有尽有,一排垒得整整齐齐的面粉将室内隔成一大一小两间屋。我们不容置疑率先将棉被毡子卷走,再将二十多袋面粉也搬到野处埋藏了起来。有趣的是筲箕娃将三位俏妹子的衣袜裤子和卫生用品都一并卷走,还在他们煮饭的锅里擞了泡尿。我说筲箕娃,别做得太过分,要是他们真怀疑上我们,必定要找我们拼命。表哥说这帮刁人得罪的人多得很,经常偷宰哈萨的牛羊,拿别人的工具,霸占人家的地盘,怎么也怀疑不到我们的头上。

果出表哥所料,我们白天照常淘我们的金,连续观察了三个晚上也没见这帮人有什么动静。意想不到的是在第四天的上午,却发生了一桩触目惊心的惨案。原因是那帮人四处寻找他们丢失的东西,怀疑上了与他们相邻曾与他们斗过嘴的甘肃回回。相互没对上几句话,他们中那个穿牛仔裤曾向刘洪动过手的小子率先出手打将起来。甘肃回回虽然只有三个人,但一经动起手来,其他认识和不认识的回回都闻讯赶来助威,除三位女的没参与安然无恙外,五个男人都被打得鼻青脸肿,浑身上下都是血。

我们自然幸灾乐祸,对表哥使出如此绝妙的高招,筒直佩服得五体投地。怪不得妈妈常在我们面前夸奖表哥小时侯如何聪明,她又是如何背着爸爸拿些小东小西给的他。接着,我又突地冒出了表嫂长得如此漂亮为啥偏偏就看上了他的念头。

晚上,我们一高兴,就将上次剩下的那块羊肉煮熟,喝了一瓶酒,说了许多好听的话,不知不觉就闲扯到了表哥搞对象的话题。这次他倒爽快,欣欣然就说了起来……

说起我那些年搞对象呀,真他妈丢人。光糊弄我的媒人就有十多个,到屋将荷包蛋开水一喝完就溜之大吉。真正心痛我一心一意巴望我成家立业的只有钏的妈我二娘,打主打意领了三个妹子到我们屋。有两个象模象样的在街上一见面说我还可以,一旦进屋见我们破房那龇牙裂缝的样子,连坐都不敢坐一下扭头就跑。唯有一个说图人就图不了家愿嫁我,可他妈的长得又黑又矮。妈说,就这命就要了她罢。哪知挨她一坐,浑身的狐骚臭熏得你一个劲地发干呕!后来听人说跑新疆有奔头,我就用红萝卜刻公章造个假证明,爬火车就一路饿到了这鬼地方。没闲几天就进了收容所,喝苞谷粥啃窝窝头稀里糊涂关了三个月,才被遣送到了布尔津修水库。万没想到在那儿推土筑坝仅男女盲流就有两千多人。一天三顿白面馍馍酸菜汤尽管你吃,晚上男男女女各撑一个蚊帐睡大屋。起初,我为找到了一碗饭吃,干活非常卖力,劳累一天下来腰酸背疼,吃完饭往铺上仰躺一睡就到了天亮。有一天晚上,月亮静极了,半夜时我小腹胀得难受给憋醒了,周围好几个帐内都弄得蟋蟋嗦嗦的响,一细听还有女人啊哧啊哧的喘息声,赶紧揉揉眼暗中观察一阵子,终于看见了哥儿们从帐内滚出来蹑手蹑脚钻回自己铺内,一会儿就呼噜呼噜打起鼾来。至此,却把我给害苦了,从月地里撒完尿回来怎么也睡不着,满脑子都是钻女人蚊帐的念头。连续好几个夜晚都想试一试,怎么也不敢付诸行动。后来来了位河南女子,秀气得令我们满屋子的男人个个都眼馋。并且有好几个猴急的钻进她的帐内,都被她咬得哎哟哎哟滚了出来。万没想到的是有一天夜里她竟钻进了我的蚊帐中来……

随后她就给你生了个胖小于叫王雷雷是不是?我打趣地用手指点了点挨在身边坐着的表嫂。表嫂却趁机在我屁股蛋上狠捏了一把,你个小屁眼虫怎么这样坏,人小鬼大,是不是丽蓉妹子已将滋味给你尝过了?那当然,我为了撑住自己的脸皮,不得不撒个谎。

事实上,我除了解开她的衣扣揉过她的酥胸外,从来就没有奢望过下一步工作。记得分手的那个晚上,时值麦穗呈琵琶色,青蛙哇哇哇嘶叫的季节,我们俩紧紧依偎在一起正交臂亲吻飘飘然的时候,我妈却一声不停一声地叫唤我快点回去收拾东西。我不得不松下劲来,万般无奈地对丽蓉说,你早晚就是我的,等我去淘金挣够钱,回来就气气派派地讨你。丽蓉说训,你就放心大胆地去吧,今生今世哪怕是讨口要饭,也跟定你一辈子!因而,随着天天收益的增加,我的心境自然妙不可言。巴不得时间加倍飞跃,挣上个五六千元钱,立马奔到丽蓉的身边。

不知不觉时日就到了盛夏,虽然天气并非出奇地热,但我们可以脱掉棉袄甩开膀子大干了。中午吃完饭,趁着歇息的空隙,四个男人都脱下内衣翻找着上面正蠕动的虱子一个一个地掐死。小琴则动作娴熟地为她姐梳理着拖肩的长发。忽然间,红红火火的太阳一下子就被涌上来的一大团乌云给遮掩住了。表哥仰天一望就大喊一声,快跑,马上就要下雨了!我们谁都不敢迟疑,慌慌张张拾起衣服就紧跟着表哥直奔窝棚跑,结果落在后面的小琴和筲箕娃浑身上下都被哗哗啦啦倾盆的大雨浇得象个落汤鸡。

筲箕娃那狼狈样自不必说,小琴那衣衫贴体突兀分明的身子却把我们看傻了眼。就连表嫂冲表哥直嚷嚷,王双全王双全你把我的衣服翻到哪里去了。表哥都听而不见,好半天没有回过神来。

外面如注的大雨下了整整一个多小时才停止,太阳又是红红火火照得漫山的树木草丛水珠串串往下滴。我说筲箕娃,走干活去吧。王双伦说,这几天也累得够呛,干脆今下午休息半天,甩球两盘5.10.K了事。正当我掏出扑克,招呼他们坐拢来时,表哥阴沉着的脸色突地一变说钏,别打扑克了,把金子拿出来将铁砂子吹干净,甘肃那帮回回出70块一克的价买,过两天就要来。自刘洪死后,表嫂就提议金子由我保管,我说还是由表哥保管好,表哥红着脸说我记帐你保管没有任何理由可讲。于是,我每天都小心翼翼将金子装进早准备好的青霉素空瓶揣进内衣兜里,夜晚睡觉时又趁拉屎的时候更换着位置藏进石缝里,早上又神不知鬼不觉地取出来。现今已有一整瓶藏在每天进出最显眼又不易觉察的石缝里,身上还揣着大半瓶。自然表哥要叫拿出来,我就没有半点疑虑。表哥将金子分摊在两张他们卷莫合烟用的白纸上,颠过来倒过去轻轻地吹拂着,直到没有点滴黑铁砂后再装进瓶里。此刻,表嫂和小琴也从隔壁过来紧围着我们看。小琴那长长的秀发垂掉在我的脖子上扫来扫去,搔得心里痒痒的酥软极了,真恨表哥只一会儿功夫就将金子吹得干干净净装进瓶里。递给王双伦一称共有168克,小琴屈指一算不禁抿嘴笑来,差不多人平有两千块钱。自然大家都是乐呵呵的。表哥收拾好交给我说,过两天甘肃回回一来就卖给他们,省得黄金局来了添乱子。我就顺手揣进里面衣兜里。谁知小琴什么时候拾起了扑克在手里翻来覆去地摆弄着嘻皮着那张好看的脸望了表哥一眼说姐夫,反正今下午时候不早了,就让我们高兴高兴打两盘吧。表哥说要打可以,输了我们可要揪鼻子。小琴回说,只要不耍赖,揪鼻子就揪鼻子。

打扑克我是最笨的一个,谁与我打对方谁都得抱怨我水平的偏差。连续两盘上游都被小琴争了去,下游自然是我,好在揪鼻子时,小琴的手不轻不重。但在第三盘,上游被表哥争了去,下游落在了小琴身上。大家的目光神神秘秘齐唰唰盯着表哥如何向小姨子下手。猛然间,棚外一阵蹄蹄踏踏由远及近的脚步声打断了大家情趣。表哥立刻收回欲揪小琴鼻子的手叫筲箕娃出去看看。筲箕娃还未迈出门槛,这一行八个穿制服的人就突地闯了进来。其中一个肚大腰圆脑袋黑得透亮的男人开口就问,你们是打哪来的。表哥说六公里农场。把你们采金证掏出来。表哥说凑不够钱交押金没有办。没有办?你们竟敢目无国法开采黄金?横着眼气势汹汹地边说话边从公文包里掏出一大叠关于开采黄金的有关规定摇头晃脑地宣读起来:一是全部没收非法采得的黄金和采金携带的工具或食品等;二是对屡教不改者视其情节轻重予以罚款、拘留或判刑;三是严厉打击一切走私或贩卖黄金的不法活动。就在我们惊疑的当儿,一个瘦高个约二十四五岁的小子挥舞着手里的马鞭呼地一下甩到了表哥的脸上,嘴里咿哩哇啦吼叫好半天也听不懂表达的是啥意思,唯见表哥脸上那青紫的鞭痕突兀了起来。紧接着,另一个胖乎乎猜不准是三十还是四十的男人也凶猛地冲上来一把封住了王双伦的衣领,你他妈的呆头呆脑干瞪着眼干吗?快点将金子交出来。王双伦说,我们运气不好,没有淘着金子。啪!没待王双伦再分辩,不但甩手给了一耳光,还回头招呼他的同伴:跟我挨个挨个地搜。霎时间,我们惊慌得乱成了一团,一个个都挨着将我包围了起来。我深知不妙,又不知如何是好。只见这帮人齐唰唰掏出了手枪,吓得个个都傻了眼。他们跨步上前将挡在我面前的一个一个的拉开,径直冲着我劈头盖脸一阵拳打脚踢,再一边一个揪住我的胳膊将头拉得老高,三两下就将我的内外衣襟撕破,将满满两瓶黄澄澄的金子收捏了出来。

霎时,表嫂、小琴和筲箕娃“哇”地一声哭成一团,我和表哥兄弟俩都铁青着面孔怒目而视。更没想到的是将我们的十多袋面粉也一袋不留全捆绑在马背上一并要带走。被打得鼻青脸肿的我终于忍不住喝问了起来,我们同样是中华人民共和国的公民,你们为什么不讲理?!此刻,那个站着观望始终一言不发年约五十来岁的老者终于开口说道,不讲理不守法的应该是你们,将我们国土里的黄金掏挖出来高价卖给走私犯,既损国格又辱祖宗,何处有理?!我们照章没收你们的东西全都如实做了记录,只要你们按规定缴纳税收和押金,我们将按官价付款东西全部退还。他边说边拉开手里黑皮公文包亮出证件给我们看,接着又掏笔在那红头便笺上写了几行字,盖上公章递给我说,小伙子,看你人还不算太坏,限你在三天内带上这张纸条赶到阿勒泰公安局补办手续。否则再次逮住你们,那就没有这回轻松了。表哥他们都象泄了气的皮球不敢再多言语,眼睁睁望着这帮“土匪”扬长而去。我的心好酸好楚,空落得有痛无治处,多么希望这帮人发点慈悲心肠将金子退还我们。事实上,他们挥舞着马鞭越跑越远了。此刻的太阳已黯然失色,离山顶仅有一竹杆高了。表哥飞起一脚将窝棚踹垮了还不解恨,气急败坏地吼了起来,还愣球着干啥,收拾起东西走啊!小琴和表嫂没敢犹豫,赶紧猫腰卷铺盖收拾行李。我说是不是不走,先暂时到树林里躲几天,等这帮“土匪”下了山,我们偷着还可干一月。表嫂和小琴立马赞同,王双伦和筲箕娃也随即附和,钏说得对,先到树林躲两天,老子们跟他打游击战,一定要将失去的金子夺回来。

当我们背起锅,扛着仅半袋子面粉顺河道下游拐进原始森林时,天地一片昏暗。赶紧砍树桩支起窝棚,谁也无心恋这顿晚饭吃,铺开毡子躺下就睡。迷迷糊糊中,我突地惊醒过来,翻了个身,肚子饿得饥肠辘辘难受极了,丽蓉的身影又活灵活现地浮现在了眼前,心里又倍感酸楚,挣不上钱哪有脸面回家见人。丽蓉啊,我离家这几个月,你是否到我们家去过?你哪曾想到我们今年结婚的愿望已成为泡影,你是否能等我到明年呢?朦朦胧胧中,我与一个似曾相识又道不出名的女孩到了一个桃花灿烂的地方相拥着飘呀飘……飘得裤子里突地粘糊糊湿了一团。醒来时,筲箕娃与王双伦已将糊糊面汤熬熟,小琴和表嫂正在梳头发。表哥洗完脸抬起头,额上的肿块已消失,青紫的鞭痕仍是耀眼,待他朝远处倒完水回来就凑跟前对我说:钏,吃完饭我俩就摸到山下去探个虚实,只要那帮“土匪”走了,我们立马就接着干。我说行。王双伦闻声扭过头来坚持说他要跟我们一同去。表哥说这里总得留个象样的人看家,最好你留下来让筲箕娃跟我们去。王双伦想了想就点点头默认了。

吃完饭,我们绕山背面一个劲往上攀登,再顺牧羊小道穿过一道道山梁,翻越一大峡口,躲在一个山嘴后面朝着我们淘金的位置俯看,纵横交叉的四条沟里都不见有人。于是,我们就大着胆子往下溜。猛然,跑最前面的筲箕娃停了下来,小声告诉:快看,东边那条沟有人。吓得我们当即就趴下,细细观察了好半天才看清是甘肃那帮回回在淘金。我说走,去探听个清楚。当我们一溜小跑奔到跟前,一个个白帽子下面黑红红的脸都笑呵呵地向着表哥打招呼,喂老王,你们躲哪去了?表哥随手一指,就山后面。他们接着又说,黄金局他妈太凶了,把所有的人都赶下了山。表哥问,你们都办得有《采金证》?他们说六个人中四个人有,一有风声就喊两个人躲到远处藏起来。嘿,筲箕娃等不及了就抢着问道,黄金局都下山了吗?回回们说今上午刚走,说不准还回不回来。那我们该怎么办?是不是也跑黄金局去补办手续正当光明地淘?我与筲箕娃都紧盯着表哥拿主意。表哥摆摆手,补球个鸡巴,一人一千元押金,将没收那170克按官价折钱才五千多元还得贴进去一千多元,顶多还能干一个月,还不如打游击划算。

正当我们说客套话告别时,一个胖子乎的女人挑着馍馍和茶水来了。回回们立刻将我们拦住,一定要吃了再走。谁知吃了饭回到我们的宿营地,等待着的却是一个如雷炸耳的场面,不但窝棚给捣毁了,更找不着表嫂、小琴和王双伦的影子,四周围全踩得零零乱乱叫人惨不忍睹,筲箕娃在沟渠边突然拾到了被砸瘪的铝锅,就日娘骂老子哭了起来。我的火也陡地冒了上来,三步并两步冲到筲箕娃面前,一把将瘪成一团的铝锅夺过来,咬着牙向崖底狠狠砸了下去。而表哥却视而不见,铁青着一张脸东一趟张张,西一趟望望。此刻,不知人意的太阳也坠落西山,树林霎时黑沉幽暗。一股阴冷的凉气至下而上包裹住了全身,表嫂、小琴你们在哪儿啊?我急得竟失声哭喊出来……

天完全黑了下来。气傻了的我心里一片茫然,直到筲箕娃拍我肩要火柴时,我才抬头看见,筲箕娃不知啥时候拣了一大堆油浸浸的松树枝。筲箕娃说,这深山老林啥野兽都有,只要燃一大堆火它们就不敢来了。我将火柴掏给筲箕娃,无奈地瞥了眼痴呆了一般的表哥,就起身凑过去拉起他围坐在刚被点燃的篝火旁。任凭黑夜拉长,三人相对无言,孤苦地坐等天明…禁不住的是一阵阵倦意侵袭上来,难受得一个劲地直想瞌睡。我说表哥,我们明天该怎么办?没有吭声,揉揉眼看他,竟然依在筲箕娃背上睡着了。突然,“唰”地一声从对面黑暗中串出一个人来,吓得我汗毛直抖,刚伸手将一木棒抓在手上,王双伦就上气不接下气地蹦到了跟前。表哥、筲箕娃惊醒过来扶着他直嚷嚷,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他说我好饿,想吃点东西。啥都找不着,上哪找东西吃?我赶紧给他解释。喝口水也行啊!筲箕娃从衣兜里掏出一根食品袋装来水。王双伦接过来,一边漏一边往嘴里倒,由于太急,咳呛得脸红至颈脖差点回不过气来。紧捂胸口好半天才说出话来,今上午你们刚走一会儿,两个放牧的哈萨领着黄金局和林业局的六个人就来了,见锅碗就砸见东西就甩,用手铐将我铐起来要押送阿勒泰公安局,勒令嫂子和小琴下山找钱补办手续。我被他们押解着在岔河口与嫂子姐俩分手后,一路上就思谋着如何伺机逃跑。倒霉的是他们跟得紧,走出阿拉哈堤沟他们就骑上马,用绳套着我在马屁股后面一路小跑地跟着,一直到了大石头处才停下来让喘口气。我大声嚷嚷说要解手,他们只好掏钥匙打开。我扒下裤子就要拉,气得几个王八蛋咿哩哇啦直吼我到大石头后面去。我提着裤子转到后面拴紧裤带就顺着陡崖往下梭,一到沟底就忘命地往回跑。嗨,弯来岔去的河沟好长哟,没吃中午饭肚子早饿得调不起气了。

不得已,我们三人只好搀护着王双伦又连夜赶回到甘肃回回的窝棚。回回全都坐了起来,烧了一大锅油渍溃的汤,端出一篮子馍馍让我们浸泡着吃了个够。估摸天快要亮了,就告别他们死心踏地往家赶。

我们星夜兼程整整徒步了两天两晚才走上公路,截了一辆满载木头的“黄河”牌卡车,在第三天的下午回到了六公里农场表哥他们家。

太阳好毒,地上的黄土随风乱舞,远处地里的向日葵黄灿灿煞是耀眼。但我们无心顾及,一下车三步并着两步奔家走,还未进院子表哥十岁的儿子王雷雷就嘻哈哈地蹦到表哥跟前搂着他爸爸直叫唤。表哥猫下腰在他脸上重重地亲了一口问道:妈妈和小姨回来了吗?她们昨天就回来了,吃完饭在烧水洗澡。霎时,我们都长长舒了口气,久别的房子还是老样,屋里的东西仍照原样摆着,却显得格外亲切。

小琴第一个洗完澡开门出来,头发披肩湿润,短袖衫套花格裙轻松飘逸。我一边看着她给我们烧水煮面,一边就想起了丽蓉。怎么说今下午都该给她写封信了。可具体怎么写呢?心里悲戚惶惑又一片茫然。小琴说,钏,过来帮我往灶里添把柴。我随手拾起一把苇子杆断成几截一塞进灶里就任它噼叭炸响,抬头望小琴一眼问道,你们是怎么回来的?嗨,别提了,我和姐与二哥在岔河口分手后就一个劲往家奔,一路上又困又累饿得我眼冒金星,好容易才挨上公路看见一辆拉木头的车子,一招手就停住叫我们上。我说我们也是,这里开车的司机真好。

此刻,表嫂开门从里间出来,看见我就喊,钏,丽蓉给你来信了。我说你哄人,心里却呼呼直跳。她笑嘻嘻返身又进屋,出来时将夹着信的手往上一扬,你看这是什么?我耐不住猛地窜上去一把夺了过来,擅抖着手撕开一看,却是爸爸写来的。看着看着只觉天旋地转,难忍的酸楚涌得我想哭怒喊,泪水串串含垢忍辱又担心别人看见,赶紧疾步窜出门外绕到房后放纵哭了出来。

钏,钏,你怎么了?小琴步到我身后盯着我直喊。我泪水汪汪地看了她一眼,丽蓉妹妹远走他乡并嫁他人这事我怎说得出口,不得不违心地说,我们家的三头肥猪给瘟了。一个大男人,死三头肥猪这样哭值当吗?谁知她一边说一边就将我手里的信抢了过去展开看了起来。这时,表嫂、表哥、王双伦和筲箕娃都闻讯赶过来挤在一起头碰头地看。只有此时我才感觉到了自己是世上最可怜的人,真恨不得地上裂开一条缝钻进去。走走走,吃饭!这有球啥不得了的,表哥一把拉起我,女人他妈到处都是,只要有钱,想搞谁就搞谁。

这顿饭我吃得好艰涩。肚子饿得发慌,咽吞进半块馍馍怎么也嚼咬不下了。下午茫茫然洗了个澡,晚上我苦闷得无法入睡,丽蓉从小到大与我形影不离的身影揪得我心如刀剐。外面月亮好大好明。我轻轻翻爬起来,离开木板床投进月光辉映的戈壁滩漫无目的地走啊走,问苍天为什么就这么无情,非将我们天生的一对拆散?问大地为什么就这么不公,注定我命里贫穷?人又为什么就这么势利,衡量一个人价值的标准,难道钱真比人品还要重要?前面传来了哗哗哗哗的水声,迎面一条涓涓流淌的小河到近前拐过弯又扬长而去。我凝视着……直到天明!

钏钏,你怎么躺在这里啦?一大早筲箕娃和二哥醒来就直嚷你不见了,急得大家分头行动到处找你。小琴伸手一把将我拉起,快回吧,看你憔悴的样子真急死人呀!

我蔫不啦唧跟着小琴一进表哥家院门,表哥他们个个都直瞪着我。表哥面色愠怒吓人,呼呼直戳着我的鼻子说,你深更半夜去跳河,我正等着去收尸呢,又活着回来干球啊!不说别的,就凭这窝囊样丽蓉不嫁你也算是她擦亮了眼。

我的心在淌血,欲死又不能。哪知经表哥这一通训斥后心里倒好受些了。懵里懵懂过了几天,二表哥王双伦被表哥托人去一建筑队干小工了。这天晌午,王双伦从工地赶了回来说工地还要人,叫我与筲箕娃一起去。可是找了筲箕娃半天连个影子都见不着。表哥急得直骂这龟舅子到底死哪去了,今年回不去老子可没钱垫路费。直等到晚上高音喇叭叫,通知表哥立即到场部有急事找,大家的心才提到嗓门紧张起来。

表哥一去一个多小时都不见回来,急得我们几个团团转。表嫂又叫王双伦与她一起去看究竟是怎么回事,剩下我和小琴俩人在家干着急。庆幸的是不到半小时表嫂和王双伦他们就回来了,说表哥坐场部的吉普车去阿勒泰公安局了。

天哪,筲箕娃到底出了什么事呀?这一晚上我比夜游那一晚过得还要惨,大家也一样,谁都翻来覆去没有睡好觉,直到天快亮了才迷迷糊糊眯了会儿。表嫂和小琴起得特别早,煮好饭立即催我和王双伦快点起来吃,要我和王双伦二人赶到阿勒泰公安局看个究竟。我说不出十点表哥就要赶回来,结果等到下午三点表哥才领着筲箕娃狼狈不堪地跑回来。一见他们俩人头发零乱,满脸倦容没有洗脸,小琴就打了两盆水出来让他们先洗一洗。表哥却一把揪住筲箕娃的头发左右开弓,打得嘴角两边血直流,又朝他背上腿上一阵拳打脚踢。我实在看不过意了才拼命将表哥拉开劝他消消气,有什么话坐下来慢慢说嘛,谁知表哥上气不接下气还未喘匀均伸手又要打。我与王双伦眼疾手快死命拉住他不放。

他说,老子只有揍死这龟孙子才解恨。你们怎么也想不到他干出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来?刘洪保藏的金子不知怎么给他找上了想自个独吞,昨天偷跑到阿勒泰去卖,被公安局伪装的走私犯将他抓获,连我昨晚也跟着陪审受一夜罪。

我们个个都听得瞪直了眼,继而就一声紧赶一声逼问筲箕娃到底是怎么回事?筲箕娃可怜巴巴的样子终于抵不住了,就“哇”地一声哭出声来,我他妈的是鬼迷了心窍啊!那天将刘洪埋了后回来都四处寻找金子,怎么找都找不着,后听大表哥说刘洪在上面拉了盘屎做记号,我转眼就将一盘屎弄开,一个用手绢裹着的小瓶就露了出来,趁你们都没注意,我就小心翼翼藏进了兜里。其实好几次我都想拿出来,想来想去又不敢,一直藏到昨天我在河南老周家耍,听他们摆起阿勒泰有很多回回收买金子的事,一下子就想起自己回家没路费,就悄悄搭车到了阿勒泰的汽车站。一下车我就一背角落撒泡尿,看见两个人在谈生意,足足看了半个小时,等他们成交后我才凑上去问买金子的回回还要不要,他问有多少?我将一瓶掏给他说80克一点也不少。他将金子装进包里,我以为他掏钱付款给我,结果掏出来的却是手铐。

嗨,事已至此,恨也罢怨也罢打死他筲箕娃又有何用呢?我沉思良久,将表哥叫到一边说,还是让筲箕娃跟王双伦去建筑队打小工挣点路费钱回家罢,至少对刘洪之死他回去有个好交代。表哥想想也是道理,问我去不去。我说我不去。那你打算怎么办?我说我打算再上山。表哥抬眼看我,这怎么行?我说这两天我考虑了很多很久,做任何事都得有点冒险精神,不上山我决不甘心。表哥说我担心的是山高路远,万一有个啥事怎么办?我说这你不用担心,反正我人一个球一条,哪怕一死也没啥后悔的。

然而,做梦也没想到,就在王双伦和筲箕娃去建筑队做小工的第二天下午,发生了一件出人意外又难以言人的事。细想来,此事的发生直接与表哥心境糟透了有关。中午,他喝了大半瓶“二锅头”,就偏偏倒倒仰躺到床上呼呼大睡起来。不巧的是小琴和表嫂去地里收割了黄豆回来,浑身上下都是尘土,头发也零乱扑满了碎叶。进屋一撂下东西就将锅里盛满水往灶里塞几块干牛粪,不紧不慢拉起风箱来。不一会锅盖上就冒出热气,小琴起身揭开锅盖一试水温,象触电般将手缩了回来。于是赶紧扭回身找来桶盛满水就提到自己与王雷雷睡觉的屋,下意识地往姐姐姐夫睡觉的里屋望了一眼,发现寂然无声,心想姐夫肯定又去老乡李大个家搓麻将了,就从箱子里找出干净的衣服,脱下衣裤浇水洗了起来。谁知她漫不经心正洗得起劲的时候,表哥突地拉开门向她猛扑过来。小琴吓得一声惊叫,紧接着表哥又发出了杀猪般的嚎叫。我与表嫂惊闻冲进去,表哥血红的眼正与光着身子的小琴在床上撕打成一团。表嫂冲上去左右开弓照着表哥的脸啪哒啪嗒几耳光,甩给小琴几件衣服,双手揪住表哥衣服就往里屋拖。小琴穿好衣服呼地一声就冲了出去,躲在那天我哭过的地方嘤嘤嘤嘤地哭。而我却不敢近前,只好躲在远处望着她……

告别表哥一家子,我独自一人上山是在发生这件事的第三天早上。天还麻麻亮我就收拾好行李准备起程。表哥闷声不响仍在睡,表嫂起来为我煮了二十多个鸡蛋,装了大半袋子馒头。我说表嫂,请你放心,我很快就会回来的;至于表哥前天的事还是希望你不要在意,主要是心情糟糕多喝了两杯酒造成的。表嫂说,钏,你心地善良,做事诚恳踏实,我相信菩萨会暗中保佑你的。我说表嫂你放心吧,我晓得该怎么去做。

表嫂千叮呤万嘱咐将我送出一里多路才止步回走。此时此刻,天地之间由黑泛蓝的凉风吹得我满腹心事,不知从何说起。但我步履坚实,迎面的水泥桥离我越来越近,晃眼间,桥上一个娇小的身影出现在眼前,我大吃一惊,细看竟然是小琴。快步赶到她跟前呼呼问道,小琴你这一大早等在这干什么?等你一起上山!她目光忧郁神情坚定。我说你这不是犯傻吗你?她说你不要嫌弃,我是干净的,哪怕是死我也要跟你死在一起。我说你在说胡话。小琴不再理会我,提起她脚边的包袱径直往前走。我说你站住听我说,我疾步前赶一心想劝她回去,可怎么迈步都撵不上她。

一会儿就上了大公路,一阵轰轰隆隆的光柱从后面横扫过来又突地熄了。我俩回头一看汽车已到近前,赶紧招手叫停。小琴率先将东西甩进车厢跨进了司机室,敞着门但不看我。我也跟着钻进了司机室。司机是个四十岁左右的红脸大胡子,问我们去哪。我们说去阿拉哈堤沟淘金。司机问好淘吗?我们将先前那些情形讲了一遍。司机说,我看你们两个挺不错,希望能发财。我说谢谢你的好意。谁知小琴竟依在我的肩上睡着了。

汽车沿着弯来拐去的公路开了一个多小时就到了该下车的地方。我一推小琴她就醒了。下车后给司机说了很多感激的好话,又无限依恋地挥着手与之告别。

我们面朝着大石头的方向在戈壁滩上行走,穿过了哈萨部落一个个村庄,小琴对我说钏,我们速度最快也得后天中午才赶得到阿拉哈堤沟。我说别走得太急,一旦把腿累坏了好多天都回不到原。走着走着,当顶的太阳就将我们的人影缩成了一团。我说小琴,趁现在还能找上水喝,吃点东西再走罢。她答应着,就立刻取出她裹在包里的铝盆去水沟里舀来半盆水。我就近拣来几块石头支撑起一个灶孔,小琴又扯来一大抱早晒干的草藤点燃。待水烧开,小琴就打开我的包袱说鸡蛋是你带的,我吃一个你吃两个。我说男女平等。结果我吃了两个她仍只吃了一个。

下午太阳偏西,我们穿行在怪石林立的山丛中。倒霉的是到处不见河沟找不上水。天黑下来的时候,我们找了个能避风的山凹铺开塑料布再打开棉被就地躺下了。小琴说钏我害怕。我说你将眼闭上数一二三四,不到一百就睡着了。谁知她用手在我脚板心轻轻搔痒痒,迫使我起身爬过去与她并肩躺下。她说抱紧我但不许使坏。我遵命将她揽在胸前,不一会她就睡着了。但我却全无睡意,将被她挽着的右手抽出来,望着没有月亮的星空想了很多很多……我啥时睡过去了都不知道,懵里懵懂中只感觉到了有一只缠绵的手绕着我的脖子不停地摩挲。睁开眼,太阳好大好大。小琴侧身俯在我身旁充满深情地望着我。

我说,小琴该吃点东西了。她起身解开袋子拿出鸡蛋和馍馍还端出满满一茶缸水。我说水是从哪里来的?她说,是从下面水沟打来的。我说离这里有多远?她说没多远,拐弯就到。于是我就着鸡蛋和馍馍三两下将水喝个精光,站起来伸了伸腰,我说我去洗洗脸。小琴说我们还是走吧,或许前面很快就能找到。我没多想就背着被卷行李翻过一道山梁往前赶。走着走着我忽然一扭头,发现小琴掉离我好远,猛然感觉出小琴不太对劲。赶紧丢下东西跑过去,只见她大口大口直喘气,脸色一片苍白。我接过她的东西丢在一边扶住她,你怎么了?我饿得心里发慌。天啦!我脸愧悔得发红,这才想起她自昨中午吃了点东西一直饿到现在,早上那杯水不知她从哪里打来全给我喝光了。我们现在所处的位置是越走越高,到哪里也找不出一滴水啊!情急之中,我背起她停靠在一片较为干净的石地上,用包袱垫在她后面,再拿出半块馍馍和剩下的三个鸡蛋剥开一点一点往她嘴里送。她咽吞馍馍时很费劲,在嘴里咬嚼半天就是咽吞不下。于是我索性撕开馍馍塞进嘴里,待咬嚼得差不多了再喂进她的口里。样子很可笑,既象一对情人在接吻又象老燕子给小燕子喂食,直到半块馍馍完毕,她甜甜地笑着摇了摇头,脸色也逐渐好转起来。我先将铺盖卷找了个地方藏起来,对她说小琴,只要我们翻过这座山,下面就有一条清澈见底的河流,自然可以生火煮一顿饱饭吃。

事实上,我们的困难比想象要轻松得多。先是我背着小琴走了五六里路,后来她坚持要下来自己走。到达大石头处天已经黑了,虽然累得疲惫不堪,但有水有柴禾,当晚煮了满满一盆面块,我们吃得饱饱实实,睡得舒服又踏实。

赶到阿拉哈堤沟已是第二天下午四点了。沟里异常沉寂,远远看见那几个人仍在拼着劲淘金。我们提心掉胆的心顿时舒坦起来,黄金局他妈那帮人也真凶,竟把没办手续的人全赶走了。为了不引起他们的注意,我们绕道到了原先住的地方稍歇会儿,就找到我们那晚偷藏兵团农场那帮人面粉的地方,小琴拣了些用得着的家什,我扛着一袋面粉迅速返回,支窝棚收拾淘金所需的用具。所幸的是我们以前打的柴禾仍在,干脆好烧。

吃完饭,我说小琴,我们是不是去拜访拜访那帮人,了解了解这沟里的情况。小琴说不,我们好容易又上山来了,就抓紧时间多淘点,况且他们也没那闲功夫来光顾我们。我说行听你的,快睡觉罢。奇怪的是,我俩躺在一起好象是对互不相干的少男少女,都忽视了双方的存在,都睡得那么香甜。

我们旗开得胜,连续六天拼着命地干,所淘金子均在两克以上。中午吃饭的时候,小琴说钏,我们少干会儿活烧点水洗个澡吧。不提则已一提我顿感浑身汗津津酸味十足,赶紧收拾碗筷烧了满满一大锅水。我率先舀了半桶掺兑一些冷水提到离棚较远的草坪上浇水就洗起来。约摸小琴也差不多了,就往棚里钻。谁知她还没完,一听我的脚步声赶紧拾衣遮体,我顿感血往上涌,赶紧心慌意乱退出直奔金槽干活。小琴啥时赶来,我竟毫无所知,偷看她一眼,神态安然似乎什么都没发生。直至傍晚,我推摇簸箕露出来一大团金子,高兴得她一把抓住我的肩直蹦。晚饭照例是我烧火小琴擀面,但话语比任何时候都少。我时不时偷看小琴那长长的秀发,吮吸她身上散发出的清香。

天黑睡觉时,我故意离小琴远了点,一躺下就闭上眼打起呼噜来。但我却感觉到她躺下后身体却渐渐地向我靠拢过来。我感觉到了她那柔软的体温,缠绵的手伸向我的颈脖将我一点一点往她怀里搬。我仍闭着眼,呼吸却越来越急促,胸腔一个劲地激荡再激荡。我越极力克制着压抑着,血液奔涌得越凶猛。终于终于,一股神奇的力量迫使我一跃而起,狂风暴雨般抱紧她由上至下地亲吻……恍惚电闪雷鸣山崩地摇,我好急好急,可怎么也找不到地方。她心潮起伏大喘着一个劲往上挺,一双缠绵的手在我肩上背上乱抓,好半天才滑下去捉住它进入到深处……万物静止了,就象蝉鸣停下的那一刻到达了世界的最高处。

翌日晨,天是啥时亮的我们不知道,太阳老高老高了我们都不想起。我无限深情地抱着她亲着她怎么也没个够。小琴也紧紧依偎着我说钏,我总算嫁给你了……收拾铺时当我看见那片处女红,感动得想流眼泪,心里暗自发誓今生今世一定要创造一个富丽堂皇的家让她爱我一世。

天渐渐变得不友好起来。一到傍晚水就变得冰冷,而被我摇来摆去的金簸箕里的金子却一天比一天增多。晚上我就将小琴搂得愈来愈紧不可分割。此刻,小琴附着我的耳柔情蜜意地说钏,你猜我们淘得有多少金子了?我说两个“青霉素”瓶装满120克有多。她问假如每克能卖70块,我们就有八千多块钱了唷。我说八千块钱值个啥,回家修一楼一底三间楼房再制一套象样的家具就得花个精光。小琴将身子拥了上来说钏,能拥有这样一个家我们得好好感谢老天爷的恩赐。我说是的,我这个穷光蛋被丽蓉抛弃后,做梦也没想到今生今世还能得到你这么好的女子。傻瓜,千里姻缘一线牵吗!我摩挲她的脊背说小琴,天气渐渐冷起来了,我们顶多还能再干半个月,如果老天爷再帮我们一把的话,说不定还能再淘个两瓶三瓶,有个两万块钱回家,我们以后的日子就要好过得多了。她说钏,你真贪心。我说小琴,你能猜出我夜游那晚都想了些什么吗?小琴说,我们担心你跳进乌苏河寻死。我轻轻将手滑进她的胳肢窝,搔得她咯咯咯滚向了一边。我说你们都小看我了,我所想的是我不可能穷一辈子,我一定要挣很多很多的钱,如果哪个傻女子嫁给了我,我让她跟我享一辈子的福,游遍中国的名山大川,甚至美国的夏威夷、日本的富士山、英国的……谁知不待我再说,小琴就拥上来拧着我的鼻子说,真想不到你还这么能编,继而就伸出她的舌头堵住了我的嘴。

天气渐凉,虽然我们愈往下挖淘的金子愈多,矿井里蓄的水也更多。迫使我们每天清早至少要花去两个多小时的时间去舀水。对此,我与小琴商量将一人挖一人洗的方法,改变成两人拼着劲挖一天冲洗一天,效益比以前高出一倍多,更惊喜的是我竟然又从一石缝里拾到拇指大一片金。我说小琴,我们拼命的时候到了。她说是啊,人的一生能碰上这么好的机遇好难得哟。于是我们每天天一见亮就上工,薄暮时分才收工。我俩好累好累,累得舒心累得甜蜜。每当累得精疲力竭不想干时,相互对视着笑笑浑身又充满了劲。

不知不觉,时日过去了多久,太阳啥时沉下,月牙儿何时升起来我俩都不知道。小琴说钏,我们收工吧。我说小琴,我们现在干一天顶在家干一年,正是吃苦受累的时候,再坚持半个小时吧。小琴说你看这水怎么涨这么汹,是不是我们把地下水道挖通了,水淹得脚都没处放,我们是不是不挖了喔?我说你快过来帮我撬掉这块石头洗了就走。小琴没再言语,立刻过来与我握住钎把猛一使劲,地球仿佛动了一下,紧接着一块石头裹着泥沙塌了下来。

钏,我们怎么办?小琴吓得惊慌失措。我抬头快捷地向四周扫了一眼。没想到仅几天时间,被我们掏洗的泥沙扔得水沟两边三四米高。我们进出排水沟里的泥沙都快填满了,头顶的石块泥沙也稀稀拉拉往下掉。如果不快点逃离将会有生命危险。于是,我拖起小琴顺着水沟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外逃。

这是一条百多米长的水沟。由于两边塌下来的松软泥沙不停地漫上来,踩进去要费好大的劲才拔得出来。小琴说钏,你不要管我,你自己先走吧,不然我们两个都跑不脱。我一字一顿地说小琴,快把你的手给我。我们生在一起生,死也要在一起死。没容小琴迟疑,我一把拽住她的手,为了减轻下陷的重量只好匍匐在沟中艰难地往外爬。

月亮钻进了一片厚重的云层,天地间黑了下来。泥沙慢慢透过衣裤浸泡着,我的全身禁不住一个劲地发抖,我感到了恐惧,感到了死亡的来临。蓦然,小琴紧拉着我的手一下子松了。我的心陡地一紧,立马惊慌地喊道,小琴你怎么了,快把手给我!小琴说钏,你自个走吧,我怕是不行了。此刻,我也不知自己是哪来的劲,上嘴将下嘴皮咬得绷紧,使足劲后退一步,一把就拽住了小琴的衣袖将她拉到我的前面,再拼足全力狠劲往前一推,不曾想她竟滑走了好远。惊慌中我也感觉到沟里的水已高出了泥沙,借助浮力,要逃出这还有十多米长的水沟是完全有希望的。然而,就在我像体育健儿向着目标冲刺仅有三五米远的时候,水沟两边的泥沙像是存心与我过不去似的唏哩哗拉塌下来,将我从头至脚全埋了。数十秒钟后我才感觉到我这就是死了。可我又纳闷,死了怎么还有感觉。下意识地挪动了下脚,竟然感到了泥沙的松软。此时,我恍然大悟到了自己的存在,自己还没有死亡。就像在地层下生活着的蚂蚁和土狗儿。但我非常明白我不可能在这泥沙中存活多久,只要水一漫上来将泥沙凝住,天下冰封大雪,我自然就成了一具僵尸,待到明年六月冰雪消融,来一帮人马淘金发现我这副尊容时,定会吓得怆惶而逃。

天也,人生一世就如此简单,我就这样死了实在是不甘心啦!父母养我这么大,还没有享我一天福!小琴还不到二十不能没有老公!我必须努力,与死神抗争!于是,我深深地吸了口气,陡然感受到了来自丹田的那股神奇力量,我抓住水沟坚实的边沿,将脚踩上去奋力往上一顶,火辣辣钻心般痛的脑袋终于冲破泥沙冒了出来。

“钏——钏呀!”小琴在哭喊声中发现了我猛扑过来,一下拽住拖出到几百米远的安全地带才歇下来,急忙忙烧了一锅水,给我洗澡换了衣服,再细致入微地将我口鼻耳的泥沙掏洗干净。当面对我血糊糊被泥沙浆住的脑袋时,小琴都不知如何是好。我说小琴,你浇水将我脑壳打湿,再抹上肥皂,用手轻轻抠两下就行了。小琴说钏,我不敢,会弄痛,你受不了的。我说没事,你大胆做就是了。于是小琴小心翼翼地将我的头冲洗干净,敷上从山下备带的云南白药。待到面汤煮好吃饱肚已是东方拂晓时刻。

经过小琴三四天的精心呵护,我的体力基本上恢复正常。第五天的夜晚,西北利亚的寒流就如期而至,纷纷扬扬下起了大雪。我们知道寒凝大地非但不能淘金,野狼也会找来。我与小琴打定主意明天天亮就动身回表哥他们的六公里牧场。

这个夜晚月落星稀,大地白茫茫静得出奇。我把小琴搂得绑紧心贴心地说话。我抚弄着小琴清香的秀发无限深情地说小琴,我万没想到我还能活过来,可能这辈子再也不会死了吧。小琴说傻瓜,哪有不死之理?只不过有的寿终正寝,有的短命夭折而己。我问你希望我们活多大岁数好呢。小琴说儿孙满堂寿终正寝吧。此刻,我突地记起一个疑问迅速问道,哎,小琴,你是怎么逃脱那天的险境的?小琴一下子挣脱开我紧搂着的手,反过来用双手吊着我的颈脖对着我说钏,你说这是不是天意——不该我俩死。你猜你那天使的劲有多大,一推就将我射出水沟栽倒在水凼里头。我在水凼里面乱蹬乱拨好一阵才爬上来,发现水沟被泥沙填满了你也不见了,急得我四处乱喊——你却神奇般地从泥沙中钻出来。听到此,我的心呼地热乎起来,热泪从眼眶滚下掉在了小琴无限深情的脸上,底下那丑东西也有反应坚硬起来。但我知道我的元气己大伤,必须克制自己的那份冲动,确保精力徒步下山。

天是在小琴刷锅洗碗的乒乓声中大亮的。小琴将馍馍和葱花汤煮好知道我醒来,立即掀开黑色塑料布端进一盆热水来到铺前,轻柔地给我敷了一阵才将眼屎揩净。我穿好衣服钻出窝棚在白茫茫的原野上急忙忙地掏出一线尿来,金黄般的液体冲得雪地热气蒸腾。吃饭时小琴说钏,抓紧点,我收拾衣服棉被,你去把埋藏的金子掏出来。

我将金子埋藏在我们每天上工下工必经的十字路口一棵爬山松下,这里最显眼也最安全是任何人都想不到的地方。我扛着镐来到那棵被雪掩埋了大部份的爬山松旁找准位置就开挖。泥土坚硬得像石子,挖一镐胡豆子般大一个眼。连挖数十下,眼孔不到汤碗大,手背裂开的口子足有两公分长,火辣辣地痛得钻心。我心里咯噔一下,全身冰凉发抖酸软无力。因为装金子的那个小瓶掩埋于此少说也有一米多深,要想掏起来岂不是蚍蜉撼树。这时,小琴也急火火地赶来直问,钏,你在发什么愣啊,赶快上路吧,今天不走出这条沟谷恐怕就走不出去了。我说我们真是回不去了。这金子掏不出来,根本没有盘缠回家。小琴不信,从我手里抢过镐也连着狠挖数十下也如此而已。沉默了良久,小琴也只好无可奈何地对我说钏,等到明年冰雪消融,我们还是早点来掏吧。我沮丧到了极点,苦不堪言地问,难道我们明年还来呀!

太阳不多会就耸了一竹杆高,映得雪地金星闪耀。我和小琴将淘金用的所有用具都藏在一个山坳里,背上铺盖卷和路上煮饭必用的锅碗瓢盆从沟谷的底端沿着曲里拐弯的羊肠小道蛇行而上,到得山梁的牧羊大道太阳已经偏西了。我俩歇下捧了几把雪在嘴里咬化成水又开始赶路。好在雪堆得还不是太厚,待我们在大石头处打开铺盖卷歇下来,天也不知黑了多久了。

我们又饿又累,就近舀了两碗雪水啃了两个冷冰冰的馍馍就躺下睡。毛毡铺在大石头脚下阳面没有雪的地方。为了防范意外事发,我让小琴睡里面,我紧挨着她睡外边。

半夜时候,我与小琴的肚子几乎同时痛起来,叽叽咕咕催着我们一前一后小跑到阴面雪地里噼里啪啦去拉稀,蹲得腿脚发软想起来又好像没有完。小琴指着西面雪地对我说,钏你看,那里有两个人打着手电筒向这边走来。我警觉起来,我说小琴快躲起来,虽说没什么可怕,各持一根挑行李的木棒和防身用的匕首。我屏住呼吸看着那绿荧荧的光亮越来越近,径直到了我们跟前。我大为震惊,这哪是什么人,而是寻着我们气味来的一只气势凶悍的狼,皮质黑得发亮,双目一会儿看看我,一会儿又望望小琴。我想,今天要存侥幸心理躲是根本不可能的,怕更无用,唯有的办法就是与它决一死战。我见狼此刻也正在慎重审视着我们,考虑是先向我进攻,还是向小琴进攻。我咬了咬牙,将心一横,一下子就跳到了黑狼的对面,没容它反应过来,我挥起一棒照准它的脑袋打过去。黑狼慌乱地一跳,响声却落在了它的后腿上。我本以为它会像狗一样挨痛就跑,它却调整姿势腾空向我直扑而来。我非常灵敏地一闪,但脸上还是被它的爪子划破了。紧接着又连过五六招,黑狼把我的手和衣服划了几道口子,我也击中了它几棒。我想只要沉着应战,黑狼要想一下子吃掉我们俩也并不那么容易。哪知就在这一闪念之间,黑狼竟然放弃我直向小琴扑去。我担心小琴惊慌得不知道还手,就大吼一声,小琴给我狠打。也许是黑狼过于轻敌,小琴一棒子下去真打准了它致命的地方,痛得它嗷嗷直叫。待我紧跟着扑上去,黑狼就见势不妙拖着长长的尾巴顺来路逃走了。我长长地出了口气,双腿却不听使唤,一个劲地打颤——小琴一下子扑了过来紧紧将我抱住。

天很快就亮了。分居在大石头山脚下的哈萨克牧民带刀带枪陆续赶了上来,围着我们咿哩瓦拉说了很多话,我们都听不懂。但从他们的表情和神态看得出他们非常佩服我们。他们没有征求我们的意见,主动帮助我们收拾好铺盖卷和锅碗瓢盆,搀扶着我们来到了他们的牧区。我们不仅引来了男女老少的围观,还有的从毡房里端来奶茶和馕饼,让我们吃饱喝足。一会儿,一辆往山外运木头的车被他们拦了下来,他们将东西扔在车上,把我们送进了驾驶室。我非常感激,从驾驶室挣扎着下来,毕恭毕敬地给他们行了几个大礼。

一轮红日从东边的山顶露出脸来,映得沟谷一片绯红。汽车在这崎岖的山道中颠簸。小琴紧依在我的肩上睡着了。我的心里像灌满了铅似的,说不清楚明年是来还是不来。

苟祖国,笔名苟子,60后,遂宁人。大专文化。遂宁市曲艺家协会秘书长,遂宁市作家协会副秘书长,《文化遂宁》执行副主编。在 《曲艺》《时代文学》《青年作家》《当代小说》《剑南文学》发表小说、散文30余万字。《大海变奏曲》获天津市第八届文化杯散文大赛二等奖,中篇小说《这里金光灿烂》获天津市第十七届文化杯全国梁斌小说奖中篇小说三等奖。2014年短篇小说《被遗弃的母亲》获中国小说学会全国短篇小说二等奖,《告别秋天》获遂宁市文艺精品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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